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吉纳尔特叫那人立即将头巾还给桑丘，并叫自己的部下呈扇形散开，又叫人将上次分赃以后抢来的服装、珠宝和金钱全都取来，放在众人面前。他约摸估了估价，将不好分的物品折成钱，然后，均分给大家。他分得十分公平，没有什么偏差，大伙儿都十分满意，钱物分完后，罗克对堂吉诃德说：
“你说得对，”堂吉诃德说，“不过，我侍从看重这几块头巾，也有道理，因为这是人家送的，礼轻情义重嘛。”
“如果不能跟他们平等相处，就难和他们合伙。”
“你胡说些什么呀，老兄，”在场的一人说，“这几块头巾就在我这儿，总共还不值三个里亚尔呢。”
桑丘听了，说道：
罗克·吉纳尔特回到自己手下人那儿，见到他们还在他指定的那个地方。堂吉诃德正骑着罗西纳特在和他们说话呢。他劝他们改行，不要过这种肉体和灵魂都处于险境的日子。可这些人都是生性粗鲁的加斯贡［8］人，堂吉诃德的话他们都没有听进去。罗克一到，就问桑丘·潘沙，他灰驴驮来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归还他了。桑丘说，还是还了，只是还差三块头巾，它们的价值足足抵上三座城池呢。
“我这会儿亲眼见到，公道是个好东西，就连强盗也得讲公道。”
克拉乌迪娅哭得无比伤心，连平时从不流泪的罗克也淌了眼泪，仆人们也泪流满面。克拉乌迪娅哭一阵，就昏过去一次。整座小山上一片哭声。罗克·吉纳尔特吩咐堂毕森特的仆人将遗体抬回死者离当地不远的家里，再进行埋葬。克拉乌迪娅对罗克说，她有个姑妈是修道院院长，她想进她的修道院，准备一辈子侍奉上帝，了此余生。罗克对她的打算深表赞赏，并表示愿意护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还说要保护她的父亲，免遭毕森特家亲友的骚扰。克拉乌迪娅谢绝了他的好意，坚决不让他送，流着泪与他告辞了。堂毕森特的仆人抬着遗体走了，罗克也回到了自己的伙伴那儿。克拉乌迪娅·赫罗尼玛的恋爱就此了结。这个悲惨的故事全由争风吃醋引发，争风吃醋真正害死人呀。
有个强盗听了，举起枪托，要打桑丘。要不是让罗克·吉纳尔特大声喝住，桑丘的脑袋早开了花。桑丘吓坏了，他下决心与这伙人在一起时，再也不开口了。
“你这个残忍的冒冒失失的女人，”她说，“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让坏念头摆布，干出这样的事来！你醋劲大发，竟然丧心病狂地杀害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夫君啊，你真命苦！我一心爱你，反害了你；不能入洞房，却让你进了坟墓！”
有几个强盗守候在几条道上窥伺过往行人，其中一人跑来报告罗克说：
克拉乌迪娅握住他的手，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心口。她倒在堂毕森特染满鲜血的胸口上晕厥过去了。他一阵痉挛，咽了气。罗克急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那些仆人赶紧去弄了些水来，洒在他们的脸上。克拉乌迪娅苏醒过来了，但堂毕森特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克拉乌迪娅见到自己亲爱的丈夫已经死去，便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双手拼命拔自己的头发，将揪下的头发一把一把往空中抛，让风吹走；还用手抓自己的脸，用伤心人表示悲痛的种种举动显示内心无比的伤感。
“头领，离这儿不远，去巴塞罗那的路上，过来一队人马。”
