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该多么使我心碎!
如果你有背叛我的行为,
每逢想到此处,一种孤苦伶仃悲苦无告之感就袭上心头,虽然他也相信“工人无祖国”,可是海外游子,总是思念自己的故乡!
所以我时时生愁。
不要说在中国了,即使在苏联时,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地与他互相倾诉衷肠。
我怕你轻浮放荡,
李德每当这时便记起他们新婚后的蜜月旅行。他和奥尔加泛舟莱茵河上。
那么我就不再担忧,
在他祖国境内的三条大河中(北部的易北河,东南部的多瑙河,和西部横穿南北国境的莱茵河),他最喜欢莱茵河,从很早年代起,人们就把多瑙河称作母亲,把莱茵河称作父亲。他喜欢莱茵河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它的发源地是瑞士的阿尔卑斯山!
你要忠诚永不变心,
那时,正是深秋,莱茵河两岸景色富丽,如诗如画。
你的美貌使我欣喜而又忧伤。
小舟缓缓北去,河上泛着粼粼的闪光,两岸的秀丽的山冈上,不断出现各种各样的古堡。庄严、美丽、古朴、优雅,邀游客之流连,发怀古之幽思。这些古堡是产生骇人听闻故事和美丽动人传说的摇篮。
没有人比我更加爱你,
每当夕阳西照,红霞满天的时候,古堡就更富有神话的色彩。这些古堡,在一千多公里的沿岸,就有八百多座。大都是在十一世纪至十三世纪末这三百年左右的时间内建立的。那时正是“神圣罗马帝国”初兴时期,“德意志帝国”还处在大大小小的群雄割据的时代。他们互相争夺领土抢掠财物,于是领主们在这一水上交通要道设置关卡,征收通行税。为了保卫自己防止他人侵袭,便用巨石粗木建筑城堡,深沟高垒,据险扼守。
我的心儿天天为你歌唱。
这些七百年以前的建筑物,已经墙倒垣倾,愈加显得古老雄峙,为莱茵河的旖旎风光平添了威严!
我心爱的美妙的女郎,
“啊!将来我们死了,就安葬在这里,”奥尔加忽发奇想,“我就会变成海涅叙事诗《勒洛莱》里那个唱歌的仙女……”
李德此时,更加怀念的还是德国的妻子奥尔加·贝纳里奥。他时常哼起他们两人在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互相搂着脖子唱的那首古老的民歌:
“那可是个大悲剧!”李德,当时叫奥托·布劳恩,知道那个优美而又悲惨的故事。那歌声使那些船夫们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桨。舵手也忘了把握航行的方向,大家都被少女的歌声迷住了……正在心旷神怡,甜美无穷的时候,那船猛然触礁,船夫们纷纷落水……
李德被自己奇妙的幻想迷住了:“那时,我就可以和奥尔加会面了。死,也许并不可怕,只有死,可以得到安静的长眠,只有死,才能达到永恒吧?死,将降临到所有人头上,那是谁也逃不脱的归宿。”
“那是为了追求幸福而付出的代价!”奥尔加说了一句颇富哲理的话后,却被自己的立论惊住了。
“他是斯巴达克斯的死法!”在这些赞美声中,他听见了莱茵河上的仙女勒洛莱醉人的歌声。
他们默默地对着如血的夕阳沉默了好久。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奥尔加为革命牺牲了,但至今,李德还不知她的遗体长眠在何方。如今想到《勒洛莱》那个航行者触礁落水的故事,他不由心冷意沉,黯然伤神。
“他,挽救了中央机关!”
