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各处的架子上原本都摆着很多精美易碎的小物事。现在没有了。
关闭排水口非常典型。他还很擅长打开储物柜,因为但凡能钻进去的地方,他都喜欢钻——储物柜、抽屉、盒子、袋子、麻袋、正在铺的被子、袖子。他机敏灵巧、热衷冒险并且果敢坚决。我们称他为“坏爪子好猫”。爪子让他陷入麻烦,引来高声训斥、责骂、控制和挪移,而这只好猫以极有耐心的好心情忍受了这些——“他们在喋喋不休个啥啊?我又没把那东西打翻。是爪子干的。”
查尔斯给他买了一条红色的小背带。他对穿背带有着不可思议的耐心,几个星期以来,我们都以为查尔斯肯定会双手沾满鲜血,但并没有。穿背带的时候,他甚至会咕噜,略带哀怨。紧接着牵引绳固定到背带上,他们便出门去,沿着后门的楼梯走进花园,查尔斯带帕德散步。有两次很顺利,结果之后有个在篱笆外跑步的男子重重地跺了脚,吓到了帕德,帕德当即就要回到屋里去,直到现在,他才开始对外界所有稀奇古怪的动静不再无差别地感到恐惧。
被二十分钟强烈恒定的咕噜声唤醒美妙极了,再加上探索脖子的鼻子、拍打头发的爪子……咕噜声逐渐增强,他开始猛扑我们……到此时,起床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他抢在我前面冲进浴室,窜来窜去,大多数时间都飞在齐腰的高度,参与一切。他会玩我为他在浴缸里放的水,然后跳出来,在各处留下花瓣般的湿脚印,如果我在洗脸池给他放出涓涓细流,他就会合上塞子,从而造出一个水坑,凶残的美洲豹或许会蹲伏在此,等待犬羚和瞪羚,也有可能是甲虫。随后我们下楼——一个飞,另一个不飞。
我想,等到雨停,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在户外坐下,那时一切都会好的。他需要敞开的空间飞来飞去,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当然也担心他因热忱与无知而变得过于大胆,漫游到别人家荒芜的后院、山下的灌木丛,或是追逐一只鸟儿闯到街上,迷路或遇到敌人。对猫来说,敌人出现的形式多种多样。它们是小型动物,是捕食者,却也非常脆弱,而帕德既没有街头智慧,也没有荒野智慧。但他很聪明,他有权利享受我们能给予他的自由。只要雨停。
他是一只生动鲜明的小生物。青春如此戏剧性!他的礼服是纯粹的黑白色。他极尽甜蜜,又极尽疯狂。如野马般狂野,如树懒般闲散。上一刻还在腾空,下一刻就秒睡。他不可预测,但保持着精确的日常轨迹——每天早晨,他冲过来迎接查尔斯下楼,摔倒在门厅的小地毯上,以爱慕的姿态挥舞爪子。但他仍旧不愿意坐在腿上,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他会愿意。他就是不接受大腿的可能性。
他常常待在书房里,陪我度过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就睡在打印机上,距离我的右手肘大约三十厘米。他从一开始就很黏我,现在依然喜欢楼上楼下地跟着我,紧随左右,哪怕他正在变得更加独立——这是好事,如果我想成为宇宙中心,我就会养狗。我的猜测是,在他猫生的第一年,身处小而拥挤的家庭,他从未形单影只,因此需要时间来适应独处,适应寂静、无聊,不再被元气满满的小婴儿追逐或挤压,诸如此类。
在我写下他到来后的四个月里,小帕德已经长大。他现在是一只不算大但相当结实的帕德。他就是大家所谓的矮脚猫,而非大长腿。当他端坐时,从背后看是个可爱又匀称的球形,一颗闪亮的黑球,外加脑袋和尾巴。但他并不胖,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发胖。他仍然喜欢猫粮,哦,猫粮,哦,多么可爱的猫粮!嚼啊,嚼啊,嚼到最后一粒碎渣,然后仰起头,立刻流露出无尽的哀怨——我饿了,我要死了,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吃东西了……他很乐意成为“肥球帕德”,但我们铁石心肠。兽医说每天半杯食物,我们始终听命行事。早上七点四分之一杯猫粮,下午五点再来四分之一杯。好吧,是的,还有午餐时浇了温水的六分之一罐猫罐头,以确保他摄取充足水分。但他常常把猫罐头留到五点,等到猫粮就位,后者才是唯一真正的食物。然后他扫光两个碗,走进客厅,也许会飞来飞去跑酷一下,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坐着,幸福地消化。
不想成为宇宙中心并不意味着我不喜欢有只猫在身侧。我们似乎给他取了个恰切的名字:他的确是个拍档,是个真正的同伴。当他像毛皮睡帽一样睡在我的头顶,和我共享枕头时,我真的很欢喜。他在打印机上睡觉的唯一麻烦,是离我的备份装置“时光机”只有十五厘米,每当保存文件时,机器就会发出怪异而微弱的嗡嗡声,恰好很像甲虫。帕德知道那个盒子里有许多甲虫。我磨破嘴皮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那个盒子里有甲虫,总有一天,他会把爪子伸进去,把甲虫抓出来吃掉。
201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