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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艳阳下

我喜欢热,喜欢超乎寻常的坚持。在我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我。或许是因为出生于美国南方,所以才会对热天如此情有独钟。但我的这份喜爱更像发乎自然,似乎与走到大太阳下的人类先民息息相关。

一只蝴蝶被困在我的房间里,它一次次地扇动翅膀扑向百叶窗,又一次次地失败。电风扇在我头顶上方嗡嗡地转动不停,睡意朦胧之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带有光环的脑袋四下张望。

太阳炙烤着巴玛苏罗,但四周的景色依旧葱绿清凉。我们的田地并没有像过去的某些年那样,被晒得褪了色。站在家里望向远方,亚平宁山脉郁郁葱葱、树木茂密。山谷下方的一家游泳池边,一个小木棍似的人形跳入水中。

一间间高大宽敞的屋子,百叶窗紧闭,四周静悄悄的,就连蝉儿都停止了鸣叫。这样的下午宁静得如同梦境。我为了享受瓷砖地板的清凉,赤着脚从一间房间走到另外一间。我们起居室的风格古典:黑色横梁、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和泛着蜡光的瓷砖地板,今天已在我的眼前出现了第十一次,这是第十二次。在我看来,托斯卡纳这一带的室内设计——粗糙的质感和强烈的色彩对比,可以适用于任何一种建筑风格的室内设计。夏天这样的房屋清新宁静,冬天则舒适安定。热带地区的房屋,用竹子做屋顶,四周墙壁如百叶窗般有一道道缝隙,来捕捉每一丝微风;美国西南部的土坯房,里面常常摆着长条形软凳和人体曲线形的圆壁炉。这些房子总向我传达一种信息:我可以居住在这里。它们与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的协调,仿佛是从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经人们微微加工而成的。但在意大利,无论油漆还是地蜡,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手”的印记。我记得,在起居室还没涂灰泥的时候,费比奥曾在湿水泥上写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还有那三个波兰人,在我家石墙上刻下他们国家的名字。我很想知道,考古学家是否能在艰辛的考古中发现诸多无名手印并从中获得启发?我曾在一个法国史前洞穴里,看到许多手印就印在洞壁上绘制的马匹上,就像孩子们常在幼儿园里做的那样。在文字出现之前,艺术家的“签名”就是用鲜血、煤烟或灰烬印出的手掌。当埃及那些宏伟的古墓被打开时,人们还能看到在古墓封闭之前,最后一个走出的建筑者的足印依然留在沙中,仿佛在告诉我们:最后的工程已经完成了,他这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建在山坡上的巴玛苏罗,一到夜晚,就变得凉爽舒适起来。傍晚时分,一团团云朵飘过屋顶,在群山之间投下道道阴影。今天晚上,可以看到英仙座流星雨,为了这个难得的一刻,我们应该多备几道美食。以前曾看过一次流星雨,它们稍纵即逝,来去如风,你刚抬手指向某颗流星,下一秒钟它就消失于茫茫黑夜了。大蒜汤正在冰箱里冷却,柠檬罗勒鸡(我无意中的新发现)和装在陶盘中的多菲内奶油烤马铃薯也已准备就绪,只等下锅。我已经削好了足够的梨子并切好片,待会儿就可以把它们铺到马斯卡普尼乳酪蛋糕上,一起放入烤箱中烘烤。我扫去黄色餐桌上的鸟粪,铺上去年冬天缝制的一块桌布。这桌布是用我十五年前买的一块布料的边角料缝制的。当时,我住在加州的帕罗奥图,买这块布料是要给露台上的柳条躺椅缝一个靠垫。要是没有搬家,现在我可能正走出餐厅,拍拍露台上的躺椅靠垫,对躺在上面的小狗说“下来”,然后走进长满金钱橘、枇杷、山梅花和橄榄的院子里去。我会一直待着不走吗?当年我买缝制椅垫的布料时,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它会铺在一张意大利的黄色餐桌上,与我一同开创新生活呢?