五 历史应该是公正的
“他,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阴沉的天气慢慢开朗了,云层变薄、变碎,透出朦胧的忧郁的阳光,给李德一种凄楚之感。他从遐想中仰起头来,忘记在溪边坐了多少时候。右腕上的欧米茄告诉他已是下午五点钟,他离开会场已经将近两小时了。
他忽发奇想希望在小溪对岸,突然出现一股敌军,疯狂地向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展开冲击,那时,他拔出他的大号左轮手枪,伏在屁股下的岩石后面狙击敌人,他一人把敌人挡在小溪对面,掩护中央机关转移,他的左轮手枪有二十发子弹,可以发发命中,为中央纵队转移争取二十分钟的时间,那时,住在通道附近的部队已经闻讯赶到。他由于弹尽援迟,身中数弹,奄奄一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远山沉落在微红色的薄雾中,他觉得那山是活动的,要远离他而去,但距离却不变化。他知道不是山移是云移。他立即联想到对他与博古的种种指责,看似我错非我错。
此时,天空布满了灰云。
他听到脚踏草丛的声音,缓缓地回头,看见博古正向他走来,黑红的脸上挂着掺有几分焦灼的微笑,眼镜片在夕阳下闪着光。李德站了起来,两腿立即袭来一阵针刺般的酸麻。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倦,很想在绵软茂密的草丛中睡上一觉。他看看天空,蓝眼睛里流露出憔悴的神色。
“散会了?”
李德百无聊赖地走着,草丛渐深,无路可寻。他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思绪一个接着一个,像溪边的又冷又硬的乱石蛋子,压在他心头。几片枯叶在溪水中漂荡,落叶随水流去,似乎就是他生活前景的象征。
“刚散,你让我好找。”
在李德的军事学中,没有这一章。他佩服白崇禧的狡诈,这的确给红军造成很大的困难,尤其是粮食。这时,他才忽然领悟到,小山上的人群是在挖吃的,但他不知道挖什么。警卫人员就在二十步开外,他不想问。
“我实在不愿意参加这种会了……”李德指着另一块石头,要博古坐下,“耳不听,心不烦。”这句话是用德国民谚说出来的,“掩起耳朵来,一切都清静。”
四周有散落的小屋,但已经化为灰烬,群众都已经避进了山林,这是白崇禧的毒计:在通过乡村政权发动群众坚壁清野的同时,派特务扮作工农红军,进行烧杀抢掠。
博古看着那冷硬的石块,他宁愿在厚厚的草丛上席地而坐,双手抱着双膝,仍然不失他的快活和热烈。
这时,他看见不远的山坡上布满了人,那是中央纵队的人,他们好像在挖掘什么。既不像掩埋牺牲的战友,也不像挖掘堑壕,他不带翻译,就无法与人交谈,平时,他就憋闷得要死,幸好,他能够把全副精力放在敌情研究和军事指挥上,而现在,他被慢慢排斥在指挥圈外,几乎成了多余的人。这使他不但有一种失落感,而且产生了一种愤懑之情。太不公正了!现在无条件、无保留地支持他的大概只有两个人:博古和凯丰。而凯丰,这位共青团书记,在军事上是无足轻重的。
“你离开会场,是个失策。”博古感到这是李德性格的缺陷。他有才华,有魄力,有胆识,但缺乏涵养。他不记得哪个哲人说过:怒气如下坠之物,把自己粉碎于所降落的东西之上。
他无法排遣胸中的郁闷,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他钻进杂木林里,拨开打脸的枝条,只管沿着小溪向前走,没有任何目标。他的思想很乱,正像脚下铺满的败叶、乱石和枯草。
“为什么?”
他感到照耀自己命运的星辰陨落了。他逃避什么人追踪似地盲目地乱闯,一条潺湲的小溪流挡住了他的脚步,溪边有一丛稀疏的杂木林。林下是富有弹性的荒草,上面还开着不知名的小紫花。
“退席,等于退出阵地,失去了争辩的机会,等于把讲坛让给了别人,让他们说一面之辞,让到会者听一面之辞……”
“人败言微!”李德怀着愤慨和委屈的情绪,怒冲冲地离开了会场,下意识地走到了城郊,警卫人员远远地跟着他。这种冲动,反映了他缺少领袖人物应有的耐心。
“争辩不争辩是一个样!”李德顺手揪了一把枯草,胡乱地撕扯着,“反正他们背后都串通好了。王稼祥、洛甫倒过去,这是早有察觉的,现在周恩来的态度很使我气愤,他是举足轻重的。本来,莫斯科来的同志是应该团结一致的。”
四 悲剧
李德的懊恼与失望是可以理解的,“最高三人团”犹如中国代表权力象征的鼎,如果失去一只脚,那是要倾倒的。
他那沸腾的日耳曼人的热血,浸透了失意的悲凉,痛苦噬着他的心!他的思绪经过了一个逆向转变之后,却转不回来了。
“毛泽东利用了洛甫对我们的不满。”
但是,李德也应该想想,他忘记了原本不该忘记的事情:他在一个陌生的民族,一个陌生的国家,一个陌生的军队里,瞎指挥是危险的!想获取荣誉,得到的可能是耻辱。
“他有什么不满的?让他在政府里去替代毛的权力还不行吗?”
