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将一事无成,
只有少数人有成就;
如能得到我的帮助,
与我财神爷交朋友,
你一定能繁荣昌盛。
全世界数我最有名。
财神退场后,“诗神”上场。她也像刚才两位那样转了两下,舞动一下身子,抬头望了望城堡上的那个姑娘,说:
我的名气也大得很,
我是人见人爱的诗,
若论出身我属豪门,
高雅、庄严、满怀情思,
我却比他更有本领;
无比甜蜜,充满睿智,
走在前面的是爱神,
姑娘,我对你的情意,
他念完这首小诗,便对着城堡的顶部射出一箭,然后,退到原来的位置上。接着,财神出场。他也转动了两下,舞动一下身躯。鼓声停止后,他说:
包含在千百首诗里。
让它能顺遂我的意志。
眼看你交上了好运,
我也要利用我的权势,
却遭女人们的妒忌;
即使办不成的难事,
如不厌弃,我帮助你,
我要什么,定能办妥;
这可以提高你名气,
我不知什么是害怕,
使别人都比不上你。
想躲开我绝不可能。
“诗神”退场。财神队里的“慷慨”出来,也转了两下,又舞动一下身子,说道:
哪怕到了阴间、海底,
大伙儿都叫我“慷慨”,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
可我并不乱花钱财;
我管辖天上和人间,
吝啬刻薄,挥霍浪费,
我就是万能的爱神,
两者都是极端行为,
舞剧由丘比特领先开场。他转动了两下,又舞动一下身子,抬眼拿弓瞄准站立在城堡雉堞上的一个少女,说道:
豪爽大方才是美德。
随即又进来一个舞蹈队,那是表演舞剧或“吟诵剧”的,全队有八名仙女,分成两组,一组由丘比特率领,另一组由财神带领。爱神身上有一对翅膀,还有弓、箭和箭囊;财神穿金戴银,衣着异常华丽。由爱神率领的那几名仙女背后缀着一方白色羊皮纸,上面以大号字体写着她们各自的名字;第一名仙女是“诗神”,第二名是“智慧”,第三名是“高贵”,第四名是“勇敢”。用同样的方法,跟在财神后面的仙女也标着自己的名字,第一个仙子叫“慷慨”,第二个叫“馈赠”,第三个叫“珍宝”,第四个叫“享用”。在众人面前还有一个木制的城堡,由四个扮成野人的人拉着走。他们身上缠着藤条,还裹着绿色的麻布,装扮得活像野人,差一点吓着了桑丘。在城堡的正面和四周都书写着“谨慎之堡”几个大字。有四个技巧娴熟的鼓手和吹笛子的为他们伴奏。
可是,为了你的脸面,
他认为另一个舞蹈队也很出色。队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年龄均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服装呈淡绿色,头发一部分编成辫子,一部分披散着,全是金发,比阳光还要耀眼。她们头上还戴着用茉莉、玫瑰、长春藤和耐冬等各色花草扎成的花环。领队的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和一个很有身份的老太太。两人虽然都上了年纪,但动作却十分灵便。有人吹着萨莫拉短笛为他们伴奏。姑娘们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庄重,舞步却非常轻盈。看来她们都是世界一流的舞蹈家。
往后我要放手花钱,
说完,他便和他的伙伴们跳起剑舞来。他们时而转身,时而纵跳,技术非常高超。堂吉诃德虽见到过这种剑舞,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跳得这么精彩的。
