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古黑爷爷摇摇头,无奈地回答:“没钱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去镇上瞧瞧吗?”尔古尔哈问。
一句没钱,道出了无尽的心酸,阿尔古黑这孩子这一生太苦了,从来没吃过好的,甚至也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为了遭罪。尔古尔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依火不吉下山,买了糖果,她给了阿尔古黑两块,可是,他很久都没吃,问他原因才知道,他不知道怎么打开包装。
接下来,尔古尔哈在跟阿尔古黑爷爷的谈话中慢慢得知,阿尔古黑这两天其实一直在发烧,昨天夜里忽然抽搐,他想叫人送孩子下山,可是,夜里雨大,没人敢走山路,到了半夜,孩子就死了。
尔古尔哈很想去看看孩子埋在哪里,阿尔古黑爷爷说不必了,孩子埋在林子里,离村子很远,这么大的雨,他走不动,不能带尔古尔哈去。尔古尔哈心里很难受,有些恶心,她掏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发现口袋里有十三块钱,她留了十块钱给这个老人,然后,就像是小偷一样逃出了这一间黑洞洞的屋子。
尔古尔哈环视四周,发现角落里放着几个盆子,里面放着一点肉,想必是掩埋阿尔古黑的亲戚们吃剩的。
她回头看看那扇有几块破木板钉的所谓的房门,她忽然有种感觉:或许,哪天老人忽然去世了,没人会知道他的死。
阿尔古黑爷爷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早埋早省事。”话是这样说,尔古尔哈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里隐藏着巨大的忧伤。
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抖动。她很想控制住这种抖动,但是,毫无效果。终于,她实在坚持不住,蹲在路边无声地哭泣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阿尔古黑是她的学生里少言寡语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他很忧郁,很少说话,学习成绩也一般。平时上课也不怎么发言,下课也就是偶尔跟小朋友们玩玩学校里那个唯一的体育用品——篮球。
“埋了?怎么这么急?”尔古尔哈有些吃惊。彝家的习惯是火葬,土葬是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不过,尔古尔哈能理解,他家里实在太穷了,也没什么亲戚,根本办不起丧事。
他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法,自己似乎对他一无所知。此时的尔古尔哈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内疚,她觉得自己欠阿尔古黑太多了。他这一生吃过除了洋芋以外的食物太少了,甚至连糖果也没吃过几次。整个世界留给他的味道也许就是洋芋的味道吧?
“埋了。”阿尔古黑爷爷干巴巴地回答。
不仅如此,他居然像汉人的孩子一样被埋了,唉,谁叫他死的不是时候?死在这大雨滂沱的日子里?
尔古尔哈在他身边坐下,问:“孩子呢?”
大雨箭一般地击打在尔古尔哈的身上,可是,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哭泣,尔古尔哈一边哭一边走。
可能是雨声过大,没有人回答。尔古尔哈走上前,推开阿尔古黑家那用两块木板随便钉起来的门,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眯起眼睛,提起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仔细看看,才终于发现,屋子里其实有人。阿尔古黑的爷爷正呆呆地坐在火塘边。火塘里没有火,阿尔爷爷的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泥塑。她环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阿尔古黑的尸体。
回到家里,依火不吉很不高兴,他已经从两个孩子的嘴里知道了学校要撤并的消息,嘴里一直唠叨着,大意是以后阿依不要再读书了。听到他的言辞含糊,尔古尔哈知道,他又喝酒了。家里还有那么一点苞谷酒,他也许全喝光了。他就是这样,不把自己喝多那是绝对不会完事的。
“阿尔古黑爷爷在吗?”尔古尔哈在院子里喊道。
马海伍机的情况看来不怎么好,坐在床上,靠着墙,表情很是痛苦。尔古尔哈问她是否吃药,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尔古尔哈知道,这是天气导致,谁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痛苦,却无计可施。尔古尔哈此时真想有那种喷雾的药,据说那种药对于哮喘非常有效。
尔古尔哈交代阿呷和伟古在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同时打一点猪草。然后,她自己一个人向阿尔古黑家走去。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走到了阿尔古黑家,这是一栋几乎称不上房子的房子,土墙,土屋顶,上面只有少数的茅草。
两个孩子在煮猪食,整个房间充满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那两头猪是一家人的希望,所以,大家都像对待宝贝一样盼着它们长大。有了这两头猪,也许将来会有白米饭吃。
这雨下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停的意思。这完全不是下雨,完全是天神派人在往下泼水。整个大凉山现在完全被低垂的云雾所笼罩,山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瀑布。好在果吉村这边的植被还算不错,看大山对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滑坡,一些“路”完全地断了。
伟古脸上的瘀青似乎更严重了,而且还有点发紫,尔古尔哈低声问:“疼吗?”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中心校能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她找过无数次中心校,连一张课桌都没有要回来,像并校这样的事,他们能听自己的吗?