自以为是,这是一般人常犯的错误,但被这种错误葬送的不仅是常人,而且有许多伟大的人物。他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把一切挫折看成了客观原因。李德原来想干得比任何一个国际顾问更为出色的呀!一个心胸不太狭隘的民族,本来不应过分责备那些到自己家中真诚“帮厨”而又把饭菜烧煳的客人。
“他感到有职无权。”
这种顽强的自信,自然带来正反两面的效果:他可以充分发挥他的指挥艺术;同时对别人如何想、如何评论他全不放在眼里。
“怎么会无权?”
李德,三十二岁被派往一个泱泱大国当军事顾问绝不是无能之辈。当他接受来中国的使命时,他曾对自己的能力发生过心虚胆怯式的忐忑不安,信心不足。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往往妨碍艺术家和军事统帅的能力发挥。可是,当他被博古完全委以重任,并在共产国际代表的头衔下获得红军指战员对他的尊重与服从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力量深信无疑了!
“因为一切权力集中在‘三人团’。”博古不愿把更深层的推测说出来:他跟洛甫在同学期间,洛甫是大哥。现在他被博古领导,而且领导得并不好时,是不会没有想法的。
李德的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他作为一个国际顾问,终究是个客人,他无须在异国他乡争权夺利,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总是要走的。那么,他要在他的任期内,尽他的聪明才智和不懈努力,奉献给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除了他希望用他的心血汗水所换来的贡献之外,还有什么可求呢?当然,他希望荣誉、威望和尊严,这些都是伴随着成就才能得到的!
“会议的结果呢?”
这里,李德记错了。毛泽东提议的是向贵州进军,而不是向四川开进。是在川黔边建立根据地,而不是去与四方面军会合。
“我跟凯丰坚持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但我们不能从军事上说出更多的理由,而周恩来又倾向于转兵贵州……”
毛泽东又粗暴地拒绝了这个建议,坚持继续向西进军,进入贵州内地,这次他不仅得到了洛甫、王稼祥的支持,而且还得到了当时就准备转向“中央三人小组”一边的周恩来的支持。因此,毛的建议被通过了。他乘此机会以谈话的方式第一次表达了他的想法,即应该放弃长江以南同二、六军团会合一起建立苏区的意图,向四川进军,去和四军团(系指红四方面军)会师。
李德沉默不语。
他明白,他的指挥权力在湘江之战以后,产生了根本的动摇。在三十九年之后,他在《中国纪事》中记载了这次会议,尽管不够准确,却可以大致反映此次会议的部分情况:
“我也想了,转贵州,也不过是推迟与二、六军团会合的时日,到头来,还得会合。这就像下棋,现在很难说哪一步棋对,哪一步棋错,只能走着看。”
进军路线的改变,给李德梦寐以求的与二、六军团会合的战略以毁灭性的打击。他怀着痛苦的心情愤然离开会场。他隐约地意识到命运的作梗与嘲弄。世上许多事情,并不是单凭毅力与意志就能强求其成的。他的心情处于极端复杂的状态,泛起一缕不可名状的空虚和沮丧。
“问题是,未来的责任落在谁的身上?”李德冲动起来,蓦然站起,点到了问题的实质,“我们在指挥这支部队还是毛泽东在指挥这支部队?我们的权威在哪里?功过是非由谁来评定呢?我们怎样向共产国际交待啊?”
