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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选州长

(说起当时看见那家报纸在另一期上给我封了一个“酒疯子吐温先生”的绰号,我竟没有一丝痛苦——虽然我明知它将始终不渝如此戏称我,直到永远——这足见时势给我打下什么烙印。)

我的大名竟和可耻的醉酒嫌疑绑在一起,一时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真是太不可思议!我有整整三年从没尝过一口麦芽酒、啤酒、葡萄酒或是别的什么酒。

这段日子,匿名信纷至沓来,已成为我信件的重要部分,如下诽谤司空见惯:

可爱的候选人——在昨晚召开的独立党群众会议上,马克·吐温本应发表一次恶语中伤的演讲,但他竟未到场!医生发来电报,说他被一辆狂奔的马车撞倒,腿部两处骨折,伤者正躺在床上,极度痛苦,以及诸如此类的无稽之谈。对这个卑鄙的托词,独立党人极力曲意迁就,并且故作不知他们称为旗手的放荡之徒缺席的真正原因。据目击者说,昨夜有个醉鬼东倒西歪地闯入吐温先生下榻的宾馆。独立党人责无旁贷,必须证明这个醉鬼并非马克·吐温本人。我们终于抓住他们的把柄!此事不容回避。民众的呼声如雷贯耳:“那个醉汉究竟是谁?”

被你一脚踹开的那位老妇现在如何……

接下来,报上登了这篇文章,又引起我的注意:

爱管闲事的波尔

(随便说一下,从那以后,上述报纸一直将我称为“盗尸贼吐温”。)

还有下面这条:

末尾那句话标新立异,立竿见影。当晚就有一帮“被侮慢的愤怒民众”从我家的前门涌入室内。我仓皇下床,从后门逃之夭夭。那帮正义之师义愤填膺,一进门就砸烂家具,捣毁窗户,撤离前还把凡能拿动的财物全部拿走。但我可以手按《圣经》发誓,我从没诽谤过霍夫曼州长的祖父。不仅如此,直到那天为止,我从没说过他的祖父,我自己也从没提过那个死人。

你暗地里干过的那些好事只有天知我知。最好给你这位真诚的朋友打赏几块钱,不然你会听到报上的传言……

谣言不攻自破——根据五点区[2]的迈克尔·奥弗拉纳根和沃特街[3]的基特·伯恩斯及约翰·艾伦三位先生宣誓过的证词,现已证明马克·吐温先生曾诬蔑我党德高望重的旗手约翰·霍夫曼令人哀痛的已故祖父,说他因拦路抢劫被处以绞刑。这种惨无人性的无端捏造,纯属捕风捉影,没有丝毫事实根据。为了获取政坛功名,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诋毁沉眠于青冢的亡灵,诽谤玷污其一世英名,这叫有德之人看了实在痛心。想到这卑鄙谣言定会给死者的无辜亲友造成的巨大悲恸,我们几乎迫不及待地鼓动被侮慢的愤怒民众,对诽谤者断然采取非法的报复行动。但我们不会这么做!就让他遭受撕破良心的痛苦煎熬去!(不过,假使民众情绪过于激动,在盲目的愤怒中给诽谤者造成人身伤害,陪审团也不能给他们定罪,法院亦不能处罚他们,因为这分明是一种过失行为。)

随叫随到的安迪

后来,我一拿起报纸就惶惶不安,好像一个人想掀开毛毯睡觉,却担心底下可能藏着一条响尾蛇。有一天,我又看到下面这段文字: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如果读者还想继续看,我也可以继续列举,直教你发腻为止。

(从此以后,这家报纸总是习惯性地将我称作“蒙大拿的小偷吐温”。)

不久,共和党的主要报刊给我“定了”一条大肆行贿受贿的罪状,民主党的先锋报纸则把一宗敲诈勒索大案“栽赃”在我身上。

难道世间还有比这更居心不良的恶意中伤?我这辈子从未去过蒙大拿州。

(就这样,我又获得两条罪状:龌龊的腐败分子吐温,可恶的勒索罪人吐温。)

愿闻其详——新任州长候选人是否愿意委曲求全,将下述小事的实情向为其投票、受尽煎熬的同胞公民澄清:在蒙大拿时,他的同屋室友们经常丢失一些贵重的小物品,后来这些东西总在马克·吐温先生身上或其“手提箱”(即他包裹随身用品所用的报纸)中找到。出于对他的一番好意,室友不得不给予他友善警告,往他身上涂抹柏油,粘满羽毛,令他骑木杠游行示众,奉劝他永远离开他平时占据于棚屋的床铺。关于此事,他能否细说端详?

