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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们只懂一种语言。

门敞开的镜头。进来的是乔,紧身裤紧得近乎滑稽,上身穿着宽袖白上衣。看上去更像一个黑斗牛士,而不像黑色公牛。他关上门,两眼色眯眯的。

影片转向下流。有一个她跑上前去迎接他的镜头。他向前迈出一步,紧紧抓住她的双臂,他们立即狂吻起来。他迫使她回到床边,他们一起倒将下去。她翻过来爬到他身上,吻他的脸,吻他的颈。

黑色公牛出场。

一个黑小子和一个白女人。

轻歌舞剧演员

她身穿黑色内衣靠墙而立。乔跪在她面前,上身赤裸,张开双手,隔着紧身胸衣摸到她的乳房。她抱住他的头,往自己身上贴。

又回到原来的镜头。她突然坐起来,朝法国妓院铜床上斜睨一眼。有其他人进来了。

为此,她失去了心爱的丈夫、可爱的

说不出口的罪恶勾当。

孩子、朋友、亲戚、宗教、一切。

她欲火中烧,热切地期待着墨黑搭档的到来,以成就

接着出来一个五秒钟的恋物插曲。他躺在地板上。一条裸腿的近镜头,脚上穿高跟黑皮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用手抚摸它。我开始猜想。要换成任何一个白女人的腿,或是任何一个黑男人的肚子和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切都将以玩笑告终,一个并不高雅的玩笑,但毕竟是个玩笑。

激情高涨。

又一个新镜头。莉莉躺在床上,摄影机对着她俯拍。晨衣已经脱去。只剩下紧身胸衣和网眼袜。她浓妆艳抹,搽口红涂睫毛膏,一副冷艳荡妇神态,但是视觉效果和文字说明相去不远:像多数淫秽影片一样——我认为本片是有意安排的——距可笑仅一步之遥。

一个镜头扫过房间,她把他推回到墙上,吻他。他把手悄悄伸到她背后,解开她紧身胸衣的扣子。一双黑手臂搂住裸露的长背。镜头推近,笨拙地进行跟踪拍摄。一只黑手伸进镜头,给人以某种暗示。此时乔虽然被她的白色身体所遮盖,但他显然也已一丝不挂。我可以看见他的脸,但是影片的质量太差,我无法肯定那就是乔。整个过程看不到她的脸。

但时间不会长了……德·韦尔勋爵!”

无耻至极。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仍然是你讨厌的丈夫,

我开始怀疑多于震惊。一系列极为短暂的镜头。赤裸的白色乳房,赤裸的黑色大腿,两个人赤条条躺在床上。但是摄影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是谁。女人的金黄色头发似乎过于金黄过于亮泽,有点像假发了。

“……现在我对你性变态的可怕真相已经了如指掌,

正经人过寻常日子,

影片的质量很差很不稳定,声画不同步,颇像早期的默片。又是一个加框的标题,忽隐忽现。

然而也有此等兽性纵欲行为发生。

放映开始:一间寝室,爱德华时代风格,设备豪华,装饰考究。莉莉出场,着晨衣,秀发披肩。里面是黑色紧身胸衣,外面是宽松的晨衣,搭配荒唐。她在一张椅子旁边停下来调整袜子,搞显露大腿的老一套,同时特写镜头也让她显示了一下手腕上的伤疤。她突然向门口看了一眼,喊了一声。一个侍从用盘子端着一封信走进来。她取了信,侍从退出。她打开信,嗤笑,把它扔在一边。摄影机拍出信落在地板上的特写。

街道镜头,我认不出是哪一个城市,但是看样子是在美国。上下班时间,拥挤的人行道。这个镜头的质量比其他片断好,显然是从其他影片里剪接过来的,它使那些“黄色”片段显得更加过时,更具幽闭恐怖症特征。

