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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用了,我自己来,没事。谢谢您,沃特斯先生。”

“对,他和艾萨克在地下室。”话音刚落,一声痛哭从楼下传来。“那是艾萨克,”格斯爸爸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辛迪开车出去了,那声音……”他说着走开两步,“总之,我猜他们在等着你下楼去。我能帮你拿,呃,氧气瓶吗?”

“叫我马克。”他说。

“奥古斯塔斯说让我过来——”

我有点儿害怕到楼下去,听别人痛苦地号哭不在我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列。不过我还是去了。

“‘海蓁就好’,”他说,“见到你真高兴。”

“海蓁·格蕾丝。”奥古斯塔斯听到我的脚步声说,“艾萨克,互助小组的海蓁正在下楼。海蓁,温馨提醒:艾萨克正处在精神错乱发作期。”

我开到车道上,停在一辆黑色旧丰田轿车旁边,估计那是艾萨克的车。我用小车拖上氧气瓶,走到大门口,敲门。格斯的爸爸来开的门。

奥古斯塔斯和艾萨克都坐在那种直接搁在地上的和式游戏椅上,盯着巨型电视机。电视屏幕从中间分成两半,左边是艾萨克的视角,右边是奥古斯塔斯的。他们俩在一座炸成废墟的现代都市里并肩作战,我认出了画面上正是《黎明的代价》里描写的地方。我走近些,没看到什么不寻常之处,不过是两个男生坐在巨型电视机的荧光里假装杀人罢了。

尽管这造成了地理上的不便,但我还是打心底里喜欢假日公园。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常和爸爸一起在白河里蹚水。常会有那么一个美妙的时刻,爸爸把我扔到空中,真的就直接扔出去。我飞起来,伸出双臂,他也会伸出双臂,然后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俩的手够不到对方。没人能接住我,这下我们俩结结实实地吓得魂儿都飞了。然后我就会手舞足蹈地摔进水里,然后毫发无损地从水里钻出来,水流会把我带到爸爸身边,我大喊:“再来,爸爸,再来!”

直到我走到他俩面前,我才看到艾萨克的脸。眼泪从他涨红的脸颊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整张脸仿佛一张紧绷的痛苦面具。他直瞪着屏幕,一边伤心地咆哮,一边重重地对游戏手柄又拍又打,瞟都不瞟我一眼。“你好吗,海蓁?”奥古斯塔斯问。

如果能开车走一条直线,那么从我家到奥古斯塔斯家大概只需要五分钟。但没法开直线,因为假日公园正好在我们两家之间。

“我很好。”我说,“艾萨克?”没有回答。没有一丝哪怕最轻微的迹象表明他意识到我的存在,只有眼泪不停地从他脸上滚落到黑色的T恤上。

“当然。”我说完挂上电话。

奥古斯塔斯的目光短暂地离开屏幕往我身上一晃。“你真漂亮。”他说。我穿了一件多年以前买的刚过膝盖的连衣裙。“女孩子总觉得只有正式场合才能穿连衣裙,但我决定要像一个女人,我对自己说:‘我要去看一个神经紧张到崩溃的男孩,他自己的视觉都快弃他而去了,管他娘的,我要为他穿条裙子。’”

“我好极了,”奥古斯塔斯答道,“不过,我和艾萨克在一起,他看起来简直快要心脏代偿失调了。”我又听到一阵痛哭,好像受伤的动物临死前的哀号。格斯把注意力转向艾萨克。“伙计,伙计,互助小组的海蓁来的话你会感觉好些还是更糟?艾萨克,注意,听,我,说。”一分钟之后,格斯对我说:“你能来我家吗?二十分钟能到吗?”

