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受痛苦的熬煎，
我内心就会感到很平静，
但愿幸运之神快快降临，
幸运啊，你如回到我身边，
那就用不到我苦苦相等。
重又回来与我朝夕与共。
我要求的事不可能办成；
只希望苦苦思念的幸运，
时间的长河你向前飞奔，
不想取得胜利，出人头地，
早已成过去的那些事情，
不图虚荣，不思取得成功，
让它们又重演怎么能行？
我不再追求享乐或光荣，
世界上谁也没有这本领。
如能将我过去变为当今。
光阴似箭，岁月朝前飞腾，
我将会感到无比的欢欣，
飞驰的时间再也无回程，
务请你再一次对我开恩，
想让时间返回实属愚蠢；
千百年来一直向你敬恳，
过去的事已经成为过去，
命运，我拜倒在你的脚跟，
让时间回头完全不可能。
早已变成了历史的陈迹。
困惑茫然中度过这一生，
无论大事，还是点点滴滴，
时而期待什么，时而恐惧，
早成往事，一去不再复返；
生怕死亡很快就会来临；
命运之神给我无限幸福，
这样活着不如一命归阴，
就像万事都在不断变幻，
为摆脱痛苦找到了捷径。
扩张诗
我愿这样结束自己生命，
但又害怕自己未来的命运……！
但真要这样做却又不行；
让时间回头完全不可能，
开动脑筋细细进行思忖，
那就用不到我苦苦相等；
活着我真感到胆战心惊，
如能将我过去变为当今，
但又害怕自己未来命运。”
原诗
堂洛伦索念完他的扩张诗后，堂吉诃德立即站起身来，紧握堂洛伦索的右手，提高嗓音，叫嚷一般地说道：
“这话以后再说吧，”堂洛伦索说，“眼下请您仔细听，我来念我的四行原诗和扩张诗：
“老天爷啊，真是后生可畏！您是当今世上头号大诗人！您可以当之无愧地戴上诗坛的桂冠，而为您加冕的并不是如某个诗人［8］（请上帝原谅他吧）说的在塞浦路斯或加埃塔［9］。如果雅典的皇家学院还在的话，该由这个学院给您加冕，否则，由眼下的巴黎科学院、波洛尼亚科学院或萨拉曼卡大学为您加冕！如果赛诗会的评委们不让您得头奖，我要祈求苍天，叫太阳神用箭射死他们！叫那些文艺女神永远不迈进他们家的门槛！先生，您真是个令人钦佩的天才！我很想全面了解您的才华，您如果愿意的话，请再念一首长句诗［10］给我听听，好吗？”
“您说我溜走了，”堂吉诃德说，“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
尽管堂洛伦索将堂吉诃德视为疯子，但听到他的赞扬仍然感到沾沾自喜。啊，恭维奉承真是力量无穷，谁不爱听好话，谁不喜欢听甜言蜜语呀！堂洛伦索也不例外。他慨然答应堂吉诃德的要求，为他念了一首十四行诗。这首诗是以比若莫和蒂斯贝的恋爱故事［11］为题材写成的。
“不瞒您说，堂吉诃德先生，”堂洛伦索说，“我一心想找您的岔子，就是找不到。您滑溜得像鳗鱼，早已溜走了。”
十四行诗
“我有一个很有见识的朋友，”堂吉诃德说，“他认为，没有必要将精力耗费在作扩张诗上面。他说这话的理由是，扩张诗总是与原诗脱节，也常常超越原诗的含意与主旨。再说，扩张诗的诗律太严，不能用问句，也不能用‘他曾说’，‘他将要说’这样的词句；不能将动词改成名词，也不能改动原诗的意思。此外，还有种种规矩，约束着写这种诗的作者，这情景想必您也一定明白。”
美丽的姑娘你捅破了墙洞，
“我将自己的扩张诗念给您听吧。我并不指望拿这首诗获奖，我只是练练自己的笔头罢了。”
向情郎比若莫敞开自己心胸；
说完，他们就进去用餐。饭菜正如堂迭戈在旅途上说的那样，既清洁，又丰盛，味道也很好。堂吉诃德特别喜欢主人家环境的幽静，四周静悄悄的真像个隐迹山林的修道院。饭毕，撤走了杯盘，向上帝谢了恩，大家洗了手，堂吉诃德恳切地要求堂洛伦索将他参加赛诗会的诗念给自己听。堂洛伦索说，他不像有些诗人那样，别人请他们念时，他们偏不肯念；别人不叫他们念时，他们却又忍不住想念。接着，他又说：
爱神从塞浦路斯前来观望，