午睡时间,多么了不起的概念!一天之中,你可以拥有三个小时,做自己感兴趣或喜欢的事儿。这可是一天中最好的光阴,而不是劳作了八九小时之后的夜晚时光。

就像洗牌一样,我在脑袋里迅速盘点了一下生活中的上千种可能性。究竟是靠多少机缘巧合,才得以来到此地安家?漫漫长路上,我只要在一条岔道上转一个不同的弯,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也将成为另一个我。究竟是谁第一次使用了“阳光下的土地”这个说法?理智告诉我,所有事物均是自由意志和偶然事件共同作用的结果,而情感告诉我,是血液跟随命运之河流淌到了这个地方。我会到这里,是因为我在三四岁的一个夜晚,跳到了窗外。

午睡成了一种仪式。我们关上窗户,拉开百叶窗。屋里所有的地板上,都呈现出一道道光梯。我不会疯狂到下午一点三十分出去散步,这时候出去见不到一个人影甚至半条狗。在这神圣的三小时里,所有的商店全都关门歇息。如果你不巧被蜜蜂蜇或者出现过敏反应,只能自认倒霉。意大利人最喜欢在午睡时间看电视,也喜欢在这个时候做爱。也许这就是地中海人和其他地区的人性情不同的主要原因:在阳光下孕育的孩子与在黑夜里孕育的孩子肯定有所差别。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公元一千年左右,写过一首有关午睡的小诗。他在闷热的夏日里悠闲地躺在床上,屋里的百叶窗一扇关着,另一扇半掩。“羞涩的姑娘们需要暗光,”他写道,“将自己的犹豫隐藏。”他伸手去抓姑娘身上的衣裳,姑娘的薄裳下自然遮掩不了什么。不论怎么说,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嘛。而现在的我,要去冲个凉,回头再工作。

所有地中海阳光下的夏季水果都陆续成熟了。我们刚到的时候是樱桃,随后是黄桃。在通往圣埃吉蒂奥山山顶的罗马古道上,我们还采到了一把稀世珍品——野生小草莓。它们就像小宝石一样,挂在锯齿形的叶子下面。接着成熟的是白桃,颜色浅淡,肉质肥美。吃了用白桃做的冰淇淋,会情不自禁翩然起舞。紧接着登场的是各种各样的李子:小而圆的金李子、蓝紫色李子,还有比高尔夫球还大的浅绿色李子。而此时,南方的葡萄也运到了这里。当苹果变红的时候,梨也日渐成熟了。有一种梨看上去又小又青,却是已经成熟了的,紧随其后的是带斑点的圆形黄梨。在八月,无花果日渐丰满,不过九月才是品尝它们的最佳季节。最晚成熟的夏季水果,就是被誉为“夏日心脏”的黑莓。

我们必须去一趟离我家大约半小时车程的阿雷佐,缴纳明年的房屋保险。保险公司似乎更希望我们支付现金,而不愿意收取支票。我们把车停在了灼热的火车站停车场,数字温度钟显示,当前三十六摄氏度。与保险公司的多纳蒂先生短暂而愉快地交谈之后,我们出来吃了一份冰淇淋,又去了埃迪最喜欢的服装店买了一件衬衫。返回停车场后,钟面显示的温度是四十摄氏度。汽车的门把手烫得好像着了火,车内热浪滚滚,吓得我们赶快退出,通了一阵风之后才敢坐进去。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皮和耳垂都是热的。埃迪只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方向盘。我觉得头发在冒烟。商店纷纷关门休息。现在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最热的时刻。一回到家,我立刻泡进冷水里,用湿毛巾盖住脸,一直泡到体温和水温相当才爬出来。

