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让我感觉到人生和思想的连续性,不会让我将时间分为现在(我们——最近几年)和那时(他们——历史)。一丝人类学的观点不会让我相信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对任何人而言,生活曾如此简单。所有老人都怀念他们所了解却已经烟消云散的事物,但我很少沉湎过去。那么,我为何会有放逐之感呢?
但这依然无法让我厘清,老哈里的那个请求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我如此着迷,当我苦思冥想时,忽然感到我生活在其中的美国仿佛是别人的国家。
我目睹我的国家接受,多半是扬扬自得地接受了越来越多的人生活水平持续降低,道德标准也在同步下降——基于广告宣传的道德标准。意志坚定的作家索尔·贝娄写道,民主就是宣传。比如说,在一场选举中,不仅是总统候选人,就连总统本人也会隐藏或歪曲已知事实,故意且反复撒谎,只有对手会加以反对。这样的时候就更难否认索尔·贝娄的说法了。
由于年纪很大,我对大萧条有一点记忆,对“二战”及其余波记忆犹新,对总统林登·约翰逊的“向贫困宣战”也略有印象,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这种经历不允许我将共同富裕视为事实,那只是一种理想。但罗斯福新政的成功和1945年后社会经济网络的落实,让很多人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认定美国梦已经实现,并将永远延续下去。眼下,整一代人正在成熟,他们没有在稳态通货膨胀的诱人稳定性中长大,但已然看到增长的资本主义回归至其源头,仅对最强大的投机者提供保障。在这方面,我的孙辈们的经验必将同他们的父母或我的经验截然不同。真希望我能活着看到他们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当然,政客们总是撒谎,但阿道夫·希特勒是第一个将撒谎制定为政策的人。过去,美国的政治家并不习惯于这样撒谎,就好像他们知道没人在乎他们是否撒谎,尽管尼克松和里根开始对道德冷漠进行试水。如今我们深陷其中。奥巴马在第一次辩论中的虚假数据和虚假承诺之所以令我骇然,是因为这些全都没有必要。如果他说了实话,明明能更好地支撑其候选人身份,也能让罗姆尼的假数据和闪烁其词难堪。他本可以给我们一种道德选择,而不是一次互扔软糖的比赛。
由于我们背弃原则的公立学校无法再教授多少历史和阅读,人们可能会发现,大约二十五年前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遥远得难以想象,与自己的差异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通过贬低前人来为自己的费解辩护,说他们单纯、死板、天真。我知道六十五年前的美国人绝不是那样的。然而,哈里·杜鲁门的那次讲话告诉我,有些东西确实变了。
美国能否靠着杜撰与幻觉、空话与胡扯继续下去,且依然是我的国度?我不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一位总统竟然要求美国人在周四不吃鸡肉,上述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也变得不太可能了。或许,你可以说它是古朴的。“我的美国同胞们,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什么。”没错,嗯嗯。哦,天哪!那家伙也撒了一些花哨的谎。但他对我们讲话时,还是把我们当作成年人,当作能够提出疑难问题并决定如何应对的公民,而不是仅仅当作消费者,只能听我们想听的话,毫无判断力,对真相漠不关心。
又或者说,要求我们为任何理由而放弃任何东西?
如果某位总统要求我们这些吃得起鸡的人周四不吃鸡,好让政府能将更多食物分发给那两千万忍饥挨饿的社区成员会怎么样?别胡说八道了。讨好卖乖的货色。无论如何,没有一位总统能让各大公司顺利通过这条提案,国会几乎完全是它们的子公司。
或者,要求我们偶尔不吃肉,从而提供更多粮食给救济项目与食品银行,为此刻正活在“极度贫困”(这意味着营养不良和饥饿)中的两千万美国人所用吗?
如果某位总统要求我们(曾经有一个人这么做过)为节省油耗、保护道路和生命而接受每小时八十八千米的限速会怎么样?齐刷刷的嘲笑。
当时,这个请求遭到了一些人的嘲笑或讽刺,大部分人则对其视而不见。但是,你能想象现在有哪位总统会要求美国人民每周禁食一两次肉类吗?只为了储备粮食,运送给欧洲大陆上饿肚子的外国人,其中一些人无疑是恐怖分子?
是从何时开始,我们的政府就不可能要求公民放弃短期满足,服务于更大的利益了呢?是在我们初次听说活力四射、自由热烈的美国人不应该纳税的时候吗?
但这则新闻让我着迷的并不是这一部分。我努力想象或回忆的是,一个国家的总统要求他的人民周二不吃牛肉、周四不吃鸡肉,因为欧洲有人饿肚子。第二次世界大战让欧洲的经济和城市一样废墟一片,这位总统认为美国人会a.)看出肉类与粮食之间的联系,以及b.)愿意放弃日常饮食中的奢侈品,从而赠予欧洲大陆上饥肠辘辘的陌生外国人更多必需的食物,而就在两年前,其中一些人在被我们屠杀,还有一些人在屠杀我们。
我当然从未像清教徒那样热衷过单纯的“节俭”概念。但我承认,没有人能要求我们考虑节俭,好充分给予或将东西留给那些需要或将来需要它们的人(很可能也包括我们自己),想到这些我就很沮丧。那些活力四射、自由热烈的美国人是如此孩子气,此刻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得保证立马得到吗?或者,换个不那么异想天开的说法,如果不能要求公民在周二不吃牛排,那又怎么能要求各行各业和各大公司放弃因扰乱气候、破坏环境所获得的巨大即时利润呢?
第一次通过电视放送的白宫讲话——有意思。想想以前总统只能在收音机前对民众演讲,或只能对在场的观众演讲,就像林肯在葛底斯堡那样。昔日单纯的人们是多么古朴,多么原始,与我们多么不同!
我们似乎已经放弃了长远视角。我们已经决定不计后果,不考虑因果关系。或许这就是我感到自己背井离乡的原因。我曾生活在一个有未来的国家。
1947年10月5日,杜鲁门总统在首次电视直播的白宫讲话中,要求美国人民在周二禁食肉类,周四禁食家禽,以帮助饥饿的欧洲人民储备粮食。
如果我们继续破坏环境,直到自己没有肉吃,也没有其他奢侈食物可以享用,到了那时,我们就得学会适应没有这些东西的生活。人们就是这样。总统甚至无须开口要求。但是,万一我们耗尽了那些不算奢侈品的东西,比如水,我们能否少用一点,不再用,或定额配给,彼此分享呢?
我对《纽约时报》“在这一天”专题中的这一历史片段很感兴趣:
希望我们能对这类事情有所实践。希望我们的总统充分尊重我们,至少给我们考虑一下这些事的机会。
2012年10月
希望对我的国家而言,尊重真理和彼此分享的理念并没有变得太过陌生,以至于我的国家对我来说变得陌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