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索玛花开 > 第五章 难赎之债

第五章 难赎之债

“阿珉,你也要想开点,别想不开,你又不想让孩子嫁了,还想叫他们读书,钱从哪儿来?他对你好,你就……”依火夫哈无耻地说。

“夫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尔古尔哈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麻,一股热流直往上冲,厉声骂道。

“滚,你给我滚。”尔古尔哈终于忍不住了,不顾斯文大骂道。然后,回手抄起了一把叉子,就要刺依火夫哈。依火夫哈边往后退边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是好心。”后面有块石头,他没看见,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了。

依火夫哈赔着笑,表情怪异地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求你跟他说说。让他们别来找我的麻烦,我知道,你说话他会听的。”

尔古尔哈往前冲,拿着叉子用力刺他。依火夫哈尖叫着,大喊:“不好啦,杀人了,杀人了。”然后,敏捷地打了一个滚,爬起来就跑。

“夫哈,你什么意思?你可是家里人,你也跟别人一样乱说?”尔古尔哈很生气地问。

尔古尔哈将手里的叉子向他掷去,叉子差点刺中依火夫哈,他灵巧地拐了一个弯,连滚带爬地跑了。

“阿珉,你不用瞒我,我知道吉伍村长对你好,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跟那些拉惹说说,别找我麻烦?”依火夫哈一脸谄媚地说。

尔古尔哈望着他满身泥巴的背影,慢慢蹲下身,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她心里感到万分的委屈,就连小叔子依火夫哈都这样说自己,村里人说不上怎么议论自己呢。有句话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来自己真难洗清自己了。

“你什么意思?”尔古尔哈很不高兴地问。

忽然,有一只手在尔古尔哈肩头拍拍,她一回头,居然是马海伍机,这是自打依火不吉死后她第一次走到院子里来。她原本就身体虚弱,经过这一次,脸上的皱纹更深邃了,眼睛已经完全陷入了眼眶,甚至很难分清黑白。

“我知道,我知道。”依火夫哈点着头。然而,他眼珠儿忽然一转,问:“阿珉,我听说那天吉伍村长在你这里喝酒?”

“尔哈,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孽畜啊。”马海伍机说。

“我没意思,凡事都要自己有主见,做事让家支里的人佩服。不过,有一点你要记得,你要是不养阿妈,把名声搞坏了,恐怕家支里的人没人会帮你。”尔古尔哈轻蔑地说。

尔古尔哈抱住马海伍机的腰,说:“阿妈,我心里堵得慌。”

“阿珉,你的意思是?”依火夫哈不解地问。

“尔哈,你要觉得委屈,就哭吧。”马海伍机道。

尔古尔哈皱皱眉头,说:“你这人也是的,果吉村周围依火家支这么多人,就被他们欺负了不成?”

尔古尔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她真的想放声大哭,可是,她却不得不控制自己。因为,她要是挺不住,这个家怎么办?婆婆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于是,尔古尔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对马海伍机说:“阿妈,没事,你回吧,我下山去看看,晚上回。”

“阿珉,你读过书,你帮我想想,我要是报警,警察会不会不管?”依火夫哈不安地问。

马海伍机拉着她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说:“尔哈,小心啊。”

“你不报警,那你就得受着,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尔古尔哈有点不耐烦地道。

临出村子,尔古尔哈忽然想起了件事,于是,她找到莫色有体,告诉他自己要下山,麻烦他万一那些拉惹来搞事,一定要帮着赶他们出去。

“别呀,阿珉,你还没跟我说,他们万一找我麻烦,我怎么办?”依火夫哈拦住尔古尔哈,焦急地说。

莫色有体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说:“没问题,这事儿吉伍村长交代过,你不说我也会帮的。”

“那好,我等你们消息。我走了。”尔古尔哈道,说完就往院外走。

说来也巧,尔古尔哈刚从镇上的劳务派遣公司咨询完出来,迎头就碰上那天到她家闹事的黄毛带着几个拉惹和两个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依火夫哈神不守舍地说。

尔古尔哈心里一惊,低下头想赶紧走过去,谁知道,黄毛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放开自己搂着的女孩子,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看着脖子上还缠着白布的尔古尔哈,笑眯眯地道:“哎哟,这么巧?这不是我们的女英雄吗?”

尔古尔哈尽量显得平静地回答:“我想,依坡的想法也跟你一样。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事儿你俩还是要好好商议一下,不然的话,叫家支里的人知道,你俩可是没面子的。”

几个拉惹也在一边起哄,怪叫,有人还在打着口哨,他们似乎很兴奋。

“唉,其实,阿珉,你知道,我也不是不想养她,只是,这不还有依坡玛子吗?按理说应该他养才对,你说是不是?”依火夫哈显得很无奈地说。

尔古尔哈知道今天麻烦了,既然躲不过去,不如勇敢地面对这些拉惹。因为,你越显得胆怯,他们越会放肆。于是,尔古尔哈沉着脸问:“黄毛,你想怎么样?”

