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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也不要来缠我!”

角斗士老板连连向他道歉而且叫他相信他们原来的交情。但是斯巴达克思答道:

两个角斗士把困惑而又狼狈的阿克齐恩留在门廊里,就穿过罗马广场,向帕拉蒂尼区拐了过去——喀提林曾经跟斯巴达克思约定,在那边的卡图卢斯门廊[19]下碰头。

“我的拳头的分量你是知道的。那一天你那十来个教角斗的科西嘉[18]奴隶拿着木剑向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情你大概还记得吧?”

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二年,也就是我们所叙述的事情前二十四年,与马略一同做过执政官的卡图卢斯的府邸,大家公认是罗马城里最漂亮而且最豪华的府邸之一。在房子前面是一座壮丽的门廊,里面陈设着好些从辛布里人那儿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他们发誓时用的青铜公牛。这门廊变成了一批年轻的罗马女人晤面聚首的场所。她们常常在这儿游逛而且举行体育活动。可想而知,罗马的一批年轻的纨绔子弟——贵族和骑士的子弟——也会赶到这儿来欣赏奎里努斯神的美丽的女儿们。

斯巴达克思停了一会又说:

当两个角斗士走近卡图卢斯门廊的时候,他们看见门廊周围聚集着成群的贵族。那些人都是来欣赏女人的。那一天女人们在这儿聚集得比平常更多,因为天气很不好,外面正下着夹雪片的雨。

“听我说,阿克齐恩,牢牢记住我的话。我不是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监护人,而且即使需要,也永远不会选中你。记住我的话,老头子,你再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要不然,我对我祖先的神罗多彼山的朱庇特起誓,我要用拳头狠狠地打你这个秃头,把你一直送到地狱里去,然后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好!”

好像奥林波斯山女神一般的粉妆玉琢的手以及几乎是裸露着的迷人的胸脯和肩膀,华丽的装束,黄金、珍珠、碧玉和红宝石的闪光,各种时髦服装的绚烂多彩的颜色,组成了一幅迷人的图画。在这里可以看到最优雅的雅典娜[20]式的宽袍,用极薄的丝绸以及别的奇妙的质料制成的长袍、罩袍和无袖女衣。

“其实我是为你担心,”阿克齐恩用甜蜜的讨好声调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才这么关切你的前途,我……”

聚集在门廊里的都是惊人的美女。这儿有喀提林的情人奥雷利娅·奥雷斯蒂拉;年轻、美丽而又端庄的森普罗尼娅,她那高贵的灵魂和超特的智慧使后人把她称作伟大的女性:她后来跟一个勇敢的战士一模一样,和喀提林肩并肩地在皮斯托亚[21]战死;这儿有恺撒的母亲奥雷利娅;苏拉的妻子瓦莱里娅;贞女利奇尼娅;早就与苏拉离婚的、苏拉的前妻切利娅;小加图的母亲利维娅;这儿有祖上在雷吉利湖[22]畔打败过拉丁人的波斯图米亚·雷吉利娅。这儿有一对有名的费边·安布斯图斯大族出身的美丽姑娘。这儿还有:两年前的执政官尤尼乌斯·诺尔巴努斯的妻子克劳狄亚·普尔喀拉;极其美貌的多米齐亚,她是多米齐乌斯·阿赫诺巴布斯(尼禄[23]的曾祖)的女儿;埃米利乌斯·斯考鲁斯[24]的美貌女儿埃米利娅;年轻但是放浪的富尔维娅;以突出的白皮肤驰名的贞女维泰利娅,以及别的几百个属于罗马最有名的大族的贵妇人和姑娘。

“但愿斯提克斯河的河水把你活活地淹死!”由于愤怒而发抖的斯巴达克思喊道,“你究竟还要用这讨厌的话纠缠我到多少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肯让我太太平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在宽阔的门廊的内部,年轻的贵族姑娘正在做体操,或者拍球——拍球是罗马人不论男女老少最喜爱的一种游戏。

这个人就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

在这一寒冷的冬日,聚集在这儿的大部分女人为了使身体暖和起来,都来来往往地逛荡着。

“喂,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决定在什么时候回到我的学校里来呢?”

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走近了卡图卢斯门廊,就按照当时下等人应有的规矩,在离开那批贵族和骑士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他们的眼光却在搜寻卢齐乌斯·塞尔吉乌斯·喀提林。喀提林正站在柱子旁边和昆图斯·库里奥[25]谈话。库里奥是一个沉溺于酒宴和荒淫生活的贵族,后来喀提林的阴谋就是被他举发的。在他们身边站着年轻的卢齐乌斯·卡尔普尔尼乌斯·贝斯蒂亚[26]。他是喀提林阴谋政变那一年的平民阶级的保民官。

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刚刚走到门廊里,忽然有一个人跑近色雷斯人说:

两个角斗士悄悄地走近了喀提林,竭力使聚集在那儿的一批贵人不注意他们。那时候,喀提林正用嘲讽的口吻对他的朋友们说:

于是三个饶舌的家伙向那架通到下面埃米利亚巴西利卡门廊去的楼梯走去,接着两个角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下去。

“我想在这几天之内去结识一下胖子马库斯·克拉苏热爱的贞女利奇尼娅,把克拉苏跟埃夫提比达厮混的情形告诉她。”

“瓦林说得对,”准备走开去的盖约·陶里维乌斯说,“这所和平女神庙的确应该叫纷争女神庙才对。”

“对,对,”卢齐乌斯·贝斯蒂亚叫道,“把克拉苏送给埃夫提比达二十万塞斯特斯的事情也告诉她。”

“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元老会议在富里乌斯·卡米卢斯供奉真正的和平女神的神庙里开会,那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到和平女神庙里去吧。但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是纷争女神庙,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那个不信神的卢齐乌斯·奥皮米乌斯[17]在无耻而又卑鄙地杀死格拉古兄弟以后,在被压迫人民的白骨上建立起来的神庙吗?”

“马库斯·克拉苏竟送了二十万塞斯特斯给一个女人?……”喀提林诧异地说,“这真是比阿里米努姆的怪事还要惊人的大怪事。据说在阿里米努姆那边,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在新庙还是在老庙里?”

