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即亚历山大大帝,以慷慨著称。
注释
[2]实际上是美洲。
“我很乐意,”绅士说,“关于果雷塔的那一首是这样的。”
[3]意大利北部一地区。
“那就请您背给大伙儿听听,”俘虏说,“您一定记得比我清楚。”
[4]米兰大公国的一个要塞名。
“另外,我哥哥写的那两首十四行诗我也读过。”绅士说。
[5]这两人因叛国罪于一五六八年六月五日在布鲁塞尔被斩首。
“这要感谢上帝的保佑,”俘虏说,“我认为,重获自由是天底下最令人高兴的事。”
[6]这个上尉在一五七一年的勒班多海战中出了名。塞万提斯在他部下当兵。
“他逃成了,”刚才提问的绅士说,“这个堂佩德罗就是我哥哥,现在就住在本村,身体健康,也很有钱,结了婚,已有三个孩子了。”
[7]爱琴海边的一个港口。
“据我所知,”俘虏答道,“他在君士坦丁堡待了两年,后来扮成阿尔巴尼亚人,跟一个希腊间谍逃走了,但不知他有没有逃成。不过,我估计他已经自由了,因为他走了一年后,我在君士坦丁堡又碰到了那个希腊人,只是不敢向他打听那次逃跑的结果。”
[8]土耳其语,即皮制凉鞋。
“在背诵这首十四行诗前,我想请问您,刚才讲的那个堂佩德罗·德·阿基拉尔后来下落如何?”
[9]海军要塞。
刚才俘虏提到堂佩德罗·德·阿基拉尔这个名字时,堂费尔南多就对他的三个伙伴看了一眼,他们都会心地笑了。这会儿说到十四行诗,其中一人说:
[10]应该是巴尔巴罗哈的孙子,名叫穆罕默德·贝。
我被他们带到君士坦丁堡。我那时的主人为了在战场上显示自己的勇武,曾夺取了马耳他教士团的旗帜,土耳其大皇帝塞林因此封他为海军统帅。第二年,也就是一五七二年,我在纳瓦利诺[7],在一艘三灯旗舰上划桨。我发现我们失去了一个机会,没有将停泊在这个港口的土耳其船舰全部俘获。当时土耳其的陆海军官兵都以为我们会在港口对他们发起攻击,因此,他们已收拾好服装和‘帕萨马盖[8]’,也就是鞋子,准备没等我方发起攻击,就趁早溜之大吉。他们对我们的舰队害怕极了。然而,老天却作了另一番安排。这不是我们海军统帅的疏忽和过错,这是上帝有意给我们留下这些土耳其的杀手,借他们之手来惩罚罪孽深重的基督徒。艾尔·乌恰利率部退到纳瓦利诺一边的摩东岛[9]。他命官兵登陆,坚守要塞,稳稳地等待着堂胡安大人率部回来。堂胡安挥师途中,那不勒斯的‘母狼’号旗舰俘获了敌人的‘猎物’号战舰。这条战舰的舰长是大名鼎鼎的海盗巴尔巴罗哈的儿子[10],而‘母狼’号的指挥官就是外号为‘士兵之父’、‘战地霹雳’的常胜福将阿尔瓦罗·德·巴桑,他是圣克鲁斯的侯爵。下面我想讲一讲‘猎物’号被俘的经过。巴尔巴罗哈的儿子性格凶残,不把俘虏当人看待。给战船划桨的那些俘虏一见‘母狼’号向‘猎物’号追来,立即一致放下手中的桨,一把抓住站在船尾指挥台上喝令俘虏赶快划船的舰长。他们将舰长挨着座位[11]依次从船尾向船头传递过去,边传边咬他,还没有传过桅杆多远,他的阴魂就进了地狱。由此可见他对俘虏多么残忍,俘虏对他又是多么仇恨。我们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又过了一年,也就是说到了一五七三年。听说堂胡安大人占领了突尼斯,从土耳其人手中夺下了这个王国,交给莫雷·哈默德管辖。从此以后,世界上最残忍最勇敢的摩尔人莫雷·哈密达再也不能指望去统治这个国家了。土耳其大皇帝丧失了这个附属国深感惋惜。他家族的人都很机灵,这时正好碰上威尼斯人也很想媾和,双方就握手言和了。下一年,也就是一五七四年,土耳其大皇帝派兵攻打果雷塔[12]以及堂胡安大人在突尼斯附近才建成一半的堡垒。