在通道临时中央负责人会议上,决定转向贵州时,博古和周恩来都看清了李德脸上让人难以想象的变化。他面色青灰,蒙着一层悲苦的暗云。暴皮开裂的双唇,颤动着,抖索着,歪曲着,饱蕴着一派怒意,脸色严肃,近于阴森,两只眼眶塌陷下去,蓝色的眼睛散射出一种恨意。
李德的嘴角抽搐起来,脸上出现了褐色的斑点,双拳紧握,微微发抖,大鼻子的两翼翕动着。散淡了的委屈之情重又在胸中泛滥开来。他一脚把一棵拇指粗的山毛榉踩倒,他仿佛听到自己体内纤维的断裂声。
三 李德的痛苦
精心构制的辉煌的大厦崩塌了。英雄的梦幻灭了。
如果不如此,结果是会更好些还是更坏些?是一无是处还是有情可原呢?
李德忽然发现,他以勃勃雄心刻意筹划、甘冒风险、梦寐追求的伟业,只不过是一场壮丽的梦境。他预感到自己权威的丧失,脚下便是他命运的顶点。像他踏折了那棵稚嫩的山毛榉,命运之脚也把他踏折了。他那一向刚毅不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在突然袭至的懊恼中,意外地丧失了。
第一方面军的战略转移,有许多地方与红四方面军相像,它未能粉碎五十余万敌人的围剿,而想西征湘鄂西,与二、六军团会合,开辟新建的苏区——第二个川陕式的新的根据地,是不是也是合理的呢?
他颓然地重又坐回冷硬的岩石上。
第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没能粉碎三十余万敌人的第四次围剿而进行了一次战略大转移,而后才有了川陕根据地,才有了八万主力红军,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这就是历史难定功过是非之处。
博古愕然地看着军事顾问的失常表情,发现他淡蓝色的眼睛里转动着泪花,顿觉历史似乎在他身上抹了特别浓重的宿命色彩。
博古、李德犯了错误,张国焘也犯了错误,所以他们做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件是好的,没有一件不是错的。
博古比李德豁达:“我想,历史总是公正的。”他站起来,“走吧,今天晚饭有牛肉吃。”
在通道会议上,即使在后来的遵义会议上,也没有一个人预见到将来,首先不是与二、六军团会合,而是与远在川陕的红四方面军会师!
“牛肉?”
这个提议是不值得一驳的,当时,认为切实可行的是向贵州开进。
“对,是部队送给总部的,这是渡过湘江之后的第一次缴获。”
在当时来看,这个设想是极不现实的,从湘南到川陕,是名副其实的万水千山,比与二、六军团会合,要难上十倍。那就等于说:既然我们跳不过三米宽的水沟,那就跳条十米宽的小河试试。
他们走出树林,紫水晶似的黄昏已为朦胧的夜色所代替。在山丘上挖掘的人群三三两两地向驻地走去,边走边喊,并互相戏闹着争夺,他们把收获物抱在怀里或是用破衣兜着。
作战局又向会议介绍了四方面军的目前态势。
“喂,你们挖的什么?是红薯吗?”博古李德和他们走在一道了。
在这个会上,有人想得更远:如果暂时放弃与二、六军团的会师,会不会带来一个更大的会师——到川陕与四方军的会师呢?
“红薯地早叫前边的部队翻了几遍啦!这是蕨根[1]!博古同志,你给顾问翻译一下,”有个快乐的休养连的女战士送给他一块光滑的、粘着沙土的山药似的块根,“就说,这是中国洋参,看他信不信!”
即便后来证明向贵州进军取得了胜利,仍然不能证明向湘西进军与二、六军团会合就会失败,也可能取得比向贵州进军大得多的胜利!
“我看,他不会信。”
在这个答案未作出之前,很难说向贵州进军就是绝对的好,去跟二、六军团会合就是绝对的坏!
“不见得,不然,你试试,”那女战士莞尔一笑,悄声说,“糊弄洋鬼子还不容易?”
然而历史只给人们作出一个答案:非此即彼。
博古一脸尴尬且具愠色,觉得应该训斥这个顽皮的小鬼一番,太不礼貌了,但又看到她天真无邪、绝无恶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仅仅是开个善意的玩笑罢了,也不由得笑了。
这里,毛泽东和李德对与二、六军团会合,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假定:毛泽东认定会失败;李德认定会胜利。
“你们说什么呢?”李德发生了兴趣。
李德又说:“目前我军是疲惫之师,很需要立足之地以求休整,目前我军兵力单薄,需要与二、六军团合力拒敌,合则两利,分则两损。湘江之战,是受了巨大损失,不能因此我们就都是错的了!”
