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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似幻的银座

两人在一起,还是那样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可见爱情绝对没有什么危机,只是自己总感到,与她在一起老是被她管着、盯着、监视着,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压迫感。

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与她的爱情发生了什么危机,也不是说对她有什么不满意。

桐子说她自己想开酒吧,是与我相爱五六年后的事。年龄也已三十多岁,她的一些朋友也都自己开了店,所以她也想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她的想法当然不错,我是由衷地表示赞成。

起先我对她的爱清洁是很欣喜,但慢慢地便有些讨厌了,有时竟会感到与这女人生活就像是与一架精密的机器生活在一起。

于是她便开始到处找店面,最后定下一家,面积四坪半(1)只有一排吧台的小酒吧。这酒吧真像她的人一样,玲珑又可爱。

桐子的爱清洁也发展到了我的身上。每天晚上,我喝得醉醺醺地回去,她一定要让我洗澡,换内衣后才能睡觉。

为了借那店的房子,我为她出了房子的保证金,但她坚持以后每个月一点一点地还给我。

对于金钱她更是珍惜,千元以上的钞票,她都整齐地叠好放在钱夹里,平时决不乱花钱,有时我临时让她垫一下钱,即使两三千元钱,事后她也认认真真地向我催讨,每当这种时候,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爱情是爱情,金钱是金钱哟!”当然,她从来不向人借钱,所有的支付都是现金。

另外,她又在涩谷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全是她自己的积蓄再加银行按揭买下的。

所以她的房里始终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衣橱及门窗的把手也擦得锃亮。

酒吧总算开张了,店小自然费用也小,所以价格就便宜,再加上桐子天生的精打细算,所以酒吧生意十分兴旺,傍晚五时开始营业,先是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七时以后一些董事,九时以后公司的部长、科长,再晚便是一般职员什么的,按着时间的顺序客人的档次分得明明白白的。有时人多了,大家便会相互谦让,店里的气氛说是酒吧,这时便有些像消遣聊天的沙龙了,客人们也似乎成了好朋友。

她经常穿着和服,西服、提包、皮鞋,所有的东西,她都十分爱惜,而且她还非常地爱清洁,一有空便洗衣、打扫房间,我一拿出烟来,她就赶紧拿着烟缸跟了过来。

店里又用了一名学话剧的研究生,给她当帮手,桐子为主持。明亮的店堂里,桐子那一身合身的和服打扮,落落大方的仪态,实在是吸引住了不少客人呢。

交往深了,才感到桐子其实是不适宜在银座当小姐的,她是个十分朴实、纯洁的姑娘。与以前和我一起从札幌来的裕子相比,在花钱、穿着、享受等各方面都显得非常地实在、得体,令人称心如意。

我也时常去桐子的酒吧,客人也大都知道我与桐子的关系。每当这时,我总有一种难为情和自鸣得意的混合心情在胸中荡漾,倒是客人们总是十分宽容,从不给我什么难堪。当然对桐子老是轻松调皮地诉说我的各种不是,对我喝酒的钱她也一分不便宜,那些客人们的心里也许还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

这以后,我与她在一起度过了好几年的蜜月。

当了老板娘的桐子,生活规律和习惯也一点没有改变。每天早上八时起床,打扫完房间,便准备晚上酒吧里卖的下酒小菜,午饭前整理好营业的发票,晌午后便洗澡、梳妆、打扮,早早地做好去店里的准备。晚上,不管店里有没有客人,总是十一时打烊,然后径直回家,午夜一时前是一定要睡下的。

她一开始还将我的追求当作男人逢场作戏的调侃,渐渐地便也认真起来,终于允许我去她住的公寓,在那里,我们相爱了。

这种对一般夜生活的女性来说不可能做到的有规律的起居作息,桐子认为是保持她肌肤润滑、容貌姣美的最好方法,当然,逢到休息,少不了要去泡泡桑拿,做做美容,还有对食物也是精心地搭配挑选。