这时舆论已开始嚣张,要求我“如实交代”被控告的各条弥天大罪。我党的报刊编辑和领袖们也奉劝我说,如果我再保持沉默,政治前途将会被断送殆尽。就在次日,一家报纸又刊登了下面这段文字,看来他们已迫不及待,欲将我告上法庭。

接下来,《公报》上刊登了下面这段文字:

看,竟有这号男人!——独立党的候选人至今保持沉默,因为他不敢声张。一切对他的指控,都证据确凿。此人一贯巧言令色,如今却缄默不语。这一再证明他犯有那些罪状。自今日起,他将永远认罪服法。独立党人,看看你们这位候选人!看看这位臭名昭著的伪证人!这位蒙大拿的小偷!这位盗尸贼!好好看看你们这位酒疯子的化身!这位龌龊的腐败分子!这位可恶的勒索罪人!凝神细看——将他好好端详——然后再说你们是否发自内心,想把选票投给这个恶贯满盈的贼人!他欺世盗名,获得一连串不光彩的头衔,却不敢张嘴否认!

(备注:在竞选活动后期,这家报纸每提到我,必称我是“无耻的伪证人吐温”。)

凡此种种人身攻击,实在无法摆脱。我只得忍辱含垢,准备“回应”那一大堆无中生有的指控和卑鄙恶毒的谣言,但这个任务始终没有完成。因为就在次日清晨,另一家报纸刊登了一条骇人新闻,再度恶毒中伤,严厉指控我放火烧了一家疯人院,连同住院病人一同烧死,原因是它挡住了我房外的视线。这使我陷入恐慌的深渊。接着又是一条指控,说我曾图财害命,毒死自己的叔父,并强烈要求掘墓验尸,这简直把我逼入怒海边缘。这且不说,他们又给我加了一条罪状,说我在孤儿院当院长时,曾雇用几个老迈无能牙齿掉光的亲戚当伙夫。我顿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后来,因党派仇恨而诬陷我的无耻控告,终于达到预期的高潮——他们教唆九个蹒跚学步的各色幼童,身着各种褴褛衣衫,跑上公众集会的讲台,抱着我的大腿叫我亲爹。

众目昭彰——吐温先生对交趾支那的伪证行为闭口不谈,居心叵测,这将引起民众的注意。

我认输,我降旗投降,我达不到纽约州州长竞选的资格。于是我递交了辞呈报告,含恨签上自己的大名:

我惊愕不已,感觉肺都要炸裂!竟有如此惨无人性的诬蔑!我从没到过交趾支那!从没听过瓦卡瓦科!我连袋鼠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车前草!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气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那天我根本无心做事,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度过。次日清晨,同一家报纸上刊登了下面这条消息——仅此而已:

曾经正派但已沦为

胡作伪证——既然马克·吐温先生已作为州长候选人站在公众面前,或许他该纡尊降贵,如实“回答”自己因何于1836年在交趾支那[1]的瓦卡瓦科,被三十四名证人指控犯有伪证罪。其伪证的意图,是想从当地一位贫苦遗孀及其失怙儿女手中,抢夺一块贫瘠的车前草地,那是丧亲母子凄凉生活的唯一源泉和依靠。马克·吐温先生必须将此事交代清楚,才对得起他本人,对得起他要求投票给他的广大民众。他是否会如实交代?

伪证人、小偷、盗尸贼、酒疯子、腐败分子、勒索罪人的

我也正有此意!那天晚上,我片刻不得安睡。但事已至此,我不能退缩。既然我已投身竞选运动,就必须勇往直前,奋力争夺。次日早饭时,我无精打采地翻阅报纸,正好看到下面这段文字,老实说,之前我从未如此诧异:

马克·吐温 顿首呈上

你这辈子从没做过一件丢人的事——绝对没有。看看报纸——看了报纸,你就知道伍德福德和霍夫曼是什么货色。然后仔细斟酌,看你是否愿意将自己降至他俩的水平,和他俩公开竞争。

[1]越南南部一地区的旧称。

几个月前,我作为独立党的一员,被提名为纽约州州长候选人,与斯图尔特·伍德福德和约翰·霍夫曼竞选州长。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自己有个优势明显大于这两位先生,即我品行端正。从报纸上容易看出,即使他俩曾经知道享负盛名何等重要,那也成为了过往之事。近几年来,他俩分明对于各种无耻行径已习以为常。可就在我赞赏自己的优势并暗自窃喜之际,却有一股浑浊的暗流在我快乐的心底涌起,让我浑身不爽——那就是,我无奈听说我的令名给人随意拿来与他俩的臭名相提并论并四处传扬。我心里越来越烦闷,后来写信给我祖母,跟她说起这事。她的回信又快又干脆。她在信中写道:

[2]位于美国纽约市曼哈顿,其名称来源于三条相互贯通的街道所形成的五个拐角。

[美]马克·吐温 | 雍毅 译

[3]纽约市曼哈顿一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