八月底回美国之前,我每个早晨都会拿着罐子,采摘黑莓当早餐。即使小鸟敞开肚子尽情享用,也食之不尽。采黑莓能令人享受回归自然的乐趣——还泛着红色的黑莓不要采,变软的也不要采,我每次只挑最漂亮的。等我采够了,手指也被染成了玫瑰色。品尝着被太阳晒过的黑莓,我常不自觉地回到童年的记忆中。小时候,我常拿着罐子去一个荒芜的坟场摘黑莓。然后坐在一个土堆上,吃着这些甘甜的果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根须正跟死人的骨头纠缠在一起。

我走到镇上,看见一位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男子,靠在自家门廊上晒太阳。显然,他已气息奄奄,阳光是他存活的唯一希望。他张开十指,放在胸前,似乎想让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尽可能地晒到太阳。他的手很大。昨天,我的拇指不小心触了电,麻了半个小时。我书房顶灯的电线不知怎么掉进取暖器中,我本想把它拽出来,没想到上面竟有个裂口。当时我一只手的拇指碰到了热乎乎的电线,另一只手还按在金属取暖器上,电麻之下,我尖叫着直往后跳。人遭电击的那一瞬间似乎会丧失理智,变得像动物,我想知道,坐在太阳下的这个男子,此刻是否也有被电击的感觉?他的生命正逐渐枯竭,全靠太阳的巨大能量支撑着,给以力量。他的妻子守在身边,似乎有所期待。她并没有像别的女子那样在阳光下缝缝补补或修剪花朵。她似乎想静静地护送丈夫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也许丈夫死后,她会晒干他的尸体,再用橄榄油和葡萄酒涂抹他的尸骨。话又说回来,也许是我被太阳晒昏了头,才会这样想。他也许只是刚做完阑尾切除手术,很快就会痊愈。

蜜蜂在枝头的梨子上钻探。掉在地上的又成了画眉鸟的美餐。谁知道祖先的愿望是如何影响我们的?果实成熟的气息让我想起了我那刻薄的外婆黛维丝。父亲在背地里叫她“老毒蛇”。外婆眼睛瞎了,看上去像希腊铜像的眼睛,但我却始终相信,她仍看得见。她从双亲那里继承了南佐治亚的一大片土地,可惜都被她那位迷人的丈夫赔光了。每逢星期日,她总要妈妈载着她去那片失去的土地上看看。虽然她看不见,却闻得到潮湿的空气中棉花和花生的味道。“就是这个味儿,”她喃喃自语,“就是这个味儿。”听到她的声音,我会从书本里抬头。车子的两侧,一望无际的褐色土地,向远方延伸着直至地平线。此时此处,又有谁会相信地球是圆的呢?来到意大利,我第一次想起外婆,是在田里翻土打算种植果树的时候。这里的土地肥沃得就像巧克力蛋糕。我想起了她那张饼干似的脸,还有父亲给她取的外号“老毒蛇”。我在心里说:老外婆,看看这里的土地吧,就是这个味儿。

这条道路的尽头另有一条小路,它穿过一片树林,通向那条我们最钟情的罗马古道。我猜这条路是奴隶们修建的。初闻巴玛苏罗周围有罗马古道时,我还以为只有一条。但是不久,我看到一本厚厚的介绍罗马古道的书籍,知道了这个地区的古道数量不在少数。我一个人散步时,常想象一辆辆古老的战车从古道上方疾驰而下,而现实中呢,我唯一可能撞见的是一头信步溜达的野猪。有一条小溪仍然流淌着涓涓细流。或许曾有一位罗马信使,热得快要中暑时来到此处,像我一样把双脚泡入清凉的溪水中。或许他是要前往南方,把哈德里安长城的修筑情况告诉罗马皇帝。最近,来这里游玩的人似乎增加了不少,在长满青草的溪边,我还看到了避孕套和卫生纸。