尔古尔哈回答:“不怎么样,身体很弱,喉咙说不出话,也没钱买药,吃不下饭,只喝了点粥。”

“怎么样?很简单。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遇上了,我现在就跟你说实话吧,你要么还钱,要么签字把房子给我们老大抵债。”黄毛笑嘻嘻地说。

“哎,阿珉,你别急着走啊。我问你,这两天阿莫的身体怎么样?”依火夫哈望着房门,低声问。

“做梦。”尔古尔哈哼了一声,抬腿就要走。

“你要不肯赔,你就报警。没有别的选择,你自己想吧。夫哈,没事儿啦?没事儿我要下山了。”尔古尔哈看着面前这个像是吓破了胆的男人,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黄毛一使眼色,几个年轻人上来围住尔古尔哈,一个个抱着臂膀,把尔古尔哈围在中间,用眼睛瞪着她,就像一群遇到了一只小羊的饿狼。

依火夫哈委屈地说:“是不吉玛子(彝族话:哥哥)输的,怎么要我赔?”

尔古尔哈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张,如果慌张就会更麻烦。于是,她冷静地对黄毛说:“黄毛,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啊,这可是法治社会。”

“你要怕了,不敢报警,你就赔呗。”尔古尔哈冷笑着,她把地上的一个背篓背起来,准备出门。

“法治社会?在这里,我们老大就是法。”黄毛似笑非笑地道。

“阿珉,你可别这么说,报警?我可不敢啊,你知道那些人有多大势力吗?”依火夫哈期期艾艾地说。

“你们老大?叫你们老大来,我跟他谈谈。”尔古尔哈冷静地说。

尔古尔哈感觉到有点好笑,就说:“他们如果找你,你就报警啊。”

黄毛一阵怪笑,道:“我们老大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也不想想你有资格见我们老大吗?”

“我那天不是在场吗?所以,他们要找我的麻烦。”依火夫哈心有余悸地回答。

“笑话,你老大又不是县长?”尔古尔哈冷笑着,眼睛直视着黄毛,一点没有示弱的意思。

尔古尔哈觉得他这话很奇怪,便问:“钱是依火不吉输的,凭什么要你赔?”

“我们老大是村长。”有人在一旁叫着。

“阿珉,他们是不敢把你怎么样,因为你是一个女人。可是,他们敢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他们这几天四处放风,如果你不赔,就要让我赔。”依火夫哈心有余悸地说。

谁知,听到这话,黄毛似乎有点慌张,转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你瞎说什么?”

“他们敢把我怎么样?”尔古尔哈满不在乎地问。

那个拉惹知道错了,马上闭了嘴,躲到一边去了。

依火夫哈似乎很关心地说:“阿珉,听说你要去山下?你可别去,那些拉惹能饶了你吗?”

这下子,尔古尔哈心里有数了,她明白,还是吉伍学才在后面搞鬼。而她也猜到了,这些拉惹不是自己偶尔碰上的,而是莫色有体通知的。他们说不上盯了自己多长时间了,这是故意来找事来了。

尔古尔哈走出门,来到依火夫哈面前,问:“你来干什么?”

既然他们不敢说自己的老大是谁,尔古尔哈心里有数了,吉伍学才只敢在背后捣鬼,当面还是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的。于是,她说:“你不把你们老大找来,我怎么能把房子给你们呢?”

这天,尔古尔哈正要下山去咨询一下劳务公司怎么组织人出去打工的事儿,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依火夫哈忽然鬼鬼祟祟地钻进院子,向她招招手,同时伸着脖子向屋子里面张望,人却并不进屋。

“这个,这个……”黄毛有点犹豫,他开始环顾四周,那几个拉惹似乎也没了主意。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尔古尔哈会这么痛快。

伟古则向阿依做了个鬼脸,继续埋头吃东西。

尔古尔哈趁热打铁,使出了激将法,她说:“你不找你们老大,我走啦。”

两人一回头,伟古已经在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吃剩的那堆残羹冷炙那里大吃起来,阿依摇摇头,鄙夷地说:“真没骨气。”

“你不能走!”黄毛伸手拦住了她。然后,他眼珠一转,对几个拉惹说:“你们看着她,我去找老大。”

“嗯。”阿依点点头。

有拉惹说:“你打电话给老大嘛。”也有人说:“把她带到老大家去嘛。”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阿依,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妈妈,你千万别参与。有些闲话,你更不要听,你相信妈妈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黄毛骂道:“你们懂个锤子,把她看好,我去去就来。”

尔古尔哈把她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阿依恍然大悟,理解地说:“妈妈,你真不容易。”

黄毛这么一骂,尔古尔哈更有底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跟这些人打交道,动蛮力肯定要吃亏的,要动脑子。

阿依问:“妈妈,他今天来到底什么意思啊?两个大男人跑到咱家里喝酒,还喝的这么晚?村里人会怎么说?”