“可是,”我说,“艾萨克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他对莫妮卡爱得太深了,我估计。”结果这句话引来一阵灾难性的呜咽。

“欢迎来到《无比美妙的痛苦》的甜蜜折磨——”我突兀地停下了,因为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剧烈的呜咽之声。“你还好吗?”我问。

“这话题有点儿敏感。”奥古斯塔斯解释说,“艾萨克,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似乎感觉我们被敌人从侧翼包围了。”然后他对我说,“艾萨克和莫妮卡合作社已经停业了,不过他现在不想谈这事。他只想哭,还有玩《以暴制暴2:黎明的代价》。”

奥古斯塔斯在铃响第三声的时候接了电话。“海蓁·格蕾丝?”他说。

“合情合理。”我说。

于是我到家之后,跑到后院去,坐在锈迹斑斑的格子庭院椅上给他打电话。这天天气多云,这是典型的印第安纳天气:裹挟着你,令你无处可逃。我家小小的后院中央耸立着我孩提时代的秋千架,如今看起来饱经风雨,模样十分凄惨。

“艾萨克,我越来越担心我们正处在不利位置。如果你没意见,往那个发电站跑,我掩护。”艾萨克朝一座难以形容的建筑物跑去,奥古斯塔斯跟在他身后,边跑边用机枪疯狂密集扫射。

我猜安娜死了,所以就完了?太残酷了。有空时给我打电话。希望一切都好。

“不管怎样,”奥古斯塔斯对我说,“跟他说说话总没坏处。如果你有什么从女性角度出发的名言警句,不妨劝劝他。”

哦天哪他们到底结婚了没哦天哪这是啥呀

“老实说,我觉得他的反应或许挺正常的。”我说。这时一个敌人从一辆烧焦的皮卡残骸后面探出头来,艾萨克毫不迟疑地一通扫射,把他干掉了。

海蓁·格蕾丝,快告诉我这本书还没完。

奥古斯塔斯眼睛盯着屏幕点点头,说:“痛苦要求被感受到。”这是《无比美妙的痛苦》中的一句话。“你肯定我们背后没人吗?”他问艾萨克。没过多久,曳光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哦,该死,艾萨克,”奥古斯塔斯说,“我不想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批评你,可你让我们被包围了,现在恐怖分子和学校之间什么阻隔也没有了。”艾萨克的游戏角色跳起来,朝着炮火的方向,在狭窄的小巷里沿之字形跑去。

告诉我这本书最后二十页是被撕掉了还是怎么的。

“你们可以过桥,然后再包抄回来。”我说。这么聪明的战术是从《黎明的代价》里学来的。

我出了电影院,发现四条未读短信,都是奥古斯塔斯发的。

奥古斯塔斯叹了口气。“可惜,那座桥已经被叛军控制了,拜我这位心碎的同伴所赐,他制定的战略很成问题。”

“我们就随便碰碰运气,去电影院,有什么就看什么吧。”她替我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一侧。我们开车到了卡斯尔顿电影院,看了一部关于会说话的沙鼠的3D电影。老实说,还挺好笑的。

“我?”艾萨克喘着粗气说,“我?明明是你建议我们躲进那个见鬼的发电站去的!”

“好啊。你有什么想看的片子吗?”

格斯的眼睛离开屏幕一秒钟,露出他那歪嘴角的笑容看了艾萨克一眼。“我就知道你能开口,老兄。”他说,“现在,我们去救几个虚拟的小学生吧!”

一秒钟后,我说:“想看电影吗?”

他们俩沿着小巷并肩跑去,时而射击,时而躲藏,最后他们到了一座只有一间平房的校舍。他们蹲伏在马路对面的一堵墙后面,瞅准时机,把敌人一个一个撂倒。

“你看,你还说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微笑,她也努力回了我一个微笑,但其中有些苍白无力的东西。

“他们为什么想进学校去?”我问。

“我有一本书看。”她说。

“要抓小孩当人质。”奥古斯塔斯答道。他砰砰地敲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肩膀耸起,胳膊紧绷,血管清晰可见。艾萨克身体向屏幕方向前倾,游戏手柄在他细长的手指间舞蹈。“来啊来啊来啊。”奥古斯塔斯说。恐怖分子一波波涌上来,他俩则将其悉数干掉,射击精准度惊人,当然他们也必须如此,因为一旦失手,敌人就会对学校开火。

“然后呢?”