我将看到一部黄色影片。

淫秽的爱抚。

在旅馆房间里。

不知谁的一只白手抚摸着不知谁的阳物,技术娴熟,无懈可击,堪称做爱高手。此事的淫秽在于两个人躺在一起做爱还让人家摄影。但是镜头上出现的是右手,手腕上没有伤疤。尽管它故意做出吹奏笛子时的手指动作,我现在也可以保证,那不是莉莉的手。

堕落的年轻贵族简小姐

挑逗。

一个装饰过分的方框,里面写着:

最淫荡的黄色镜头还在后面,是裸体女孩躺在床上的俯拍镜头。这一次还是没有拍她的脸。脸扭到后面,几乎看不见。她正在等候黑人来占有她。黑人模糊不清的黑色背部很靠近摄影机。

扮演他自己。

与此同时。

黑轮再现。

影片的质量突然发生变化。是用另一台摄影机在激烈抖动的情况下拍摄的不同场面。两个人在一家拥挤的餐馆里。我看出镜头拍的是艾莉森和我自己,在比雷埃夫斯的第一个夜晚,不禁深感震惊,勃然大怒。闪烁不定的空白影片,然后又出来一个我们的镜头,我一时辨认不出是在什么地方。艾莉森沿着一条坡度很大的乡村街道往前走,我跟在她后面,相距一两码。我们两个人都显出精疲力竭的样子,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脸部表情,但是从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我们走路的姿态,你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很痛苦。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们在回阿拉霍瓦的途中。摄影师一定是躲在一座农舍里,可能是从一个百叶窗后面偷拍的,因为镜头末尾让一条黑色横杠给遮住了。我想起了记录温梅尔战时生活片断的影片。我还看出这件事意味着我们始终被人家跟踪、监视,偷拍成影片。在帕纳萨斯山光秃秃的高坡上可能办不到,但是在树林里……我想起了水潭,阳光照在我的裸背上,艾莉森被压在我身子底下。把这样的时刻拿来公开实在是太可怕,太亵渎神圣了。

乔·哈里森

在这种跟踪偷拍的行径面前一切都暴露无遗,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他们总是知道我的一切。

空白。

又是一段空白影片。又出来一个标题。

密西西比的怪物

交媾行为。

联袂主演

但是影片上跑过一系列数字和一些闪烁的白色划痕:影片放完了。放映机上传出胶片盘飞速旋转的声音。银幕一片白色。有人从门口跑进来,关掉了放映机。我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早就盼着他们神经崩溃,把黄色影片结束掉。借助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出那个人又是亚当,他走到银幕下,把它挪到一边。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三十秒钟左右。然后有光亮从幕布后面透过来。

接着是一个淡入镜头:戴豺头假面具的乔沿着小径奔向布拉尼的别墅。他像个阳光下的魔鬼,径直冲进摄影机镜头,把镜头挡住了。

有人开始在后面用绳子拉幕布,就像在教区礼堂里演戏一样。幕布拉开大约三分之二时停住了,但是在远未拉开到这个程度时,早已看不出与教区礼堂有什么相似之处了。光线是从挂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灯罩底下流泻出来的。灯罩本身不透光,光线集中在其下方,形成一个圆锥体,柔和而亲切。

空白影片。

一张低矮的卧榻,上面铺着一张很大的金黄褐色地毯,也许是阿富汗地毯吧。莉莉躺在卧榻上,一丝不挂。我没看见伤疤,但我知道是莉莉,皮肤不像她姐姐晒得那么黑。她躺在一堆枕头上,有深金色的、琥珀色的、玫瑰色的、紫红色的。枕头堆靠在装饰豪华的金色雕刻床头板上。她稍微侧向我这一边,刻意模仿戈雅的作品《脱衣的玛哈》的娇姿,双手枕在头下,奉献出自己的裸体。不是作为神圣而古老的客观事实来展示,而是奉献。裸露的腋窝和阴部一样性感。乳头的颜色如同肉红玉髓,仿佛在全身的甜蜜皮肤中,只有那两点被咬伤或者可能被咬伤。流线型的曲线部位,大腿,脚踝,小小的光脚。两眼一动不动,高傲而平静地凝视着我被吊起来的阴影处。

她自己!

