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一直很正常。”白树听到自己的声音哆嗦着飘向革委会主任。
“你是谁?”革委会主任发现了白树。
“你说什么?”
“是长途台吗?接一下……”
“监测仪……地震监测仪很正常。”
嘎嘎嘎嘎。
“地震监测仪?哪来的地震监测仪?”
那人摇起电话:
电话铃响了。那人拿起电话。
白树依稀听到某个邻近的县名。
“喂,是……”
革委会主任摆摆手:“再和……联系一下。”
白树说:“我们学校的地震监测仪。”
“是不是通知广播站?”
“你们学校?”
现在白树走过去了,走到他们近旁。县革委会主任此刻坐在一把椅子里,他的手抚摸着膝盖。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和一张办公桌站在一起,桌上有一部黑色的电话。他问:
“县中学。”
有几个年轻人正费劲地将最大的简易棚上的雨布掀翻在地。那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站在一旁与几个人说话,和他说完话的人都迅速离去。后来他身旁只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那雨布被掀翻的一刻,有一片雨水明亮地倾泻下去。他们走入没有了屋顶的简易棚。
那人说话声:“你们解除警报了?”然后他搁下电话,对革委会主任说:“他们也解除警报了。”
“虚惊一场。”
革委会主任点点头:“都解除警报了。”随后他又问白树:“你说什么?”
“这日子总算到头了。”
“监测仪一直很正常。”
白树听到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晴天时才有的欢欣鼓舞。
“你们学校?有地震监测仪?”
“那气味让人太难受了。”
“是的。”白树点点头,“唐山地震我们就监测到了。”
县委大院空地里的情景,仿佛是学校操场的重复。很多大小不一的简易棚在那里出现。依然是阿尔卑斯山下的营地。白树在大门口站了很久,他看到他们在雨停之后都站在了棚外,他们掀开了雨布。
“还有这样的事。”革委会主任脸上出现了笑容。
后来陈刚告诉白树,那人就是县革委会主任。
“监测仪一直很正常。地震不会发生。”白树终于说出了曾经向顾林他们说过的话。
“你爸爸好吗?”
“噢——”革委会主任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地震不会发生?”
那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走在街上时,会使众人仰慕。他的眼睛里没有白树,但是他看到了陈刚:
“不会。”白树说。
监测仪始终没有出现异常情况。白树知道自己此刻要去的地方,他感到一切都严重起来了。
革委会主任站起来走向白树。他向他伸出右手,但是白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又抽回了手。他说:
“邻县已经解除了地震警报。”
“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代表全县的人民感谢你。”然后他转身对那人说,“把他的名字记下来。”
白树在他们的声音里走过去。
后来,白树又走在了那条雨水哗哗流动的街道上。那时候有关地震不会发生的消息已在镇上弥散开了。街上开始出现一些提着灶具和铺盖的人,他们是最先离开简易棚往家中走的人。
“听说地震不会发生了。”
“白树。”
现在飘扬在空气中的雨点越来越稀疏了,有几只麻雀在街道上空飞过,那喳喳的叫声暗示出某种灿烂的景象,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将会令人感动。街上有行人说话的声音。
他看到王岭坐在影剧院的台阶上,王岭已经全身湿透,他满面笑容地看着白树。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接近那条小道。他妻子的目光从雨水中飘来,使他走过时犹如越过一片阳光灿烂地照射着的树林。监测仪一直没有出现异常情况,他很想让物理老师知道这一点。但是插在裤袋里的手制止了他,那是一把钥匙制止了他。
“你知道吗,”王岭说,“地震不会发生了。”
“那么大的地震能提前知道吗?什么监测仪,那是闹着玩。”
他点点头。然后他听到广播里在说:“有消息报道,邻县已经解除了地震警报。根据我县地震监测站监测员白树报告,近期不会发生地震……”
工宣队长看了白树一阵,然后摇摇头:
王岭叫了起来:“白树,在说你呢。”
白树告诉他唐山地震前三天他就监测到了。
白树呆呆地站立着,女播音员的声音在空气里慢慢飘散,然后他沿着台阶走到王岭身旁坐下。他感到眼前的景色里有几颗很大的水珠,他伸手擦去眼泪。
“那玩意儿灵吗?”
王岭摇动着他的手臂:“白树,你的名字上广播了。”
工宣队长望着白树,满腹狐疑地问:
王岭的激动使他感动不已,他说:“王岭,你也到监测站来吧。”
他一直站在棚外的雨中。
“真的吗?”
“他娘的,我怎么没听说过监测仪?”
物理老师的形象此刻突然出现,于是他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安,不知道物理老师会不会同意王岭到监测站来。
工宣队长坐在简易棚内痛苦不堪,他的手抹去光着的膀子上的虚汗。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就在路旁,他经过时便要经过他妻子的目光。
“监测仪?”
他曾经看到她站在一棵树下的形象,阳光并未被树叶全部遮挡,但是来到她身上时斑斑驳驳。他看到树叶的阴影如何在她身上安详地移动,那些幸福的阴影。那时候她正笑着对体育老师说:
街道上的雨水在哗哗流动,他曾经这样告诉过顾林他们。工宣队长的简易棚在操场的中央。阿尔卑斯山峰的积雪在蓝天下闪闪烁烁。但他不能告诉工宣队长地震不会发生,他只能说:“监测仪一直很正常。”
“我不行。”
监测仪一直没有出现异常情况。这天上午,雨开始趋向稀疏,天空不再是沉沉一色,虽然乌云依然翻滚,可那种令人欣慰的苍白颜色开始隐隐显露,梅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他望着此刻稀疏飘扬的雨点,心里坚持着过去的想法:地震不会发生。
体育老师站在沙坑旁,和沙坑一起邀请她。
一
现在,她也应该听到广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