伟古偷偷瞄了一眼依火不吉,显得有些恐惧,他低声回答:“疼。妈妈,你头上的包还疼吗?”
她明白了,她明白孩子们这是要做什么,可是,她能怎么样?她能承诺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不断地说:“明天天晴了,我下山去找中心校,去找中心校,让他们不要撤了学校。”
尔古尔哈摸摸头,疼痛刺骨,而且,还有些发软,但是,她还是尽力地笑着,说:“不疼。”
放学了,她叫阿呷带着弟弟先回家,自己想去阿尔古黑家里看看。她走出教室,却发现孩子们都在雨地里站着,有的有雨衣,有的没雨衣,就那么淋着。没人说话,都那么默默地站着。
在做晚饭的时候,她简单地把莫色里体跟她说的事情向丈夫说了一下,尤其是关于教室的问题。依火不吉一直没吭声。只是坐在那里抽烟,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尔古尔哈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
短暂的休息以后,接着上课,尔古尔哈终于忍不住把学校要撤掉的消息告诉给了学生们,出乎她的意料,三个年级的孩子们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就像是麻木了。她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谨慎了?或许,孩子们并不在乎这些。
伟古在旁边拾了依火不吉的一个烟屁股吸了两口,尔古尔哈瞪了他一眼,伟古赶紧把烟屁股丢掉了。
实际上,离放假没有几天了,清理不清理问题都不大,只是,尔古尔哈不想自己的学生们在学校的最后几天,还要整天面对一个肮脏的厕所。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要来帮尔古尔哈,她拒绝了,孩子们的鞋子都破了,万一不小心弄上脏污就不好了。
见依火不吉不说话,尔古尔哈接着说:“我看啊,那三间房子加那个院子怎么着也能卖一万来块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把这两头猪卖了,再把那些鸡卖了,估计也差不多了。要是不交这个钱,我的工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说是不是?”
趁着孩子们在吃午餐,尔古尔哈开始清理学校的厕所,学校的厕所已经很脏了,平时没有水清理,今天正好赶上大雨,将厕所清理干净,孩子们再上厕所也方便一些。厕所里的味道很刺鼻,尔古尔哈强忍着,将那些秽物一点点地清理出去,然后,用院子里的雨水将茅坑冲一下,再将里面的水淘出去。反复几次,才能使厕所真正干净。
依火不吉闷头不说话,拿着个树枝在火塘里拨来拨去。尔古尔哈不知道他在拨弄什么,也没在意。尔古尔哈低头做蘸水,依火不吉买了新辣子和花椒,今天的蘸水可以做多一点。她很想给孩子们煮一点白米饭,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没舍得。
中午,学校有一个短短的午休,半小时,这是给孩子们的吃饭时间。很多孩子家离学校都很远,中午只能在学校里吃一些自己带的冷土豆,家里条件好的孩子可能会用塑料袋带一小撮白米饭,但是,也是没有菜的。或者有的孩子能带一个玉米粑粑。学校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小肚子鼓鼓的。有来山里远足的驴友说,那是营养不良所致。营养不良,唉,孩子们一年大多数的时间都吃土豆,营养怎么会均衡?
一会儿,尔古尔哈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似乎是什么烧焦了的味道,她问:“怎么回事?”
因此,这一天,尔古尔哈不断地在讲课,她总希望能让这些孩子多认识一两个字,多学会一两句普通话,因为,这个学校一旦撤了,他们再想读书那就难了。她几次想把学校要被裁撤的消息告诉给孩子们,却一直没有勇气。
依火不吉哼了一声,表情怪异地说:“没啥。”
不过,除了阿尔古黑的影子不断地在她眼前转来转去以外,她的心里却有另外一件事放不下来。那就是,下学期果吉小学不存在了。这些孩子说是可以到山下的中心校读书,可是,有几个能读得起?别的不说,就是自己家的阿呷和伟古能不能读上书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到底是啥?”尔古尔哈心里有点不详的感觉。她过去抢过依火不吉手里的树枝把火塘里的东西拨出来。是一个黑坨坨,不知道是什么?