“这小鬼,要把这块营养丰富的、吃了可以长寿的药材送给你。”
与会者瞠目而视。
“真的?”李德把蕨根接在手里,翻转着,愉快而又虔诚地说,“刚才你们就是挖这个?怎么个吃法?”他作出往嘴里放的样子。
“绕过敌人堡垒线,把追击之敌让过去,这不正符合运动战,与敌人绕圈子的法则吗?”李德在会议上表现出极端的愤慨:“一会儿批评说:你是逃跑主义,你是避战主义,真正要和湘军大干一下了,反而又不对了,那么向贵州进军,是不是更是避战主义、逃跑主义呢?”
那女小鬼见此效果,得意极了,咯咯地笑着,用手势告诉洋顾问,可以放在锅里煮。
李德的计划并不是没有道理,也不是没有诱人之处。
博古在旁边嘻笑着。
博古和李德认为这些堡垒线是可以绕过的,而敌人的追剿部队可以让他们超越红军而过。红军可以突然北上与二、六军团会合!
“可以让肖月华同志帮我煮吗?”李德似乎发现小姑娘在逗他,他也装作上当受骗的样子,以增强逗乐的效果。
但这时只是绕道,并未转兵,“最高三人团”并未改变与二、六军团会合的方针。七天之后到达黎平,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才放弃与二、六军团会合,走向新的方向。但通道会议却是黎平会议的前奏曲。
“坏了!”女战士向博古悄悄地说,“这蕨根就是肖大姐发动大家挖的,开头大家不相信能吃,她说,她从小就是吃蕨根长大的,你看她多壮啊!要让她看到,不就露馅了吗?”
毛泽东的判断是对的!
“那问题可严重了,”博古故作惊慌,“肖月华在哪里?”
如果在这里,花过多的笔墨去展示会议的场景气氛和争议的过程,似乎没有必要。争论的问题是很简单的,是不是改变原定计划,放弃与二、六军团会合。
女兵指着另一处山头,说可能在那里,并担忧地说:
周恩来在头脑中久久萦绕的迷茫之感,薄雾似地散开了。共产国际框定的战略目标:首先争取一省或数省的胜利,就是悲剧的根本原因,遵从这个战略目标的措施不可能结出胜利的果实。
“她很会找,一挖一个准,我看她会挖很多回去的……”
二 都是假定
“看,闯祸了吧?糊弄洋顾问罪加三等,要军法从事哩。”博古做了个割脑袋的威严的动作,“快道歉吧!”
因此,毛泽东认为向贵州进军是适宜的。
“你就说不能给肖大姐煮……”
毛泽东认为这些堡垒是难以突破的,必须转向贵州,因为湘黔桂各方兵力比较,贵州军阀的兵力是当时最薄弱的一路:名义上有一个军,实际上派系林立,内部矛盾重重。将领无指挥才能,双枪(步枪和烟枪)兵战斗力又弱。贵州省主席兼国民党二十五军军长王家烈为一派,副军长侯之担是一派;犹国才为一派,蒋在珍又是一派。口头上各派都听命于王家烈,实际上王家烈并不能调动他们的部队,他能直接调动的只有两个师所辖的五个旅十五个团。
博古照样翻译了:
敌人共集结部队二十余万人,摆在三万多红军——疲劳之师的面前。这种严重的态势,在地图上标示出来,一目了然,可是,一目了然并不保证没有争议。
“为什么?”李德大惑不解。
当时广西军阀组织了两个追剿队,以其十五军军长夏威率两个师为第一追剿队,以其第七军军长廖磊率两个师为第二追剿队。
女兵转身跑了。