虽是过分,却不丢脸,
“托上帝的福,到现在为止,大伙儿都挺好,没有人受伤。”
为的是胸中的情爱,
不久,各种舞蹈队就从棚子的各个角落进入棚内。舞剑的这一队是二十四个英俊的小伙子,身穿白色麻纱上衣,头上包着一块五彩绣花丝巾。领头的是一个动作轻捷的少年。刚才骑母马的人中间有一个问那少年,舞剑的人中间有没有人受伤。
由此得以充分表现。
“这些人显然没有见过我的杜尔西内娅·德尔·托波索。如果见到过她,他们就会明白,自己赞扬吉德莉亚有点过分了。”
两组的角色就这样一一出场,先是转两下,舞动一下身子,随后就吟诵诗。有的诗相当高雅,有的滑稽可笑,诵完就退到原位。堂吉诃德的记性虽好,也只记住了上面的那几首。继而,两组的演员合在一起,手拉着手,翩翩起舞。他们时分时合,舞姿优美动人。爱神每次通过城堡时,总对着城堡的顶端射出一箭。财神通过时,只对着城堡壁掷金色的储钱罐,一碰在壁上罐就破碎了。
堂吉诃德听了,心里想道:
跳了好大一会儿舞后,财神便取出一只用罗马大猫皮缝制的口袋,里面像是装满了钱币。他使劲将口袋朝城堡掷去,城堡给砸塌了,木板一块块掉下,城堡内的那个姑娘失去隐身处,整个身子都显露出来。财神带着他那一组人来到她面前,拿一条粗大的金项链套在她脖子上,意思是已将她擒获,使她当了俘虏。爱神的那一组人见了,连忙做出种种姿态,意思是要救她,帮她摘掉项链。所有这些动作全都以舞蹈的形式表现出来,同时配上鼓乐。四个野人出来调解,两组人不再争斗。接着,野人们又迅速地支起木架,将城堡重新装好,并将那姑娘重新关进城堡内。舞剧就这样结束,大伙儿看了,都异常高兴。
“卡马乔是大财主,吉德莉亚是天下第一美女,财主配美女,祝他们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堂吉诃德问一个扮演仙女的演员,这舞剧是谁编导的。她回答说,是村上的一位教士,此人在这方面很有些才能。
与此同时,堂吉诃德却在瞧着走进棚子内的十二个村民,他们各骑一匹非常漂亮的母马,鞍辔华美精巧,皮带上还系着许多铃铛。这十二个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喜气洋洋,以整齐的步伐,绕着草地奔驰了好几圈。一边跑,一边欢呼着:
“我可以打赌,”堂吉诃德说,“这位教士准是跟卡马乔要好,跟巴西里奥不好;他不爱做晚祷,却喜欢吟诗演戏。这出舞剧里将巴西里奥的才干和卡马乔的财富表现得恰如其分。”
“那你就连锅子一起端走吧,”厨师说,“卡马乔财大气粗,今天又是大喜日子,拿这点算个啥。”
他们间的谈话桑丘全听到了。他插言说:
“我没有东西装呀。”桑丘说。
“哪只公鸡赢,我喜欢哪一只[2]。我拥护卡马乔。”
“吃吧,朋友,吃中饭还得等一会儿呢,先吃点这个垫垫底吧。”
“桑丘,说到底,你是个势利眼,”堂吉诃德说,“你就是大喊‘胜利者万岁’的那种人。”
说完,便抓起一只吊锅,伸进炖肉的大酒坛里一下子就舀出三只母鸡、两只熟鹅,对桑丘说:
“我属于哪一类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桑丘说,“我只知道,从巴西里奥的锅里,我永远也不可能捞到从卡马乔的肉锅里捞到的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请等一下,”厨师说,“我的天哪,你也太拘谨了,真不中用!”