“的确,对贪婪而又悭吝的马库斯·克拉苏来说,这是非常奇特的。”昆图斯·库里奥说,“归根结底说,二十万塞斯特斯对他是算不了一回事的,那跟他全部财产相比,只是光亮的台伯河沙滩上的一粒沙子罢了。”

“不错。”瓦林回答。

“你说得对,”卢齐乌斯·贝斯蒂亚说,他的眼睛里闪露着贪婪的光芒,“真的,对马库斯·克拉苏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小数。他的财产在七千塔兰特以上呢!……”

“难道今天元老会议不是在和平女神庙里召开的吗?”图代尔廷问。

“是啊,那就是说,他有十五亿以上塞斯特斯呢!”

“盖约,阿普莱乌斯,我们上纷争女神庙里去吧,去打听一下元老们有些什么决议!”

“多富啊!如果不是真有这样一笔财产,那数字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那时候,传来了埃米利乌斯·瓦林尖利的声音:

“这些灵魂卑劣的家伙、笨伯和庸人,在我们这个幸福的共和国里生活得多舒服啊。走向光荣和名誉的大道,完全为他们开放。我感到自己有使任何一次远征获得胜利的力量和才能,但是我永远也不能获得将军的职位;因为我穷,我是个负债的人。如果克拉苏在明天由于虚荣心想得到某一个必须用战争加以征服的省份的职位,他是立刻可以得到它的;他有钱,不仅可以收买不幸的饥饿的贫民,而且还可以收买所有富裕而又贪婪的元老。”

“或者是烈士!……”斯巴达克思低声说,他的脸上显出凄惨的神色,他把头垂到胸前去了。

“但是事情得这么说,他暴富的源泉并不是无可非议的。”昆图斯·库里奥添上一句。

“斯巴达克思,我的救命恩人,伟大的事业正等待着你!像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崇高的事业。你一定会从普通人变成英雄……”

“还说哩!”卢齐乌斯·贝斯蒂亚证实道,“他所有的财产是从哪儿来的?他用很低的价钱把迫害时期中被苏拉没收的那些牺牲者的财产买了下来。他用很高的利率拿钱放债。他买了五百多个奴隶——其中有好些建筑家和雕刻家——在几乎不出钱得来的荒地上建造了许多房屋;那些荒地原来尽是平民们的小屋,但是好几次大火把穷人住的房屋整幢整幢地烧光了。”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强、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他握住了克里希斯的手,克里希斯把手举到心口那儿,非常激动地说:

“现在,”喀提林打断他说,“罗马城里的房屋倒有一半是属于他的。”

“啊,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定要用坚定不移的顽强意志、无限的精力以及我灵魂中所有的一切力量,把斗争进行下去,直到献出我的生命!我要不屈不挠地为自由而进行斗争,直到胜利——否则就为这一事业像勇士一般地战死!”

“难道这是公平的吗?”贝斯蒂亚愤愤地喊道,“难道这是正直的吗?”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克里希斯低声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如果你能够不屈不挠地克服种种障碍,把你为之献身的艰巨事业进行到底,我要用比你在斗技场上救了我的命更为感激的心情来感谢你。你赶快把我们这些人通通团结起来吧,使我们能够拔出短剑和这些罗马强盗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卑贱的蛮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对他却是很方便的。”喀提林苦笑了一下说。

“但他们却把我们看作是某种卑贱的蛮族。”

“但是能不能而且应当不应当让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呢?”昆图斯·库里奥问。

“是啊,罗马人几乎要把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当人看待了。”

“不,不应当,”喀提林喃喃地说,“谁知道命运之神那一字不易的册子上写的是什么啊?”

“是啊,的确是这样,他们一向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罗马人对十八年前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们,也看得要比我们高一些;因为他们曾经在叙利亚人攸努斯[16]的领导下跟罗马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

“愿望就是力量,”贝斯蒂亚答道,“根据最近全城居民的户口调查,罗马共有四十六万三千个公民,而其中倒有四十三万三千人处于饥饿状态中,他们不但没有土地,甚至连埋葬尸骨的地方也没有。但是等着瞧吧,勇敢的人就要出现了,他会使他们明白:这其余三万个公民积聚起来的财产是用种种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那些富人的产业尽是不义之财!到了那时候,喀提林,你会看到:这些不幸的、饥饿的平民一定会找到力量和办法,使这批吮吸他们血液的蚂蟥尊敬他们。”

“就是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即使我们和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他们也不会出卖我们。罗马人并不怎么害怕奴隶,而对于我们这些角斗士,他们更不认为对他们的政权能有什么重大的威胁。”

“小伙子,不是用无力的哀诉和空洞的叫喊就能和罪恶作斗争的,”喀提林用认真的口气说,“我们必须在我们自己家里幽静的地方,想出一个伟大的计划来,而且在适当的时机实现它。我们必须具有坚强的灵魂,才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不要作声,等着瞧吧,贝斯蒂亚!也许,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那时候,我们就要用可怕的力量,摧毁那座压在我们身上,使我们在它底下呻吟的、腐朽了的社会大厦了。你们不要看它外表还很光亮,实际上它已经到处开裂,就要崩溃了。”

“喀提林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吗?”

“瞧,瞧,演说家昆图斯·霍滕修斯多么高兴啊,”库里奥说,似乎他想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去。“大概,他对西塞罗的离开感到非常高兴:现在他在罗马广场召开的种种会议上就没有敌手了。”

“今天晚上我要上他家去,跟他的那帮朋友碰头,我得努力跟他们把共同进攻的事情谈清楚。但是我担心这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西塞罗真是一个懦夫!”喀提林叫道,“他一发觉苏拉对他青年时代崇拜马略的情形表示不满,就连忙逃亡到希腊去了!”

过了几分钟,斯巴达克思又说:

“他离开罗马快有两个月了。”

“不,他的确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并且是绝顶的聪明,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养,纯粹的拉丁式的教养,使他有了种种偏见。我认为,他想利用我们的理想来变更现存的统治秩序,但他并不想变更那罗马用来使自己成为全世界暴君的法律。”

“但愿我能有他的辩才!”喀提林紧握着他的大拳说,“那我就能在两年之内变成罗马的统治者!”