“手榴弹!手榴弹!”奥古斯塔斯嚷道。我看到什么东西在屏幕上画出一道弧线,弹起来飞到学校的门口,然后又滚到门边。

“没,我去干洗店取了衣服,又去了趟邮局。”

艾萨克沮丧地扔下手柄:“那伙杂种抓不到人质就会直接把他们杀了,然后栽赃说是我们干的。”

她匆忙跑过来,帮我把氧气瓶和推车搬到车上去,我问她:“你一直就在这儿干等吗?”

“掩护我!”奥古斯塔斯说着,从墙后面跳出来,往学校冲去。艾萨克抓起手柄开火,枪林弹雨落在奥古斯塔斯周围,他挨了一枪、两枪,但仍往前冲。随后奥古斯塔斯大喊一声:“麦克斯·梅翰是杀不死的!”随着最后一阵疾风骤雨的组合键,他的身体扑到手榴弹上,手榴弹在他身下爆炸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像喷泉一样炸开,屏幕瞬间红透。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说道:“任务失败。”但奥古斯塔斯似乎不这么看,他望着屏幕上的残迹微笑,抽出一根烟,胡乱塞到齿间。“至少救了孩子。”他说。

当我走出教室,妈妈正在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无所事事。

“暂时的。”我指出。

第二天上午我在MCC有二十世纪美国诗歌课。讲师是个老太太,她成功地讲了九十分钟西尔维娅·普拉斯,却没有从她的诗里引用一个字。

“所有的救赎都是暂时的。”奥古斯塔斯尖锐地反击,“我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也许正是那一分钟能给他们争取一个小时,那一小时又能给他们争取到一年。没人能给他们争取到永久,海蓁·格蕾丝,但我牺牲了性命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这不能说是徒劳。”

调情我还是新手,但我很喜欢。

“哇噢,好啦,”我说,“我们只是在讨论一堆像素。”

“最好如此。”我说。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

他耸耸肩,好像相信这游戏真的可能是真事。艾萨克又痛哭起来,奥古斯塔斯扭过头去看他。“再来一次,下士?”

“那我最好挂了看书去。”

艾萨克摇摇头。他倾斜身子绕过奥古斯塔斯望着我,开启紧涩的声带吐出几个字:“她不愿意等到过后。”

“当然得等你先看完《无比美妙的痛苦》。”含糊其辞的感觉真好。

“她不想甩掉失明的家伙。”我说。他点点头,眼泪汩汩而下,不像眼泪而像无声的节拍器——稳定、没完没了。

“保留看法!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她说她应付不来。”他对我说,“我马上就要失明了,应付不来的人倒是她。”

“看来你沉迷其中了。”

我掂量着“应付”这个词,想到所有那些我们无能为力而最终被“应付”过去的事。“我为你难过。”我说。

“如果他与真正的绅士相差哪怕一点儿,我就要把他的眼睛抠出来。”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湿漉漉的脸。艾萨克的眼睛在眼镜后面显得那么大,好像他脸上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两只脱离了躯体的眼睛空洞地飘浮着,盯着我——一只真眼,一只玻璃的。“我没办法接受,”他对我说,“完全没办法接受。”

“拒绝剧透。”我说。

“那个,公平点看,”我说,“我的意思是,她可能的确没办法应付得来。你也没办法,但她跟你不一样:她不是非得应付不可。”

“火花四射的续集,为这一系列增色不少。那么,话说,那个卖郁金香的家伙到底是不是骗子?我对他有不好的感觉。”

“我今天一直在跟她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而她一直大声压过我的声音,一次也没再对我说‘永远’。就好像我已经不在了似的,你知道吗?‘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别。我已经在看《梅翰的安魂曲》了。”

“有时候,人们在做出承诺的时候,并不懂得自己在承诺什么。”我说。

“我要先保留看法,直到全部看完。不过,我要说,现在我觉得给你看《黎明的代价》有点儿丢人了。”

艾萨克狠狠剜了我一眼。“没错,当然。但不管怎样都要信守承诺,那就是爱的本质。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难道你不相信真爱吗?”

