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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他知道,历史是一条不复的河,一个人只能顺流而下,谁也无法改变。责备谁,都有欠公允。既可以说,谁都有错,错多些,或错少些。也可以说,谁都没错。蒋曼,你信不信?身不由己!我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我并不好。

“那么,错由我始?”

那时候,也在这戒台寺,他应该当仁不让地去追求她的爱,而她,也应该撇开表面的声名,和爱情以外的附加值,认真地选择一个事实上更强的男人。

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故地重游,那种感慨似乎更加强烈了。假如能够戒所戒,而不戒所不戒,求其自然、自如、自由,和佛所说的自在,摒除一切的障。那么,他得到她,她也得到了他,或许还可省却此后一切的孽。

所以,过去了许多两个人都感觉到不大惬意的婚姻生活以后,虽然维持着各自的家,虽然自觉的警惕着不逾越人为的鸿沟,但上帝保佑偏偏赶上了一个波澜起伏的时代,或许他应该感激整个儿的道德沦丧,才不害怕灵魂堕落。就在郎林关进牛棚以后,他粗鲁地,甚至胁迫地得到了她,他不讳言他下作,无赖。那个多少有些耿直,不肯阿附强权的工程师,本来,也许他能够帮上点忙,不致受缧绁之苦的,但他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了。“我是畜生!”他承认。他把刀放在了她的手里,“现在,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杀了我也决无怨言。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管怎样我等到了,死而无憾!”他引颈就戮地等待着。

蒋曼就是永远的,谁都不能不承认,她是永远的不变的漂亮女人。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仍复如此。那矜持的,落落寡欢的一静如水的面容,几乎从未留下岁月流逝的痕迹。何况她那优美的无与伦比的体态,简直很难令人置信,她虽然到这人生泰半的年纪,仍使人感到青春并未失去。连他的秘书,那个身段不错的于倩,也难以掩饰纯系女人本能的羡慕。难道,时间对她来说,是停顿的吗?

想不到披着挣扎撕裂的衣衫,几乎裸呈着胴体的蒋曼,却举起那把锐利的刀,刺向自己雪白的胸部。他横挡过去,用胳膊格住刀刃,也不顾鲜血顺手流下,抱住了她。最初的不愉快,像冰块似在这肌肤的接触中消融了。

他觉得作家用“永远的”这个词汇来形容一个女人,给他感触太深,引起了强烈共鸣。

“当啷”一声,蒋曼手中的刀,跌落在水泥地上。她不再抗拒,更无憎恶,反转来把脸紧贴着充满如此强烈的男性气息的胸膛上。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几乎同时地意识到其实是久别重逢的欢乐。这种过去曾经分别在各自的梦里,遐思里,幻觉里,出现过的场面,倘不是在当时人兽颠倒的氛围里,是很难把罪恶与幸福,爱情和仇恨,如此扭结起来,成为真实。

熊老板三天两头出国,总要带一些旅途的消闲读物,当然是蒋曼给他准备。有高级翻译职称的她,自然是他的陪同,倒谈不上利用职权之便。随着年龄增长的成熟,恋情的牢固,特别是熊本良滴水不漏的缜密,他宁肯在飞行途中聚精会神读小说。

只有那把沾血的刀,是这场苟且的爱的见证。

他记得读过一篇小说,忘了是谁写的,将一个女人的美丽形容成“永远的”,这三个字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