“他的头脑乱糟糟的，看来世界上没有一个良医能治好他的疯病了。不过，他这病的特点是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而且，清醒的时候居多。”
想看看这奇妙小洞有何功用。
他们的谈话就到这儿为止，因为有人来叫他们去吃饭了。堂迭戈问他的儿子，这客人的头脑究竟怎样。儿子回答说：
两情相欢默默地站立洞中，
“看来我们这个客人要溜了［7］，”堂洛伦索暗暗地想道，“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疯子，只是个心胸开阔的疯子罢了。我要是看不到这一点，我自己也就成了无用的傻瓜了。”
不敢用言语表达内心隐衷；
“这个问题我已说过许多次，现在我再说一遍吧，”堂吉诃德说，“世界上有许多人认为游侠骑士是从来没有过的。根据我多次的切身体验，除非老天爷显灵，创造奇迹，才能让人们相信游侠骑士确实过去有，现在也有，否则，你就是磨破嘴皮，也是白搭。因此尽管您也患了众人的通病，我并不想多费口舌。我只希望上苍能让您及时醒悟，让您明白，游侠骑士在古代非常有用，在当今也非常需要。只是在当今的世界上，懒散、贪图享受、热衷于吃喝玩乐的人越来越多了。”
最大的困难也难不倒他们，
“我的意思是说，”堂洛伦索回答说，“拥有这么多方面的品德和才能的游侠骑士过去是不是有过，现在还有没有，我有些怀疑。”
心有灵犀一点拨早已相通。
“您说‘如果情况确实如此’，这话是什么意思？”堂吉诃德问道。
然而故事的结局令人心痛，
“如果情况确实如此，”堂洛伦索说，“那么，我要说，这门学问比别的任何学问都要高深。”
鲁莽的姑娘竟然走上死路，
“这门学问把世界上所有的学科几乎全都囊括进去了，”堂吉诃德回答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干这一行的人应该成为法学家，懂得合理分配、公平交易的规则，让每个人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或应该得到的东西；他应该是神学家，不管他到哪儿，只要有人来请教他，他就得将自己皈依的基督教的教义讲解得一清二楚；他应该是个医学家，他更应该精通草药，能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地里识别药草，用以治疗创伤，因为在那种地方，很难找到医生治伤；他也应该是个天文学家，通过观察星星的位置，便能了解已经是午夜几点钟了，也能确定自己的方位，知道自己已到了世界上哪一地带；他还应该精通数学，因为这门学问是他时时处处不可缺少的。另外，他还应该具备宗教和伦理规定的品德，这里就不说了。我们先说说那些小节吧。他应该像‘人鱼’尼古拉斯（也叫尼古拉欧）［6］那样会游泳；也应该会给马蹄钉掌，会修理鞍辔。再回过头来，说说上面说到的那些品德吧：他应该对上帝和自己的意中人保持忠诚；他应该心地纯正，言谈文雅，慷慨大方，行为勇敢，遇到困难，坚韧不拔，对穷人一片仁慈。最后，还有一点，他应该坚持真理，为了维护真理，他应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一个优秀的游侠骑士就应该具备上面说到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品德和本领。堂洛伦索先生，现在请您想一想，这门每个游侠骑士都应该学，都应该在行动中进行贯彻的学问，是雕虫小技呢，还是一门能和学院里最高深的课程相比美的大学问？”
这样做与她愿望截然不同。
“这骑士道是什么学问，我可不知道，”堂洛伦索说，“我至今还没有听说过。”
两人在一把剑下结束生命，
“我专门研究游侠骑士道方面的学问，”堂吉诃德回答说，“这门学问和诗学一样重要，甚至比诗学还高一等呢。”
合葬一墓，传说中起死回生，
“我想您一定在学校里念过书。您专攻哪门学问呢？”
这样的事历史上闻所未闻。
他说：
