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完全是春天了。再一不留神，夏天就要到了。”
新办公室在轻型卡车五分钟就能开到的地方。笹川自己说是因为偶然在附近发现了很不错的房子，而我却认为他是害怕搬得太远就不方便去花瓶了。
轻型卡车的引擎像在接话一样，发出了轰鸣声。
* * *
“夏天还远着呢。”
电闸被拉下的声音让我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时间都已经停止了。在遇到新的租客之前，这个房间恐怕要一直这样保持沉默了。
“是吗？浅井君，你还没经历过夏天的现场吧？至少能让你瘦五公斤，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哦！”
“因为喜欢阴暗而租下这种房子的，恐怕只有蝙蝠或者猫头鹰了。”
“尽管放马过来！我决不会临阵脱逃的。”
“是啊，当初我租这里的时候，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那我可就靠你了！成为正式职员的浅井君，果然要刮目相看啊！”
“果真是个阴暗的房间啊。”
四月份的生日过后，我从兼职变成了正式职员。说实话，现在还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
我和笹川一起对办公室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光线依然很差，室外阳光如此耀眼，可室内必须打开日光灯才行，否则就像黑夜一样。
“不过我呢，是真的不怎么喜欢夏天。”
卡车货厢里堆放的行李上面也有几片樱花瓣飘落而至。它们竟然乘着风飞到这里来了。不过，比起在排水沟的角落里枯萎，可能这里是个不错的归宿。
“喂！你这豪言壮语说了还没有几秒钟！”
“是啊，一旦开始干，还是很快的嘛。”
“我说了吗？春天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我的生日也在春天。只不过，到处都是分别的气氛。”
“这些就是全部了吧。”
“什么意思啊？”
把所有行李全部装上卡车后，我的衬衫腋下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我一边感受着这种湿黏的感觉，一边解开了扣着的衬衫纽扣。正好有温暖的风吹来，把渗出皮肤的汗水渐渐吹干。
“你不觉得樱花盛开的季节很无情吗？你只要看看周围，就会发现到处都充满了‘再见’。”
虽然都是些老面孔，可不得不承认，在新办公室正式投入使用时，我最想一起庆祝的人还是她们。我不禁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笹川裤子上的咖啡渍已经彻底干了，要把它洗掉可能不容易。虽然我们清理过好多那种看上去像影子一样的人体痕迹，可是一想到这样小小的印渍可能清除不掉就会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小悦也说要带好吃的给我们呢。”
“如果到处都是‘再见’，那我们就去寻找新的‘你好’不就可以了吗？”
“小枫也会来吗？”
“新的‘你好’吗？”
“是啊。她说要和小枫一起准备一下，庆祝我们的乔迁之喜。”
“是啊。这个季节也应该有和分别差不多数量的相遇才对啊。”
“今天，望月小姐直接去了新公司那边吗？”
轻型卡车朝着新的目的地继续前进。我观察着车窗外流动的春天的景色，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
我抽完一支烟之后，开始了剩下的打包工作。
* * *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作用，不知何时开始笹川就不再穿那身黑西服了。现在，他每天来“死亡清晨”上班，穿的都是便于行动的休闲服。
新的办公室面向大马路，是一幢两层建筑的一楼，正面有两个大大的玻璃窗。我从窗外看到室内三个人笑得很开心。枫和望月正在摆放一些很大的盘子，而悦子小姐双手捧着一个插着麝香豌豆花的花瓶。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在那通透的玻璃窗上持续不断地播放着。
“笹川先生，您这个搭配确实有点怪哦。”
“窗子大可真好啊！”
笹川的着装一点点发生变化是从那次打扫完自杀现场的几天之后开始的。首先，他一直戴的黑领带变成了条纹领带。黑西服里面穿的白衬衫变成了蓝衬衫。这样微妙的变化持续出现了好几天，我却一直什么都没说。可是有一天他来上班时，一直穿着的黑西服下面配上了牛仔裤，我实在忍不住笑了。