于是,尔古尔哈尽量让自己变得轻松,笑着对上次去过她家里的长头发说:“小伙子,我要打电话。”

马海伍机幽幽地回答:“苦了你了。”

长头发摇着头说:“不行,你要等我们老大来。”

走回房间,尔古尔哈听见马海伍机在那边轻声地叹息,她问:“阿妈,你怎么啦?”

“小伙子,你别这么固执。你说,我要是喊打劫或者是非礼,这条街上的人会不会报警?”尔古尔哈半开玩笑地说。

此外,吉伍学才还当着尔古尔哈的面再三嘱咐莫色有体,一旦那几个拉惹再来捣乱,一定要带人把他们赶出村子,如果打坏,他来负责。他这么一说,尔古尔哈反倒是犹豫起来了,她一直认为那几个拉惹是跟吉伍学才一起给依火不吉下了个圈套。吉伍学才这么一说,又好像不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长头发的气焰有点弱,开始犹豫起来。

见实在劝不了尔古尔哈,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只好失望地走了。不过,吉伍学才临走时再三表示,只要尔古尔哈想去他那里,绝对欢迎。

尔古尔哈接着说:“小伙子,我就打个电话,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个晚上,不管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怎么劝她,尔古尔哈都没有吐口答应去吉伍学才那里打工。作为女人,她不能走进自己已经发现的陷阱。

长头发跟周围几个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咬咬牙说:“那好,不过,你不能报警。”

吉伍学才扭头看看伟古,递给他一只鸡腿,伟古开始还摇着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抵御住诱惑,接过去吃了起来。而阿依和阿呷却意志坚定地坐在床上,谁也不吃一口吉伍学才的东西。

尔古尔哈笑道:“不会的,不过,我没有电话,你们要借电话给我。”

“没什么,没什么。谢谢!”尔古尔哈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于是,一个拉惹把手机递给尔古尔哈,尔古尔哈马上拨通了莫色有体的电话,她说:“莫色会计,我又遇到他们了。”

“怎么?尔古老师有点不高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吉伍学才关切地问。

莫色有体问:“那群拉惹?他们对你怎么啦?”

尔古尔哈嘴里道着谢,心里却叫着苦,他这么一嗓子不要紧,这村里人会怎么说自己?村里人没有不知道吉伍学才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的,这不是添乱吗?

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他们围着我,不让我走。”

口哨声、唱歌声立即消失了,吉伍学才得意地走回来,对尔古尔哈说:“还翻了天了?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莫色有体在电话那边显得很男人地说:“你别怕,我马上打电话给吉伍村长。”

吉伍学才站起身,走出大门,站在门口大骂:“不想活啦?谁再欺负尔古老师,我叫人打折你们的腿。”

尔古尔哈心里明白黄毛去找吉伍学才了,而按照吉伍学才的想法,他既想逼自己交房子,又想装好人。他一定会派一个不相干的人冒充黄毛的老大,那样的话,自己还真不好脱身。现在,尔古尔哈打了电话给莫色有体,这就是逼着吉伍学才出面。这样的话,他的戏就不好演了。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是的。”

尔古尔哈现在很想看看吉伍学才怎么处理这件事,看看他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吉伍学才和莫色有体正喝着酒,忽然门外有人唱歌,吹口哨。吉伍学才皱皱眉头,问:“最近经常有这事儿吗?”

放下电话,尔古尔哈把电话还给拉惹,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这么站着也不好吧?”

“不,谢谢你们二位,就不麻烦你们费心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尔古尔哈回答。她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她知道,一旦自己答应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是可想而知的。

于是,一群人走到路边,尔古尔哈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两个女孩子一边一个也跟她坐下,几个男的则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生怕她跑了。

莫色有体赶紧说:“要不,去吉伍村长和别人合伙开的一个矿上吧,离村子不远,一周可以回来照顾一下家里,叫矿山给你安排个轻松一点的事儿。”

天气有些阴沉,也有些发闷。因为是要到劳务公司谈事情,尔古尔哈穿着平时她当老师时常穿的那套半旧的西装,有些热。但是,她不能脱下外套,因为她里面的衬衫太破了,有的地方已经露肉了。

“这个…… ”吉伍学才沉吟了一下,看看莫色有体。

几个拉惹不停地跟那两个女孩子说着些无耻下流的话,女孩子似乎很受用,也恬不知耻地胡说八道。这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阿依大不了多少,看着她们这样,尔古尔哈心里很是担心,万一自己出去打工,阿依会不会学坏?

尔古尔哈摇摇头,说:“不,别人会有闲话的。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阿依现在十六岁了,出落得也是不错了,如果把她留在镇上读书,自己照顾不到,学坏是很容易的事。万一变成这两个女孩子这样,那又怎么办?可是,带着她?听别人讲,在外面读书很贵的,自己能负担得了吗?自己出去打工这是一定的了,关键是这几个孩子怎么办?带着不容易,放在家里又不放心,怎么办?

吉伍学才跟莫色有体对视了一下,然后用试探的口吻说:“不然的话,去我的宾馆做点事?”

