危险通常就在这里。只要开口要钱,早晚就会有人问:“图书馆要钱做什么?你们的图书已经够多的了。”
“电脑!我们要在电脑上花多少钱?”
我告诉他们:“新铺的街道很漂亮,但并不能提升我们社区的精神面貌。不像一座温馨、友好、人人爱去的图书馆。拥有一座我们引以自豪的图书馆,难道对鼓舞士气不重要吗?”
“图书馆不是仓库,”我对议会说,“它是十分重要的社区中心。我们有职业安排资料库,会议室,还有电脑。”
“我不妨说句实话,我觉得图书馆漂亮不漂亮无关紧要。”
“拨钱给图书馆?做什么?我们需要的是工作,不是图书。”
我的申请被搁置了差不多一年,我很失望,但丝毫没有气馁。这时,一件滑稽的事情发生了:杜威开始替我据理力争。到了一九八八年夏末,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有了显著的变化。我们的读者人数上升了。人们在馆里待的时间更长了。他们带着欢快的心情离去,又把这种欢快带到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学校和他们供职的地方。更令人欣喜的是,人们开始互相交谈了。
斯潘塞镇议会是个传统的好老弟[5]联络网,是那些在姐妹咖啡馆聚会的权力经纪人[6]的延伸。姐妹咖啡馆离图书馆只有二十英尺,但我认为那群人里没有一个曾经走进我们的大门。当然啦,我也从未光顾过姐妹咖啡馆,所以两边扯平了。
“我去图书馆了。”某人在修缮一新的中央大街上闲逛时会这么说。
至少我的计划是这样。一九八七年我升为馆长后,立刻开始为装修图书馆申请资金。当时没有城镇经理,就连镇长也是兼职的、没有实权的礼仪职务。所有的决策都由镇议会做出。所以我就去了镇议会……去了一次又一次。
“杜威在吗?”
慢慢地,前进的车轮开始转动。当地一对夫妇买下旅馆重新经营,这是镇上最大、最具历史意义的建筑。衰败的房屋曾经显得那么扎眼,破坏了我们的同心一致和美好憧憬。现在它成了骄傲的理由,成了明天更美好的承诺。在中央大街的商业区,店老板们出钱购买新的橱窗,铺建更好的人行道,增设夏夜娱乐设施。显然,他们相信斯潘塞最美好的日子还在前面。当人们来到镇中心,听着音乐,走在新铺的人行道上时,他们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如果这还不够的话,那么,在镇中心的南端,就在第三大街的拐角处,竖立着一座干净、热情、新近装修过的图书馆。
“当然在啊。”
我们的小镇是一九三一年大火的遗产,同时也是一九八〇年代农庄危机的遗产。年景艰难时,要么齐心协力,要么分崩离析。家庭、城镇,甚至民众,都是这个道理。一九八〇年代末,斯潘塞又一次齐心协力。这次的变化也是由内而外的。中央大街的许多店铺都是祖辈于一九三一年创办的,商家们认为他们能把城市建设得更好。他们给镇中心的整个零售一条街聘请了商业经纪人;他们改善了基础设施;他们投入大量资金做广告,尽管社区似乎已经没有钱可花了。
“它坐在你腿上了吗?它总是坐在我女儿腿上。”
如果你光临镇中心,到卡罗尔面包房买油酥点心,或到“温馨之家”买东西,你大概不会注意到低矮的铺面和一长排整齐的房屋。你会把车停在中央大街旁,在平平的宽大屋檐下,在一个个玻璃橱窗前缓缓漫步。你会注意到金属路灯和镶砖的人行道,那些店铺像波浪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你会对自己说:“我喜欢这里。这是一个有生气的镇中心。”
“告诉你吧,我正在高处找一本书,没有留意,结果一把抓住的不是书,而是杜威。我吓了一大跳,书掉下来砸中了我的脚趾头。”
如果你今天光顾斯潘塞的镇中心,大概不会想到装饰派艺术。大多数建筑师都来自得梅因和苏城,他们的建筑风格被称为平原装饰派艺术。低矮的房屋紧贴地面。大部分都是砖结构。另有几座还带西班牙教会式的塔楼,就像阿拉莫[4]。平原装饰是一种实用的风格。安静,却又典雅。不奢华,不张扬。它适合我们。我们愿意斯潘塞变得新颖,但我们不愿意引人注目。
“杜威什么反应?”
造就我们的并不是大火,而是小镇在大火之后的作为。火灾发生的两天之后,委员会召开会议,要尽一切力量,把新的镇中心建设得新颖、抗灾,甚至包括附属房屋和开在房子外面的店铺。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说:“就按原来的样子重建好了。”社区领导人去参观了中西部的一些大城市,如芝加哥和明尼阿波利斯。他们见识了堪萨斯城等地的统一规划和齐整风格。一个月内起草了一份蓝图,要按照当时最繁华城市的风格,建设一个现代化的装饰派艺术[3]的镇中心。每一座被烧毁的房屋都属于个人,但同时也是一座小镇的组成部分。房主出钱加入这个规划。他们明白,大家的命运是拴在一起的,必须共同努力。
“它哈哈大笑。”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斯潘塞的每个人都知道。大火是我们的遗产。大火造就了我们。我们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纵火男孩的名字。当然有人知道,但大家决定不公开他的身份。这就是说:我们是一个镇。我们共同担当。我们解决问题。我们不要互相指摘。我们管这叫“进步”。如果你问斯潘塞人对小镇的看法,我们会告诉你:“它在进步。”这是我们的信条。如果你问“进步”是什么意思,我们会说:“我们有公园。我们自愿做出贡献。我们总是寻求改善。”如果你刨根究底,我们会思索片刻,然后回答:“说起来,是那场大火……”
“真的?”