整个一天,尔古尔哈上课总是恍恍惚惚的,而且总是出错,阿尔古黑老是不断地出现在不同年级的教室里,她无论看哪个学生都像是阿尔古黑。
依火不吉嘿嘿地笑着,说:“我看山下的人都吃一种鸡,叫叫花鸡,我就试试。咱们平时吃的鸡跟这个不一样,太辣了。这个鸡就是抹点盐,不放木浆子的。”
是尔古尔哈真的忘了阿尔古黑长得什么样了吗?不是,是因为她不敢去回忆。这些年,尔古尔哈经历了好多次与自己的学生天人相隔。有的学生在昨天伟古出危险的那段险崖摔死了,有的学生在去山下镇上卖自己在山上采的菌子时掉到河里淹死了,但是,更多的学生是得病得不到及时的医治,耽误了。这里的山路除了马和摩托车,其余的交通工具是无法走的,孩子要是得了病,如果是在夜间,或者赶上雨季和下雪天,那就得听天由命了。有钱的家庭可能会请毕摩做迷信,没钱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什么?你把家里的鸡给吃啦?”尔古尔哈吃惊地问。
看着孩子们烤火,尔古尔哈总是想着阿尔古黑的模样,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是不能完全想起他究竟长得怎样。
“嘿嘿,养鸡不就是吃的吗?五只鸡当中我挑最小的。”依火不吉嘻嘻地笑着,露出焦黄的牙齿,尔古尔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似乎都知道了阿尔古黑的事情,都不是很开心。好多孩子的衣服湿了,尔古尔哈开始组织各班的班长领着大家烤火。孩子们必须把衣服烤干才能上课,不然会生病的。
看着依火不吉那副样子,尔古尔哈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鸡已经被他杀了,说多了也就是招致一顿暴打而已,何必呢?
尔古尔哈看看表,离上课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于是,对那孩子说:“等下放学我去看看他。”
依火不吉重新把那坨泥巴放入火塘,尔古尔哈埋头煮洋芋,调蘸水。孩子们似乎对依火不吉也十分不满,当他把鸡从那坨泥巴里取出来,往上撒盐巴的时候,两个孩子居然没有人主动上前向他讨要鸡肉,尽管那鸡肉的味道是那么诱人。
孩子回答:“阿尔古黑在家里。”
依火不吉把鸡肉递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摇头不肯吃,就连平时比较嘴馋的伟古此时也显得很坚决,眼神里充满怨恨。依火不吉把鸡递给马海伍机,马海伍机也只是摇头,表示不吃。依火不吉悻悻地说:“你们不吃我自己吃。”于是,他撕了一只鸡大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弄得满腮都是油。
她问那个孩子,道:“他现在在哪儿?”
尔古尔哈跟婆婆和两个孩子吃着土豆,望着门外依旧不停的豪雨,心里万分地郁闷。一只鸡能卖几十块钱,他就这么给吃掉了,他还想不想着这个家啊?他还是男人吗?
“啊?”尔古尔哈大吃一惊。阿尔古黑是个孤儿,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母亲改嫁了。按照彝族的风俗,女人改嫁是不带孩子的,他母亲也没有带他。他一直跟着爷爷生活,而爷爷又是残废,家里非常困难,很多时候连吃洋芋都要别人接济。最近一段时间他看起来很活泼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伟古显得有些被诱惑了,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在吃鸡。阿呷在旁边碰了他一下,伟古赶紧低下头,将手里的土豆塞进嘴巴里。
正想着,忽然,有个孩子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对她说:“老师,不好了,阿尔古黑死啦。”
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月,整个大凉山似乎都变得黏糊糊的,山路泥泞,不仅摩托车走不了,就连马也是难行。这天,趁着天晴,路干了一些,尔古尔哈决定到镇子上去找村长吉伍学才,希望他能跟中心校说说,不裁撤学校。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一裁撤学校,学校里的孩子大多数就得失学。这么多孩子一旦没有学上,他们就得早早地下地干活,然后十几岁就要结婚生子,重复他们父兄的故事。
雨还是不停,快上课了,可是,一个孩子也没来,难道他们今天不来了?
尽管尔古尔哈下山是为了学校裁撤的事,但是,来之前,她没敢跟依火不吉说自己是为这事专门下山,依火不吉如果知道她下山找吉伍学才一定不会答应的。这么多年,吉伍学才没少为了尔古尔哈跟依火不吉打架。只是这些年吉伍学才当村长了,他们之间的架才不打了。依火不吉要是知道尔古尔哈去找吉伍学才,那肯定又是打翻一盆酸菜汤。而且,还会暴打一顿自己。
阿呷嗯了一声做事去了,伟古光着脚,尔古尔哈心里很难受,孩子的鞋子昨天丢了,连一双备用的鞋子都没有。天晴了,无论如何要给他买一双鞋子。山里早晚很凉,光着脚会生病的。
尔古尔哈下山的时候,把家里剩下的四只鸡背下了山,希望卖一点钱,给孩子们换换衣服。孩子们的衣服都太破了,尤其是伟古,因为上次鞋子丢了,一直在光着脚,应该给他买双鞋了。最重要的,是要给马海伍机买药,最好能买到那种喷雾的药。
尔古尔哈看着蛇皮布下面的那些柴,说:“你和弟弟给每个教室都放上一点柴,注意,别淋湿了。”
谁知道,今天尔古尔哈并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山路难走,今天集上的人不多,而且是卖货的人多,买货的人少,直到集快散了,她才把四只鸡卖出去,不过只卖了两百四十块钱。原来她以为,怎么着也能卖三百块钱啊,没想到,只卖了这一点钱。
“妈妈,妈妈,这些柴怎么办?”阿呷在一边忽然提醒母亲。
卖完了鸡,她匆匆地给三个孩子每人买了一双黄胶鞋,给婆婆马海伍机买了一些治哮喘的药。那种喷雾的药太贵了,她犹豫了半天也没舍得买。买完药,尔古尔哈又去学校找到阿依,给了她十块钱,并嘱咐她要省着点花,要花到放假。
家里只有不多的土地,每年种出来的土豆和荞麦勉强够维持一家人大半年的生活。其余的粮食主要靠丈夫依火不吉用摩托车给人家送货赚钱来买。自己的工资也都是主要给阿依交生活费了。现在,自己忽然没有了收入,这家里以后怎么办?