几个拉惹跟女孩子调笑着,甚至说到了几个人昨晚在一起胡搞的事,细节甚至让尔古尔哈这三个孩子的母亲也觉得面红耳赤。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啦?这种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们的爹妈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打算安置一下家里就出去打工。”尔古尔哈淡淡地回答。

尔古尔哈正纠结着,忽然,有人在一边骂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是我家亲戚。”尔古尔哈一抬头,骂人的正是吉伍学才,只见他穿着光鲜,脖子上戴着一条粗粗的金链子,带着两个穿着白衬衫、戴着墨镜的年轻人,活像电影里的大款。

“学校撤并了,尔古老师接下来怎么个打算?”吉伍学才关切地问。

“你家亲戚?你家亲戚又怎么啦?她欠我们老大的钱。”长头发大声道。

“不要叫老师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失业的家庭妇女。”尔古尔哈开始蒸那些熟食。莫色有体把一瓶酒放在地上。

“我知道,你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找我,别难为尔古老师。她的事儿我来处理。”吉伍学才黑着脸道。

吉伍学才走回火塘边,坐下,不无赞赏地说:“尔古老师教育孩子真是有方法,唉,我们家的阿加就是没文化。”

长头发见势冲着那群拉惹说:“兄弟们,既然吉伍村长说话了,咱们给吉伍村长个面子,撤!”

尔古尔哈说:“他们不吃就算了。”

一转眼,一群拉惹包括那两个女孩子噼噼啪啪地转过街角,不见了。

莫色有体开始从那个包里往外面拿东西,一只鸡,一些熟肉,还有一些点心。吉伍学才拿些点心递给几个孩子,孩子都摇头不要。就连伟古也是闭着嘴,一个劲儿地摇头。吉伍学才讪讪地笑着,对尔古尔哈说:“你看!”

吉伍学才转身对那两个穿白衬衫戴墨镜的人说:“没事了,你们走吧,我跟尔古老师还有话说。”

尔古尔哈没说话,开始烧水。吉伍学才则有一搭无一搭地跟阿呷和伟古开着玩笑,两个孩子知道他是村长,回答问题总有些怯生生的。这样倒让吉伍学才感到有趣,他甚至要让伟古管他叫干爹。伟古自然不肯,吉伍学才拿出十块钱引诱伟古,伟古还是坚决不肯。

两个黑衣人走了,吉伍学才沉吟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问:“要不去我那里坐一会儿?” 

坐在锅庄边,吉伍学才环顾四周,叹口气说:“这么多年,苦了尔古老师了。也怪我,这么多年老跟依火不吉较劲,忘了给你些实际的帮助。”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算了,去你家里不方便,就在这里说说话吧。你上次在我那里喝酒,村子里惹出不少闲话,我要是去了你家里,叫人看见,村里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呢。”

尔古尔哈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就对阿依说:“你去看看阿妈怎么样了?服侍她吃药。”

吉伍学才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管他们说什么,你是我尊重的女人,帮你义不容辞。对了,怎么突然下山了?”

吉伍学才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说:“都成漂亮妹子了。”

尔古尔哈回答:“我到镇子上的劳务公司咨询一下打工的事儿。”

阿依很有礼貌地回答:“我十六岁了。”

吉伍学才转头看看不远处劳务派遣公司的牌子,说:“尔古老师,你其实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来我这里吧,一切从优。”

尔古尔哈点点头,吉伍学才看了一眼阿依,眼神一亮,问:“这是阿依吧?今年多大了?”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吉伍村长,你别说这个了,我是不会去你那里的。别的不说,就是村子里关于你我的传言,我受得了,孩子们也不一定受得了啊。”

吉伍学才眼神柔和地看着尔古尔哈,说:“里面都是些熟食,麻烦你给热热吧。”

“你干脆就嫁了我算了。”吉伍学才笑着说,像是在开玩笑。

莫色有体很快从外面拿进来一个驴友常背的那种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看样子装了很多东西。

尔古尔哈皱皱眉头,说:“别说疯话了,我老了,不是美女了。对了,刚才那几个拉惹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这个怎么好意思?”尔古尔哈有点不安地说。实际上,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那就是村里人的议论。

吉伍学才微微一笑,说:“他们的老大我认识。唉,这事儿回头我得找他们老大谈谈,得饶人处且饶人,依火不吉已经没了,何必苦苦相逼?实在不行的话,这笔钱我给你出算了。”

“不用,我刚才跟县领导分手的时候,还有些东西在我的背包里,莫色会计,你去外面摩托车上拿下来,咱们就在尔古家吃吧,顺便给孩子们解解馋。”吉伍学才显得很随意地说。

“你可千万别,我欠不起人情。再说了,他也没证据,也不敢跟我怎么样。逼急了,我真敢杀人。”尔古尔哈平静地回答。

吉伍学才这么一表示,尔古尔哈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这个,不好意思,吉伍村长,叫你费心了,你看,我家里什么也没有,要不,跟我们吃点洋芋?”