“确实不是真的，”堂毕森特说，“我太倒霉了，居然让你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你一气之下，就要了我的命。我能在你手中或在你怀里死去，深感幸福。为了表明我说的都是真话，请握住我的手，认我为你的丈夫吧。你既然认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认为用这个办法向你致歉最合适。”
罗克听了，问道：
“今天上午你不是就要和财主巴尔瓦斯特罗的女儿莱昂诺拉结婚吗？”克拉乌迪娅说，“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你能看清他们是来找我们的，还是我们要找的那些人？”
“漂亮的小姐，我想你一定受骗了。我知道是你亲手开的枪，可你这样惩罚我，能对得起我的一片深情吗？无论我心里想的还是我的行为，都丝毫没有伤害你呀。”
“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些人。”那人说。
受伤的绅士张开微闭的双眼，认出了克拉乌迪娅，对她说：
“那么，全体出动，”罗克说，“立即将他们抓来，别让一个跑掉。”
“你要是根据我们的婚约，早一点伸出这双手来［7］，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强盗全都出动了，只剩下堂吉诃德、桑丘和罗克，在等他们将人带来。这时，罗克对堂吉诃德说：
克拉乌迪娅和罗克翻身下马，来到毕森特的身边。仆人们见到罗克，非常恐惧；克拉乌迪娅见到毕森特，异常激动。她虽然对他很严厉，但总还有一点旧情。她握住他的双手，说道：
“在堂吉诃德先生看来，我们的生活一定非常新奇吧。如果您真的这样认为，我并不觉得奇怪。我们确实每天都遇到新事、奇事，而且得冒很大的风险。坦率地说，世界上就数干我们这一行的承担的风险最大。我干上这一行是由于自己有冤屈，想吐怨气。心里有气，不管你性情有多平和，也是憋不住的。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个软心肠，不会害人。可我刚才说了，自己受了冤屈，就想报仇，平时那副菩萨心肠就丢在一边，下狠心走上了目前的这条道路。‘深渊就与深渊响应’［9］，罪孽带动了罪孽。我一桩接一桩地为自己报了私仇，同时，也帮别人报了仇。不过，眼下自己尽管走上了邪路，我仍希望靠上帝保佑，重新走上正道。”
罗克只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克拉乌迪娅的事，对堂吉诃德和桑丘的话没有好好听。他吩咐自己手下人将灰驴驮来的东西都交还给桑丘，并叫他们退回到昨夜驻扎的地方。他自己立即跟克拉乌迪娅飞速前去寻找堂毕森特。是死是活都得找到他。他们来到克拉乌迪娅赶上毕森特的那个地方，但没有见到他，只见到一大摊新鲜血迹。他们纵目四望，发现对面山上有一群人，估计这些人一定是毕森特的仆人。他们或是抬着主人的尸体，前去掩埋；或是人还活着，送去治伤。那群人走得不快，他们迅速追上了，发现毕森特由仆人们抬着。他已极度虚弱，奄奄一息，请求仆人们放下他，让他死吧，他伤口疼痛得挺不住了。
堂吉诃德原来以为，像他这样干烧杀抢掠这一行的人，没有一个好心肠的，听了罗克刚才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话，很感意外。他说：
“大伙儿放心吧，”桑丘说，“我主人在撮合婚姻方面手段高得很。几天前，他就让一个企图赖婚的小伙子结了婚。要不是和我主人作对的那些魔法师将这个小伙子变成了公爵的仆人，眼下那姑娘早就不是姑娘了。”
“罗克先生，治病之道首先得看准病情。另外，医生开了药，还需病人愿意服用。你身上有病，也知道生的什么病，苍天（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上帝）是我们的良医，会给你对症下药。服药后，不可能出现奇迹——药到病除，只能逐渐见效。不过，聪明人犯了过错，改起来比愚人快。从你刚才的话里，可以看出你是个明白人。你只要有勇气改过自新，心灵上的毛病就会好起来。你如果想找一条自我拯救的捷径，就请你跟我走吧，我来教你当游侠骑士。当了游侠骑士，你将尝尽千辛万苦，克服千难万阻，以此替自己赎罪，随后就能很快升入天堂。”