阿依点点头,说:“妈妈,我知道。要不我只要五块钱,剩下的你给弟弟妹妹买点馒头?”
莫色里体把塑料布重新裹在身上,啪啦啪啦地踩着院子里的积水走了。尔古尔哈无力地靠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堵矮墙的后面。她的心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就要没有书教了,以后的自己应该怎样生活呢?以前,自己尽管收入微薄,但是,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些孩子,现在,自己忽然失去教他们的资格了,一时还真的有些失落。
尔古尔哈心里一酸,说:“没事,你在学校没有钱是不行的。妈妈也拿不出更多的钱给你,本来可以有五只鸡卖的,叫你爸爸吃了一只,少卖了几十块钱。”
“你可得快点,要是别人把钱交了,你可就没机会了。至于你的工资,那就得等等了。”莫色里体说。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不交钱,那么,村里欠自己的工资就基本上泡汤了。
阿依叹口气,说:“他还是那样,你就认了吧。”
“这个,那我回去跟依火商量一下吧。啊咋咋不(彝族话:再见)!”尔古尔哈迟疑了一下,回答。
阿依是个大姑娘了,虽然是生在山里,但是,这两年在山下读书,在学校吃饭,就算每天都是清汤寡水的,毕竟每天有白米饭,一个月还能吃两次肉,脸色明显得比阿呷和伟古好,个子也高了不少,几乎跟尔古尔哈一般高了,这在大凉山的女孩子里显得很是特别。尽管人比较单薄,穿的也只是学校的校服,却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可是,女孩子长得漂亮就不安全,前些天就听说有校外的拉惹去学校找阿依的麻烦,幸亏老师把那些人赶走了。
莫色里体鼻翼动了一下,斜睨着尔古尔哈,说:“那就没办法了,你就等吧,村里一年两年的是没钱发你工资的。”
尔古尔哈简单地跟阿依说了一下学校可能被裁撤、自己也要失业的事情,并且告诉阿依,由于自己没了收入,两个弟弟妹妹上学可能会成问题。谁知道,阿依说:“妈,那我就不上学了,我去打工。”
“我没钱,交不起。”尔古尔哈有些不满地回答。
“可万万使不得,你现在不能不读书,一定要读书。不然的话,以后你就后悔了。”尔古尔哈赶紧跟阿依说。
莫色里体说:“哦,这不是吗?我来还有个事,我转达一下吉伍村长的话,村里现在没有钱,解决不了你的问题,现在学校不办了,这个房子也就没用了,吉伍村长说,如果你要这栋房子,可以便宜点卖给你,你再补交两千块钱就行了。这样算起来,村里只欠你一千八,这个房子卖给你,你岂不是占了大便宜?另外还有两亩地,你就偷着乐吧。”
其实,阿依几次跟母亲说要出去打工,而且说,镇上有家什么劳务派遣公司,经常招人去深圳、东莞那边打工,据说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块钱呢。可是,尔古尔哈一直怕她出事,受坏人欺负,没有同意。
“可是,你们欠我一年的工资呢?五年不收承包费怎么才能顶账?”尔古尔哈问。
“妈,你看,咱们家这么穷,我也应该为家里出点力了。”阿依道。
“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现在村里没钱,吉伍村长说了,村口那堵矮墙边上有一块两亩的荒地,回头你收拾收拾种点啥吧,村里五年不跟你收承包费。”莫色里体回答。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现在就是要好好读书,关于钱的问题,我跟你爸爸会想出办法来的。”尔古尔哈道。
“那村里欠我的工资怎么办?”尔古尔哈问。原则上,尔古尔哈的工资是教育局给四十五元,乡里给补助一百五十元。教育局的钱是打到尔古尔哈的银行卡上的,乡里的钱是村里垫付,可是最近村里总说没钱,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给尔古尔哈发工资了。
“妈,你为什么不下山打工?你普通话说得好,出去打工肯定没问题。”阿依忽然说。
莫色里体带着一种蔑视的口吻回答:“没听清楚?就是说,考完试,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没有学校了,也就不需要老师了,听明白了?”