“这么说,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还有人家称颂他有伟大的灵魂也是胡扯了?”

“你固然没有他的辩才,可是他也没有你的威力啊。”

“我愈来愈确信,”色雷斯人答道,“他是永远不会跟我们合到一块儿来的。”

“但是,”喀提林显出忧虑而且认真的神情说,“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但是把西塞罗拉过来是很困难的,因为他浑身浸透了逍遥学派的哲学[27]思想,而柏拉图[28]的道德观念又腐蚀了他的灵魂,这就使他变成了一个没有骨气的小人——但如果我们不能把他拉过来,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敌人的掌握中去,那他就会变成一件反对我们的可怕武器!”

“那么喀提林呢?”

三位贵族都沉默了。

两个角斗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克里希斯,他问斯巴达克思:

这时候,围住门廊的人群微微让开了一条路,苏拉的夫人瓦莱里娅,在一群贵族陪伴下出现了。其中有矮胖的德齐乌斯·凯迪齐乌斯,瘦瘦的埃利维乌斯·梅杜柳斯,昆图斯·霍滕修斯以及其他的人。瓦莱里娅向自己那顶前面用紫色的绣金丝帘遮住的软轿走去。软轿就停在卡图卢斯门廊的大门口,轿夫是四个强壮的卡帕多西亚奴隶。

“我也这样想。”

瓦莱里娅一出门廊,就裹上了一件天蓝色的东方厚呢制的宽大披风,那就把她刚才还在门廊中尽量展览过的、大自然慷慨地赐予她的全部美貌,跟那批狂热的仰慕者的贪婪目光隔绝了。

“这就糟了,而且非常糟糕,我对赫耳枯勒斯起誓!”

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她那对睁开的又黑又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寂寞的神情,对一个出嫁才一个多月的女人来说,似乎显得非常奇特。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告诉我,”克里希斯说,“这位埃诺玛依虽然是个勇敢的人,可是却太轻信,不大审慎。”

她用轻微的点头和迷人的微笑回答在门廊两边向她鞠躬的那批贵族,她那可爱的微笑淹没了因为疲乏而引起的哈欠。接着她就握住了埃利维乌斯·梅杜柳斯和德齐乌斯·凯迪齐乌斯这两个纨绔子弟的手。这是两个紧随不舍永远粘住瓦莱里娅的影子,当然,他们两个是谁也不肯放弃扶瓦莱里娅上软轿的光荣权利的。瓦莱里娅坐进去以后就拉下了轿帘,向奴隶们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啊,如果住在奥林波斯山上的神能够保护不幸的人和被压迫的人,我相信奴隶制度在人世间消灭的那一天就不会很远了!”非常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那些卡帕多西亚奴隶抬起软轿向前走去,一个开路的奴隶在轿子前面走,另外六个奴隶组成的一支光荣的卫队,跟在轿子后面。

“埃诺玛依满怀着希望,而且也具有我和你一样的理想;因此他接受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对阿尔托利克斯发了誓。他答应在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角斗学校里最勇敢的一批角斗士中间传播我们这一神圣和正义的思想。请原谅我,我居然说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应当说是‘你的计划’。”

那些仰慕她的人落到后面去了,瓦莱里娅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她揭起了面纱,开始向两边眺望。她那忧郁的眼光一会儿投向湿漉漉的街道,一会儿望着细雨蒙蒙的灰色天空。

“好,好!”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由于欣喜而激动的光辉。“那么怎么样呢?”

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站在那批贵族的后面,斯巴达克思一看到那位上轿的美人立刻认出了那是他妹妹的女主人,他感到某种说不出的激动。他用肘弯碰了一下伙伴,在他的耳畔低声说:

“他跟一个叫埃诺玛依的日耳曼人碰了头;那个日耳曼人在那边的角斗士中间,不论就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来说,要算他最强了。”

“瞧,这不是苏拉的妻子瓦莱里娅嘛!”

“他跟什么人碰过头?”

“她多漂亮啊!我对阿雷拉达[29]的圣林发誓,就是维纳斯女神本人也不见得比她更美啊!”

“去过。”

这时候,退职幸福的独裁者夫人的软轿抬到了他们的身边;瓦莱里娅的眼睛从轿门中漫不经心地望出来,但她的眼光一落到斯巴达克思身上就停住了。

“他去过卡普阿吗?”

她感到一阵突然的冲动,好像身上通了电流一般,使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那对美丽的、光闪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斯巴达克思。当软轿已经从两个卑微的角斗士身边抬过去的时候,瓦莱里娅却突然掀开了轿帘,探出头来,又向色雷斯人望了一眼。

“我已经和从外面回来的阿尔托利克斯碰过头。”

“你走运了!”克里希斯一看到那位美人对自己幸运的伙伴投来那绝对是表示好感的多情注视时,不禁叫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这位永远是任性而又刚愎的福耳图娜女神[30]抓住了你的额发啦,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你抓住了这一变幻无常的女神的辫子了!……抓住它,紧紧地抓住它,即使是把它留在你手里一会儿也好,要不然,她会改变念头逃走的。”克里希斯转身对斯巴达克思说出上面这番话时,他看到色雷斯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而且正显得非常激动。

“滚阿克齐恩的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快告诉我!”斯巴达克思想了一想问道。

但是斯巴达克思很快地克制了自己,带着自然的微笑答道:

“可是当我和我们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在下面走过的时候,你却眼睁睁地望着我呢。”

“闭嘴,疯子!你干吗要提福耳图娜女神和什么额发?我对赫耳枯勒斯的大头棍起誓,你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一个蒙面角斗士看得更远些!”