“没看出来,你这么刚烈。看来,当年我喜欢你真没错。你就像大山里的一只母狼,为了你那个家,为了那几个孩子,你什么都敢做。。”吉伍学才颇为理解地说。

“尔古老师,吉伍村长听说几个拉惹搞事就赶来了,连饭都没吃。”莫色有体在一边说。

尔古尔哈有些不满地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说我是母狼?不说了,我该回去了。”

吉伍学才一进门就大声说:“哎呀,尔古老师,真对不起,白天的事情我刚听说,真是的,我陪县里领导去螺髻山旅游,两天没回来就发生了这事儿。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控制好那些拉惹,对不起,对不起。”他后面跟着莫色有体。

吉伍学才笑呵呵地说:“忙什么?一起吃个饭吧,然后我叫人用摩托车送你回去,保准儿不耽误你的事。”

阿依点点头,正要往回走,门口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吉伍学才。只见他今天穿了一身鲜艳的运动服,像是去参加什么重要体育活动似的。他脸上有些灰尘,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尔古尔哈有些犹豫,吉伍学才接着说:“顺便我跟你说说别的事儿,看看怎么帮你处理房子的事儿?”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你要懂事,那些拉惹来,你在这里,我不是分心吗?”

“好吧,就在这街上随便找个小馆子吧,我也不饿。”尔古尔哈道。说实在话,她还正想试探一下吉伍学才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既然他提出邀请,那不如将计就计。

阿依有些犹豫,看着尔古尔哈脖子上缠着的白布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别介,还是去我那里,我那里的厨师水平高,做的东西也放心。这街上的饭馆的油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吉伍学才说,抬腿就走,居然没给尔古尔哈一个拒绝的机会。

傍晚时分,暗红色的晚霞衬出大凉山巍峨的剪影,果吉村沐浴在一片金色的辉光之中。尔古尔哈正跟阿依在院子里收拾因为办丧事而搞乱的各种家什,忽然,门口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尔古尔哈一阵紧张,以为是那几个拉惹又回来捣乱了,就对阿依说:“你赶紧进去,没事千万不要出来。”

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她很不想去,但是,想着房子的事儿早晚要解决,她还是慢慢地跟了上去。

尔古尔哈这么一哭,几个孩子也哭起来,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凄惨之中。

走进吉伍学才的宾馆,吉伍学才对那个漂亮的女人阿花说:“叫厨房准备几个好菜,送到小餐厅来,我要跟尔古老师说点事。”

“不不不,阿妈,我们不能丢下你。我也舍不得让你去他们那里。”尔古尔哈摇着头,泪水完全无法控制。

那个女人嗯了一声,有点敌视地看了尔古尔哈一眼,一甩头发,屁股扭扭地转身走了进去。

的确,按照彝族的风俗,像家里这种情况,老人自然应该由依坡或者夫哈来养,假使马海伍机没有儿子,也有家支里的侄子供养。女儿一般不养,毕竟是嫁出去的,属于别家人了。可是,依火依坡和依火夫哈现在互相推诿,马海伍机自然很尴尬。这属于家丑,无法向别人说,说出去,依坡和夫哈是很难在村里抬起头的,家支里的人也会看不起他们的。

小餐厅在吉伍学才这个宾馆的最里面,装修得很有彝族风格。尔古尔哈心里想:吉伍学才怎么这么有钱?整个村子的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足他的百分之一吧?

“尔哈,难为你了。我这两天一直想,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你们出去打工吧,就把我丢下,我不相信那几个没良心的会不管我。”马海伍机拉着尔古尔哈的手,虚弱地说。

“坐吧,我去打个电话。”吉伍学才淡淡地道,然后,开了餐厅的门,走了出去。

“阿妈,你说什么呢。我和孩子不会丢下你的,我们死也要死到一起。”尔古尔哈刚才一点也没有眼泪,可是,不知道怎么了,马海伍机这一句话,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泉般流下,瞬间打湿了衣衫。

尔古尔哈坐下,这是一张很有特色的椅子,尔古尔哈以前没见过,是仿古的。房间里有空调,凉凉的,很舒服。这样,她不用担心太热,身上的旧衣服会被汗水浸透。

马海伍机用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回答:“惹莫(彝族话:儿媳),我想了很久。你们还是出去打工吧,把我丢下,我就不拖累你们了。”

门开了,一个服务员进来,端了茶给她。平时尔古尔哈很少有机会喝茶,家里那么困难,哪里有钱买茶呢?

忽然,床上的马海伍机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杰鲁,阿杰鲁(彝族无词的叹息)。”尔古尔哈问:“阿妈,你怎么啦?”

这是大凉山的特产,苦荞茶。茶很香,尔古尔哈喝了两口,味醇回甘、清香沁脾。看看吉伍学才的生活,想想自己的日子,尔古尔哈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吉伍学才能过这样的生活,自己为什么不能?以前自己是因为孩子们耽误了,现在,自己要出去闯世界了,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开拓一个新天地?