说完,他便将满满的一锅鹅、鸡端给堂吉诃德看。随后抓起一只母鸡,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他又说:
“这儿没有勺子。”桑丘说。
“巴西里奥的才干顶个屁用!你有多少钱,就有多大价值;你有多大价值,就有多少钱。就像我奶奶说的那样,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有钱,一种人没有钱。她站在有钱人的那一边。我的堂吉诃德老爷啊,当今这个世道,有钱的比有本领的强。老话说,‘配上金鞍辔的驴胜过套上驮鞍的马’。所以,我再说一遍,我拥护卡马乔,他锅里的玩意儿可多着呢,又是鹅,又是鸡,又是家兔,又是野兔,丰富极了。巴西里奥的锅里呢,只是一锅清水罢了。捞不到什么,反会烫了自己的脚。”
“大哥,多亏财主卡马乔,今天谁也不会饿肚子。快下驴吧,找一把勺子,捞一两只母鸡,好好地吃一顿。”
“桑丘,你还有个完吗?”堂吉诃德说。
这一切桑丘·潘沙全都一一细看细瞧,不禁心花怒放。他首先给大锅内的炖肉吸引住了,恨不得一口气吃它大半锅;接着,他看中了那几只皮酒袋;最后他又喜欢上油炸果子。那些炸果子的油锅太大了,简直不像煎锅。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来到一个忙个不停的厨师身边,客客气气地对他说,自己饿得不行了,想拿块面包蘸着锅里的肉汤吃。厨师回答说:
“没有完也得完啊,”桑丘回答说,“因为我已看出您听得不耐烦了。您如果不打断,我足足可以说上三天。”
男女厨师有五十余名,人人都手脚勤快,高高兴兴地干着活儿。那只正在烧烤的牛犊的肚子里,塞进了十二头肥嫩的乳猪,牛肚子外面缝上,这样烤出来的乳猪特别鲜嫩。各种香料和食品的佐料不是论磅,而是以阿罗瓦计买回来的,全都堆放在一只大柜内。总的说来,这次喜酒办得虽有些土里土气,但确实非常丰盛,足足可以让一支军队大吃一顿。
“桑丘啊,我要祈求上帝,”堂吉诃德说,“在我死之前,让你变成哑巴。”
每只容量超过两阿罗瓦的皮酒袋,桑丘点了一下,共有六十余只。后来证实,每只酒囊里全都装满了上好的葡萄酒。白面包像打麦场上的麦子一样,堆成一堆一堆的。奶酪就像砖块一样,砌成了一座高墙。两只比染缸还大的油锅正在炸面食,旁边放着一只满是蜂蜜的锅子。面食炸好了,就用两把大铁铲捞起来,在蜜锅里浸一浸。
“照眼下这种日子过下去,”桑丘说,“您还没有闭眼,我就入土了。到那时我就成了真正的哑巴了。只有等到世界末日——至少是等到最后裁判日,我才能开口。”
首先映入桑丘眼帘的是用整棵榆树做成的大木叉上烧烤着整只牛犊,用来烧烤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柴火的四周安放着六只大锅。这不是一般的锅子。那是六只只剩下半截的大酒坛,每只酒坛足以容纳屠宰场所有的肉。一只只全羊扔进锅子里,就像小鸽子那样见不到影儿。树上挂着数不清的剥去皮的兔子和拔掉毛的母鸡,等着下锅。树上还晾着无数只禽鸟和野味。
“桑丘啊,即使发生了这种情况,”堂吉诃德说,“你的沉默还是抵不过你这辈子过去、现在和将来说的话。再说,按照自然规律,我总是死得比你早,因此,我这辈子就别想见到你变成哑巴了。即使在你喝酒和睡觉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可能。这点我可以肯定。”
桑丘依从主人的话,给罗西纳特套上鞍辔,又给灰驴套上驮鞍,主仆俩跨上坐骑,缓缓地朝那个棚子走去。
“说实在的,老爷,”桑丘说,“对白骨精——也就是死神你可不能过于信任。无论是羊羔还是老绵羊,死神都照吃不误。听我们村上的神父说,死神的脚不仅踩进穷人的茅舍,也一样踏入帝王家宫殿。死神的权力极大,他既不矫揉造作,也不挑肥拣瘦,什么东西死神都吃,吃什么都行,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有多大的年龄,死神全都塞进自己褡裢里。死神从不睡午觉,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在收割,干草青草一起割。死神吃东西似乎不咀嚼,爱囫囵吞,面前放着什么,就吞吃什么,因为他饥不择食,而且永远吃不饱。死神尽管没有肚皮,却似乎害着水肿病,喜欢拿活人的生命像喝瓦罐里的凉水一样喝进肚里解渴。”
“我可记不得有这样一个约定了,”堂吉诃德说,“即使有,我也希望你别多说了。快走吧,昨天夜里听到的那种乐器又在草地上演奏了。婚礼准是趁早晨凉快举行,不会拖到炎热的下午的。”
“别说了,桑丘,”听到这里,堂吉诃德打断他说,“常言道,适可而止,不会出事。说句实在话,你用通俗的语言对死神发表的这番议论比得上一个好的讲道师呢。桑丘,我对你说吧,像你这样天生的好口才,如果再配上一副聪明的头脑,你就可以随身带个讲坛,到世界各地传经讲道去。”