在她背后的高墙上,画着一个狭长的黑色连拱柱廊。起初我以为那是布拉尼的象征,但是它们太窄了,而且有摩尔人的尖形穹隆。戈雅……阿尔汗布拉宫?我注意到卧榻并非无腿,而是房间那一端的地形较低,整个房间像个罗马式浴盆。幕布把往低处去的台阶给遮住了。

黑轮重新出现。

她身材苗条,躺在稍带淡绿的黄褐色光圈里,像个油画中的人物,凝视着我。如画的姿态保持的时间很长,我以为这幅活油画,这个裸体的神秘人物,这个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整部戏的大结局了。

现在是她最伟大的角色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可爱的女人玉体静卧在神秘的气氛中。我勉强可以看出她呼吸时不易觉察的起伏……真看到了吗?有一阵子我看见的仿佛是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这一次出来的是一个定格画面。她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是一张实验室的桌子,桌上放满了论文。一架子的试管。一台显微镜。俨然一个居里夫人。

但是后来她终于动了。

“瓦尼沙·马克斯韦尔”

她把头转向一侧,以优美而富于挑逗性的姿态伸出右臂,颇像雷卡米耶夫人的古典姿势,对开灯并拉开布幕的人表示欢迎。又一个人影出现了。

她就是博学而勇敢的

是乔。

又是一个简短的镜头:我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吻她。同一天,在波塞冬雕像旁。

他穿的一件斗篷不知道是属于哪个时代的,纯白色,衣服边缘镶了很多金。他走上前去,站在卧榻后面。是在罗马吗?皇后和她的奴隶?他盯着我,或者朝我这边看了一下,我马上知道他不可能是她的奴隶。他很高贵,肤色虽黑,但颇有贵族派头。他是整个房间,整个舞台,还有这个女人的主宰。他俯视着她,她仰望着他,含情脉脉,天鹅颈状曲线十分优美。他抓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朱莉·福尔摩斯”

我突然明白他们是谁我是谁了。这一刻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我也有了一个新的角色了。我拼命想摆脱塞口物,又是猛咬,又是打呵欠,又是把头往手臂上蹭,可是它塞得太紧了。

她就是令人难忘的性感女郎

黑人是摩尔人,他跪在她身边,吻她的肩。一条细长的白手臂抱住了他黑色的头,持续的时间很长。后来她又躺好。他仔细打量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脖子一直抚摸到腰部,仿佛她是丝绸。他肯定她随时准备献身之后,沉着地站起来,解开披在肩上的白袍。

有一个简短的镜头显示莉莉跪在一个男人后面。我还没有完全看清楚那男人就是我自己,镜头已经过去了。一定是那一天她在朗诵《暴风雨》台词的时候,康奇斯用摄远镜头拍下来的。我还记得,她曾经提醒过我,他用的正是这种摄影机。

我闭上眼睛。

“莉莉·蒙哥马利”

什么都别当真,什么都可以干。

她就是迷人的

康奇斯:他的角色尚未结束。

长时间的空白。接着:

我又睁开眼睛。

迦梨

我看到的只不过是两个相爱的人在做爱,就像在体操馆里看到两名拳击选手,或者在舞台上看到两个杂技演员一样,别无其他。没有发现什么人试图给我做什么别的暗示。我倒不是说他们有杂技式或暴力式的表现。他们的表现仿佛是想说明,事实与影片中显示的荒唐下流恰恰相反。

阿斯塔蒂

我多次长时间地闭上眼睛不想看,但是每次又都像地狱里的窥淫癖者一样,被迫抬起头来睁开眼睛看。我的双臂开始麻木,这又给我增加了一层痛苦。两个人躺在黄绿色的床上,一白一黑,拥抱,再拥抱,旁若无人,只顾自己表演,对我和周围的一切全不在乎。