说实在的,对于一位才得了一个直木奖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来说,银座酒吧的小姐是高不可攀的,但是我却抑制不住自己,还是十分诚心地追起了她。终于有一天趁她休息,约她去吃饭时,正式地向她表白了我爱她的心迹。

因此,桐子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生意真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了。

我仔细观察了桐子很长一段时间,发觉因为她的美丽,确实有不少客人喜欢与她交往,但没有一个是与她固定相好的。这固然是我观察、向人打听的结果,但从她的为人,爽快利落,光明正大中也完全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另一方面我与桐子之间的关系,却渐渐地失去了先前的那种新鲜感,不能说有什么不好,但总感到没有以前那么热切了。

看上了一个姑娘,首先关心的便是她有没有别的男朋友。特别是酒吧里的小姐,当然会接触各种各样的男人。

从那以后,又过了好几年,我与桐子最后还是分手了。

二十四岁,一双流转顾盼的大眼睛,漂亮的前额显出十分的灵气,最令我欢心的是她那和服的领子始终是整洁雪白的。

这原因不用问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在银座,在“眉”酒吧,我结识了一位桐子小姐。她一米六不到的个子,窈窕修长的身材,总是一身得体的和服打扮,显得气质高雅。

简单地说,就是因为我的见异思迁。而且不是一人,与银座的其他好几位女性有着暧昧的关系。

其次便是银座的氛围,这里始终洋溢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昂贵而华丽的高尚气氛,使人流连忘返。

对此桐子很生气,最后终于无法再忍耐,便毅然与我断绝了来往。

首先,当时银座酒吧的小姐,与现在相比,个个都美如天仙。现在的名牌服装什么的,连普通大学生也都穿上了身。当时,一般工作的女性还没有能力穿名牌,所以就越发显出银座小姐们的光彩夺目。

这便是我与桐子分手的真相。

况且,话再说回来,银座的昂贵也确实有其昂贵的道理。

那么,我为什么要见异思迁呢?

不过,去那里喝酒的作家们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自己付自己的钱,所以气氛很轻松,也不感到十分昂贵。

作为男人,提出这么个问题,要说毫无意义,也确实是毫无意义,但说出来……

当时的“眉”每人是二万元,“葡萄屋”“数奇屋桥”稍微便宜一些,“希望”和“花鼠”还要贵一些。

说出来,便是我对桐子实在厌倦了。

当然,银座的酒吧,费用是不菲的。

不用说,桐子认真、诚实,没有一点的虚情假意。爱清洁,爱美丽,与桐子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时,常有一种幸福安稳的感觉。

与那些挖空心思找人差错、寻人争吵的新宿便宜酒吧相比,这里不知要清静、舒适多少倍呢。

然而,由于她太认真、太规矩,便时而会使我感到负担太沉重,心情太抑郁,于是便会产生解脱和逃避的想法。

说心里话,我很喜欢这样的银座。

事到如今,我绝没有为自己见异思迁的行为辩护的意思。我只是想,我与桐子之间所产生的男人与女人的矛盾也许是所有男人与女人之间所不可避免的矛盾吧!

从这一角度来说,银座该是个大人的地方,怎样玩、怎样取乐都是很有讲究的,懂得了这些讲究,银座才是一个充满着自由、欢乐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作为男人,要说喜欢黑还是喜欢白,应该说都不喜欢,喜欢的是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如果要问为什么喜欢灰色,也许我一下子也无从回答。

当然,这里没有新宿那些便宜酒吧的嘈杂、争论与吵架,店里的小姐也不会对客人的谈话胡乱插嘴。争论与吵架在这里是很掉身份的,店里的小姐会婉言劝阻,所以没有些绅士风度的人是很难去那地方活动的。

但是,太规矩、太清洁,便会行动没有自由,不如有些适当松动,有些适当的污垢,这样也许反而会使人感到舒适自在。

我开始出入银座的酒吧了,首先得到的印象是银座是个十分现实的地方,酒吧对待客人是从来不问客人的过去,只重视客人的现在,即这位客人现在是什么地位的人,现在的经济能力如何。另一方面作为客人,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找漂亮的小姐,但也有不少人只是来追求一种置身如云美人之间,觥筹交错的华贵气氛而已。

然而,桐子对此却不予承认!