“感谢苍天，我的先生，”堂吉诃德听堂洛伦索念完这首十四行诗后说，“在当今无数个蹩脚诗人中，我终于见到了您这样一位登峰造极的大诗人。凭这首诗的技巧，我就可以看出您是一位高手。”
“直到现在为止，”堂洛伦索暗暗想道，“我还不能说你是疯子呢。再看看你下面怎么说吧。”
堂吉诃德在堂迭戈家受到隆重的接待。他住了四天后，向主人告辞说，承蒙盛情款待，不胜感激，只是游侠骑士不能老是闲着享清福，他们身负重责，需要出去探奇历险；他听说这一带险事不少。他打算在这一带逗留几天，一直待到萨拉戈萨大比武的日子，再到那儿去。这样走，也是走的顺路。他听蒙德西诺斯洞周围的人们说，这洞内有许许多多怪事，他很想进入洞中看个究竟，随后他还想去探寻一下人们通称“七湖”的鲁伊德拉湖的发源地，想看看真正的源泉在哪儿。
“这种情况不多，”堂吉诃德说，“令尊大人说，您正在写诗，您眼下在写什么诗呢？如果是扩张诗的话，我倒对这种形式的诗略知一二，很想拜读拜读。您如果打算参加赛诗会，那应该争取得个二等奖，因为头等奖往往让评委们的熟人或贵人拿去了，二等奖才靠的真本领。这样一来，三等奖也就等于二等奖；而头等奖呢，反倒成了三等奖了。这种情况和大学里颁学位证书的情况一模一样［5］。不过，尽管这样，得个头奖总是件了不起的事儿。”
堂迭戈和他的儿子称赞堂吉诃德，说他这样做很对。他们还告诉他，他们家里的东西，他喜欢的都可以拿去，他们将竭力为他效劳。他们还说，对堂吉诃德这样人品好、职业又崇高的人，他们有义务这样做。
“任何事情总有例外吧。”堂洛伦索说，“也许有个把诗人并不以大诗人自居呢。”
告别的那一天，堂吉诃德喜气洋洋，但桑丘·潘沙却是愁眉苦脸。他在堂迭戈家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非常适意。这会儿又要去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忍饥挨饿，或者靠褡裢里的这一点干粮，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心里实在不愿意。不过，他不走也不行，只好将自己认为需要的东西尽量装进褡裢里，将褡裢装得满满的。分手时，堂吉诃德对堂洛伦索说：
“您这么谦逊，我很赞赏，”堂吉诃德说，“因为诗人没有一个不骄傲的，他们都自诩为天底下头号大诗人。”
“我有件事不知对您说过没有。如果说了，现在对您再说一遍。您如想找条捷径，一举成名，就不能走作诗这条道路。这条道路太窄。您应该走做游侠骑士这条道路。这条路虽然更加狭窄，但很快就能让您当上皇帝。”
“诗我倒是写了一些，”堂洛伦索回答说，“但很好就谈不上了。说真的，我是很喜欢写诗，也喜欢读好诗，但我父亲说我的诗写得很好，我可不敢当。”
堂吉诃德是不是疯子，凭他这几句话，就可以定案了。他接下去说的话，就更是铁案如山了。
“令尊堂迭戈·德·米兰达先生告诉我，您天资聪明，很有才华，特别是诗写得很好。”
“我真想带您堂洛伦索先生一起走，这样就可以教您怎样宽容弱小，惩罚凶暴。这是我从事的这一行的美德。不过，您年纪很轻，还要继续您的学业，不能和我同行。我只想提醒您一句话，作为一个诗人，您如能虚心求教，采纳他人意见，就能成名。做父母的看不见子女的丑，对写文章作诗的人而言，这种偏见就更严重了。”
为此，堂洛伦索就过来和堂吉诃德进行闲聊了。他们谈了一会儿，堂吉诃德就对堂洛伦索说：
堂迭戈父子俩听了，再次感到万分惊异。他们觉得堂吉诃德说的话，有时很有道理，有时糊涂，两者混杂在一起。同时，他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想出去猎奇冒险。宾主双方再次依依惜别，女主人也出来相送。堂吉诃德随即跨上罗西纳特，桑丘也骑上灰毛驴，一起告辞走了。