尔古尔哈面带忧郁地回答:“要是学校真的撤了,我还真得出去打工,不过,我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才行。你要知道,我要出去打工,没准儿他又会骂我心野。”
“什么,你说什么?”尔古尔哈一时没听明白,问。
阿依不屑地说:“我知道,他那个人就怕你跟别人跑了。他这个人,自己懒惰,喝酒赌博,把家里搞成这样,还不准你出去打工?”
莫色里体拉长声音说:“吉伍村长说这是县政府统一的安排,全县都一样,我就没办法了。我今天来就是通知你,吉伍村长说,下学期这里就没学校了,你就不用来了。”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不说这些了,你一定好好学习,这样才能从大山里走出去。不然的话,你就要像村里那些女孩子一样,早早地就嫁人,然后生一堆孩子。要是那样的话,一辈子就完了。村里有多少女人一辈子没下过山,你想成为她们那个样子吗?”
“学校不办了?这些孩子那不是不能上学?咱们这里到山下要走好几个小时,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走?再说,很多家庭都付不起孩子在中心校的生活费啊,那不是逼着这些孩子辍学吗?”尔古尔哈急切地问。
阿依懂事地点点头,回答:“我知道,妈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将来有出息,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莫色里体牛哄哄地说:“哦,吉伍村长说,现在乡里在搞并校,所有的村小都不办了,孩子们都到镇上的中心校去读书。”
尔古尔哈叹口气,说:“阿依,你真的不要让我失望,你要是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再找个好工作,家里的负担可能会轻一点。”
“什么?不修了?你看看这几个教室,地下都成河了,等一会儿孩子来了一踩就成泥塘了,为什么不修?”尔古尔哈有点急,指着教室泥泞的地面说。
阿依严肃地点点头,脸上充满悲壮。
“哦,吉伍村长打来电话,说不用修了。”莫色里体淡淡地说。莫色里体所说的吉伍村长就是当年喜欢尔古尔哈的那个吉伍学才。吉伍学才当上村长以后还是表示了几次对尔古尔哈的好感,想跟她发生那个关系。但是,尔古尔哈都拒绝了,为此,吉伍学才一直对她不满,总给她穿小鞋。要不是村里实在没人能教书,估计吉伍学才早就不让尔古尔哈教书了。
跟阿依分开,她直奔吉伍学才家里。吉伍学才家在镇子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尽头,这栋房子共有三进,左边建有餐厅、客厅、鱼池、花桥,右边有花园、客房、厨房和仓库。四周筑有两米多高的砖石垣墙。门板、门斗、山墙等部位上,均雕刻或绘制有“虎头纹”。吉伍学才在这里搞了个所谓的民族宾馆,接待各地来的旅客。尔古尔哈在门口停车场看到了好多汽车,她不认识车子是什么牌子,只是感觉很贵。
“原来是莫色会计啊,我跟村里申请,叫村里给修修教室,村里怎么说?”尔古尔哈问。尔古尔哈早就向村里申请修教室的房顶,村里一直说没钱。叫他们买课桌,他们也说没钱。可是,他们接待乡领导,一次就可以吃两头猪两只羊,那时候就有钱了。
尔古尔哈对门口收银台的那个长得妖里妖气的女人阿花说,自己是果吉村的老师要见吉伍学才。那女人皱着眉头厌恶地捂着鼻子,说:“你到门外去等,我去通知总经理。”
“尔古老师!”那人一出声,尔古尔哈才知道,原来,他是村里的会计莫色里体。村里的村长住在县城里,在那里买了大房子,村里的大小事情都由莫色里体来转达。如果有人不听话,他还会带着一些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打人。
村里人都说这个高个子叫阿花的女人跟吉伍学才睡过觉,尔古尔哈见到她就想吐。那女人扭着屁股走进去了,尔古尔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了泥巴的黄胶鞋,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背着背篓,蹲到了吉伍学才家门口。她忽然觉得头巾里有什么东西,赶紧把头巾摘下来,抖了一下,是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尔古尔哈摸摸头,发现头皮上被咬了个包,痒痒的。
尔古尔哈向院子里望去,那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孔。雨很大,他紧紧地拉着塑料布,努力地不让雨水淋湿自己。
吉伍学才好久也没出来,那个叫阿花的女人也没叫她进去。尔古尔哈蹲在那里,感觉有点饿,还是早上在家里吃了几个土豆,又走了好几个小时山路,真是饿了。街对面就有个面馆,上面写着“三元起”。尔古尔哈咽了咽口水,没再想吃什么,能省点钱就省点吧。孩子们在上学都每天吃土豆,自己如果吃一碗三块钱的面,那可是太不像话了。
“妈妈,有人来了。”伟古道。尔古尔哈注意到,伟古的脸上有一片瘀青,显然是早上被依火不吉打的。依火不吉这人打人总是不管不顾的,真狠。
终于有人叫她,这是一个冰冷的声音:“这不是尔古老师吗?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尔古尔哈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往各个教室里搬课桌,忽然,有人走进了学校的院子。这人披着一件白色的塑料布,低着头,脚踩在院子里的积水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是村长吉伍学才,那个曾经想娶自己的男人。只见他衣着光鲜,满脸通红,看来是正在喝酒。尔古尔哈赶紧站起来,说:“吉伍村长,是这样,听莫色会计说要撤并校了,你看,咱村子离镇子这么远,一撤校,很多孩子就读不了书了。能不能跟上面说说,把学校保留下来?”