“然后?”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觉得,假如真爱真的存在,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定义。

“四百五十三页。”

“哦!我相信真爱,”艾萨克说,“而且我爱她。她也承诺过。她对我承诺‘永远’。”他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我直起身子,以为他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什么,可随后他又一拧身子转了过去,好像突然记不起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站起来。然后,奥古斯塔斯和我都看到他脸上逐渐呈现出狰狞的怒色。

“看到哪儿了?”

“艾萨克。”格斯说。

“哦,还没看完。这书有六百五十一页,而我只有二十四小时。”

“什么?”

“你看了没?”

“你看上去有点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一语双关,朋友,不过你眼睛里有些东西令人担心。”

“海蓁·格蕾丝。”他接起电话说。

突然,艾萨克对着他的游戏椅飞起一脚,椅子朝格斯床的方向翻了个筋斗。“来吧。”奥古斯塔斯说,艾萨克追着椅子又踢了一脚。“好!”奥古斯塔斯说,“来吧,把椅子踢个屁滚尿流!”艾萨克又踢了椅子一脚,它弹起来撞到格斯的床上,然后他捞起一个枕头,对着床上面放奖杯的架子下面的那部分墙面一通乱打。

于是我打电话。

奥古斯塔斯扭头看我,嘴上还叼着烟,露出半个微笑。“我一直在想那本书,停也停不下。”

我记得,你答应的是看完书打电话给我,不是发短信。

“我知道。不是吗?”

他一分钟后回复:

“他再也没说其他的角色后来怎么样了?”

《黎明的代价》读后感:尸体太多。形容词不够。《无比美妙的痛苦》怎么样?

“没。”我告诉他。艾萨克还在用枕头对墙实施谋杀。“他搬到阿姆斯特丹去了,搞得我以为也许他在写续集,讲荷兰郁金香老爹的故事,可他什么也没发表。他从来都没接受过采访,似乎也不上网。我给他写过一堆信问后来的事,可他从来不回信。所以……”我住了口,因为我发现奥古斯塔斯似乎没在听。他正眯起眼瞧着艾萨克。

这天晚上我重读的时候,一直心猿意马地想到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也在跟我读相同的文字。我想知道他喜欢不喜欢,或者他会不会觉得这本书在装腔作势。然后,我想起答应过他,看完《黎明的代价》就给他打电话,于是我从扉页上找到他的号码,给他发了个短信。

“等等。”他对我喃喃说道,走到艾萨克身边,扳住他的肩膀,“伙计,枕头打不碎。换点儿能打碎的东西。”

《无比美妙的痛苦》是彼得·范·豪滕唯一的作品,而所有人对他的了解似乎都仅限于:书出版后他离开了美国,到荷兰去过起了遗世独立的隐居生活。我想象过他也许在荷兰全心写作续集——也许安娜的妈妈和荷兰郁金香老爹最后搬到了荷兰,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无比美妙的痛苦》出版后已经过去了十年,而范·豪滕连一篇博客都没有发表过。我总不能永远等下去。

艾萨克伸手从床上方的架子上拿了一座奖杯,举在头顶,好像在等待许可。“好,”奥古斯塔斯说,“好!”奖杯落到地板上被摔得四分五裂,塑料的篮球运动员的胳膊飞了起来,还抓着球。艾萨克往奖杯上重重地踏了几脚。“摔得好!”奥古斯塔斯嚷道,“再来!”