“克里希斯!”斯巴达克思喊了一声,用手在前额上一抹,好像要把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念头通通赶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于是,斯巴达克思为了摆脱使他非常窘迫的谈话,就走近了卢齐乌斯·塞尔吉乌斯·喀提林,轻声问道: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喀提林,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我到你的府上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斯巴达克思身边。那人生就一个中等身材,但是肩膀宽阔、胸脯肌肉发达、臂膀和腿也很强壮有力。他脸上显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气,流露出果决的英勇气概。他的头发是漆黑的,胡子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他在斯巴达克思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色雷斯人就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喀提林转过身来对他说:

“我明白,最可爱的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啊,你是应当这样说的。这很好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可瞒骗不了我们,不,我对墨丘利的令杖起誓!爱情是遮盖不住的。如果克拉苏不爱利奇尼娅,他就不会在各种集会的地方和她并坐在一起,不会对她特别关切,也不会这样多情地注视她了……好吧,我们互相心照不宣吧!就让你说‘没有’,我们说‘有’吧。为了感谢克拉苏送你的财物,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向穆尔西亚的维纳斯祷告和恳求吧,叫她不要让你的保护人落到监察官的爪子里去。”

“当然要去。但是你不应该说‘今天晚上’——因为天已经黑了;你应该说‘我们等会儿再见’。”

“我要再次声明:这是毁谤!”

斯巴达克思对这位贵族鞠了一躬,然后在走开去之前说:

“但这是完全确实的,你有勇气就用你刚才的话去规劝一下好心的奎里忒斯人的子孙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坚决地证实这一点,而且会批评你的保护人,责备他不该把亵渎神圣的爱情献给这位美丽的贞女。”

“我们等会儿再见。”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瓦林显出嘲弄的微笑,用揶揄的口气说。

他走到克里希斯身边,开始非常兴奋地对他低声说话,克里希斯肯定地把头点了几下,接着他们就默默地向那条通罗马广场和神圣街的大路走去。

“恶毒的毁谤!”这位忠心耿耿的门客愤愤地喊道,“这是弥天大谎!这不但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我对地狱里的国王普路同起誓!我终于失掉了一向领着我在你心灵的迷宫中闯荡的线索[31],”贝斯蒂亚惊异地看着非常轻率地与一个角斗士进行谈话的喀提林说。

“瓦林的意思,正是指你的保护人和侍奉灶神的贞女利奇尼娅所发生的暧昧关系啊!”

“发生了什么变故呀?”喀提林天真地问。

“我不明白,真的,我对着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我真的不明白……”

“一位罗马的贵族,竟和下贱的、出身低微的角斗士交起朋友来了!”

“你还装什么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呢?”

“多可耻啊!”喀提林嘲弄地微笑道,“简直可怕,是不是?”接着,他不等对方回答,立刻改换了口气显出很认真的态度说:“等会儿我在家里等你们:我们一起吃晚饭,快活一下子……然后谈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们真有福气,话还只说了半句就彼此明白了。可是我的脑子,我得承认,却没有这么灵通,我什么也不明白。”

当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循着神圣街向帕拉蒂尼区走的时候,他们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人。一个年老的女奴隶陪着她,她们的后面是几个跟班。那个姑娘是从两个角斗士走过去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哦,哦!……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真的……你的想法真不错……除此之外决不会有别的原因!”盖约·陶里维乌斯笑着说。

那个姑娘长得非常美。不但她那火红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显得很美,一对跟海水一般蓝的大眼睛更是非常动人。克里希斯吃了一惊,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她说:

“这是灶神维斯塔的警告,因为供奉她的贞女中有一个亵渎了她。”

“我对埃苏斯[32]起誓,这是一个真正的美女!”

“啊!哦?”但这一次马库斯·克拉苏的门客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鸟占术士还要清楚吗?”

于是神态抑郁、心绪烦乱的斯巴达克思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向那个姑娘瞥了一眼。但那个姑娘没有去理睬兴高采烈的克里希斯,却注视着色雷斯人,并且用希腊话对他说: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但愿天神保佑你,斯巴达克思!”

“啊!”阿普莱伊惊叫道。

“我衷心地感激你,”略微感到困窘的斯巴达克思答道,“谢谢你,姑娘,但愿克尼特[33]的维纳斯赐福给你!”

“鸟占术士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埃米利乌斯·瓦林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大力士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鸟占术士,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那个姑娘走近了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真的是件不寻常的怪事,”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喃喃地说。他是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宗教迷信的虔诚人。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惊,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一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的警告。

“‘光明和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

“如果这是真的?罗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阿里米努姆回来的瓦莱里娅和她的家人们亲口说的。连他们的奴仆也证明这是事实。”

色雷斯人一听到这几个字眼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诧异地望着那个姑娘,接着皱起眉头,用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态度答道: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美人儿,我不明白你对我开的玩笑是什么意思。”

“瓦莱里娅的别墅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这不是开玩笑,你也不用假装不知道。这是被压迫者的切口。我是妓女埃夫提比达,从前我是一个希腊女奴隶。——你得明白我也是属于被压迫的……”接着她露出魅人的微笑,伸出她柔软纤小的手来,亲热地拉起斯巴达克思的大手握了一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色雷斯人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喃喃地说:

“因为阿里米努姆[15]发生了一桩怪事。”

“她不但说出了我们的切口,她还知道我们秘密的握手暗号……”

“为什么?”

他默默地向那个姑娘注视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呢,却对他微笑着,显出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情。

“记住我的话,”瓦林打断他们的话说,“今年一定要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那么,但愿神灵保佑你!”他说。

“责骂他的并不是平民,是那批不能与他竞争因此忌妒他的贵族。”

“我住在神圣街雅努斯神庙附近。到我的家里来吧,也许,我对你着手进行的事业能有一点微小的帮助。”

“平民是爱戴他的。但难道他们对他那无意义的穷奢极侈和毫无节制的挥霍,还责骂得不够厉害吗?”

斯巴达克思站着考虑了一会。可是她固执地重复道: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尤其是因为民众都爱戴他,他就变得更有力量了。”

“一定要来!……”

“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能用他的房子吓倒苏拉吗?”

“我一定来。”斯巴达克思回答道。

“你得明白,这所房子在罗马城里是独一无二的,它的门廊是用努米底亚的大理石建成的!”

