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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什么笑话?”

查莉收回钓线。“我给你讲个笑话,爸爸。”

“一个下垂的乳房对另一个下垂的乳房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在医院里。雨水顺着她房间的窗户往下流。那时,她说她爱我,但不能跟我一起生活了。这次,她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她说这一切都怪我。她说得对。是我的错。我每天都抱着这个想法,紧紧地盯着查莉,寻找任何创伤后压力症的迹象。我也观察朱莉安娜,想知道她是如何应对的。她做噩梦吗?她会带着一身冷汗醒来,然后去检查门窗上的锁吗?

“说了什么?”

朱莉安娜还没有申请离婚。也许她会申请。我做了一项交易。一项协议。我说只要她活着,她说什么我都愿意做。她让我搬出来。我搬出来了。我现在住在韦洛,酒吧对面。

“如果再得不到支撑,我们就成睾丸了。”她大笑起来。我也笑了。“你觉得我应该讲给妈妈听吗?”

我点点头,仰起脸,感受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这些温暖、凉爽而晴朗的日子让我倍感舒适。它们告诉我夏天快到了。夏天很好。

“还是不要了吧。”

“她岔开了话题。”

我还把自己当成已婚男人。分居是一种心理状态,而我的内心还无法接受。酒吧老板赫克托想让我加入离婚男士俱乐部,他在其中是非官方主席或会长。他们一共六个人,每月聚一次,去看电影或在酒吧里坐着。

“她怎么说的?”

“我没有离婚。”我对他说,但他觉得这只是个小小的技术问题。然后,他就对我大谈跨过浅滩,回到主流中来。我告诉他我不是个爱加入各种俱乐部的人。我不是任何东西的会员,健身房、政党或宗教。我疑惑他们在离婚男士俱乐部里会做些什么。

“问过。”

我不想独自一人。也不要空荡荡的漫长时光。这让我想起糟糕的大学宿舍,那时我离家在外,也找不到女朋友。

这个问题像鱼钩一样刺中了我的胸口。也许这就是蚯蚓的感受吧?“不知道。你问过你妈妈吗?”

这不是说我不能独自生活。我觉得没问题。但我禁不住想象朱莉安娜也是这么想的,想象她会意识到在一起比分开更开心。妈妈、爸爸、两个孩子、猫、仓鼠,我还可以带上狗。我们可以购物,付账单,选学校,看电影,像其他的已婚夫妇那样彼此讨好,在情人节和周年纪念日送上鲜花。

“你觉得你和妈妈还能重归于好吗?”

说到周年纪念日,今天就是一个特别的周年纪念日:埃玛的生日。我得在三点之前送她回家参加生日聚会。我们收回钓线,收拾好野餐篮。硝烟身上又脏又臭,两个孩子都不愿挨着它坐。

“当然。”

车窗一直开着。一路上尖叫声、笑声不断,到家后,她们跌跌撞撞地跑出车门,假装我放了毒气。朱莉安娜站在门口看着。她在篱笆和信箱上绑上了彩色气球。

“我能问你个事吗?”查莉歪着头说。

“看看你,”她对埃玛说,“你怎么弄得湿漉漉的?”

我还收到了海伦·钱伯斯和克罗艾的消息。她们从希腊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海伦开旅馆,克罗艾即将去帕特莫斯当地的一所学校上学。她们在卡片上说的不多,重点是表示感谢。

“我们去钓鱼了,”查莉说,“我们什么都没钓到。”

我没有收到吉迪恩·泰勒的任何消息。没有军事法庭或官方声明。似乎没人知道吉迪恩被拘留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审讯。我听韦罗妮卡·克雷说,警方的直升机离开布里斯托尔之后又被迫降落了。显然,吉迪恩设法用眼镜框打开了手铐。他逼迫飞行员在一块田地里着陆,但按照国防部的说法,他很快就被重新逮捕了。

“除了肺炎。”朱莉安娜说着催她们上楼洗澡。

悬索桥上的那个下午已经过去六个月了。秋天和冬天也已经过去。达茜在伦敦的皇家芭蕾舞学院跳舞。她还跟鲁伊斯住在一起,时不时威胁说如果他不停止把她当孩子看,就搬走。

现在我们的谈话中有种抽象的亲密。她还是我当时娶的那个女人,棕色头发,美丽动人,将近四十。我依然全心全意地爱她,只是没有了彼此交换体液、早上在对方身边醒来的欲望。每次在村子里见到她,我都不禁想:她究竟看上了我什么,以及我怎么能放她离开?