我明白,因为安娜死了,或者她病得太重,无法写作,这个故事只得就此结束,而最后那个未完的句子意在反映真实的生命如何戛然而止之类的,可故事里除了安娜还有别的人物,我永远也没法得知他们后来的命运如何,这太不公平了。我前后写了十几封信给彼得·范·豪滕,通过出版社转交给他,每封信都是问故事结束后的事情:荷兰郁金香老爹到底是不是骗子,安娜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嫁给他,还有安娜的(她妈妈讨厌的)笨仓鼠怎么样了,安娜的朋友们有没有高中毕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他从来没有回过我任何一封信。

然后他望着我。“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父亲我其实有点儿讨厌篮球,现在看来我们找到办法了。”奖杯一个接一个应声落地,艾萨克跳起来踩踏着、嘶吼着,而奥古斯塔斯和我站在几英尺开外,见证这疯狂的场面。塑料篮球运动员可怜的残肢遍洒在地毯上:这里是挡开了球的一截断手,那里,跳起投篮的两条腿孤零零的,已身腿异处。艾萨克一直疯狂地进攻奖杯,双脚在上面又跳又踩,长声尖叫,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最后倒在尖锐锋利的奖杯碎片上。

我知道这是个非常“文学性”的结局,还有这个那个的,很可能也是我如此热爱这本书的原因之一,但是,一个完结的故事总是有其可取之处的。如果故事不能完结,那么它至少应该永远地继续下去,就像麦克斯·梅翰上士和他的小队的冒险故事一样。

奥古斯塔斯朝他走过去,低下头:“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还有,安娜对于一切都有着无人能及的坦诚:在整本书里,她都将自己称作“副作用”,这简直再正确不过了。得癌的小孩本质上不过是造成了地球上多姿多彩的生命那永恒而无情的变异过程的副作用。于是,故事发展下去,她病得越来越厉害,治疗方案和疾病本身争先恐后地抢着置她于死地,而她妈妈爱上了一个做郁金香生意的荷兰人,安娜管他叫荷兰郁金香老爹。荷兰郁金香老爹非常有钱,而且对于怎么治疗癌症有着异乎寻常的古怪看法,但安娜认为这家伙可能是个骗子,甚至很可能压根就不是荷兰人。然后,正当国籍未明的荷兰人和安娜妈妈打算结婚,安娜即将开始一种疯狂的新疗法——一种服用小麦草和低剂量砒霜的饮食疗法——的时候,这本书戛然而止,就在一[1]

“没。”艾萨克胸口起伏,喃喃道。

但这不是一本“癌症小说”,因为癌症小说写得都很烂。比方说吧,癌症小说里总是写得癌的人创建了一个为抗击癌症而筹款的慈善基金,对吧?然后这种无私奉献会让这位癌症患者感受到最宝贵的善良和人性,让他/她觉得自己得到了爱和鼓励,因为他/她在身后留下了治疗癌症的馈赠。但在《无比美妙的痛苦》中,安娜觉得,作为一个癌症患者,创建抗癌慈善基金似乎有点太高调了,所以她发起了一个叫作“癌症病人防治霍乱的安娜基金”的慈善活动。

“痛苦就是这么回事,”奥古斯塔斯说,然后向我这边瞟了一眼,“它要求被感受到。”

《无比美妙的痛苦》讲的是一个名叫安娜的女孩(也是故事的叙述者)和她妈妈的故事,她妈妈瞎了一只眼睛,是个职业园艺师,对郁金香特别着迷。她们在加利福尼亚中部一个小城市过着普通的中下阶层生活,直到安娜得了一种罕见的血癌。

[1] 此处作者故意模仿《无比美妙的痛苦》结尾的写法,中途戛然而止,并非排版错误。

那天晚上我上床比平时稍早,换上了宽松平角裤和T恤爬到被子里。我的床是一张一米五的大床,上面堆满了软乎乎的枕头,我的床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然后,我开始读《无比美妙的痛苦》,第一百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