“向你致敬!”那位有名的妓女用拉丁话说,一面挥手向他表示敬意。

“原来仅仅因为他家里有一座全罗马最漂亮的门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向你致敬!”斯巴达克思回答。

“李必达家的门廊你看见过吗?那不仅是帕拉蒂尼区最漂亮最堂皇的一座门廊,也是全罗马最漂亮的一座门廊!”

“我也向你致敬,美丽的女神!”克里希斯说。他在斯巴达克思跟埃夫提比达说话时,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对这位美貌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

“我知道李必达很富有,但是说他比克拉苏还富我可不信。”

克里希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姑娘。他这样呆呆地站着,真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拉了拉他的肩膀,说:

“难道你还不知道,李必达不仅是执政官,而且还是一个大富翁,比你的保护人马库斯·克拉苏还要富呢。”

“喂,怎么了,克里希斯,你不准备离开这儿了吗?”

“快不要说了!……李必达——他算是什么东西!”那个克拉苏的门客,一个大肚子的胖子,用极其轻蔑的声调说,“他凭什么能使苏拉感到不快?那还比不上蚊子叮大象呢。”

于是高卢人醒悟了过来。他和斯巴达克思并肩走去,但还是常常回过头来。大约走了三百步光景,他停下来说:

“我曾经说过,这位李必达是幸福的独裁者的眼中钉!”

“刚才你还不愿意我把你叫作幸运女神的宠儿呢!唉,你这忘恩负义的人!……你应当替这位任性的女神建造一座神庙才是,她的翅膀已经覆到你的头上来了啊!”

“可怜的蠢货!”埃米利乌斯·瓦林尖声叫道,“现在执政官李必达用美妙的青铜盾牌装饰了巴西利卡,盾牌上面刻的马略战胜辛布里人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这不幸的姑娘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话呢?”

“很好,好极了,”盖约·陶里维乌斯继续和他的朋友谈话。“唉,这位普天下最可爱的苏拉呀!……他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马略那光荣的纪念碑消灭干净吗?唉!唉!这位幸福的独裁者以为把平奇安山[12]马略的纪念像和卡皮托利尼区纪念战胜条顿人和辛布里人的拱门毁掉就足够了——人们就会不再记得马略了!真的,真的,他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纪念这位阿尔皮诺人[13]不朽功绩的种种痕迹和人民对他的怀念完全消灭干净了。这个可怜的疯子!……由于他的残暴和可怕的威权,我们的城市大概会落得没有一个居民的地步,整个意大利大概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但无论如何,征服朱古达王的并不是他,而是马略!而且在阿奎亚·萨克森提亚与韦尔切利[14]获得大胜的也是马略不是别人!”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维纳斯女神——如果真有维纳斯女神的话——也不能比她更美!”

因此,斯巴达克思一方面站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的上层回廊里,另一方面却陷入沉思之中。他对周围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而且对盖约·陶里维乌斯、埃米利乌斯·瓦林和阿普莱伊·图代尔廷高声谈话的方向连头都不回一下,他甚至丝毫也没有听见他们的高叫和粗鲁的笑谑。

但这时候,一个护送瓦莱里娅的奴隶跟班追上了这两个角斗士,向他们问道:

关于这一点,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

“请问你们两位哪一位是斯巴达克思?”

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念念不忘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

“我就是。”色雷斯人回答。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已处在几乎可以不必为米尔察的命运担心的情况中以后,就开始为一件非常重大而且显然是极其秘密的事业辛勤奔走。这可以从他常常与喀提林进行密谈而且继续不断地每天与这位贵族碰头的情形看出来。除此之外,色雷斯人还热心地访问所有的角斗学校。而且,每逢在罗马进行角斗表演的时候,他就常常到苏布拉区和埃斯奎利尼区所有的小酒店和小客栈里去,不断地在那儿跟好些角斗士和奴隶碰头。

“你的妹妹米尔察今天半夜里在苏拉夫人瓦莱里娅的府邸里等你,她有要事跟你商谈。”

虽然这与斯巴达克思原来希望他妹妹获得自由的计划不相符合,但无论如何,就米尔察本人的情形来说,这究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至少她可以暂时而且也很可能是永远地从耻辱与不名誉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我一定在指定的时间以前赶到。”

瓦莱里娅并不反对买一个新的女奴隶,只要这个女奴隶能够称她的心意。她表示愿意去看看米尔察,接着,就跟米尔察谈了一次。因为她很欢喜米尔察,立刻就用四万五千塞斯特斯把她买下来了。瓦莱里娅把米尔察和自己的另外几个女奴隶一起带到苏拉的宅邸里,因为她早已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与苏拉结了婚。

那个跟班走了。两个角斗士继续前进,一会儿就隐没在帕拉蒂尼山后面不见了。

和这同时,特雷博尼乌斯已经开始热心地为米尔察的命运奔走忙碌。特雷博尼乌斯欢喜斯巴达克思,但也许他对他的未来怀着某种期望。特雷博尼乌斯是昆图斯·霍滕修斯的朋友,也是这位天才的雄辩家的热烈的崇拜者,因此他有可能向霍滕修斯的妹妹瓦莱里娅推荐米尔察,叫她买下这个女奴隶。因为米尔察是一个受过教育而且很有教养的姑娘,她能够说希腊话,能够用香油和香水按摩身体,懂得贵妇人应用的各种化妆品的好坏,而且能够特别细心地服侍女主人。

[1]格雷科斯塔兹迎宾馆,库里亚附近的一座特殊建筑物。外国使节(主要是希腊人)都住在那儿等待元老院决定关于他们的事情。那座建筑物的形式与巴西利卡相仿,两旁是科林斯柱式的大理石柱子。

自然,斯巴达克思坚决地拒绝了他从前的主人所有的建议,而且请求这位角斗士老板以后不要再对他这样关切。但是阿克齐恩还是不断地盯着他,就像一个恶鬼或者是一个灾祸报信人那样地缠着他。

