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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终其数十年的职业生涯,勒古恩一直在捍卫想象力,以及由此生发的所有故事。我自己呢,整个成年生活一直在寻找爬山的路径,想得到她的答案,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问那些问题。鉴于此刻,我正朝着七十岁迈进,这真的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我同她有私交,在她的陪伴下度过许多时光,我把这算作世界赠予我的最伟大的礼物。但是,哪怕我只拥有(只!哈!)她的那些书,也仍旧是份大礼。

在另一本书的另一篇文章中,勒古恩说过,所谓的现实主义以人类为中心,唯有幻想文学以同样的趣味和重要性来对待非人类。在这方面,以及其他许多方面,幻想文学都是更具颠覆性、更全面、更迷人的文学题材。我们无力应对自身数量,以及我们固执认定自己就是最重要的——这两个问题结合在一起,很可能导致我们的终结。怀着这些念头,我抵达了世界尽头,在那里,我最终厌倦了思考甲虫,并回过头去思考勒古恩。

我认为她目前正处于一个属于赞誉和钦慕的时刻。之所以有这一特殊时刻(她也有过其他时刻),部分原因是她对我这样一代作家有着深刻且根本的影响。在这本文集的开头,她谈到发现了若泽·萨拉马戈的博客,并想着——哦,我明白了!我也能这样做吗?她的工作正是这样对我们这么多人起到了作用——作为一个榜样,一种对传统与预期的挣脱,一份邀请函,邀我们进入比眼前世界更为广阔的世界。

但这些思考出色地发挥了作用,启发了你自己的思考。有时,洞穴的木牌上写着智者离开的字样。这些时刻则由猫代班,提出当天的话题。“想一想甲虫。”猫提议,我就这么做了。事实证明,对甲虫的思考具有惊人的扩展性,尤其是爪子不好的好猫让你那样做时。我思索猫咪和它们可爱的行凶方式。我思索麻烦重重的人类或其他生物。我认为,在内心某处,我们都怀揣莫格里之梦——其他动物能视我们为它们中的一员,接纳我们。然而,当不识时务的动物向我们提出同样要求时,我们的梦破灭了。我们以为自己希望加入丛林中的野生动物,却无法容忍野生动物出现在我们的厨房。蚂蚁也太多了吧,我们想着便伸手去拿喷雾,而同样真实的是,人类也一样太多了吧。

但在我看来,勒古恩的所有时刻,她得到的所有赞誉和钦慕,都不足以与她的实际成就相媲美。纵观整个历史,我想不出还有哪位作家像她一样,创造了那么多个世界,更毋庸说这些世界的复杂与错综。其他作家用一本书确保自己对世界有所遗赠,她却已经写了十几本值得传世的作品。最后一部小说《拉维尼亚》(Lavinia),无疑也是她的伟大作品之一。她既多产又强劲,既富有趣味又充满力量。在生活与工作中,她始终是一种正能量的存在,是一位敏锐的社会批评家,在我们目睹邪恶正改变世界的当下,这些特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必要。我们这些作为读者和作家追随她的人都是幸运儿。我们不仅爱她,更需要她。

在这里,你将发现一份档案,它是对诸多事物的沉思冥想:衰老;驱魔;仪式(尤其是在没有特定信仰的情况下进行的仪式)的必要性;互联网上永远无法得到纠正的错误;现场音乐与有文化的孩子;荷马、萨特和圣诞老人。勒古恩不是那种要求认同与顺从的智者。任何读过她书的人都知晓这一点。后文的所思所想仅是向你展示一直以来她都在思考什么。

在这些文章中,你将发现一个更为随意的勒古恩,一个松弛的勒古恩。文章中会持续出现一些她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唠叨的问题,比如增长型资本主义的致命模式,姐妹情谊及其与男性手足之情的不同之处,对类型化作品、科学及信仰的诋毁和误解等,但她已经将观点打磨至臻。在这里,目睹其思维运转的活跃方式,以及一篇最初似乎只是游戏的文章如何变得举足轻重,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但要先看这本书。

勒古恩对自然界的描摹一向精妙绝伦。她是我见过的最具洞察力的人之一,总是留意背景中的鸟鸣、树上的叶子。本书中她写响尾蛇的文章,以及关于猞,对我产生了诗一般的作用,激发了我难以定义抑或难以言表的庞杂感情。

今时今日,前往勒古恩洞穴的旅程不再像典型的爬山登顶那样艰难,但同样危险。你必须穿越维基百科的沼泽,立足点变幻动荡。要蹑手蹑脚绕过所有评论区,以免惊醒山精。切记,如果你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看到你!避开怪兽YouTube,那是庞大的时间吞噬者。你要前往名为谷歌的虫洞,滑过去,在厄休拉·勒古恩的网站着陆,径直去往博客,浏览她的最新帖文。

我应该把这些词造出来!勒古恩就会(搜索“Fibble,Game of”)。所以我应该说,当我读到勒古恩书写鸟类或野兽,书写那些有历史、个性与独特行为的特定动物,或者当我读到勒古恩书写树木、河流以及世界上所有消失的美丽之物时,我感到自己穿梭了空间。我感到别样的敬畏。我感到目瞪口呆。

对探索者而言,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探索者如何运用这个答案。我不知道对于智者而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勒古恩或许会说重要的只是早餐。

目瞪口呆的

在读这本文集时,这幅漫画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如果我攀山而上,来到智慧的厄休拉·勒古恩的洞穴前,提出那个老套的问题,很可能会得到一模一样的答案。抑或不会,勒古恩是不可预测的。她或许会说“暮年是为任何抵达那里的人准备的”,或是“恐惧鲜少明智,从不善良”。她也可能会告诉我,“坟墓里没有鸡蛋”。

卡伦·乔伊·福勒

我想起好多年前在《纽约客》上看过一幅漫画。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探索者,另一个是智者,坐在山洞前的岩架上,被一群猫环绕。“生命的意义就是猫。”智者对探索者言道。多亏了互联网的魔法,我得以确定这幅漫画的发表时间是1996年,漫画家是山姆·格罗斯(Sam Gr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