“保护小姐的事不用烦劳别人，这件事我来承担好了。请将我的马匹、武器拿来，大伙儿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那个绅士。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让他兑现对这位美丽姑娘作的承诺。”
罗克听了堂吉诃德这一番规劝，忍俊不禁。他改变了话题，跟堂吉诃德讲了讲克拉乌迪娅·赫罗尼玛的悲惨遭遇。桑丘听了，特别感到伤心，因为他对那个美丽姑娘的胆气和魄力感到非常钦佩。
堂吉诃德一直在专注地倾听两人说话，他说道：
这时，出去抢劫的强盗回来了。他们押回两个骑马的绅士、两个徒步的朝圣者、一马车的妇女和六名随车护送的仆人。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另外，还带来两名跟随两个绅士的骡夫。强盗们把掳来的那些人围在中间。大家默默无言，等待首领罗克·吉纳尔特发落。他首先询问那两个绅士是什么人，上哪儿去，身上带了多少钱。一个绅士回答说：
“小姐，请听我说，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你那个冤家是不是死了，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生，我俩是西班牙的陆军上尉。我们的军队在那不勒斯。我们这次是去乘船的。据说有四艘海船停靠在巴塞罗那，奉命准备去西西里岛。我们随身带着两三百埃斯库多。在我们看来，有这样一笔钱，也算是富有的了，因为军人向来手头拮据，不可能有很多钱财。”
罗克对克拉乌迪娅这个美丽少女的敢作敢为的气概深感钦佩。他对她说：
罗克向那两个朝圣者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回答说，他们打算坐船上罗马去；两人的钱加起来，大概能凑到六十里亚尔。罗克又问那马车上的女人是什么人，上哪儿去，带了多少钱。一个骑马的男子回答说：
“勇士罗克啊，我是来找你的。我遭到了不幸，想请你帮我一把，即使救不了我，至少也能让我减轻一点痛苦。我知道你不认识我，我来作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克拉乌迪娅·赫罗尼玛，是你好朋友西蒙·福尔特的女儿。克拉乌盖尔·多雷亚斯是我父亲的死对头，也是你的仇人，因为他那一帮子人总是跟你作对。多雷亚斯有个儿子，叫堂毕森特·多雷亚斯——至少在两小时前有叫这个姓名的人。下面我想简要地说一说此人给我招来的不幸。他见到我后，便向我大献殷勤。我没有拒绝，背着父亲偷偷地爱上他了。一个姑娘家尽管深居简出，可是要实现自己的心愿，还是有机会的。后来，我们俩就订立了婚约，但我们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我昨天获悉，他忘却了和我订立的婚约，又要娶另一个姑娘，今天早上就要结婚，我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急，难以自制，乘我父亲不在家的机会，穿上你看见的这身衣服，骑了这匹马，急急地追赶堂毕森特。离这儿大约一西班牙里地，我赶上了他。我既没有对他抱怨，也没有听他解释，就拿这支猎枪对他开了火，随后又用这两支手枪补了几枪。我估计他身上中的子弹一定不止两粒。我拿他的鲜血洗刷了自己的尊严。当时他身边有一群仆人，但他们谁也没有还手。我弃下他走了。我上这儿来找你，想请你将我送到法兰西，那儿有我的亲戚；同时，也请你保护我的父亲，免得遭人多势众的堂毕森特家族的人肆意报复。”
“车上一共是四人，有我们的女主人那不勒斯民事法庭庭长夫人堂娜吉玛尔·德·吉涅纳斯，还有她的一个小女儿、一个使女和一个女管家。我们六个用人是护送她们来的。随身带有六百埃斯库多。”