伊西斯

他们的所作所为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淫秽的成分,只是私下里的亲热,是一种生物程序,每天晚上会发生上亿次。但是我试图想象出,到底是什么促使他们到我面前来做这种事情,康奇斯用的是什么令人无法相信的理由,他们对自己用的又是什么理由。莉莉原先在这一方面起步比我晚,现在似乎远远地跑到我前面去了。别人只会用舌头撒谎,她已经学会用身体撒谎了。也许她追求的是某种完全的性解放状态,此次演示是她出于自我证明的需要,对我起“解毒”作用已经纯属多余了。

你将记得她的名字叫

我为了理解女人而有过的种种想法全都变得渺茫、混乱、流于神秘,变成扭曲的阴影和水流,像物体沉没水中,垂直沉入深水之中。

空白。

他黑色的拱形背部,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搅在一起。白色的双膝分开。可怕的动作,完全的占有,一切全在默许的双膝之间。我回想起她扮演阿耳忒弥斯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回想起阿波罗皮肤的奇怪白色。用树叶编织的暗金色王冠。运动员的身体,活的大理石。当时我就知道,扮演阿波罗和豺头人身神的是同一个人。那天晚上,她离开之后……第二天,海滩上清白的处女。教堂。黑色玩偶在我脑海里摇来摇去,头盖骨露出狰狞的笑。阿耳忒弥斯,阿斯塔蒂,永远的骗子。

十号

他默默地庆祝自己的性高潮。

神话式妓女

两个人的身体绝对静止地躺在圣坛般的卧榻上。他的头转向一侧,被她的头遮住。我可以看见她用双手抚摸他的双肩,他的背部。我想把酸痛的双臂从鞭刑框里挣脱出来,把它推倒,但是它被绳子牢牢地系在墙壁的特殊环形钉上,而环形钉则深深地嵌进了木头里。

黑轮接着:

他难以容忍地继续待了一会儿以后,从床上爬起来,跪着吻她的肩,看得出只是敷衍而已。他取了斗篷,悄悄离开舞台,回到阴影里去。他离开她之后,她又躺了一会儿,陷在枕头堆里。但是后来她用左肘支起身子,恢复了最初的卧姿。她的目光凝视着我,没有仇恨,没有懊悔,没有神气,没有邪恶,像苔丝狄蒙娜回首望威尼斯一样。

可耻的真相

由于不理解,威尼斯表现出困惑的暴怒。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伊阿古所惩罚的叛徒,事情发生在没有写出来的第六幕里。我被用铁链拴在地狱里。但我同时又是威尼斯。事情过去了,背离了原剧的宗旨。

银幕空白。接着:

幕布慢慢合拢。我又处于黑暗之中,和起初的状态一样。幕布后面的灯也灭了。我一时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对所发生过的事情是否真实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受诱导而产生幻觉?审判发生过吗?真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吗?但是双臂的剧烈疼痛告诉我,一切都确实发生过。

推出

从疼痛中,从纯粹的肉体折磨中,我开始明白了。我就是伊阿古,但我也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伊阿古。被……钉在十字架上。莉莉的各种变态表现狂乱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过,她像个情绪异常激动的女人,非得要在我身上找出某种轻率,某种性格弱点。我突然知道了她的真实姓名,尽管她有各种面具做伪装。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奥赛罗的意境呢?为什么要出现伊阿古?一路演绎下来。我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我没有宽恕,如果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更加愤怒。

波利穆斯电影制片厂

但是我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陪伴我的只有放映机的嗡嗡声和幕布后面的东西。徽记逐渐消失,出现字幕。

门口出现一个人,是康奇斯。他来到我被吊的鞭刑框旁,站在我面前。我闭上双眼。两臂的疼痛把其他的一切全淹没了。

我还是摸不到底。

我透过塞口物发出一种声音,既像呻吟又像咆哮。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说自己痛,还是说如果我再见到他定要把他撕个粉碎。

我知道,他们先迫使我“饶恕”,然后让我接受这最后的羞辱:象征意义上的鞭打,如果不是真打。

“我是来告诉你,你已经被选中了。”

“这是最后的解毒。”