一阵急雨让酷暑中止了一会儿。待大地一淋湿,它便马上不见踪影。沾满水滴的玻璃窗,将屋外翠绿的景色变得朦朦胧胧。太阳又重新冒了出来,但已威风不再。秋季已近。什么味道?噢,是叶子枯萎的味道。天空突然变了色彩,阳光中掺杂了一抹淡淡的琥珀色,黄昏时分,一片蓝色的雾霭自山谷袅袅升起。我多么希望能看到叶子变黄的过程,能亲手采摘榛子和杏果,能感受第一场秋霜,能用橄榄枝生火驱走清晨的寒气。我把夏装放进袋子,藏到床铺底下,又用葡萄藤编了几个花环,在上面绕了一些鼠尾草、百里香和牛至。奇怪,我晒在筛子里的茴香花,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屋中的一个彩色罐子里。或许是住在这里的“老祖母”把它们收拾进来,放到了自己习惯的地方吧。

这栋房子很小,但是假如站在田里可以遍览全世界的美景,又有谁会整天待在屋里呢?这是一栋待价而沽的屋子,它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望着它,我不禁思绪翩飞,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总有一天会有人买下它。届时,新屋主就会跑遍整个托斯卡纳,寻找那种古老的石板瓦重修屋顶,保持原来的古韵;又或者会掀掉原来的屋顶,改用崭新的平瓦片。不管怎样,屋主会考虑小屋静谧的环境、引人注目的景观和每日在此出没的动物,设计出一套最佳修建方案。

那位喜欢把外套披在肩头的先生又在我家神龛前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束略显干枯的欧蓍草。他用手轻轻拂去神龛上的灰尘。接下来的整个秋季里,当我忙着处理学生事务时,他还会继续走在这条白色石道上。那时,他或许穿上了旧毛衣;更冷些的时候,或许还会戴上围巾。他转身离去。我看见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凝望我们的房屋。我不下千次地问自己,他在望什么呢?他看见了窗前的我,便整理了一下肩头的衣服,独自回家去了。

但我今天要走的是另一条路线,更平坦一些。路旁有几栋较新的房屋和一个狗窝。几条狗汪汪地狂吠,等我走到距狗窝五英尺高的地方才住嘴。我转入一条松树和栗树间的白色小道。这条路上既没有车也没有人。道路两侧野花盛开,像是有人不小心撒落了一袋种子,如今它们全都发芽了,生机勃勃。我接着爬上一段山坡,去看上面的一座废宅。这座宅子十分古老,还是厚石板瓦屋顶,门窗四周荆棘遍布。我瞥了一眼四面石墙的黑屋子。屋子前方,视野宽达一百八十度,可以俯瞰科尔托纳的一侧和整个基亚纳山谷——一片黄色向日葵和绿色蔬菜相间的土地。屋子二楼的天花板想必又低又矮,房内刚够摆放一张栗木床,铺一床鹅毛被子。野百合丛前应该是个露台,尽管无人照料,一朵粉红的玫瑰仍兀自含苞怒放。是谁种的玫瑰,女主人吧?男主人会不会是个沉默的伐木工人?在冬日夜晚,当凛冽的北风敲打着屋后的窗户时,他静静地坐在屋里一边吸烟斗一边喝格拉巴酒。或许做妻子的没少抱怨他把家安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或许不会,她很知足,因为能够替附近的伯爵夫人刺绣挣钱。

凌乱的书籍已经各归其位,屋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再吃最后一餐黑莓,我就要作别巴玛苏罗了。一只蜥蜴窜了进来,又赶紧逃出门外。一想到未来,我思绪万千。这里到底有什么令我如此留恋不舍?我把报纸摞成一堆放进书橱。在清理书桌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以前列的清单:擦铜器、买绳子、打电话给一个朋友、种向日葵、再种一排属葵……太阳照着山顶的伊特鲁里亚石壁,又为院子里的洋槐树镶了一道亮边。两只白蝴蝶在半空中交尾。我从每一扇窗口走过,匆匆瞥过每一间屋子。