“孩子，我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堂迭戈回答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亲眼见到他干了些非常疯傻的事情，但他说起话来，却又很有头脑，因此，他干的傻事也就给抹去了。你去找他谈谈吧，看看他的头脑到底怎么样。你脑子灵，可以凭自己的头脑判别他是聪明还是疯傻。说实在的，我还是认为他疯傻，不能算是个聪明人。”
注释
“父亲，您带回来的这位绅士究竟是什么人呢？瞧他的称呼，还有他的模样儿真够怪的，又说他是游侠骑士，都把我和我妈弄糊涂了。”
［1］酒库和地窖都是建在地下的。新酿的酒先储存在酒库里。随后再装在酒坛内或瓶子里，置放在地窖中，地窖里还置放火腿、咸肉和其他各种食物。
堂迭戈的儿子叫堂洛伦索。就在堂吉诃德脱卸盔甲的那个时候，他问父亲道：
［2］塞万提斯在这儿引用了西班牙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十四行诗集第十首诗的开头两行。
主人们将堂吉诃德让到一间客厅内。桑丘替他卸去盔甲，身上只穿一件肥腿长裤和一件羚羊皮紧身上衣，上面沾满了盔甲上的铁锈。他衬衣的领子是大翻领，属学生装的式样，没有上浆，也没有镶花边；脚上穿一双柿子色的软皮靴，外面还套一双上了蜡［3］的皮鞋。他的剑挂在用海豹皮制的肩带上，据说他已患肾病多年［4］。他外面披一件灰呢大氅，呢料的质地很好。他一进门，就首先要了五六锅热水（每锅热水有时满些，有时浅些）冲洗自己的头脸，洗下来的水都是乳白色的。这要归功于桑丘，是他买来了美味佳肴——那几块倒霉的乳酪，将他主人染成个大白脸。堂吉诃德穿上了上面说的那身衣服，风度翩翩地来到另一间房间。大学生就在那儿等候他，打算在开饭之前与他闲聊一会儿。女主人堂娜克利斯蒂娜见贵客临门，为了显示自家的好客和富裕，正在精心准备饭食。
［3］当时还没有鞋油，只用蜡擦鞋。
本书的作者在原著里将堂迭戈这个富有的乡绅家的陈设及屋内外的环境都作了详尽的描述。然而，本书的译者觉得这些细节与传记的主旨关系不大，就全部删去了。传记贵在真实，不必要的议论尽可略去。
［4］剑一般挂在腰部，他因肾脏有病，只好挂在肩带上。
堂迭戈的夫人名叫堂娜克利斯蒂娜，她对堂吉诃德非常客气，殷勤招待，堂吉诃德也应答得彬彬有礼。他对那个大学生也很有礼貌地寒暄了一番。大学生听堂吉诃德的言语，觉得他很文雅，头脑也很灵光。
［5］塞万提斯在他的中篇小说《玻璃学士》中，对颁发学位证书徇私舞弊的情况有所描述。
“太太，这位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是世界上最勇敢、最有见识的游侠骑士，你要盛情款待他啊。”
［6］西班牙神话中的人物，善游泳。
堂迭戈的儿子——那个爱作诗的大学生听了，随即跟他的母亲出来接待客人。母子俩见堂吉诃德那奇异的装束，大为惊诧。堂吉诃德下了马，很有礼貌地请堂迭戈的妻子伸出手来让他吻。堂迭戈说：
［7］意思是，堂洛伦索没法确认堂吉诃德是个疯子。
啊，见到这些产于托波索的酒坛，使我想起了令我陷入无比痛苦的那个甜蜜的姑娘。”
［8］这个诗人指与塞万提斯同时代的胡安·巴蒂斯塔·德·比瓦尔。他在一首讽刺诗中说他自己是个应在塞浦路斯或加埃塔加冕的诗人。
现在见了，只引起痛苦的回忆！［2］
［9］意大利濒地中海一城市。
“当年赏心悦目的这些东西，
［10］指每行十音节以上的诗，因为堂洛伦索念的这首扩张诗为八音节诗。
堂吉诃德觉得堂迭戈·德·米兰达的家大得像个村庄。临街大门的门额虽用粗石块砌成，却雕刻着花纹。院子下面有个储放新酿的葡萄酒的酒库，门厅的下面则是个大地窖［1］。院子的四周堆放着许多酒坛。这酒坛是托波索的产品，触景生情，堂吉诃德思念起已经着了魔、变了脸相的杜尔西内娅。他长叹一声，情不自禁地吟唱道：
［11］这个故事出自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长诗《变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