我使劲摇头。

三个黑衣卫士时间抓得挺紧。他们走到放映机旁,把它打开,检查影片安放正确无误后便开始放映。银幕上开始出现白底黑轮,仿佛它是一家电影公司的徽记。有人调整了一下镜头焦距。亚当回来站在前面我踢不到的地方。他开口说:

“你别无选择。”

是一个很长的窄房间,又是一个地下蓄水罐,但是拱顶没有那么高。大约八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中间挂一张白色电影银幕,和布拉尼用过的一样。房间四分之三处,有两块黑色幕布把房间隔断,末端的墙只能从幕布顶上隐约见到。这是穆察教堂的放大,有圣像屏帏。我被固定在鞭刑框上,鞭刑框靠在墙上。在我前方稍偏右,有一台小型电影放映机,上面有一卷十六毫米影片。屋里的光线是从左边我能看见的门口射进来的。

我还是摇头,但不那么使劲了。

我被使劲往后拉,他们摆弄着手铐。我的左臂突然被往上举,只听咔嚓一声,一阵冰冷的恐惧袭来,我意识到他们又干了什么。我被牢牢地系在了鞭刑框上,我开始拼命挣扎。我用脚踢,用膝盖撞击,使劲扭那个手腕还和我铐在一起的人。他们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我,他们有三个人,而且我还看不见,力量对比显得十分可笑。但他们的动作还特别轻,一定是有人命令他们不许伤害我。最后,他们用力把我另一只手臂也举起来,系在另一只铁环上。面具被扯了下来。

他凝视着我,他的眼睛似乎比一个人的一生还要老,他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丝同情的光芒,仿佛觉得自己在一根很细的杠杆上加了太大的压力。

我让他把我和两名卫兵铐在一起。他拿着塞口物走过来。这太过分了,我开始挣扎,但是他们猛地一下又把我拉回到宝座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屈从。他把塞口物套在我头上,这一次没有用胶带粘。他们给我戴上面具,把我押走。我们走过拱门,但是出了房间之后向右转,不是向左转,我们走的不是来的时候那一条路。向前二三十步,然后下五级台阶,进入另一个大房间或者地下蓄水罐。

“要学会微笑,尼古拉斯。要学会微笑。”

“请。”

我认为他所说的“微笑”的含义跟我对微笑的理解是不相同的;我注意到他的微笑中有讥讽、冷漠、无情的成分,那是他有意添加进去的;在他看来,微笑从本质上说是残酷的,因为自由是残酷的,因为自由使我们至少必须对自己的现状负部分责任,它是残酷的。因此,微笑作为一种人生态度不如面对生活的残酷本质重要,我们无法避免这种残酷,因为人类的生存本身就是残酷的。他说“要学会微笑”,其含义比微笑主义者对什么都“一笑置之”的本意要怪得多。它的真实含义是“要学会残酷,要学会冷漠,要学会生存”。

“瞧。结束了。不必再铐在宝座上了。”我站起来,但是我的双臂马上又被抓住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亚当耸肩。

在戏剧或角色问题上,我们别无选择。永远是奥赛罗。要活下去,永远只能当伊阿古。

他指向仍挂在宝座扶手上的手铐。

他微微向我点了一下头,在不合时宜的礼貌表示中充满了讥讽和轻蔑。他走了。

“现在……”

他一走,“安东”和亚当还有其他穿黑衣服的人就一起进来了。他们打开手铐,把我的手臂放下来。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扛着一根长杆,展开来竟是一副担架。他们强迫我躺在担架上,再次把我的手腕铐在担架边上。我既不能和他们打斗,也不能求他们罢手。我只能顺从地躺着,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们。我嗅到了乙醚的气味,隐约感到被针刺了一下,这一回我巴不得快一点失去知觉。

房间里只留下我和押送我来的三名卫兵。他们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亚当给我一支香烟。我吸烟,情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轻松,一方面觉得应该对他们及其种种恶行严加痛斥,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为自己保住了尊严。我的烟快抽完的时候,亚当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