堂吉诃德正要向罗克表示谢意，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只有一匹。疾驰而来的是个约摸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上身穿一件套头衫，下面穿一条镶金边的绿缎肥腿裤；帽子上像瓦龙［6］人那样插着羽毛；一双不大不小的马靴打着蜡，马刺、短剑和佩剑都是镀金的；他手里拿着一根短小的猎枪，腰里别着两支手枪。罗克听到马蹄声，回过头去，见那英俊的年轻人来到他身边，说道：
“这么说，我们一共有九百埃斯库多，外加六十里亚尔。我手下的人大概有六十吧。你们看看，每人能分到多少呢，我不会算账。”
“勇敢的骑士，请不必懊丧，也不要认为自己时运不济。也许跌跌爬爬过了这阵子，厄运又会变成好运。苍天让世人遭到难以想象的曲折、坎坷后，会将跌倒的人扶起来，让穷人变成有钱人。”
盗贼们听了他的话，立即欢呼道：
罗克·吉纳尔特立即发现，堂吉诃德这个人有毛病。他这是疯病，倒不是在吹嘘自己。他曾听人讲起过此人的情况，但对他的疯疯癫癫并不信以为真，也不相信一个人真会疯成那样。现在他遇到了堂吉诃德，非常高兴，很想就近验证一下过去听到的传闻。他对堂吉诃德说道：
“祝罗克·吉纳尔特健康长寿！狗贼子们想要他的命，办不到！”
“啊，您就是名扬全球的勇士罗克！”堂吉诃德说，“我心里难过，并不是因为落到了您的手中。我是怪自己太粗心，没有给马备上鞍辔，就让您手下的人捉住了。根据我从事的骑士道的规矩，我应该时时刻刻提高警惕，作好戒备。告诉您吧，勇士罗克，假如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拿着长矛和盾牌，骑在马上，他们要制服我，也不那么容易。我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我建立的功绩是举世公认的。”
眼看自己的钱财要抢走了，两个上尉万分焦急，庭长夫人非常伤心，两个朝圣者也很不高兴。罗克有意让他们这么难受一会儿，但时间不长，他就回头对两个上尉说：
“请你们两位上尉先生帮个忙，借我六十埃斯库多，再请庭长夫人帮忙借给我八十，以满足我这一帮子人的日常开销，因为‘修道院长靠唱经过日子’。一会儿我就给你们开一张通行证。有了这张通行证，你们就可以自由通行，即使遇到我分派在周围这一带的部下，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并不想侵犯军人和妇女，尤其是贵夫人。”
盗贼们过去搜查灰驴，将褡裢和手提包里的东西全都洗劫一空。桑丘这次运气还不坏，公爵府赠送的和家中带出来的那些埃斯库多全都贴身缠在腰上。也幸亏盗贼的首领来了，否则，即使桑丘将钱藏在自己的皮肉中，也会让这群好汉给抢走的。盗匪首领大约三十三四岁，身强力壮，中等偏上的个儿，皮肤黝黑，眼神很严肃。他骑一匹膘肥体壮的良马，全身披挂着铁甲，两边腰部插着四支小火枪。他见自己的侍从（他们之间是这么称呼的）打算洗劫桑丘，便喝住他们。他们立即遵命。这样，桑丘总算保住了缠在腰上的金钱。那首领见树上倚着一根长矛，地上放着一块盾牌；又见堂吉诃德全身披挂，哭丧着脸，露出一副极其颓丧的神情，便对他说：
两个上尉对罗克的宽容大度，没有取走他们的全部钱财千恩万谢，异常感激。堂娜吉玛尔·德·吉涅纳斯夫人准备下马车亲吻罗克大首领的脚。可他怎么也不答应，反而请她多多包涵，说自己冒犯了她。当然，干他这一行的也不得不这么干。庭长夫人让自己的用人立即交出摊到她头上的八十埃斯库多，两个上尉也交出了他们该交的六十埃斯库多，两个朝圣的将身上仅有的那一点点钱都交给了罗克。可是，罗克叫他们别急，他对自己的手下人说：
堂吉诃德这时毫无准备：他的马没有套上鞍辔，长矛靠在一棵树上，一句话，猝不及防。没奈何，他只好双臂交叉抱在胸口，低下脑袋，等候时机，进行反击。
“这么些埃斯库多如给你们每人两个，还多二十个。其中十个给这两位朝圣者，还有十个就给这位好侍从［10］，让他给我们说几句好话。”