尔古尔哈闻听此言,心里一阵剧痛,这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痛,远远甚于肉体上的痛。伟古的脸上有两颗大大的泪滴,在雨天的早上显得那样刺眼。
吉伍学才摇摇头,淡淡地道:“这个我没办法,这是县里的统一部署。乡长说了都不算,我说了就更不算了。你以为我没争取?为这事儿,我还请县里的人吃了饭。没办法,这是国家的事儿。对了,尔古老师,没别的事儿了吧?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事情多,还要接待客人。”
伟古看到母亲的表情,伸手摸摸尔古尔哈的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安慰着母亲:“妈妈,不疼,不疼。”
“吉伍村长,麻烦你跟中心校说说呗,可怜可怜孩子们。真撤校,他们都得失学。这些孩子要是失学了,那就太可惜了。你看他们,现在还小,底子差,要是真的失学了,以后可就苦了。”
说是不疼,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头上有两处剧痛,用手摸摸,已经肿起了两个包,用手按按,软软的,很痛。
“尔古老师,你别这样好不好,我都说了我说了不算,乡长也说了不算。你啊,就不要再费心了,这事儿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你赶紧回去吧,我还要接待客人。对了,上回莫色会计跟你说把学校校舍卖给你,你怎么还不交钱?你要是不交我可卖给别人了。”吉伍学才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
尔古尔哈勉强地笑笑,说:“乖,妈妈不疼。”
“吉伍村长,你还是容我把猪卖了吧,这几天下雨,路难走,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一定交钱。”尔古尔哈面带忧郁地回答。
伟古摇摇头,反问:“妈妈,你疼吗?”但是,他脸上分明挂着泪花。
吉伍学才皱皱眉头,说:“你要抓紧,你可知道,我这是帮你啊。如果你不交,别人交了,村里欠了这么多债,有人交了钱要先还别人,你的工资那就得等。这一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房子如果卖给你,你和依火不吉把它整修一下,卖了,那不是能赚一点?这也算是村里这么多年对你当老师做的一点补偿吧。”
尔古尔哈扶起伟古,问:“疼吗?”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吉伍村长。还有个事,教室的黑板很白了,能不能叫莫色会计给买瓶墨汁?还有,孩子们要考试了,要去中心校买卷子,没钱啊。”尔古尔哈说。
依火不吉又使劲地踹了两脚伟古,骂道:“净糟蹋钱。这下,你光着脚!”然后,用一个碗,装了几颗洋芋,蹲到门口吃去了。可能是吃得太烫,他不时地哈着气。
“又是学校的事,要多少钱?”吉伍学才皱着眉头问。
“别发疯了,一大早就打孩子。”马海伍机骂道。
尔古尔哈回答:“大约要八十块。”
尔古尔哈冲上去去拦依火不吉,他转回头,劈头盖脸地就打了她几下。尔古尔哈的身上顿时火辣辣地剧痛起来。
吉伍学才黑着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大叠一百元的钞票,从中抽出一张,用两个手指夹着,递给尔古尔哈,有些不满地说:“拿去吧,回头把发票给莫色会计,村里没钱,啥钱都要我垫上。我成了你们的银行啦,欠你们的。”
依火不吉飞起一脚将伟古踹倒,接着,上去就是几脚,大骂:“叫你掉鞋子,叫你掉鞋子。”
听到吉伍学才的话,尔古尔哈的脸顿时感觉很热,她很想不接这个钱,但是,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钱接了过去。不接着钱怎么办?孩子们没有卷子就考不了试,想考试就得买卷子。不接这个钱,就得自己垫上,自己现在哪里有钱啊?