“如果您记性不坏,”桑丘辩驳说,“您一定还记得,我们这次出门有约在先,只要不触犯别人,不触犯您,您得让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觉得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没有违反过这个约定。”
“老话说,‘人缘好,胜讲道’,”桑丘说,“我可不懂什么神学圣学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快别噜苏了,”堂吉诃德说,“我看你这个人见什么就说什么。如果让你一个劲儿地说下去,你恐怕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其实也用不着,”堂吉诃德说,“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敬畏上帝是智慧的开端[3]。可你连蜥蜴都害怕,却不畏惧上帝。”
“他爱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吧,”桑丘说,“他如果有钱,就可以娶吉德莉亚;他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能高攀得上吗?说真的,老爷,我向来主张穷人要安分守己,不要异想天开。我可以拿自己的一条胳膊打赌,卡马乔的里亚尔多得可以将巴西里奥的身子都埋起来呢。情况的确是这样的。卡马乔准是送了吉德莉亚许多漂亮的服装和珠宝首饰。吉德莉亚如果不要这些东西,反选中了那个掷铁棒、耍黑铁剑的巴西里奥,那她真是个傻姑娘了。铁棒掷得无论多远,剑术无论多高明,也换不到酒馆里的一杯酒。这方面的本领换不了钱,就连狄尔洛斯伯爵[1]有这种本领也赚不到钱。除非家财万贯的人,又有这种本领,那才了不起!打好地基,才能建起万丈高楼,而金钱就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地基。”
“老爷,您就只管您的骑士道吧,”桑丘回答说,“别人怕不怕您就管不着了。其实我和村上每个人一样,也敬畏上帝。您现在让我快点把锅子里的这些好吃的东西打发掉吧,别的全都是废话,留到来世去讲也不晚。”
“快闭嘴吧,你这个贪吃的家伙!”堂吉诃德说,“走,我们去看看婚礼,再看看这个被人冷落的巴西里奥会干些什么。”
说完,他便大口大口地吃起锅子里的美食来。瞧他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堂吉诃德的嘴也馋了。要不是发生了下一章要讲到的那件事,他准会上去帮桑丘的忙。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从棚子那边飘来了烤肉的香味,还带点儿香料的味道。我可以保证,这喜事一开始就这么香气四溢,饭菜一定是非常丰盛的。”
注释
堂吉诃德这番话,桑丘没有听见,因为他还在睡觉。如果堂吉诃德不拿矛柄将他拨醒,他还会睡下去。他醒来了,但还是睡眼惺忪,全身懒洋洋的。他回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说:
[1]西班牙传统歌谣中的人物。
“唉,你呀,真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你既不妒忌他人,也没有人来妒忌你;你舒舒服服地睡你的觉,既没有魔法师来迫害你,也没有魔法来惊扰你。我再说一遍,你睡吧,这话我还要说一百遍呢。你用不到为情人吃醋,整夜失眠;也不用为债务与一家数口的一日三餐费尽心计,辗转难眠。你既没有雄心大志,也不追求虚荣;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喂饱你的驴子,至于你个人的温饱,已全都包在我的身上了。这也是做主人的应尽的义务,历来如此。仆人在睡大觉,主人彻夜不眠,在思考着怎么养活他,提拔他,奖赏他。如果天干地旱,许久未降甘霖,主人感到忧心忡忡,仆人却无动于衷;丰年时仆人为主人效劳,荒年歉收时,主人养活仆人。”
[2]这句西班牙谚语也可以译成“成者为王”。
太阳神那灼热的光芒还没有烘干白色的黎明女神金发上的点点湿淋淋的露珠,堂吉诃德便伸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他随即起身,并准备叫醒他的侍从桑丘。桑丘这时还在打鼾呢。堂吉诃德见了,没有叫醒他,只是说:
[3]《旧约全书·诗篇》第一百十一篇第十节:“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