[2]维斯塔神庙,即供奉灶神维斯塔的神庙。

所谓自由人生的混血奴,就是指那批自由的公民或者释放奴隶所生的人——自由的男人与女奴隶或者男奴隶与自由的女公民所生的人。而且不应忘记,除了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奴隶,而后被人出卖为角斗士以及有时候由于犯罪被罚为角斗士的人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叫作志愿角斗士的人。通常这些人总是一些游民、浪荡子或者是流氓。他们都是一些负债累累而且没有钱满足他们不良嗜好和欲望的家伙,或者是一些对生命毫不爱惜的恶徒。他们卖身为角斗士,对人起誓——誓言的那套形式一直流传到现在——他们甘愿在圆剧场或者斗技场的角斗场地上结束他们的一生。

[3]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神庙,供奉驯马之神卡斯托耳和拳斗之神波鲁克斯的庙宇。他们是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和女神勒达的双生子。

自从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的那一天起,他以前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寸步不离地到处跟着他。这位角斗士老板不断地缠着他,对他描绘他现在的地位是如何的不稳定,说他必须建立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来保障自己。角斗士老板谈到最后,就直接提出请斯巴达克思去管理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或者叫这位自由人重新卖身为角斗士。他说他可以付给他一笔巨款,即使是购买一个自由人生的混血奴隶,他也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4]萨图尔努斯神庙,供奉谷神萨图尔努斯的庙宇。

斯巴达克思得到了特雷博尼乌斯许诺的保证,就怀着感谢的心情出发到喀提林家里去,把八千塞斯特斯的借款还给了喀提林,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笔款子了。这位叛逆的贵族跟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藏书室里谈了很久。从喀提林小心地把他的客人接待到不受外人干扰的地方去密谈的情形看来,他们谈的事情显然是非常秘密而且极其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斯巴达克思就常常到这位贵族的家里去了,现在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友谊,而且彼此怀着互相尊敬的感情。

[5]富里乌斯·卡米卢斯,罗马的将军。公元前431年曾在征讨沃尔西人及埃魁人(都是意大利的种族)的战争中出了名。从公元前390年起,曾五次当选为独裁者。他竭力使贵族与争得政治权利的平民妥协。由于种种功绩,他获得了“国父”的称号。公元前364年死于瘟疫。

特雷博尼乌斯竭力安慰斯巴达克思。他答应他从旁协助和帮忙,说他一定尽快想办法解除斯巴达克思的忧虑。特雷博尼乌斯答应色雷斯人:万一不可能使他妹妹完全获得自由,至少也要做到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凌辱和欺侮她。

[6]罗马人和希腊文化的接触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到公元前2世纪变得更加频繁。希腊文化的广泛传布,在开始的时候遭到了占统治地位的奴隶主阶级中的至尊派贵族的反抗,这一守旧运动的最著名领袖之一就是老加图。他在公元前184年当选为监察官后就努力和新思潮斗争,要求恢复“英勇的古代”的道德。他在那些具有腐化作用的外国思想的传布以及财富和奢侈之中,看出了罗马道德堕落和国力衰竭的主要原因。老加图的思想反映了一部分奴隶主贵族对罗马共和国日趋衰亡的最初征兆感到不安,也反映了这批贵族努力保卫共和国的道德基础的情形。但本书作者乔万尼奥里对于罗马共和国衰亡原因的解释太天真了。罗马衰亡的真正原因,应该到这一时期罗马奴隶社会的尖锐的阶级斗争中去寻找,不但要在奴隶主和奴隶之间的斗争中去寻找,而且还要在号称“自由人”的特权阶级的内部斗争中去找。罗马共和国的衰亡,一方面由奴隶革命(斯巴达克思起义以及别的奴隶起义)引起,另一方面还有别的对独占政治经济特权的奴隶主阶级上层分子的打击:广大的没有财产的“自由”公民,曾经要求在剥削奴隶和被征服地区人民所得的收入中分一部分给他们。奴隶革命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那些准备实行帝制的大奴隶主的军事独裁。

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特雷博尼乌斯,征求他的意见并请他予以帮助。

[7]门客制,贫穷的自由公民(或者释放奴隶),处在某一个有钱有势的公民保护之下,并且取得他的物质帮助的一种恶习。这些门客对他们保护人的义务就是在早晨碰到他时向他欢呼,陪他上罗马广场,帮助他在选举中取得胜利等。

斯巴达克思在确实看到为米尔察在屋子柱廊后面安置了一个小房间以后,就与妹妹分别,到苏布拉区特雷博尼乌斯的家里去了。

[8]普布柳斯·克洛狄乌斯·普尔喀,他出身古老的世家,在随着卢库卢斯远征米特拉达梯王时,曾煽动他的士兵准备叛变。他在公元前65年回到罗马就与喀提林相接近。他曾经努力在公民大会上提出一连串削弱豪门统治的法案,扩大了恺撒在罗马下层平民中的影响。他在自己身边聚集起好几支由奴隶和下层城市贫民组成的队伍,用他们威胁他的政敌,强迫公民大会接受他的提案。

耀眼的金币非常诱人,条件又极端有利:米尔察的老板可以获得一大笔净利,他不要冒任何风险,至少可以稳稳到手两千塞斯特斯,因此他同意了。

[9]米洛,公元前57年,西塞罗从放逐中回到罗马时,为了与自己的死敌克洛狄乌斯作斗争,依赖了大胆的野心家米洛,并把他引为自己的支持者和同盟者。公元前52年克洛狄乌斯提名竞选大法官,米洛被提名竞选该年的执政官。那一年春季,他们无意间在离罗马不远的阿庇亚大道上碰到了。他们都跟着许多带武器的人。双方开始争吵,接着发生了武装冲突,克洛狄乌斯被米洛的随从杀死。在克洛狄乌斯下葬时,成群的平民要求惩办凶手为他复仇。至尊派贵族看到城里紧张的情况,就牺牲他们暗中支持的米洛。米洛被逮捕审判。虽然西塞罗出庭发表了为米洛辩护的演说,结果还是毫无效力,米洛被判决放逐。

斯巴达克思竭力使这个恶棍平静了下来,而且跟他商量好了这样一个办法:斯巴达克思马上付他两千塞斯特斯,交换条件是:在他屋里拨一个单独的房间给米尔察,斯巴达克思可以跟妹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还不能把他的妹妹赎出去,她就仍旧做女奴隶。