“掉了。”伟古低声回答。
吉伍学才说自己是村里的银行,可是,村里人都知道,他把村里周围山上的林子全承包给外人了,叫他们取松油、桉树油,光是这些收入一年就不知道有多少。村里穷,可是,他自己一点不穷,就是在整个镇子上,他也是有钱人。他为什么这么有钱?还不是霸道?村里啥事儿他都自作主张,而且,村里人不能有意见,有意见他就叫莫色里体纠集一群人打你个半死。前一阶段,有人传言他跟一个矿老板有勾搭,结果,没两天那人家的马就被人家毒死了。出了这事儿以后,再也没人敢议论他了。
“你鞋子呢?”依火不吉大喝。
尔古尔哈满怀屈辱地转身低头要走,吉伍学才忽然叫了她一声:“尔古老师。”
“我昨天摔了一跤。”伟古有些怯懦地回答。
尔古尔哈转过头,她发现吉伍学才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她低下头,问:“吉伍村长有事啊?”
“你怎么回事?”忽然依火不吉一声暴喝,声音很大,震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落了下来。原来,不知道怎么,伟古胳膊上的伤口被依火不吉发现了,他脸黑黑地喊道。
吉伍学才向前走了两步,一股浓重的酒味差点将她熏倒。吉伍学才说:“你不要怨我,我真的没有能力阻止撤并校。不过,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我宾馆做事,我可以给你高薪。”他的目光灼灼,尔古尔哈不由得心里一惊,身上顿时不舒服起来。
“嗯。 ”阿呷道。她低着头吃洋芋,显得很是恐惧。
“还是算了,不麻烦了。”尔古尔哈低头急急地走了。作为女人,她很清楚吉伍学才想干什么,想做什么。自己这么多年虽然有些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那么引人注目了,但是,吉伍学才还是贼心不死,有几次在村里,他都表示出那种意思。现在,面对吉伍学才这样的表情,尔古尔哈怎么能不明白?
她对孩子们说:“赶紧吃饭吧,我们早点去学校,把桌椅重新摆上。”
在买墨汁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叫她,她一回头,发现原来是吉伍学才的老婆阿牛阿加,说起来她们还有点亲戚关系,尔古尔哈应该叫她表姐。只见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几个塑料盒子。阿牛阿加低声说:“这些是他们刚才的剩菜,你拿回去给孩子吃。”
尔古尔哈一点不相信他说要多跑两趟山下的话,他整天沉湎于酗酒和赌博,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对不会干活儿的。不过,她不想说什么,说多了,招致一顿拳脚是一定的。她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有两包盐,一塑料袋白米,还有一塑料袋辣子和一塑料袋花椒。她不禁摇摇头,伟古昨天过生日,他要是说买了白米,可以给孩子做一顿白米饭啊。可惜,他昨天喝多了,完全忘记了此事,伟古只能吃着洋芋过完了自己十岁的生日。
尔古尔哈知道,阿牛阿加一直不受吉伍学才待见,没跟她离婚就不错了,她能拿些剩菜估计也是不敢叫吉伍学才看见的。于是,尔古尔哈接了过来,说:“谢谢。”
“输了。”依火不吉黑着脸说。然后,光着脚站起身来,走到墙角,那里有一个装饲料的袋子,他把袋子丢过来,说:“盐我买了,还有十斤白米。我没输多少钱,就是二十多块钱,回头我多跑两趟山下就行了。”
阿牛阿加说:“我听见他要你来宾馆的事儿了,你千万别来,他那人不会放过你的。一旦发生什么事儿,叫依火不吉知道,非出人命不可。”
“怎么就没了?好几十块钱,你不知道阿妈的药已经快没啦?家里的盐也不多了?”依火不吉不满地说。
尔古尔哈说:“阿加,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来这里的。对了,他现在还不跟你一起睡吗?”