书上有一句话:寡妇门前是非多。现在,自己带着孩子过活,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有。她扭头看看阿依,她这两天可能是吃得稍微好一点,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很吸引人。她十六岁了,个子也不矮,也是个美女了。不知道怎么了,尔古尔哈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可是,自己如果出去,孩子们怎么办?特别是阿依,她出落得很漂亮,会不会被那群拉惹给盯上?阿呷也慢慢长大了,她没有阿依懂事,会不会受骗?

望着莫色有体的背影,尔古尔哈明白,自己现在是寡妇了,村里有些男人可能会想东想西了。想起昨晚,有人在外面那块因为办依火不吉的措漆被踏平的荞麦地里唱歌,想来也是不怀好意。

还有就是马海伍机,她怎么办?依火依坡和依火夫哈会养她吗?她跟沙玛在一起不是很合,两个人会不会吵架?她有哮喘病,会不会没人给买药?

“哦,差点忘了。”尔古尔哈从床头找到那本书,把剩下的二十块钱和中心校开的发票递给莫色有体。莫色有体接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在尔古尔哈的手上捏了一下。尔古尔哈就像遇到了蛇,猛地把手缩回来,那本书啪地掉到了地上。莫色有体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尔古尔哈坐在那里心绪不宁,想着未来,脑子就像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莫色有体转身要走,忽然像想起来什么,回头说:“对了,你把上次你从吉伍村长那里拿的一百块钱的收据给我,把剩下的钱也给我,我要做账。”

隔了一会儿,吉伍学才走了进来,他身后跟了个皮肤黝黑长相很凶的胖子。吉伍学才对尔古尔哈说:“这位是俄木支铁,依火不吉就是把房子输给他了。”

“嗯,谢谢莫色会计。”尔古尔哈简单地答应着。

尔古尔哈一看俄木支铁的长相,心里有些打鼓,但是,她还是强装镇静地说:“你想怎么样?”

“他们再敢来,你就叫孩子去找我,看我不打死这群拉惹。”莫色有体气愤地说,显得很有正义感,这和平时他在村里欺男霸女的表现很不一样。

俄木支铁看着她,说:“尔古老师,那天黄毛儿他们上山的确是我派去的,可是,我也很冤枉啊,我那天输了现金,赢的却是一笔烂账,我不向你要房子,别人找我追债怎么办?我在镇上那可是有头有脸的,我不能让别人说我赖账啊。”

“那就谢谢吉伍村长了。”尔古尔哈平静地说。

“我要是不给你房子呢?”尔古尔哈淡淡地问。

莫色有体愤愤然地说:“刚才我把他们来的事儿打电话跟吉伍村长说了,他非常生气,告诉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如果他们再来,坚决把他们赶走。”

俄木支铁冷笑着,说:“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要知道,我手下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要是知道我吃了亏,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到时候,你别怪我控制不住他们。”

尔古尔哈淡淡地回答:“早走了。”

“如果我不给你房子,难道你还敢强抢不成?”尔古尔哈也冷笑着,眼睛盯着俄木支铁,一副毫不示弱的样子。

正包扎着,莫色有体忽然从外面一头闯进来,嚷嚷着:“人呢?人呢?太不像话了。依火不吉尸骨未寒,他们就敢这样?”

俄木支铁瞪着眼睛,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是白混的?”

尔古尔哈看着几个孩子,心里有些不安,心想:如果自己出去打工,他们遇到难事怎么办?

“俄木支铁,你还真别逼我,你就不怕我去公安那里告你?”尔古尔哈像斗鸡一样,狠狠地说。

马海伍机在那里躺着,一声没出,尔古尔哈以为她睡着了。可是,看看她的眼睛睁着,知道她现在虽然不出声,但是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也能理解,刚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能不着急吗?

“哎,哎,你俩吵什么?我把你们叫到一起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都给我坐下。”吉伍学才赶紧在一旁拉住俄木支铁,息事宁人地说。

阿依拿来一块白布,这是给依火不吉做孝布剩下的,没有什么能消毒,只好用办丧事剩下的苞谷酒洗洗伤口,然后开始包扎。好在伤口并不深,很快就止住了血,而且应该也不会落什么疤。

俄木支铁气哼哼地坐下,把脸扭向一边,说:“反正你不给房子也得给钱,我那天输了钱,你以为我非要你那破房子?你把钱给我,房子还是你的。”

“嗯,我错了,妈妈。”阿呷道。

尔古尔哈满不在乎地回答:“依火不吉没了,为了办他的葬礼,我欠了一万多块钱债,要钱我是没有的;至于你说他输给了你我家的房子,你拿证据啊。那张欠条上的手印你能证明就是他的吗?别是你自己按上的吧。”

尔古尔哈对她说:“不疼,对了,讲普通话。”

“尔古尔哈,我发现你这个女人还真刁,一点不像个知书达理的老师。这就是在吉伍村长家,不然我非收拾你不可。”俄木支铁咬着牙说。

阿呷带着哭声问:“阿莫,你疼吗?”