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船上划桨,没有任何获得自由的希望,至少我没有指望花钱赎身,因为我已打定主意不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写信告诉父亲。果雷塔和突尼斯附近的那个堡垒失陷了。参加这次军事行动的土耳其军队有七万五千人,另外,从非洲各地来的摩尔人和阿拉伯人有四十多万。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还带着这么多的武器、弹药和敢死队员,他们只要每人手里拿一把泥土就可以将果雷塔和那个堡垒给掩埋了。果雷塔先失守,这不是守卫者之过,他们已做到全力以赴,无可指摘。经验告诉我们,在沙漠地带修筑工事非常容易。在一般的土地上,往下挖掘两拃深就见地下水。然而在沙漠地带就是掘到两巴拉[13]深也没有水。因此,土耳其人可以用沙袋将工事筑得比要塞的城墙还高,然后,居高临下,向下射击。面对这样的攻势谁也无法抵挡。一般人都认为,当时我军不该困守在果雷塔,等敌军登陆时,我军应主动出击。说这种话的人不是在说风凉话,就是缺乏战斗经验。据守果雷塔和那个堡垒的人还不到七千,尽管他们很英勇,但这么少的人怎么能主动出击,怎么能抵挡得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敌军呢?敌军人多势众,攻得又那么急,而且又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一座外无援兵的孤城怎能不失守呢?在许多人看来,果雷塔的失陷是老天爷帮了西班牙的忙,我本人也同意这一看法。这座城堡是个祸根,是个填不饱的无底洞,它像海绵和蠹虫那样吞吸、消耗难以计数的金钱,唯一的用处仅仅在于纪念战无不胜的卡洛斯五世[14]征服了该地。这位君王要扬名后世,仿佛还得靠那几块石头似的!那座堡垒也失守了,但土耳其人赢得非常不易,因为守卫堡垒的将士骁勇善战,敌人进攻了二十二次,付出一万五千人的生命才攻占了这座堡垒。堡垒里还活着的三百名守卫者中,没有一个不是受了伤才被俘的。这充分证明堡垒的守卫者打得多么英勇顽强。在湖中还有一个小堡垒,或者叫它碉堡吧,它的守军由堂胡安·塞诺盖拉统率。这位巴伦西亚的绅士也是个很有名气的指挥官。这座碉堡是经谈判讲定了条件才投降的。果雷塔的守军指挥官堂佩德罗·普艾尔托卡莱罗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被俘,在解送到君士坦丁堡的路上忧愤而死。土耳其人还生俘了那个堡垒的守军指挥官,他叫卡布利奥·塞维利翁,是米兰的绅士,英勇善战,还精通机械制造和工程设计。许多颇有名望的人都在上面说的那个要塞和堡垒里战死了,其中就有巴冈·德·奥利亚,他是圣胡安骑士团的成员,为人慷慨仗义。他的弟弟叫胡安·德·安德莱亚·德·奥利亚,也很有名气。从巴冈·德·奥利亚对自己弟弟那种豪爽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的侠义心肠。他死得特别惨。他是让几个自己非常信任的阿拉伯人害死的。眼见堡垒即将丢失,那几个阿拉伯人请他换上摩尔人的衣服,说可以领他去塔瓦尔卡。这是个热那亚采集珊瑚的渔夫在海边建立的小渔港,也是他们的临时居留所。到了那儿,那几个阿拉伯人便砍下他的脑袋,献给土耳其的舰队司令。据说舰队司令因他们没能献上活人,下令绞死了那几个阿拉伯人。这正如我们西班牙谚语里说的:‘背叛诚受欢迎,叛徒实在可恨。’在堡垒里被俘的基督徒中,有一个名叫堂佩德罗·德·阿基拉尔,他是安达卢西亚不知哪个地方的人。他是堡垒的旗手,人很聪明,很有些名气。他很会作诗。我提起这个人,是因为他凑巧也来到我那条海船里划桨,就坐在我的一边,我俩同属一个主人。我们离开那个港口前,他写了两首十四行诗,形式像墓志铭,一首写果雷塔,另一首写那座堡垒,我很想背给你们听听,因为我已熟记在心。我想你们听了会喜欢的,不会感到伤感。”
