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过之后,她转过身,说没有,没有这张唱片。
亚当细细打量着她的后背,尤其是颈背,那圆滚滚的白皙的颈背,在千万根疯狂生长的细发下,微微向前弯曲。他始终不明白,像“麦克·金斯莱·摩根费尔德”、“加拉赫·布鲁斯”、“里卡多·英普莱斯”这些凭空想象的姓名竟具有如此的力量,可随意让大商场的年轻貌美的女售货员弯下圆滚滚的颈背。
亚当还想看看她的颈背,于是又随便说了个名字。
“是个美国歌手。”亚当说道,“是个唱布鲁斯歌曲的黑人。”年轻的姑娘朝柜台深处走去。她打开一个格子,在一排唱片中寻找起来。
“那杰克·克利维纳的呢?”
“他唱什么的?”女售货员问道,目光犹豫,蒙眬,躲躲闪闪的,在亚当脸庞的眼睛周围部位打转。
可是,姑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她莞尔一笑,答道:
“麦克·金斯莱·摩根费尔德,”亚当答道,“是个唱歌的。”
“不,我不熟悉。”
“什么?”她问道。
亚当很失望,道谢之后,走开了。但是,当他匆匆离去时,他感觉到她那双绿色的大眼睛在打量着他的后背。
不等她搭话,亚当便打量起姑娘的脸蛋来;他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一张软乎乎的小姑娘的脸蛋,还算健康,浅褐色的头发,尤其是两片厚厚的嘴唇,颜色深红,没有涂抹唇膏,悄悄地张开时,只见热腾腾的口腔中间挂着一颗圆锥形的珍珠,熠熠闪亮;她的声音无疑就要冲出嗓子眼,尖尖的声带振动四次,唇连合的微微颤抖便将结束,半出于习惯,半出于欲望,去完成人类那崭新的丰功伟绩。
一些书挂在一个像是回转栏似的铁丝架上,亚当思忖自己每天都可来商场,比如每天都在同一时刻来,挑选一部书,读上一页。如果该书有二百五十一页,那他差不多就要用二百五十一天来读它。很可能还要更多的天数,因为还有封面、序言、目录等,另外还有些日子他不能来。亚当随手从架上取过一本书,他翻开中间的一页,读了起来:
“您有麦克·金斯莱·摩根费尔德的唱片吗?”
牙买加的一次飓风 106
后来,他被一个在看鞋的胖女人挡住了去路。亚当也看了起来,发现有各种尺码的鞋子。除了儿童鞋是白色的,蓝色占多数。胖女人主要对儿童鞋感兴趣。她差不多一双一双地摸个遍,每双都用那两只发红的手拉一拉。亚当用鞋尖轻轻地撩起她的工作罩衫,发现她静脉曲张;皮肤下一团团发紫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想往上面看,看看大腿部位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是,人群一阵骚动,吸引了亚当,他离开了胖女人,未能了解更多的底细。前面是唱片柜台,他来到柜台前,站着等了一会,然后问女售货员:
它一直退到吊架处,以重新发起猛攻;可是,它每发起一次进攻,奔跑的距离便缩短一分。猪紧紧逼着它。突然,十有八九是因为对自己的胆量感到惊诧,猪发出一声可怖的狂叫,向它冲去。猪把它逼到绞盘处,一眨眼工夫,便咬住了它,用脚踏在它的身上。这只山羊被制服了,被乖乖地带回了羊圈,可是,孩子们却打算永远爱着它,因为它跟那个老独裁分子进行了英勇的战斗。
在城里,亚当发现天挺冷的。他不知该去何处,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欢下雨。若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他准会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家咖啡店,在穷极无聊中安安静静地喝着啤酒。可是,他并不那么肯定自己会不喜欢雨,反而花钱去喝酒。他信步走去,最后进了一家大商场。由于下雨,里面的人比平时要多三倍。亚当在柜台间穿行,心想在里面不要呆得太长。
不过,这只猪,并不是绝对没有人情味。就在同一天下午,它躺在大舱盖上,正在吃香蕉。船上的那只猴子在它头顶上方的一根松松的绳子上晃荡。猴子睨视着那根吃的东西,尽可能地往低处滑,想从猪爪中把它夺走。谁永远都想象不到,那猪的呆板的面部竟能表现出如此的惊愕,如此的绝望,对不公行为表现出如此可鄙而又可怜的情感。
亚当没有抱过分的希望,到海滩看了看。雨中的海滩丑陋不堪。湿漉漉的鹅卵石没有丝毫卵石的风采,水泥路不成其为水泥路,大海也不像大海。一切都在流淌,彼此混合成一体,弄得满地污泥。自然,太阳无影无踪。空中,在太阳平时活动的那块地方,只见一小群海鸥团在一起,看上去怪模怪样的,而在太阳平素反照的地方,则见一小团黑乎乎的海藻。
亚当合上书。说实在的,这一页毫无动人心弦之处;不过,亚当把书往铁丝架上挂时,还是甜甜地笑了一笑。他心想,在书本那个封闭的天地里,也许渐渐可以发现许许多多陌生的事物,看到野兽的争斗,看到满载黑煤的船只,看到洒满阳光的甲板。还有那水桶和沾满沥青的缆索转盘。他暗暗发誓,第二天一定要再来,或者以后再来,再读另一页。
天下着雨。这一次,狗可能不在海滩上了。会在哪里呢?谁也不清楚。恐怕在它家里,除非它还是下决心上街头溜达去了,在雨点拍打下,弓着毛茸茸的宽阔的脊背。
他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大大缩小的模型天地里,这个天地完全归属于他,十分温馨,有着千种各不相同的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