“行了,别说狠话了。尔古老师是我最尊重的女人,你不能逼她。”吉伍学才在一旁插道,声音平和,似乎胸有成竹。

尔古尔哈上前用另一只没有按着脖子的手分别抚摸着他们,轻声说:“乖,没事的。”

“怎么是我逼她,明明是她逼我嘛。她不给钱,我怎么还别人呢?你可知道,那天我输的现金可是不少呢。”俄木支铁显得很委屈地回答。

一转脸,只见三个孩子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望着她,尔古尔哈冲着他们笑了一下,三个孩子顿时哭成一团。

吉伍学才显得理解地叹口气,道:“看来都是不容易啊,各有各的难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都退一步,就算给我面子好不好?”

依火夫哈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尔古尔哈会这样说话,一时愣住了。

“怎么个退法?”尔古尔哈问。

尔古尔哈用手捂着脖子,低声说:“你给我滚。”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

“吉伍村长,你说,我也听听。我可是事先声明,我们可都知道你喜欢这个老师,你可不能偏向她。”俄木支铁道。

依火夫哈讪讪地走过来,竖起大拇指说:“阿珉,你真行。”

吉伍学才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大家都出来混,求财不求气,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有人拍手叫好,其余的人都议论纷纷,甚至平时总是偷偷议论尔古尔哈的几个女人也露出敬畏的眼神。

“吉伍村长,你就别绕弯子了,你就说咋办吧。”俄木支铁说。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们走。”黄毛一挥手,几个年轻人退出院子。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后,他们走了。

吉伍学才看看尔古尔哈,温柔地说:“尔古老师,我说说我的想法,不中听的话,你也让我把话讲完,好不好?”

尔古尔哈一字一句地说:“你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要么找到证据,要是找不到的话,再敢来抢房子,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尔古尔哈也想知道吉伍学才想干什么,于是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好好好,你别激动,兄弟们,往后退。”黄毛对几个年轻人说。然后,他对尔古尔哈说:“尔古老师,你是文化人,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

“你看这样行不行?”吉伍学才看着俄木支铁,说:“你呢,就收一半。”

“你们往后退,再走一步,我就让你们摊上人命官司。”尔古尔哈大声喝道。

俄木支铁大叫:“那怎么能行?我太吃亏了。我回头去找依火夫哈,那天他在场,他哥哥的事情他知道。他要是不给钱,我叫我那些兄弟砍死他!”

这下子几个年轻人有点慌张,停住了脚步,都看着黄毛,黄毛赶紧说:“尔古老师,你别激动,咱们都是斯文人,慢慢说,有事好商量。”

尔古尔哈哼了一声,说:“你爱找谁找谁,爱砍死谁砍死谁,反正我不管。你敢来我家里捣乱,我就跟你拼命。反正依火不吉死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你的手下要是不怕死,你尽管叫他们来。”说着,尔古尔哈把自己脖子上缠着的布拽了下来,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我已经抹过一次脖子了,不怕第二次。”

尔古尔哈手一用力,一股鲜血立刻从她脖子上流了出来。她咬着牙道:“继续走啊,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啊。”

俄木支铁在旁边腾地站起来,指着尔古尔哈说:“你这哪像个老师?分明就是个泼妇!”

半晌,那个长头发终于反应过来了,冷笑着,说:“你吓唬谁啊?”说完继续往前走。

“哎哎哎,你俩别吵,我还没说完,你俩听完我的建议,然后再发表看法,怎么样?”吉伍学才赶紧打断他们二人的争吵,站起来,拉俄木支铁坐下。

几个年轻人没想到尔古尔哈会有这招儿,一下子后退几步,呆住了。

“你说吧。”尔古尔哈平静地道,她知道,吉伍学才这是要出招儿了。

尔古尔哈唰地一下,抽出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大喝:“你们敢往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吉伍学才和气地对俄木支铁说:“兄弟,你只要一半,比你全要,最后闹出人命要好吧?”俄木支铁点点头,回答:“有点道理。”

几个年轻人开始往前慢慢地走,不过,看得出来,他们也是小心翼翼。

吉伍学才又转脸看着尔古尔哈,声音却显然柔和了很多,他说:“你也别一条道跑到黑,你实在不给,他肯定去找依火夫哈。到时候还不是一堆麻烦?他如果也不给,没准儿会缺胳膊断腿,家支里的人不说是你害的?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兄弟们,这女人太霸道了,上。把她一家人都给我赶出来。”黄毛一挥手,示意几个同伙往上冲。

“反正我没钱,他敢跟我要房子我就跟他拼命,我不能让孩子们没地儿住。”尔古尔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明白,这个俄木支铁是在跟吉伍学才做戏,只是自己没有证据,不能揭穿。

“你只要找到证据,我绝对不耍赖,说话算数。”尔古尔哈越来越气定神闲,平静地说。

“呵呵,有性格。”吉伍学才笑道。然后,他对俄木支铁说:“你要是答应只收一半儿,我有个建议,你既能收到钱,尔古老师也不用掏腰包。”

“找什么找?你这就是想耍赖。啊,我明白了,依火不吉死了,烧了,你就不承认是吧?”黄头发眼珠一转,问。

“还有这种事儿?你啥意思?”俄木支铁问。尔古尔哈也觉得奇怪,问:“还有这种事?”

