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调查员回答:“是的。”
“那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把密切接触者隔离起来,医院还是可以照常看诊?”院长再次确认。
坐在前辈和新人之间的有十年资历的调查员取出文件,那是他们抵达医院展开调查前从院方那儿获得的,是为MERS确诊病例进行治疗的医护人员、家属及同房的病人、家属名单,文件还附有同一区不同病房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名单。前者有一页,后者则有五页。
距离院长最远的年轻调查员回答:“与确诊或疑似病例有过身体接触的人,还有在出现MERS症状的病人周围两米内,停留超过一小时的人。简单来讲,就是为患者治疗的医师、护士和家属以及住在同一间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属于密切接触者。”
调查员连第二页都没翻,只盯着第一页说:“二十九名医护人员,一名同房病人,加上两名家属,总共三十二人。我们会向疾病管理本部这样报告的。”
“那密切接触者的范围是?”
“明白了,那我现在立即对他们进行隔离。”
资深调查员放下杯子:“没必要区域隔离,但还是先把密切接触者隔离起来吧。”
清空了咖啡和蛋糕,资深调查员起身,他与院长握手时,告诫似的说:“你也清楚,如果MERS病人在这里住过院的消息一传开,怕是不会再有人敢来看病了。我们的原则是不公开医院实名,尽快控制住情况。”
区域隔离是指出现传染病患的医院整体都要被隔离,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停止诊疗,这对医院而言是极大损失。
“这是当然的,我一定会做好保密工作,不让‘MERS’这个词传出去。”
院长等他们吃了两三口蛋糕后,这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听说这是致死率极高的传染病,我们该不会被区域隔离吧?”
“事态很快就会得到控制的。”
调查员入座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能在进行调查的医院接受任何款待和礼物,这是他们的原则,但咖啡和蛋糕应该不成问题。有十五年资历的前辈刚拿起杯子,另外两人也跟着喝起咖啡。
“等这件事过去后,你们一定要再来一趟医院,到时我请你们吃饭。”
“辛苦了。听说你们连饭都没吃?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院长的笑容充满善意。
“听你这么说,我们就很感谢了。我们暂时不会再来了。”
调查结束后,走进院长室的三人闻到扑鼻而来的咖啡和蛋糕香气,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五月二十日,政府根据传染病危机管理标准手册,将传染病危机警报等级从“关心”上调到“注意”,这表示官方确认了国外新型传染病MERS传入境内。
***
五月二十一日,与资深调查员担保的正好相反,流行病学调查员对该医院又进行了追加调查。院长很担心会增加隔离人数,否则怎么可能不到一天又来了呢?但调查员看过医务记录、确认完医院的监控画面后,将二十九名医护人员中的十三名从隔离名单中删除,意味着他们又缩小了隔离范围。对于缺少人手的医院而言,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担心因为缩减了密切接触人数,日后会造成更多人被隔离。
五月二十日凌晨,疾病管理本部派出流行病学调查员,前往“1号”就诊过的医院。在前往“1号”从五月十五日到十七日住过的京畿道W医院的路上,他们用三明治简单解决早餐,午餐也延迟到调查结束后。没有比在病房里调查到一半,脱去头罩、防护衣、围裙和手套,吃完午餐后再把这些防护装备穿戴回去更麻烦的事了。
调查员第三次突然造访W医院是在五月二十八日。五月二十七日之前,疾病管理本部指定的密切接触者中,已有四名确诊为MERS。虽然出现确诊病例令人遗憾,但均出自指定名单,所以大家并不十分惊慌。但在五月二十八日确诊为MERS的病人,并没有跟“1号”住在同一间病房,他成为首例超出密切接触者范围的MERS病例。
只因疾病管理本部拒绝了检查申请,处理被动,在最初通报后过了三十三小时才采集检体,四十四小时后才得出结果。若疾病管理本部一开始就批准保健所的申请,那就不会是在五月二十日,而会在十九日、说不定十八日就会有结论。在这需要分秒必争去防止传染病扩散的体系下,很明显,三十三小时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
疾病管理本部又晚了一步,这才扩大追踪整个病房区的病人、家属。与此同时,W医院仍不断接收住院病人,同时也有很多人出院。院方开始打电话联络出院的人,直到隔天,再隔天,追踪调查仍然没有结束。确诊病例不断增加,已经远远超过疾病管理本部指定的密切接触范围。
“1号”MERS病人出现了。
没有人出来解释为何不断出现MERS病例。渔网松了,大海广阔无边,越是拖延时间,范围越是无限扩大。
隔天,五月十九日下午一点三十分,疑似病例的流感检查结果为阴性。这时,疾病管理本部才对疑似病例进行MERS检查。晚上七点采集检体后,五月二十日上午六点,检验结果为阳性。
反复的偶然是必然吗?