[10]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又叫作第一次三头同盟(公元前60),那是罗马最有势力的三个政治巨头联合起来反对元老院贵族的秘密同盟。同盟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实现由庞培提出、但被元老院推翻的法案。庞培的法案中要求元老院批准他在阿非利加的一切措施,而且要求把土地分给他的兵士。三头同盟成为公元前59年推选恺撒为执政官的有力武器,当时恺撒在下层平民中享有极大的威望,他终于设法强迫元老院通过了把土地分给庞培部下兵士的法律。在当时反对三头同盟最激烈的是小加图(马库斯·波尔齐乌斯·加图),他认为三头同盟破坏了共和国的原则。

“跟你这样的人商量吗?你会一下子扑过来扼死我的!”妓院老板表示反对。虽然他已经略微平静了些,还是不断地摸着脖子说。“滚吧,滚出去!”

[11]图代尔,意大利中部翁布里亚省的一个城市。

“对不起,请你原谅!……刚才我发了火。这都该怪我穷……请你原谅,我爱我的妹妹……听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12]平奇安山,罗马城北部的一座小山。

“我……什……什么……也不……不要了……你滚……滚蛋!……你滚……滚到魔鬼那儿去吧!……要不然……的话……我……我就把……所有的……奴……奴隶……叫……叫出来了!……”米尔察的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13]阿尔皮诺人,指马略,因马略生于拉丁姆省东部阿尔皮诺城。

“你究竟要多少钱?……五万吗?”

[14]韦尔切利,高卢境内的一个城市,公元前101年马略在此击溃了辛布里人。

斯巴达克思醒悟了过来,就放开了米尔察的老板。但是这位妓院老板的眼珠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他的脸和脖子已变成了青色;他被掐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斯巴达克思考虑了几分钟以后,这才比较平静地问妓院老板,虽然问的时候由于愤怒和痛苦的激动还是浑身发抖:

[15]阿里米努姆,即里米尼,翁布里亚省东部的一个海港,在鲁比孔河之南。

那时候,气得发狂的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就扼住了这个恶棍的咽喉,而且很可能把这个坏蛋活活掐死,如果不是有一个念头突然阻止了他——这对于这个妓院老板真是运气,要不然的话,他在色雷斯人的手指的可怕压榨下早就灵魂出窍了——原来斯巴达克思不但想到了米尔察,想到了自己的祖国,而且想到了他们的秘密事业。对色雷斯人来说,这是一件神圣的事业,他明白,如果他去偿了命,这事业缺少他就一定会遭到失败。

[16]攸努斯,西西里是意大利的谷仓,那儿的大庄园里集中了大量奴隶,因此西西里变成了第一次大规模奴隶起义(公元前136)的场所。这一次起义是由一个叙利亚奴隶攸努斯领导的。起义把整个西西里卷进了旋涡。罗马元老院接连派遣执政官(格内乌斯·富尔维乌斯·弗拉克和卢齐乌斯·卡尔普尔尼乌斯·贝斯蒂亚)去进攻起义者,但都被起义者打垮了。只有执政官普布柳斯·卢庇里乌斯在公元前132年打了几次胜仗。罗马的大军围住了奴隶们建立的新叙利亚王国的首都恩纳城,但这种包围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都没有效果。最后由于城内发生叛变才使罗马人占领了这个城市。起义奴隶的领袖攸努斯被俘,死在牢狱里。

不难想象,可怜的斯巴达克思是如何的沮丧啊。他向这个可憎的、以出卖女人的肉体为职业的人不断地恳求甚至哀求。但是这个恶棍却深信自己的权利,知道有法律做他的后盾,认为自己处在极有利的地位,就丝毫也不肯让步。

[17]卢齐乌斯·奥皮米乌斯,公元前125年大法官。公元前124年任执政官,领导豪门贵族反对格拉古兄弟的斗争。他率领军队袭击了占领阿文蒂尼山的盖约·格拉古及其追随者,把他们杀死。公元前114年因被人控告收受努米底亚王朱古达的贿赂被元老院放逐。

自然,米尔察的老板一看到斯巴达克思那副替他妹妹的命运担心害怕和急于使她获得自由的焦急神情,就格外抬高了价钱。他说米尔察使他花费了两万五千塞斯特斯(他只扯了一半谎),又指出她年轻、漂亮、温和,而且,在总计了他的费用以后声明:这位姑娘本身就是一笔至少值五万塞斯特斯的资本。他对着财神墨丘利和穆尔西亚的爱神维纳斯发誓,说是决不肯再减少一个塞斯特斯了。

[18]科西嘉,意大利西面第勒尼安海中的大岛。

斯巴达克思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笔钱,并声明以后一定归还,虽然喀提林曾表示不要他还。接着,这位色雷斯人就出发到他妹妹的老板那里去,准备把她赎出来。

[19]卡图卢斯门廊,指老卡图卢斯(另外还有一个小卡图卢斯是他的儿子,他们的姓名和族名都是昆图斯·卢泰修斯·卡图卢斯)家的门廊。老卡图卢斯在公元前101年与马略一起在韦尔切利打败辛布里人。死于公元前87年。

自从斯巴达克思发现他的妹妹处在极其可耻的境况中以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和最迫切关心的事情,就是想把米尔察从凌辱她和强迫她堕落的那个恶棍手中拯救出来。天性慷慨的喀提林,虽然在他的内心中不无别的用意,但他把他那天从多拉贝拉处赢来的其余八千个塞斯特斯也全部交给这位释放角斗士去处理了:他想帮助斯巴达克思把米尔察赎出来。

[20]雅典娜,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这三个人站在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地方,正在谈论当时社会上的种种新闻。但斯巴达克思因为陷于难堪的、悲哀的沉思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21]皮斯托亚,喀提林于公元前62年在此战死。

那个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的回廊上和盖约·陶里维乌斯及埃米利乌斯·瓦林闲谈的人,恰好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批堕落的罗马人之一。他叫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因为他的祖上是从图代尔[11]迁移到罗马来的。他是马库斯·克拉苏的一个门客。