他们抬头一看，树林中隐隐约约地见到一排一排的尸体。这时，天色微明，刚才被死强人吓得半死的主仆俩这时又让突然而至的四十余名活强盗团团围住，这更吓得他们灵魂出了窍。盗贼们用卡塔卢尼亚语［3］对堂吉诃德他们说，叫他们待在原地别动，待他们首领到来，再作处理。
部下给罗克拿来随身带的纸笔墨水，他就替被俘的人写了一张通行证，这是专门给分布在周围各地的头目看的。接着，他就和他们告别，放他们走了。他们见罗克这么爽气，风格这么高，确实非同寻常，深感敬佩，觉得他不像江洋大盗，倒有亚历山大大帝的风度。罗克的一名部下用西班牙语夹带着卡塔卢尼亚语说：
堂吉诃德说的没有错儿。
“我们这位头领只能当个修士，不配当绿林好汉。往后他再想装得这么慷慨大方，就请他用自己的钱吧，别用我们的。”
“你不用害怕，刚才你碰到的这些人腿人脚准是被绞死的强盗和逃犯。官府抓到这些家伙，常常二十一批、三十一批地在这儿将他们绞死。看来我们离巴塞罗那不远了。”
这个倒霉鬼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让罗克听到了，立即拔剑朝他的脑袋砍去，差一点将它劈作两半。同时，他说：
桑丘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来到另一棵树下。这时，忽然觉得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伸手一摸，发现两只穿了鞋袜的人脚。他吓得浑身颤抖，跑到另一棵树下，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他大叫堂吉诃德救命。堂吉诃德来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恐惧。桑丘回答说，这儿的树上全都挂满了人腿人脚。堂吉诃德摸了摸，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对桑丘说：
“谁敢出言不逊，胆大妄为，我就这么对付他！”
堂吉诃德作了保证，以自己的生命起誓，连桑丘的衣服边都不碰一碰；桑丘什么时候愿意鞭打自己，由他自己决定。
众人吓得瞠目结舌，没有人敢出来说话。他们对他就这么俯首贴耳。
我立即在这儿要你的命！”
罗克走到一边，给巴塞罗那的一个朋友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万人传诵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正在自己身边；同时，还告诉他，这位名闻遐迩的游侠骑士是世界上最风趣、最有见地的人物。四天以后，也就是圣约翰节［11］的那天，他将全身披挂，骑着自己的坐骑罗西纳特，在城外的海滩上出现，旁边是骑着毛驴的他的侍从桑丘。罗克请他的朋友将这个消息转告尼阿罗斯这一帮绿林好汉们，届时让他们来和堂吉诃德逗乐打趣。不过，千万不能让自己的死对头加台尔［12］这一派的人知道，免得他们去惹是生非。当然，他们想捣乱也达不到目的，因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滑稽可笑的桑丘·潘沙一定能让人们好好乐一乐。罗克派一名部下化装成庄稼人进入巴塞罗那，将信送给了收信人。
负心人，堂娜桑却的敌人，
注释
“我既没有将王上赶下台，也没立新王上台，”桑丘回答说，“我只是在保卫自己的主人［2］！我就是自己的主人！您得向我保证不拿鞭子打我，我就让您起来，否则，
［1］根据传说，古代小亚细亚弗里吉亚国王戈尔迪奥给自己马车的车辕打了一个结子。预言家说，谁能解开这个结，谁就能统治亚洲。亚历山大大帝解不开，用剑劈开。
“怎么，你要造反了？你竟敢动手打起养活你的主人来了！”
［2］相传卡斯蒂利亚国王佩德罗被弟弟恩列盖杀死。恩列盖的法国侍从贝特兰特帮了主人的忙，他当时就说了桑丘说的这句话。