天气越热,我早晨出去散步的时间就越早。最初是八点,接着是七点,最后是六点,可即使是凌晨六点,出门前也还是要抹上一层防晒系数三十的防晒霜。我的最凉快的散步路线是从图伦开始,沿着下坡路一直走到塞勒——一座建于十二世纪的修道院。圣方济各当年修道的小屋,仍然在那条季节性河流对面开放。一二一一年,隐居在圣埃吉蒂奥山的第一批圣方济各会修士,合力建筑了这座塞勒修道院。它的造型就像一个筑在山坡上的石头蜂窝,让人想起古老修士们居住的洞穴。每次我走到这里,总觉得安静与孤独触手可及。初夏时分,一条小河流经陡峭的山谷,淙淙地弹奏着乐曲,有时候还能听到溪流上方的歌声。但如今,河水几乎干涸了。修道院里的菜园子堪称蔬菜园的典范。一位住在修道院的嘉布遣会修士,赤脚走在通向镇子的山路上。他身穿破旧的褐色长袍,头戴一顶奇怪的白色尖帽[1],拄着两根棍子,白髯飘飘,棕色的眼睛灵活锐利,如同一个来自中世纪的幽灵。我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捋着白胡子,指着四周的风景,笑眯眯地说:“早上好,太太。这里多美啊。”飘然而过的修士,就像一个驾着雪橇的时间老人。

[1]卡布奇诺咖啡(cappuccino),即得名于嘉布遣会(Capuchin)的这种装束。

-one这个后缀在意大利语中十分好用,加在名词后面,该名词的意思便延长或扩大了。比如porta(门),在它后面加-one,就成了“portone”,意思是大门;我们所在地区是“Torreone”,是由torre(塔)加上-one构成的,可想而知,过去这里一定有一座高塔。minestrone是意大利的一种通心粉蔬菜羹,一般都很大份。夏天最炎热的日子称为“solleone”,指大太阳。在美国南方,人们把这样的夏日称为“狗日”(dog day)。我家厨娘薇莉告诉我,叫这个名儿是因为大热天里,狗热得受不了就会到处乱咬,还说我要是不听她的话,狗就会咬我。后来,我不无遗憾地得知,这个叫法来源于天狼星(俗称狗星)。每到夏天,天狼星就会随着太阳的升降而起落。以前的科学老师教我们,天狼星的体积是太阳的两倍,于是我私下揣摩:夏天会这么热,可能就是因为天狼星陪在太阳身边。托斯卡纳的太阳,大大地挂在房屋树木的上方,如同儿童画。树上的蝉儿一定心知肚明,自己是太阳最好的伙伴。每当太阳升起,它就开始鸣叫。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小昆虫,光凭胸腔的振动,怎么就能制造出如此喧嚣?我实在想不明白。当它们唱到最高音时,仿佛有人冲着你的耳朵摇晃手鼓。而一到中午,蝉声又变了,转为世界上最刺耳的锡塔琴声。只有风能让它们安静。可能是起风的时候,它们得抓牢树枝,无法振动胸腔吧。可是,夏天很少起风,除了那种邪恶的非洲热风。这样的风不仅带不来丝毫凉爽,反而令太阳越发骄横。我要是猫,还可以拱起身子,抵挡一下。因为这种热风携带着非洲沙漠的沙粒,会直吹进人的喉咙。如果这个时候我把湿衣服拿出去晾晒,只需短短几分钟就能干透。书房里的纸张像放飞的鸽子,会随风四处飞舞,飘到房间的各个角落。虽然今年雨量充足,我们每天也很认真地浇水,但菩提树还是掉落了不少枯叶,花儿们也萎靡不振起来。我们总是用皮管直接从旧井中接水浇花的,被大太阳晒了一天的花和树也许是受不了冰凉的井水,才变成这般模样的吧。门前梯田上的梨树,看上去就像预产期已过两周的孕妇。我们本该摘掉一些梨子的。正在变红的黄梨沉甸甸地坠在树上,树枝都快被压断了。我是去看几页形而上的书呢,还是去下厨?是该研究存在的本质呢,还是该煮一碗大蒜凉汤?我举棋不定。不过,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即使真有差异,又能怎样?这么热的天,谁有心思折腾这样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