“没了。”依火不吉粗声粗气地回答。
阿牛阿加赶紧摆手,说:“别说这个了。你赶紧走吧,要是他改了主意,没准儿会叫那些拉惹把你弄回去,那你可就麻烦了。”
“你那里还有钱吗?”尔古尔哈问。昨天依火不吉下山去给别人送东西,来回能赚一百块钱,自己给了他一百一十块钱,他除了给阿依交生活费,喝了点酒,应该还有钱,必须要下来,不然的话,没钱给婆婆马海伍机买药。
说完,阿牛阿加赶紧低着头沿着路边的墙根走了。阿牛阿加穿得不破,一身彝家衣服,但是,看起来怎么都像是吉伍学才家的佣人。也难怪,村里人都知道,吉伍学才现在根本不跟阿牛阿加睡在一起,而是跟那个妖精一样的阿花睡在一起,只是因为阿花是汉人,所以,他才没有把阿牛阿加赶回娘家。
尔古尔哈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依火不吉以前几次拿着钱去喝酒、赌钱,害得阿依的生活费交不上,被老师逼着回家拿钱。从山下中心校走到果吉村在晴天都需要四五个小时,要是赶上刮风下雨,时间就更长了。阿依十六岁了,虽然常年吃土豆,身材也还不矮,跟自己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跟阿呷一样瘦弱,走那么长的山路真是难为她了。何况,尔古尔哈还担心她遇到那些坏人。每个村里都有些不学好的年轻人,一旦遇到,你不知道他们会干点什么。
尔古尔哈回头看看吉伍学才家的大门,还好,那里没人,她长出一口气,匆匆离开了。
“交了。”依火不吉闷声闷气地回答。
买完了墨汁,尔古尔哈开始往家里走。从镇上到果吉村全是山路,说是路,实际上就是一条在半山腰上修出的勉强能过一辆车的土路,一到下雨的时候就不能通行。路的旁边全是陡坡,好在大多数地方有些树,不然的话,一旦跌下去就基本没救了。不过,有几处转弯的地方没有树,而且路也陡,还是非常危险的。平时依火不吉骑摩托车给别人送货,尔古尔哈总是要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大意,因为这些地方出过很多事。可是,依火不吉总是嫌尔古尔哈多事,总是骂她。时间长了,尔古尔哈也懒得提醒他了。
依火不吉懒洋洋地起床,坐在那里抽烟,尔古尔哈回头问:“昨天你给阿依交生活费了吗?”
因为还要走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尔古尔哈怕自己坚持不住,就买了两根煮苞谷边走边吃,其实,镇子上卖各种食物的都有,只是她舍不得买。背篓里有阿牛阿加给的剩菜,可是,尔古尔哈舍不得吃上一口,想想家里的婆婆和两个孩子,她怎么舍得吃那些肉菜?
家里还有五只鸡,现在已经长大了,哪天到镇上赶集的时候去卖了,能换点钱给孩子们买套衣服,他们的衣服太破了,应该换换了。
往山上走,开始还有几户人家,越走越高,越高越荒僻,除了一些松树和少量的桉树,极目望去,几乎看不到什么。地上的草几乎只剩了一种,那是一种学名叫紫茎泽兰的东西,这个东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从前几年大旱后就疯长,有毒,牛羊也不吃,长到哪里哪里的其他植物都不长了。以前漫山遍野的索玛花,这两年也少见了。
阿呷正领着弟弟伟古喂猪,整个果吉村能养起猪的人家并不多,而尔古尔哈家能养起两头猪这更是绝无仅有的。不过,猪草也不多了,今天放学后,无论如何要打点猪草,不管下不下雨。不然,两头猪就要挨饿了。
走到一个转弯处,尔古尔哈实在太累了,就坐在路边的一个树桩上喘口气。山风很大,尔古尔哈穿得太少,不禁有点发抖。她看看自己的黄胶鞋,上面全是泥,已经分不清什么颜色了。
马海伍机显得很难受,尔古尔哈问她吃药了没有,她回答吃过了,不过药不多了。这个回答又叫尔古尔哈心情沉重起来,这雨这么大,山路应该是好几天不能通摩托车,如果药断了,婆婆万一犯病怎么办?其实,她昨天有告诉依火不吉买药,看来,他是忘了。治疗哮喘有一种药是喷雾的,据说很灵,但是也很贵,尔古尔哈一直想给婆婆买,可一直没有钱。
有一个村民骑着摩托车从山上下来,后座驮着三个饲料袋,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山路泥泞难行,他骑得曲里拐弯的,就在离尔古尔哈不远的地方,路上有个小水塘,他一加油,摩托车一横,他啪地就摔倒了,摩托车压在了他身上。
尔古尔哈开始准备早饭,早饭依旧是洋芋,这是果吉村家家户户的生活,他们一年的时间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吃这个东西。只是,今天尔古尔哈做的是烤洋芋。总吃煮的洋芋,孩子们需要换换口味了。
尔古尔哈赶紧跑过去搀扶他,那人挣扎着起来,嘴里叨咕着:“这路也太难走了。”然后,道了声谢,骑着摩托车,又歪歪斜斜地走了。摩托车发出沉闷的怪叫,就像是犁地的牛。
昨天放学的时候,她已经告诉了孩子,雨如果不停,就晚半个小时上课。平时学校都是上午十点上课,今天就是上午十点半。这样,能照顾一下路远的孩子。这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山路难行,孩子们上学不容易。
尔古尔哈怔怔地看着他,想起依火不吉几次回来身上也是泥呼呼的,想来也是摔跤了。唉,这路真不好走,回家得提醒他注意一下,别出什么危险。尽管依火不吉脾气不好,经常打骂尔古尔哈和孩子们,可是,如果依火不吉出了事,这个家还真是没办法维持下去。
早晨起床,大雨依旧不停,而且一点不比昨天小。因为是早上,视线好了一点,但是,也只能看到山谷对面的山峰隐藏在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