这样,敌人以其主力十五个师的兵力,部署于新宁、城步、绥宁、武冈、靖县、洪江、会同一带,并以一部兵力配合桂军尾追,妄图把中央红军消灭在去湘西与二、六军团会合的途中。
“大概怕肖月华吃醋吧!”博古忍住笑说。
除此堡垒线外,追剿军总司令何健,根据蒋介石的命令,为加强集中指挥以适应对红军的围追堵截,把分散的五路兵力编组为两个兵团,以刘建绪为第一兵团总指挥,指挥原一、三、五路的兵马及第十九师五十五旅并补充四团;以薛岳为第二兵团总指挥,指挥原二、三两路部队。
李德仰天大笑。
这四道堡垒线共修成的堡垒有二百余座。
这时,天边已经出现了几颗明星,向他闪烁着温柔而又热情的光芒,他那由于委屈痛苦而收缩的血液,突然流畅起来。他那一度枯竭龟裂的心田马上注满了春水。
第四道堡垒线:自新宁经安心关、武冈、田心铺、药园、瓦屋堂、西坡、袁马、洪江至黔阳。
“谢谢。”他看着那个小女兵的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暮霭里,然后把蕨根塞进特大的衣袋里。
第三道堡垒线:自新宁县起,经飞仙桥、石门司、半山、江口、石山背、西岸市、山口、高坪、茶溪、梅口、长铺子、河口、洪江至黔阳。
为了宽慰李德懊恼沮丧的心情,博古作了个小小的安排。他找了个借口,把肖月华从休养连里找来,让她跟李德度过一个难得的夜晚。
第二道堡垒线:从新宁县起,经江口、飞仙桥、马头桥、龙潭桥、石狮子、李家渡、五晨湾、铜鼓岭、城步县城、江口塘、十四铺、绥宁城、文昌阁、天重界、靖县、广平、牛角界至芷江。
这个安排在当时来说,并不容易。在长征途中,为了军纪和对部队的影响,随队的女同志大都集中在休养连,丈夫和妻子是不能在一起的,大家都过着清教徒似的生活,这在具有西方观念的李德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也是难以忍受的。每当他心情烦闷或是特好时,他总想到休养连去找自己的妻子,但却很少找到住在一起的条件。李德虽然无法从这位不懂外语的农村姑娘那里得到思想上的宽慰,但他们在一种人生需要的抚慰中,也有着幸福的时刻和强烈的感情。
第一道堡垒线:从新宁县起,经七昨桥、窑上、豆子坪、唐家园、五里渡、城步县城、丹口、菁芜州、通道县、靖县、让口、东城场、牛埠至藏江。
当然,他们的感情绝不会发展成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但是人类天然的性欲需求,正好表现了人的心理和生理结构的生动性。
这四道封锁线,在红军总部的军用地图上,用蓝线标示出来,特别清晰。
用生物学的观点来解释社会关系的达尔文,深刻地揭示了自然界中人和动物同出一源。按照他的说法,动物世界也存在悲欢、爱美、性和情感,有性生殖还在人类及其文化出现之前就构成了爱情的成分。自然界中的配偶的结合,必然使情感的运动和深刻的心理体验有广阔的发展余地。且不管达尔文的看法是否精当正确,李德和肖月华双方都有着急切相会的需要,然而休养连的纪律过分严格,以致限制了他们相见的自由。仅有的几次相聚,已经使休养连沸沸扬扬。孔孟的旧礼教仍在革命队伍里发挥作用,使李德感到既奇怪又愤慨!