尔古尔哈回答:“你说是他的手印,这个你要去找警察,他们如果说是依火不吉的手印,我绝对会把房子给你们。你们去找啊,我可是讲理的。”

吉伍学才微微一笑,说:“是这样,最近县里有领导要到山上视察撤并校的事情,你们知道,县里领导几年都没上过山了,就是因为路不好。所以,这次镇上叫村里一定修出一条能让领导的车开到村子里的路。我们村分了一段,大约八公里。你们知道,咱们那段儿石头少,主要是泥路,所以,镇领导说最好铺上些石子,这样领导的车才能上去。咱们村是没钱的,所以,镇里叫我先垫上,而且说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既然让我垫上,我叫谁送石子那就是我说了算吧?所以,俄木,你要是只要一半的话,我就把这个活儿给你做,你除了能收回依火不吉欠你的钱,还能有点正当的利润。你看咋样?”

“就是他的!”长头发道。

“好啊,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俄木支铁一拍大腿,高兴地说。

尔古尔哈不急不躁,淡淡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依火不吉是不是真输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手印是他的?”

吉伍学才淡淡一笑,对俄木支铁说:“那好,就这么定了,你走吧,我跟尔古老师还有话说。”

“怎么?你想耍赖吗?”一个长头发在一边叫道,他的手上挥着一根锁摩托车的链子。

俄木支铁站起身来,对尔古尔哈说:“尔古老师,以前多有得罪,见谅!”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尔古尔哈嘿嘿一笑,回答:“对啊。依火不吉的事情我不知道。”

吉伍学才站起来,叫了一声:“服务员,上菜。”

“找依火不吉?他不是死了吗?”黄毛一愣,问。

他一喊,服务员就把菜上来了,圆根酸菜汤、坨坨肉、连渣菜、蒸羊排骨和辣子鸡。

尔古尔哈冷笑着,说:“那是他的事情,你们去找他去。”

“喝点酒吧?”吉伍学才柔和地问尔古尔哈。

这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不过,没人敢说什么。依火夫哈也混在当中,躲躲闪闪地不敢上前。有些人的脸上甚至显出恐惧的神情,或许他们认识这些年轻人。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不了,等下我还要回山上,喝了酒不能坐摩托车了。”

“谁是我们老大你就不用管了,我这里有依火不吉的手印,你今天必须得交房子。”黄毛大声叫道,似乎很牛。

“尔古,看你表情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有防备。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承认,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喜欢。但是,我不会强迫你。尔古,我今天之所以想跟你喝两杯,是觉得你最近太苦了,想让你放松一些。”吉伍学才柔声地说。

“谁是你们老大?”尔古尔哈平静地问。

尽管尔古尔哈心里明白吉伍学才这是在骗她,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的鼻子酸酸的,一时无法自制。

几个年轻人正好闯进院子,带头的一个染着黄色的头发,看尔古尔哈出来,就说:“我是来收房子的,依火不吉把房子输给我们老大了,你们得赶紧搬出去。”

吉伍学才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她闪了一下,但是,那只手不屈不挠,她甩不开,就自己伏在桌子上抽泣,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肩头温柔地拍着。说来也怪,霎时间,她心里居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听到来人的诉说,没有着急,把剩下的粥喂完,然后告诉阿依、阿呷和伟古,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门,几个孩子乖乖地点点头。然后,她走到柜子边,拿了把菜刀,将它放在背后,慢慢地走出房门。

哪知道,那只手居然很快变得放肆起来,居然在她身上上下游走起来,依火不吉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这样,这让她很舒服,很想,很想……甚至有那么几次,她几乎投降。然而,当那只手伸到了她的胸前,她终于清醒过来,用力甩开那只手,猛地站起身来。吉伍学才想抱她,她用力挣脱开来,抄起放在地上的背篓,横在二人中间,严肃地说:“叫人送我回家。”

有人飞跑着赶来告诉尔古尔哈,尔古尔哈正在喂马海伍机吃粥。自从那天晚上依坡他们走后,马海伍机就再也没有起床,她的几个儿女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现在很虚弱,家里还剩了一点白米,尔古尔哈每天煮点粥给她吃。自己跟孩子们吃了两天的剩菜,到最后,那些剩菜都酸了,实在不能吃了,尔古尔哈才把它们倒掉,继续跟孩子们吃洋芋。

吉伍学才的表情很是复杂,脸上的肌肉很是扭曲,他看着尔古尔哈,看了半晌才无奈地说:“好吧。”

依火不吉死后的第三天,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果吉村,一进村口就嚷嚷着找依火不吉家,还说他们是来收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