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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堂吉诃德遇到了一群猪。

生命又燃起熊熊火焰。

内心感到无比的兴奋,

我活着时只能求一死,

茫茫的苦海又有了边,

想到死却又充满生机;

每当我想到了这一点,

生和死这种奇妙关系,

我只能结束自己生命。

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3]

为了消除内心的苦闷,

堂吉诃德每吟诵一行诗,就叹一会儿气,还淌了不少泪。看来这次打了败仗,又见不到杜尔西内娅,他真伤透了心。

为什么对我这样凶狠,

天亮了,阳光照到了桑丘的脸上。他醒了,站起来抖抖衣服,伸了个懒腰。他发现干粮已遭猪猡的践踏,气得泼口大骂,还不光骂那群猪。主仆俩又继续自己的行程。傍晚,他们发现迎面来了十来个骑马人,还有四五个步行的。堂吉诃德紧张得心怦怦跳,桑丘也非常惊慌,因为对面过来的这群人都带着长矛和盾牌,像是准备来打架的。堂吉诃德回头对桑丘说:

爱情,你实在过于残忍,

“桑丘,我要不是事先作过保证,不能使用武器,前面来的这一伙人真算不了什么。不过,也许这只是一场虚惊罢了。”

说完,他就采集了一些茅草铺在地上,蜷缩着身躯,无牵无挂,无拖无累地沉沉睡去。堂吉诃德倚身于一棵山毛榉(也可能是栓皮槠,因为熙德·阿梅德·贝纳赫利没有说清楚),叹着气,吟诵了下面的一首诗:

骑马的那几个人这时举着长矛,过来将堂吉诃德团团围住。他们一声不吭,拿矛头指着他的胸口和背心,逼他就范。一个步行的将指头搁在嘴上,示意不许开口;同时,揪住罗西纳特的辔头,牵着它走出大道。其余几个步行的带着桑丘和灰毛驴,悄无声息地跟着押解堂吉诃德的那些人走。堂吉诃德几次三番想问他们带他上哪儿去,想干什么,但每次他想张口,他们就拿矛头吓唬他,让他闭口。桑丘的情况也一样。他每次想张口说话,那个步行的就拿带刺的棍棒扎他,还刺那灰驴,仿佛它也想说话似的。天已黑了,他们加快了步伐,堂吉诃德和桑丘更加恐惧了,特别是听到了他们的吆喝声:

“我认为,您写这首小诗也不必动太多的脑筋。好吧,您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我要睡我的觉了。”

“快走,你们这两个野人!”

“你睡吧,桑丘,”堂吉诃德说,“你生来是为了睡觉的。我是为了熬夜的。趁天还没有亮,我打算开动脑筋,做一首小诗解解闷。你可能不知道,昨天夜里,我已打好腹稿了。”

“别说话,蛮子!”

“这么说,”桑丘说,“那些吃败仗的骑士的侍从让苍蝇叮、虱子咬,忍饥挨饿,也是老天爷的惩罚了。要是侍从是骑士的儿子或是他的近亲,骑士有罪,我们作子孙的也陪他遭罪,这还说得过去。可是我潘沙家的人和堂吉诃德家的人有什么相干呢?算了,不说了,趁天还没有亮,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反正还有明天,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吃人生番,你们要还清债!”

“朋友,别理它们了,这也是我罪有应得。游侠骑士被打败后,应该让豺狼吃掉,让黄蜂叮,让猪踩。这全是上苍的惩罚。”

“别嘀咕!别张开眼睛!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吃人肉的狮子!”

桑丘好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向堂吉诃德借剑,说要将这群冒冒失失的猪先生宰掉五六个。堂吉诃德说:

他们就这样骂骂咧咧的,可怜的主仆俩听了,非常刺耳。桑丘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有几个人赶了六百多头猪到集市上出售。那些猪嘴里咕噜咕噜地叫,鼻子又呼呼地出气,声音大得将堂吉诃德和桑丘的耳朵也震聋了,他们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猪群叫叫嚷嚷地像潮水一般涌来,将桑丘筑起的“工事”冲垮,将堂吉诃德和罗西纳特撞倒在地,还不顾他俩的尊严,竟在他们身上踩着过去。总之,这群肮脏的畜生来势很猛,将驮鞍、兵器、灰驴、罗西纳特、桑丘和堂吉诃德全都掀翻在地,肆意践踏。

“说我们是什么‘馅饼’呀,‘理发师’呀,‘废物’呀[4],还有‘狗子’,‘狮子’什么的,这些话我都不爱听,就让一阵狂风吹走吧。‘乱棒打狗崽,坏事一齐来’。但愿这场灾祸就到此为止。”