[11]划桨的俘虏都是锁在自己的座位上的。
“根据确凿的消息,我们英明的堂菲力普国王的异母兄弟堂胡安·德·奥地利将出任联军司令。有消息说他正在备战。这一切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我决心参加正在进行准备的这场战争。尽管当时已有人向我透露,甚至已切实地向我许诺,一有升迁机会就提拔我为上尉,我仍然放弃了这个机会,到了意大利。这时,堂胡安·德·奥地利先生已到了热那亚,他打算去拿不勒斯,和威尼斯的海军会师。后来实际上是在梅西纳会合的。至于我呢,我终于参加了那场辉煌的大战。当时我已擢升为步兵上尉。晋升这个体面的职位凭的是运气,并非我已立了赫赫战功。那一天对基督教国家来说是个好日子,因为世界各国一向认为,土耳其人海上无敌,就在这一天人们不再相信这一点了。也就在这一天,许多人交了好运,那些在战场上献身的人比活着的人运气更好。只有我一人运气不佳,我原本指望自己会像罗马帝国时期的人那样在头上戴上海战胜利者的桂冠。然而结果正好相反。就在当天夜里,我双脚戴镣,双手戴上了手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阿尔及尔国王艾尔·乌恰利是个有胆识又走运的海盗,他袭击并战胜了马耳他的旗舰。舰上的士兵除三名身受重伤外,其余都战死了。胡安·安德瑞亚统率的旗舰急忙赶去救援,我带领我的属下随舰前去。我当时做了自己分内之事——跳上敌舰。这时,这艘敌舰突然朝后退去,这样一来,我属下的士兵就无法跟在我身后,我只身陷入敌舰内。由于寡不敌众,我浑身受伤,终于被俘了。先生们,我想你们一定听人说过,艾尔·乌恰利国王的舰队一无损伤,而我却成了他的俘虏。在众多欢乐的人们中,只有我愁肠百结;在那么多自由人中,只有我是俘虏,因为那天给土耳其舰队划船的一万五千名基督徒全都被释放了。
[12]用来护卫突尼斯港的一个要塞。
“我离家已经有二十二年了。我虽给家里写了几封信,却从来没有得到父亲和两个弟弟的音信。下面我打算大致说一说在这二十二年时间里我干了些什么。我在阿利坎特上船后,旅途顺利,到了热那亚,随后又到了米兰。我在米兰购置了武器和几套像样的军服。我原本打算去比约蒙特[3]投军。我去亚历山大-德拉帕约[4]的路上,获悉阿尔瓦大公爵要去佛兰德,就改变主意投奔了他,为他效力。我亲眼目睹艾格蒙伯爵和霍尔诺斯伯爵被处决[5]。我在瓜达拉哈拉一位著名上尉迭哥·德·乌尔比约[6]的部下当了一名旗手。我在佛兰德待一段时间后,听说颇受民众拥戴的教皇庇护五世与威尼斯及西班牙结成联盟,以对付他们的共同敌人土耳其。当时土耳其海军占领了著名的塞浦路斯岛。该岛原属威尼斯管辖,失去这个岛屿是个很大的损失。
[13]长度单位,合零点八三五九米。
“我们商量停当,各自选好了自己的职业,父亲一一拥抱了我们,并说在短短的八天里将答应我们的事情办妥。我有个伯父,他不愿意让祖传的产业落入他人手中,用现金买下了我们三人的产业。我们每人各得一份现金,我记得一共是三千杜卡多金币。当天我们兄弟三人就辞别了慈父。我觉得让年迈的父亲靠这么一点钱养老,于心不忍,就从分给我的三千杜卡多里抽出二千,给了父亲,因为我认为剩下的这笔钱已足够我从军的开销了。两个弟弟见我这么做,也每人给了父亲一千杜卡多。因此,父亲一共拥有四千杜卡多现金,外加三千杜卡多的房地产,因为他没有将分给自己的这份产业卖掉。最后,我们兄弟三人辞别了父亲和那个伯父,大家都难过得落了泪。父亲和伯父叮嘱我们,只要有机会,不论成败,都要把情况通报给他们。我们一口答应。他们对我们拥抱、祝福后,我们就分头上路——一人去萨拉曼卡,另一人去塞维利亚,而我到了阿利坎特,因为我听说那儿有一条装了羊毛的船上热那亚去。