我无法想象,那些人望着土地上空飘浮的黑烟,望着他们心爱的小镇变为焦黑的废墟时,内心是怎样的感受。那天下午,衣阿华西北部地区给人的感觉,肯定是一个孤独、无依无靠的地方。小镇就在这里消亡。商铺关门,人群迁离。斯潘塞的大多数家庭都是三代辛辛苦苦地从土里刨食。现在,就在大萧条[2]的顶峰——大萧条已经在沿海开始,但要到一九三〇年代中期才会蔓延到衣阿华西北部这样的内陆地区——斯潘塞的中心变成了灰烬。按照大萧条时期的美元来算,大火造成的损失高达二百万美元,至今仍然是衣阿华历史上最为惨重的人为灾难。
“没有,我倒是大笑了一场。”
气温高达华氏一百零三度[1],下午一点三十六分,一个八岁男孩在西四大街的水獭药店外点燃了一个花炮。有人尖叫起来,男孩一惊之下,把花炮扔在一大堆展销的烟火爆竹里。展品爆炸,热风推助火势,很快火焰就蔓延到整条大街。几分钟内,大火席卷了中央大街两边,斯潘塞的小规模消防队根本无法控制。周围的十四个小镇派来了人员和设备,但水压太低,河水必须用抽水机抽出来。在熊熊烈焰中,中央大街的路面着了火。那天结束的时候,拥有七十二家店铺的三十六座房屋化为灰烬,占镇上全部店铺的一半还多。
谈话肯定传到了姐妹咖啡馆,因为就连镇议会也开始留意了。慢慢地,他们转变了态度。首先,他们不再嘲笑我了。然后,他们开始耐心倾听。
然后是一九三一年六月二十七日。
“薇奇,”镇议会最后说道,“也许图书馆确实很重要。但你也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我们没有钱啊。如果你能筹到资金,我们全力支持。”我承认这于事无补,但这是图书馆很长很长时间以来得到的最好答复了。
第一代的农庄主年事已高,无力耕作,就迁移到斯潘塞。他们在河的北岸建起了工匠的小平房,跟小商小贩和短工们混住在一起。铁路线终于修通了,当地的农庄主再也不用骑马或赶马车走五十英里去赶集。现在,是别的农庄主驱车二十英里来到斯潘塞。为了庆祝,小镇拓宽了从河边到火车站的马路。那八个街区取名为中央大街,成为整个地区主要的零售一条街。街上有一家信用社,有一家爆米花厂在北边靠近露天集市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家混凝土厂、一家砖厂和一家贮木场。但斯潘塞并不是座工业小镇。没有大型的工业设施。没有戴着钻石、叼着烟卷、财大气粗的金融开拓家。没有维多利亚式的豪宅。在衣阿华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下,只有农田、农庄主和八个街区的小商贩。
[1]相当于摄氏三十九点五度。
农庄主放弃了这片地区。小镇居民们把房屋和店铺交给债主,背井离乡。留下来的人团结一心,互相帮助,度过了漫长而饥饿的冬天。春天来了,他们想办法贷足了款子,买来种子全面播种。蝗虫一路狂吃到约四十英里以外的克莱县西边,但没有再往前飞。一八八七年的收成是本地区历史上最好的。蝗虫再也没有来犯。
[2]Great Depression,指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九年发生于美国和其他国家的经济衰退。
一八七三年六月,蝗虫来了,吃光了田里的庄稼,又涌向收获的谷仓。一八七四年五月,蝗虫再次来袭。一八七六年七月,就在小麦即将成熟、玉米正在抽穗吐须时,蝗虫又来了。《百年斯潘塞》是为纪念一百周年而写的社区大事记,里面有这样的描述:“蝗虫吃掉谷穗,然后歇在庄稼上把秆子压断。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破坏。”
[3]Art Deco,一种起源于一九二〇年代,流行于三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后期的装饰艺术和建筑艺术风格,以轮廓和色彩明朗粗犷、呈流线型和几何形为特点。
农户们决定留下。他们没能来到一座正规的小镇,便从泥土里刨挠出了一个社区。斯潘塞一八七一年组成社区,立刻就向政府提出要求修建一个火车站,结果五十年后才如愿以偿。同年晚些时候,它把克莱县从彼得森夺了过来,彼得森是三十英里以南的一座大镇。斯潘塞是以体力劳动者为主的小镇。它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它知道,在这片大平原上,你必须不断变动、成长、与时俱进。
[4]Alamo,天主教方济各会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的传教站,曾于一八三六年得克萨斯独立战争中被墨西哥占领。
斯潘塞最初并非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镇。一八五〇年代,一位开发商出售小苏河弯道处的大片土地。定居者以为会在富饶的河谷出现一座繁荣兴旺的小镇,然而并没有看见。只有一条懒洋洋的河和一座孤零零的小屋——远在四英里之外。小镇只存在于纸上。
[5]good ole boy,尤指美国南方朴实随和的白人农民。
一九八〇年代的农庄危机来势凶猛,但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真的相信斯潘塞会步蒙内塔的后尘。我们并不相信斯潘塞会放弃、溃败、消失。毕竟,这座小镇在历史上证明了它是有韧性的。斯潘塞及其居民没有领受到任何东西。我们所有的,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6]power brokers,指能影响有权势人物以操纵权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