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起心肠,回到床上,一直难过到凌晨三点半。
所以我知道昨晚我会想念他,他也会想念我。我们也的确如此。我在凌晨两点左右起夜,隐约能听到他在楼下厨房里的轻声啜泣。从动物慈善协会回家时,他在航空箱里,一路都精力旺盛地喵喵喵,叫个不停,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大声叫过。哪怕被误关在地下室,他也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叫,喵呜?直到有人碰巧听见他。
早上穿衣服时,我又听到了“喵呜?”的叫声,所以我快速穿好衣服,匆匆下楼,打开了厨房门。帕德就在眼前,依旧困惑,依旧焦虑,但高高翘起尾巴来迎接我和早餐。
没有我们。他是只非常依赖人类的猫,几乎总是不声不响地待在我们近旁。时不时从眼前飞过,突然在床罩上大肆搞破坏,狂奔上楼,僵着腿往后弹,有时毫无理由地弓着背冲在你前面下楼,夸着尾巴,两眼放光,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待在我或查尔斯周围。监视我们,或者睡觉。(此刻他正昏睡在他钟爱的莫比乌斯围巾上,就在“时光机”旁边,距我右手肘大约四十五厘米。)到了晚上,他几乎总是在我的床上,就在我膝盖附近。
没有老鼠。
针对帕德与老鼠的问题,我们毫无力度的解决方案就是把他们关进厨房,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碗就等到早上再洗)。老鼠需要的是找到之前钻进来的洞。帕德的箱子在厨房门厅,水碗在厨房地板上,所以帕德有他需要的一切,还有他的难题。
传奇故事的章节几乎总是以谜团作结。一个令人不快的谜团。
我从来没能干涉猫和他的猎物。我十二岁左右的时候,我们的公猫在草坪上抓到一只麻雀。我的两个兄弟和父亲都在场。他们仨全都冲猫叫喊,试图把鸟救出来,在飞舞的羽毛及混乱之中,他们成功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感受,我拒绝加入他们的叫喊、训斥与争夺。我反对。我认为这是鸟和猫之间的事,我们没必要多管闲事。这似乎很冷血,或许确是如此。还有其他一些生死大事,我也持有类似即时的、明确的、颇有权威的反应——这么做是对的,或者这么做是错的——个人喜好或温柔对此毫无影响,与良心的推论无关,不能被寻常道德的论据所证明,但也不会因这些而动摇。
人类与猫科动物的生存之道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两者之间只厘清了一部分关系的结果。野猫和野生老鼠有清晰无误、高度发达、很好理解的关系——捕食者与猎物。但帕德及其祖先同人类的关系干扰了他的本能,搅混了那凶猛的清醒,将他驯化了一半,把他和他的猎物留在了不够满意也不够快乐的地方。
我或许可以捉住那只老鼠,把它带到外面去,少让它受一些苦。(查尔斯做不到,因为不久前他才做过一次手术,不能弯腰。)但我连试都没试过。我需要强烈的动机去做这件事,但我没有。对此我既不内疚也不羞愧,只是对整个情况感到不快。
人和狗已经相互塑造彼此的性格与行为长达三万年。人和猫致力于转变彼此的时间不过上述时间的十分之一。我们仍处于早期阶段。或许这就是它为什么如此有趣吧。
猫和老鼠——老生常谈的残忍例子。我想清楚地说明,我不相信任何动物有残忍的能力。残忍意味着意识到他人的痛苦,并蓄意制造痛苦。残忍是人类的专长,人类持续实践、完善并让残忍成为惯例,虽然我们很少拿来吹嘘。我们更愿意否认它,称它“不人道”,将之归咎于动物。我们不想承认动物的纯真无邪,因为这反映了我们的罪行。
哦,可我忘掉了那个古怪的部分!今天早晨,在我匆忙下楼,来到厨房门口时,我在门下的地板上看到一个白色的三角形,是一张纸片。有一条消息被塞到了门下。
正当我们要去洗碗时,他又带着老鼠出现了。此刻老鼠明显不如之前活跃,但仍然活着。帕德感到迷惑、困扰,毫无目的,每次他抓到老鼠时都是这样:完全被本能指令支配去狩猎、去捕捉,把猎物带给家人当战利品、玩具或食物,可是呢,至于如何再进一步到杀死猎物,他又缺乏本能与传授。
我驻足盯着那张纸片。
昨天晚上吃饭前,我们正在朗读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早春》,帕德突然以一反常态的野性方式一路小跑过客厅:身子贴地,尾巴低垂,脑袋蓄势待发,黑色的瞳孔占满双眼。果不其然,他嘴里叼了只小老鼠。他放下老鼠,放走它,再抓住它,又小跑回厨房,老鼠小小的黑色尾巴就挂在他的嘴巴外面。我们继续严肃地朗读佩内洛普的书。过了一会儿,帕德回来,没有老鼠,看上去蠢头蠢脑的。他走开了,我们确定,或者说希望他弄丢了老鼠。
它会不会用猫语写着“请让我出去”?
2016年1月
我捡起来,看到上面用铅笔潦草记录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号码。纸片是从厨房门厅的电话桌上掉下来的。帕德还在门后彬彬有礼地叫着“喵呜?”,所以我打开了门。于是我们重新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