搬出伦敦以后,季节的变更更加明显了。死亡与重生的循环。树上开满了花,每个花园里都有盛开的水仙花。

“你不该让埃玛弄湿自己。”她说。

在此之后,我只好放弃。现在我一边用面包钓鱼,一边看着埃玛。她坐到了一个水坑里,把眼子菜弄到了头发上。她完全忘记了关于虫子的辩论。硝烟跑去追兔子了。

“对不起。她当时玩得很开心。”

“对。”

硝烟正在花园里折腾,追逐一只松鼠,蹂躏着春季的花儿。我尽力叫它回来。它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仿佛我极度明智,然后又跑开了。

“肢体语言。”

“埃玛的生日聚会都准备好了吗?”我问。

“我可以读懂它的肢体语言。”

“她们应该很快就到。”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说虫语。”

“来多少个?”

“不。它在说:‘求求你不要把那个大钩子插到我身上。’”

“日托中心的六个小姑娘。”

“它蠕动,是因为它是一条虫。”

朱莉安娜两手插在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我们都知道我们可以像这样消磨时光,聊聊暴雨,聊聊要不要清理排水沟或在花园里施肥。我们都张不开口,也不知道如何分享我们之间残余的温存。也许这也是一种哀悼吧。

“你怎么知道?看,它在蠕动。它想逃走。”

“那个,我最好去把埃玛洗刷干净。”她说,两手在围裙上搓着。

“它就是一条虫子。它没有感情。”

“好的。告诉孩子们,我周中会过来看她们。”

这时,我尽力跟她解释,蚯蚓是无性繁殖,所以没有家人,但这却把问题搞得更复杂了。

“查莉有考试。”

“万一它被吃了,它的家人想它了呢?”

“那就周末。”

查莉采用了文森特·鲁伊斯式钓法,既不用鱼饵,也不用鱼钩。这并不是出于哲学上的原因(或是喝了啤酒的缘故),而是因为她鼓不起勇气把一条“活生生、喘着气”的蚯蚓放到鱼钩上。

我对她露出胜利的微笑。我的身体没有发抖。我转过身,甩着手臂,昂着头,朝汽车走去。

我们在一条离公路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小溪里钓鱼。要穿过一扇农场的大门,走过一块田地才能到达溪边。长满青草的河岸上铺了一块野餐垫,就挨着碎石滩。

“嘿,乔,”她喊道,“你看上去开心了些。”

我时刻注意着埃玛,她正在跟硝烟玩耍,这是一只金色的拉布拉多犬,是我从动物收留所里领养的。它对人很热情,觉得我是世上最聪明的人类。不幸的是,除了忠诚,它几乎一无是处。当看门狗吧,我一到家它就叫个不停,却完全无视陌生人,除非他们已经在房子里一个多小时了,那时它才开始狂吠,仿佛它刚好发现米拉·韩德莉[1]破窗而入。孩子们都很喜欢它,所以我把它领回了家。

我又转身看向她。“你真这么看?”

“没有。”查莉说。

“你笑的时候多了。”

“有鱼咬钩吗?”

“我很好。”

山谷的对岸,透过冒出新芽的林木,依稀可见道路蜿蜒绕过一座教堂,翻过山脊后不见了踪影。

[1]英国人,与同伙伊恩·布雷迪于1963年至1965年间杀害了五名儿童。

这是一个典型的春日,雾气早早散去,天空高远而湛蓝,仿佛太空不可能是漆黑一片。溪水清澈,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很浅,水下的碎石干干净净,旋涡围着水草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