这时,他们听到附近一片嘈杂声,还夹带着刺耳的叫声,在周围的山谷引起回鸣。堂吉诃德立即起身按剑,桑丘迅速躲到灰驴身边,拿那捆兵器和驴子的驮鞍挡在左右两边。桑丘吓得战栗不止,堂吉诃德也有些惊慌。那响声越来越近,音量也越来越大。主仆两人至少一个已吓得魂不附体,另一个的胆量是众所周知的。

堂吉诃德痴呆呆地一路走着,脑子里猜不透这些骂人的话包含着什么意思,只觉得凶多吉少。午夜一时光景,他们到了一所府第。堂吉诃德一眼就认出这是不久前他们待过的公爵府。

“好啊,”桑丘说,“我的主人老爷,眼下成串说老话的不是我了。您一开口就是成堆的谚语,说得比我还顺口。只是我俩有一点不同:您说出来挺合适,我说得不对头。不过,我们说的都是谚语。”

“上帝保佑!”他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公爵府原先对我殷勤有礼,现在我被打败了,好地方变成了坏地方,坏地方就变得更糟了。”

“桑丘,你这番话说得实在太高明了,”堂吉诃德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见你这么说过呢。看来你平平常常说的那句老话很有道理:‘不问你生在谁家,只看你吃在哪家’。”

他们走进府前的院子里,见到里面的装饰,越发感到惊奇、恐惧。详情请看下一章。

“这话我不懂,”桑丘说,“我只知道人睡着了就不害怕,没有希望,没有困难,也没有光荣。发明了睡眠的这个人应该得到嘉奖。睡眠像一件披风一样覆盖了人间的一切忧思。睡眠是解除饥渴的食物和水,是御寒的火,消暑的冷风。总而言之,睡眠是四处通用的货币,什么东西都能买到;睡眠是天平,也是秤砣,无论是牧人还是国王,笨蛋还是聪明人,一入梦乡就人人平等了。睡眠只有一点不好:人一睡着,就和死人差不多。”

注释

“你好狠心呀,你真是个毫无同情心的侍从。我这是白白地养活了你!好处也是白给了你,白许了你!你不是靠我当上了总督吗?你想当伯爵或别的爵位,不也指望我吗?而且,只要过了这一年,你的愿望就能实现,因为‘黑暗过去,光明有望’[2]。”

[1]罗马神话中的森林女神,也是月亮神。

“老爷,”桑丘说,“我不是苦行者,怎么能一觉醒来就鞭打自己呢。再说,鞭打是苦,唱歌是乐,吃了大苦,又怎么能快乐得起来呀。快让我睡吧,别再硬逼我鞭打自己了。要不,我就发誓,不但不碰自己身上的一根汗毛,就连外套上的绒毛都不碰一下。”

[2]原文为拉丁文。引自《旧约全书·约伯记》第十七章第十二节:“亮光近似黑暗。”

“桑丘,你这么无动于衷,我真感到奇怪。我想你准是大理石雕的,或者是黄铜铸的,毫无情义。我睡不着,你却呼呼大睡;我在哭,你却唱歌;我斋戒,饿得头昏眼花,你却吃饱喝足,无所事事。一个好的用人应该和主人同甘苦、共患难,即使做不到这点,也得装个样子嘛。你看看,这时夜阑人静,我认为你就别睡了,快起来吧。你离开这儿几步,鼓起勇气,打自己三四百鞭,将你解除杜尔西内娅魔法欠的这顿鞭子还掉一些吧。我这是在求你啦,我不想像上次那样逼着你干,因为我领教过你两只胳膊里的劲儿。你鞭打完了,我们就唱着歌等天明。我唱我的离别恨,你唱你的忠贞曲。我们回乡后准备干的牧人营生,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3]这首诗实际上是意大利诗人佩德罗·本博(一四七○—一五四七)一首诗的译文,略有改动。

漆黑的夜晚。月亮虽已升空,却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也许这位狄亚娜[1]小姐跑到地球的另一面去漫游了,这使这儿的群山漆黑,山谷昏暗。堂吉诃德实在太困倦,支不住眯了一会儿,但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桑丘的情况正好相反,他从晚上一直睡到天亮,从不间断,足见他体质好,也没有心事。堂吉诃德心烦意乱,睡不着觉,只好叫醒桑丘,说道:

[4]桑丘没有听懂骂他们“野人”、“蛮子”、“吃人生番”这些话,将这些词分别理解为“馅饼”、“理发师”和“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