因为停车场在办公楼对面，我和笹川隔着大马路眺望着我们的新办公室。从这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大的窗子把绰绰有余的阳光带进了房间里。
如果他还和以前一样整天都穿着黑西服的话，可能这些小小的咖啡渍是不会被发现的，我心中暗暗想到。
“没错吧？这就是让我作出决定的关键——早上的阳光可以完美地照进来。”
“啊？真的啊？”
“说到这个，卡斯提拉还会来吧？”
笹川悔不当初地看着自己身上那条橄榄色的工装裤。受他的影响，我也把视线投了过去，只见他的大腿上有几块茶色的污渍。他穿着的牛仔衬衫的袖口上也染上了罐装咖啡的颜色。
“我已经把新办公室在哪儿告诉它了，应该会来的吧。”
“我先搬的都是轻的东西，所以还行。只不过打包的时候打翻了罐装咖啡，洒到裤子上了。”
“那家伙，一定会若无其事地突然光顾的。”
“笹川先生您太心急了。这里没有电梯，一定很辛苦吧？”
好一阵子，我和笹川就这样远远地望着新办公室。
“是啊。我今天醒早了，就把一个人搬得动的东西装了一点到车上。”
“诶？我怎么觉得咱们的招牌看起来不太正呢？”
“已经开始了吗？”
“不是吧？哪边啊？”
头上包着毛巾、口中叼着香烟的笹川探出脸来。
“感觉是整体上。从这边看过去好像是斜的。”
“浅井君，早啊！”
“没有吧？从我这里看是直的啊。”
我一进室内就发现打包的工作比预想的要进展得快很多，有几个纸箱已经堆放在门口了。
笹川一边调整着站立的位置，一边望向新办公室。当他开始双膝跪地进行观察时，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您辛苦了！”
“浅井君，你留在这里，告诉我哪边歪了。”
我用手指摸了摸原来贴着胶带的位置，还能摸到胶带的痕迹。有一点粘手，退租前最好再用水擦一下。
笹川说完这句话，就从临近的斑马线过了马路，快步向公司方向走去，留下我一个人认真地注视着端端正正地悬挂在窗子上方的招牌。这次的招牌并不是以前那种用胶带贴在门上的，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巨大招牌，甚至我在这里都好像能够闻到刚刷上去的油漆的香味。
“已经摘掉了吗？”
“特殊清扫专业公司 你好清晨。”
我快步沿楼梯跑上办公室所在的二楼，马上就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张写着“死亡清晨”的胶带已经不见了。
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公司的名字。要知道在这个两字之差的新公司名称诞生之前，笹川曾经度过了怎样一个漫长的黑夜啊！
在那个商铺办公楼前停着让我产生亲切感的轻型卡车。平时卡车的货厢上都盖着绿色的苫布，底下是紧紧摆放在一起的清扫工具。可是今天却不一样。现在那里装的是带轮子的椅子和白板。
“喂！浅井君！”
我一看时间，和笹川的约定我要迟到了。于是，我一边用后背接受着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和煦阳光，一边快步向“死亡清晨”赶去。
笹川一边用手指着招牌，一边向我传达着什么。可是从我这个位置，却只能看见他在很开心地笑着。很快，房间里的三个人也走了出来，跟他一起抬头看着公司招牌。
走到室外，温柔的阳光令人炫目。不知道被谁踩过的樱花瓣破碎地贴在柏油路面上。道路两边的排水沟里也堆积了大量飘落的樱花瓣，它们正在一点点变成茶色。
“是我看错了！这招牌棒极了！”
最后朗读的这个句子，是我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风景时想到的。听完这个句子，我把那个屏幕有一条裂痕的电子辞典收进了壁橱的深处。
我朝着笹川高举双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倒映在柏油马路上的我的影子也同样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影子上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樱花瓣流动而过。
“樱花盛开的季节是无情的。所到之处，充满了离别。”
此时，我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茶色生物朝我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