蒋介石判定中央红军必然北上与二、六军团会合,因此,他把追剿兵力重点布置在湘西地区。根据蒋介石的指令,湖南军阀何健,在湘西地区赶筑四道防御碉堡线。
当他和周恩来说到自己的苦恼时,周恩来笑笑说:“孔夫子说过‘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你必须有所约束而服从纪律,不然就没法以身作则带兵打仗。”周恩来向他解释了很久。
毛泽东的这个判断是对的。蒋介石在他精心布置的第四道封锁线——湘江防线被突破之后,他立即重新调整部署,进行新的追堵。他的计划是围歼红军残部于“黎平、锦屏、黔阳以东;黔阳、武冈、宝庆以南;永州、桂林以西;龙胜、洪州以北地区。”
这次相聚,使李德开始好转的心情平添了几份甜意,他暗下决心,要给妻子以更多的柔情。
蒋介石是在对鄂豫皖、湘鄂西围剿取得决定性成果后,才集中兵力来对付中央苏区的。他对这次主力西征的目的地应该是很清楚的——与二、六军团会合。一个已经被敌人熟知的战略意图,仍然不顾一切地去实施,无疑是自投罗网。
肖月华竟然给李德带了一块煮熟的蕨根来。他虽然饱餐了一顿牛肉,还是把带有土腥气的苦涩的蕨根也吃了。这使肖月华很为惊异,但因为语言不通,丧失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毛泽东提议放弃与二、六军团会合,这种思考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也不是一种随意的想象。他是从与蒋介石的多次较量中,探索蒋介石本人的军事思想深度和原则,而得到的结论。他在最大可能的视界内,做到知己知彼。因为这次西征——大的战略转移,实际上是同蒋介石在战略上的一次总较量。
这一夜,李德睡得很沉,只是在天将微明时,他回到了慕尼黑的伊斯玛宁,见到了他的母亲。母亲用旧毛线给他编织着毛衣。他向母亲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但是,毛泽东认为这个计划是不切实际的,认为这个计划将使红军有全部覆灭的危险。
“孩子,谁都受过别人的委屈,谁都委屈过别人……”
在到达黎平之前,我们举行了一次飞行会议,会上讨论了作战方案。在谈到原来计划时,我提请大家注意:是否可以让那些在平行路线上追击我们或向西面战略要地追赶的周(浑元)部和其他敌军超过我们。我们自己在他们背后转向北方,与二军团建立联系。我们依靠二军团的根据地,再加上贺龙和萧克的部队,就可以在广阔的区域向敌人进攻,并在湘黔川三省交界的地带创建一大片苏区。
他醒过来时,这句话竟然如此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使他分外惊讶。
三十九年后,李德仍然坚持他这一主张,为这个计划未能实现而耿耿于怀,他在《中国纪事》中这样写道:
一年半之后,他在延安,向埃德加·斯诺诉说了自己的缺陷失误和委屈,斯诺把他的感触写在《西行漫记》中:
博古、李德坚持与二、六军团会师的原定计划。这个计划是很有诱惑力的,哪一个指战员不想快一点有个“家”,以做立足之地?如果真能与二、六军团合在一起,战斗力就会增强许多。
李德是个心灰意冷、饱经沧桑的前普鲁士军官,在他骑上马同红军一起出发长征时,也是个变得聪明了一些的布尔什维克。他在保安向我承认,西方的作战方法在中国不一定总是行得通的。他说,“必须由中国人的心理和传统,由中国军事经验的特点来决定在一定的情况下采取什么主要战术。中国同志比我们更了解在他们本国打革命战争的正确战术。”当时他的地位已降到极其次要的地位——但是他们都已埋葬了过去的不愉快感情。
红军进行无后方的战略远征,几乎所有人都感到给部队带来严重的困难。
但是,应该为李德说句公道话,他在江西应负的责任的实际程度可能被夸大了。实际上,他成了共产党为自己吃了大亏进行辩解的一个重要借口。他成了一个骄横跋扈的外国人,害群之马,替罪羊,能够把大部分责任归咎于他,总是使人感到宽心的事。但是实际上几乎无法相信,不论由哪个天才来指挥,红军在遇到了他们在第五次围剿那一年所遇到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之后,仍能胜利归来。无论如何,这次经历是一个很好的教训,整个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都可以从中受益。把全面指挥一支革命军队的战术的大权交给一个外国人,这样的错误,以后大概是决不会再重犯了。
一 通道争议
历史法庭,厌听一面之辞,喜闻多面之理,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
中央红军一军团二师于1934年12月10日占领湖南境内通道县,此时桂敌在红军侧后追击,何健的第一、第二两兵团在红军前进方向上赶修,而红军经过两个月的作战,战斗力大为削弱。如果继续向湘西前进,必将与五、六倍之敌决战。红军战略方向何去何从,意见分歧,展开激烈争论。12月12日在通道县城召开中央负责人会议,讨论了红军行动方向问题。
[1] 蕨根,中国南方荒山皆有,嫩叶可食,俗称蕨菜。其块根如薯,含淀粉,俗称“山粉”。可供食用或酿造;药用,祛暴热,利尿。
史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