[14]西班牙国王,一五一七年即位。他执政时期,是西班牙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莱昂的一个山村里。老天爷对我家相当不错,只是命运却很无情。尽管这样,在那贫穷的山区里,我父亲还算是个财主。如果他能认真经营家产,不肆意挥霍,那他确实可以做富翁了。年轻时,他在军队里服过役,养成了胡乱花钱的习惯。军队是个花钱的训练班,在那儿,一毛不拔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方,而原本慷慨大方的人则成了挥金如土之徒。军队里如能找到几个俭朴的士兵,那可是件希罕事儿,而这些士兵就被看成难得一见的怪物。在花钱方面,我父亲何止是慷慨,简直可以说是挥霍了。这对于结了婚、有孩子继承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我父亲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已到了就业的年龄。据父亲说,他眼见自己旧习难改,就想铲除爱花钱的病根,也就是说,分散家产。因为没有钱财,即使你慷慨得像亚历山大[1],也会变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所以他有一天将我们兄弟三人叫到一个房间里,对我们大致说了下面一番话:‘孩子们,你们都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一句话,就表明我衷心希望你们好。然而,我若在理财方面无所节制,就会对你们造成危害。从今以后,我一定要让你们感到,我是爱你们的亲爸爸,不是想毁了你们的继父。经过多日的思索和周密的考虑,我决定为你们办一件事。你们已到就业的年龄,至少已能为自己选择一门将来可使自己名利双收的手艺。我打算将家产分为四份,三份分别给你们三人,我留下一份养老,以终天年。我希望你们每个人拿到自己的一份产业后,就照我的吩咐各人走各人的路。我们西班牙有句老话:或上教堂,或下海洋,或效忠国王。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老话都是在多年生活经验基础上提炼出来的,言简意赅。如果把话说得更清楚些,这句老话的意思是,谁想扬名致富,一是进教会当差,二是出洋做生意,三是进王宫为国王效劳。常言道,帝王家给的面包屑也比公侯家的赏赐要强。我说这话的用意是希望你们三人中有一人习文,一人经商,另一人为国王打仗。进宫去侍候国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打仗虽不能致富,却能扬名。八天之内我就将你们应得的那份产业分文不少地用现金支付给你们。现在请你们说说,愿不愿意采纳我的主意。’我是长子,父亲就叫我先回答。开始时,我说不要把家产分开,全部家产留着让父亲支配,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年纪轻,自己会去挣钱。后来,我同意了父亲的建议,说自己愿意从军,为上帝和国王出力。二弟起初也和我一样,表示愿将家产留给父亲。后来,他说愿去印度[2],将分给自己的这一份产业作为经商的资本。我认为小弟最聪明,他说自己愿进教会,也就是说,他想去萨拉曼卡继续自己未竟的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