吴甲洙无法接受这个结论。五月十八日下午两点,他亲自打电话到疾病管理本部重新申请诊断检查,但疾病管理本部不但没有展开检查和流行病学调查,还声称检查出的其他呼吸道病毒不会造成问题,后续再考虑对疑似病例进行MERS检查。
就在京畿道W医院扩大调查范围的前一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日,一辆救护车抵达首尔F医院急诊室。救护车上的男子是从首尔南部客运站移送过来的,他咳嗽严重,五月十五日到十七日曾在W医院住过院,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与“1号”同一时间住在同一家医院,因为他们的病房不同,所以该名男子并不在首批密切接触者名单上。该名男子于五月十七日从W医院出院,待在家中休养,五月二十五日再次住进C医院接受治疗,但高烧和咳嗽反而更加严重。朋友劝他到首尔的大型综合医院就诊,于是他搭上开往首尔的巴士。
本应根据手册迅速应变,却受到疾病管理本部阻挠,理由是疑似病例待过的巴林不是MERS发病国。但他们忽略了一点—与单峰骆驼接触后暴发首例MERS的S国与巴林接壤。保健所向F医院传达了疾病管理本部的拒绝通知。
被抬到急诊轮床上的病人难以忍受不停袭来的痛苦,连自己的症状都说不清楚。
展开调查两天前,也就是五月十八日上午十点,首尔F医院向管辖保健所(2)通报医院出现疑似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又称MERS(3))的病例。这位往来于韩国和中东从事贸易的患者,曾在四月二十四日至五月三日去过巴林等地,五月四日返回韩国。因出现高烧、严重咳嗽的症状,前后曾在三家医院看过门诊,接受住院治疗,但病情始终未见好转。于是,他在五月十八日来到F医院急诊室。值班医师吴甲洙注意到他在发病前十四天内曾到过中东地区,因此向保健所通报其为疑似MERS患者,保健所随即向疾病管理本部申请诊断检查。
“喘、喘不上气……头、头……啊!”
他们不可避免地遭受了没有及时进行流行病学调查的责难。
还有一个惊人的偶然是他不知道的。救护车抵达的F医院急诊室,“1号”MERS病人在九天前的五月十八日也来过。
***
同一家医院的急诊室,虽然发现了第一名病人,却忽略了第二名病人。因为曾治疗并通报“1号”为疑似病例的医师和护士正在隔离,这就是院方的辩解。当然还有各种借口,但他们疏忽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
三个人轮番轻咳了几下,过滤的空气虽然干净,但很干燥。为了减轻不适感,三人轻轻摇了摇头。不能用手去抓或拉扯头罩,会有感染病毒的风险,所以连扶正歪掉的头罩和手套都不行。这时,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将白色头罩、黄色防护衣和蓝色围裙映衬得更加鲜明。在这个行星上,这身装扮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
怎么可能还有MERS病人过来?
这是间典型的双人病房,病房里并排摆放着两张床和两个置物柜,窗户旁的角落有一台冰箱,两张床对面的墙上挂着电视。调查员戴着内外双层手套,仔细检查窗框、窗帘、病床和安置在地上的家属陪伴床。他们不仅跪在地上用手电筒查看床底,还踩在床上检查天花板,拍下一些若有似无的污渍、成团的灰尘和零食碎渣,就连一根毛发也没有放过,所有东西都被放进塑料袋密封起来。
在多次的疏忽大意和反复的偶然之间,MERS冠状病毒正从大韩民国的首都首尔往外扩散。就在疾病管理本部扩大防御网的前一天,MERS再次传入首尔。前夜,没有任何防备。
调查员一边呼吸着PAPR呼吸器过滤的干净空气,一边打量着病房。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倒过来的拖鞋和掉在地上的枕头,这是医院接到电话通知立刻转移病人后留下的痕迹。这间病房的病人和家属被分别隔离起来,医院不允许他们带走任何一件物品,也不必打扫。直到今天早上,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还在这间病房进进出出,现在却像久未使用的停尸间般失去了生气。
(1)防护装备分为A、B、C、D四个等级。C级防护装备使用时机为有污染物存在于空气中,能经由液体飞溅接触。装备包括动力滤净式呼吸防护具(PAPR)、呼吸防护头罩、围裙、酒精消毒液、袖套、防护衣、长筒防护鞋、长筒鞋套、口罩、抗化学品外层手套、广用型内层手套。—本书中注释除特别说明外均为译者注。
五月二十日上午十一点,三名流行病学调查员抵达位于京畿道W医院八楼的准备室。他们穿戴好C级防护装备(1),经由护士站依序走进病房。曾经拥挤喧哗的走廊看不到任何病人或医护人员,原定在此的专家诊疗及各种检查、病人和家属,都被转移到其他楼层。流行病调查这件事被视为机密,所以八楼外的其他楼层仍照常运作。虽然他们收到了院长一切准备就绪的通知,却还是跟野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打开第四间病房的门走进去。他们停留在走廊的时间,没超过五秒。
(2)地区的医疗行政机构。
大意
(3)即Middle East Respiratory Syndr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