老实说,正是这一句话,促使我真的去了银座。他话里没有明说,但意思是很明白的,你已经得了直木奖,已是知名的作家,该去高级一些、档次高一些的地方喝酒才是呀!

“你这种人邋遢、散漫,真是不可理喻呀!”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我也开始有点厌烦了,有位老编辑对我咕哝道:“这里已不是你来的地方了。想喝酒,去银座的酒吧吧。”

桐子对我的这个评价,应该说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点也不想否认,但有一点我还要斗胆解释一下的:

这也许是出于妒忌,或者说是对我的不屑一顾,但我当时也正血气方刚,每次都与他们针锋相对,争论不休,决不买他们账的。

“确确实实的邋遢、散漫,不可理喻,但却是真心地爱着你的啊!”

特别是新宿那些离热闹地段稍远一些的酒吧,由于价格便宜,所以经常聚集着一些文学爱好者,以及还没出道的青年作家,他们几杯酒下肚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哪位作家都不知天高地厚地评头论足。特别是像我这样三十六岁就得了直木奖(其实三十六岁得直木奖也不能算太年轻的了)的人便成了他们时常冷嘲热讽的对象。

当然,这话我知道桐子是听不进去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我对她讲出这句话来时,她满脸的不屑一顾,几乎是用鼻子哼出一声:

也许是当时文学十分热门,在社会上也很受欢迎,所以也总是有好些人是为了看文化人争论、吵架而来这些酒吧喝酒的。

“傻瓜一个……”

当时有一些作家与编辑喜欢经常聚在一起通宵达旦地侃侃而谈,评说他人或自己作品的优劣,情绪激动起来便会相互争辩,甚至大打出手。

如此这般,与桐子分手已有十年了。

在这以前,我老是在新宿几家鱼龙混杂的酒吧里喝酒,得了直木奖后,渐渐地感到那些酒吧不太适宜了。

桐子也依然在银座经营着她那小小的酒吧,也仍保持着一丝不苟,一仍旧贯的生活作风,当然她的身材还如以前那么窈窕修美,容貌当然抹不去时间的婆娑,但那庄丽、高贵的气质该是依然如故的吧。当然,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争吵,再有交谈。

我开始频繁进出“眉”酒吧,是昭和四十五年(1970年),获得直木奖的两三年以后。

假如我去她店里,也完全不用言语,只须用眼神问一声“还好吗”,答一声“很好呢”,一切的一切便都心领神会了。

热闹的时候,这里会有三四帮作家同时在聚会,真可以说是文化总部移到这里来了呢。

这真所谓,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这家店在以上那些文化酒吧中不仅店堂面积大,老板娘更是个大美人,而且整个酒吧的氛围也十分宜人,所以文化人有聚会什么的首先便会去那里。这里可以说是全部文化人聚集的总场所,这里聚会结束后,大家再三三两两地散去别家酒吧消遣。

然而,我心里却会想,现在,桐子也许会容忍当时的我的吧。虽然没有正式去向她询问,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在这些酒吧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眉”。

男人总是喜欢意气用事,总是在梦幻中想象着女人的种种行为,男人也许就是这么个怪怪的生灵吧!

在这些酒吧里,我经常碰见的有井上靖、源氏鸡太、吉行淳之介、水上勉、梶山季之、开高健、黑岩重吾、笹泽左保、早乙女贡等先生,还有松本清张、池波正太郎两位先生也时常在那些酒吧里撞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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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说,当时作家、编辑经常去的所谓的文化酒吧,如“爱”“眉”“葡萄屋”“数奇屋桥”“希望”“花鼠”等等。不管什么时候去这些店里,总能碰上一两位著名的作家什么的。

(1) 一坪相当于3.3平方米。

昭和四十年代初至五十年代末这二十年间,银座的酒吧生意最是兴隆,这也许是因为有好多作家都光顾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