说完，他就动手要解桑丘的皮带。桑丘见他那样，立即站起来，向他主人扑过去，打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他用脚一绊，就将堂吉诃德摔了个仰面朝天。接着，又用右膝抵在他的胸口，抓住他的双手，叫他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堂吉诃德说：
［3］巴塞罗那周围一带均说卡塔卢尼亚语。
“桑丘，这件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堂吉诃德说，“你这个人心肠硬，虽说是个乡下佬，皮肉却非常娇嫩。”
［4］奥西利斯（Osiris）系布西利斯（Busiris）之误。后者系埃及国王，曾下令杀死所有外国人，用来祭祀神灵。
“这可不行，”桑丘说，“请您别动，否则，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要闹得连聋子都能听见。我欠下的这顿鞭子一定得自愿打才行，不能强迫。眼下我不想打。不过，我向你保证，等我想打的时候，一定对自己拍打几下。”
［5］卡塔卢尼亚著名义盗。塞万提斯在题为《萨拉曼卡洞》的幕间短剧中也提到过他。
“是我，”堂吉诃德说，“你有件事没有办完，我来替你办，也好解除我的烦恼。桑丘，我是来鞭打你的，帮你还清那笔债。杜尔西内娅正在受苦，你却无动于衷，我都快心焦死了。你自己解开裤带吧，这儿僻静，没有人看见，你至少让我打两千下吧。”
［6］阿尔巴尼亚南部一港口城市。
“怎么回事？谁摸我，解我的吊带？”
［7］意思是毕森特履行婚约，与她结婚。
他这么一想，就解下罗西纳特的缰绳，摆弄了一下，使它可以当鞭子用，随后就来到桑丘身边。桑丘的裤子由几条吊带扣住上衣，可是一般说，他总是只扣前面的吊带。堂吉诃德正想解他前面的吊带，桑丘就醒来了。他说：
［8］据说当时卡塔卢尼亚的盗匪大都是加斯贡人。
“当年亚历山大大帝用剑割断了戈尔迪奥国王的结子［1］时说，‘割断就算解开’，他最后还是统治了亚洲。这个情况同样也适用于解除杜尔西内娅魔法的问题。桑丘不肯打自己，如果我拿鞭打他，不也一样吗？当时讲好条件，只要桑丘挨三千多鞭子，杜尔西内娅就能解脱魔难。那么，管它是自己打，还是别人打呢？只要打足数不就行了吗？”
［9］引自《旧约全书·诗篇》第四十二章第七节。
主仆俩下了坐骑，各自找了一棵树坐下来休息。桑丘在路上已吃了点东西，一坐下就进入梦乡。堂吉诃德睡不着觉，他倒不是因为肚子饿，他是在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总是合不拢眼。他神思飘忽，时而觉得自己在蒙德西诺斯洞；时而见到杜尔西内娅变成了村姑，一跃就跳上了小母驴；时而又听到梅尔林魔法师的声音，告诉他在什么样的条件下，用什么方法可以解除杜尔西内娅的魔法。他想到自己的侍从桑丘对这件事不上劲，毫无同情心，心里非常焦急。据他所知，桑丘只打了自己五鞭，与他还没有打的数字相比差得实在太大了。为此，他深感忧虑和气愤，心里暗暗想道：
［10］指桑丘。
他们走了六天，都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叙的事情。到了第七天，主仆俩离开大道，走进一座浓密的树林，天就黑下来了。这是橡树林还是栓皮槠林，向来叙事精确的熙德·阿梅德这次却没有说清楚。
［11］圣约翰相传为耶稣的表亲，曾为耶稣施行洗礼。这儿指的是他被希律王砍头的纪念日八月二十九日。
堂吉诃德清晨走出客店时很凉爽，看来这一天也不会太热。他先打听了哪条路可以不经过萨拉戈萨直达巴塞罗那。他听说那个作者将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因此一心想揭穿他的谎言。
［12］尼阿罗斯和加台尔是卡塔卢尼亚当时两帮互相对立的匪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