[22]雷吉利湖,拉丁姆省的一个湖。罗马人在独裁者波斯图米亚的率领下在这儿打败了拉丁人。

那时恰巧是罗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获得一连串军事胜利以后,罗马社会沉溺在非常奢侈的风气和东方的懒散习气中,因此被罗马用武力征服的希腊,反过来用文弱、淫佚和奢侈的风气征服了罗马[6]。那时候,数也数不清的、愈来愈多的奴隶,代替做了以前勤劳的自由公民所进行的一切工作。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毁灭了劳动——但劳动却是产生一切力量、一切道德和一切幸福的威力无比的源泉。在当时,这一从外表看来还戴着伟大、富裕和强盛的假面具的罗马,已经感到那在她的内部孕育着的、快要降临的衰亡厄运的不祥萌芽了。特别是门客制[7],那是共和末期的可怕毒瘤。它急剧地促进了社会的腐化,而且引起了毁灭性的后果,这表现在格拉古兄弟、萨图尔尼努斯和德鲁苏斯的新法律中,也表现在马略与苏拉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这在以后,就更糟了:罗马经常发生冲突,产生了喀提林、克洛狄乌斯[8]和米洛[9]的叛乱,而这一切终于发展到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10]。任何贵族、任何执政官、任何富有的野心家,都可以收容五六百个门客,有些贵族的门客甚至达到一千左右。当时有些公民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劳动的,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一门客的职业,犹如他们的先人选择鞋匠、木匠、铁匠,或者石匠为职业一般。所谓门客,其实是一批用骄傲的罗马公民的宽袍打扮起来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23]尼禄,生于公元37年,公元54—68年的罗马皇帝,是出名的暴君。

离他不远,有三位罗马公民正在起劲地谈话,其中的两位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大力士盖约·陶里维乌斯和骄傲的埃米利乌斯·瓦林。第三位呢,是每天靠贵族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族的“门客”,他们陪着这个贵族上罗马广场,参加公民大会,按照他的意思和命令选举他,赞扬他,拍他的马屁,而且不断地向他提出使他觉得讨厌的种种要求。

[24]埃米利乌斯·斯考鲁斯,罗马的一个执政官。

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短衣,外面是一件樱桃色的短短的罩袍,用一个雕工精美的盾状银扣子扣在右肩上。

[25]昆图斯·库里奥,罗马的贵族,元老。

斯巴达克思正站在回廊里,夹杂在那些观看下面来来往往人群的人中间。他把肘弯搁在大理石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26]卢齐乌斯·卡尔普尔尼乌斯·贝斯蒂亚,喀提林阴谋参与者之一。

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属于马略派的人。他担任执政官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下令在他祖先于罗马纪元五百七十三年建成的巴西利卡里,用上面所说的盾牌装饰栏杆。他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己对平民派的忠诚和对苏拉的抗议,因为苏拉已经把所有纪念他那勇敢的政敌的拱门和纪念碑都毁掉了。

[27]逍遥学派的哲学,那就是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学派的哲学。因为亚里士多德常常在花园里和他的学生一面散步一面讲学,因此有逍遥学派之称。

埃米利亚巴西利卡是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的祖先建筑的。李必达与昆图斯·卢泰修斯·卡图卢斯一同被选为本年的执政官,他们已经在一月一日就职了。

[28]柏拉图(前427—前347),苏格拉底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先生。古代著名的唯心论者。他认为宇宙的基础不是物质是神、思维或观念,而且将社会中一切人分为理性的自由民和只能执行主人命令的奴隶。他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奴隶主的哲学家。

那一天,有许多石匠、雕刻师和铁匠在回廊的栏杆上工作:他们用青铜的盾牌装饰栏杆,盾牌上面用精巧的技艺画着马略打败辛布里人的战绩。

[29]阿雷拉达,高卢的一个城市。

在那座主要的门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门廊的一部分与巴西利卡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诉讼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那些辩护士就可以在法官前面发表他们的演说。在环绕整个巴西利卡的成列的柱子顶部,是一道回廊。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下面所发生的一切。

[30]福耳图娜女神,罗马神话中的幸运之神。那是一个额上闪着星辰、手中拿着财富的号角的女神。

那些有事上罗马广场一带来的公民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但是这一天站在露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好几千个罗马人,有的站在罗马广场的门廊下,有的则站在好些大建筑物的门廊下,那儿有:霍斯提利乌斯库里亚,格雷科斯塔兹迎宾馆[1],波尔齐乌斯巴西利卡,富尔维乌斯巴西利卡,埃米利亚巴西利卡,森普罗尼亚巴西利卡,维斯塔神庙[2],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神庙[3],萨图尔努斯神庙[4]以及由富里乌斯·卡米卢斯[5]在他最后一次独裁时期,为了纪念贵族与平民达成和平协议,在罗马纪元三百八十八年建造的和平女神庙。他们也在罗马那些保护神的庙宇的门廊下闲逛。目前,伟大而又宽广的罗马广场被许多出色的建筑物环绕着,它的范围,从特拉亚诺广场起一直伸展到蒙塔纳尔广场,又从君士坦丁凯旋门伸展到潘坦凯旋门;但在从前,它却占据了卡皮托利尼山、帕拉蒂尼山、埃斯奎利尼山和维米纳尔山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因此,现代罗马的罗马广场和古代的盛况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怜了。有许多人聚集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里。那所巴西利卡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建筑物,由一座宽阔的门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门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门廊。在这儿,贵族和平民,辩护士和公务人员,城里人与商人,全部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往往,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

[31]这里引证希腊神话中关于英雄忒修斯的传说。克里特王弥诺斯在一座迷宫中养着一个人身牛首的怪物,每隔九年要从民间征取七个少男少女给怪物吃。忒修斯想为人民除去这一大害。弥诺斯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送他一个神奇的会自动领路的线团,忒修斯就靠着这线团进入迷宫杀死了怪物又走出了迷宫。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半前一天(一月十二日)的早晨,狂暴的北风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32]埃苏斯,凯尔特人所崇奉的大能之神。

前一章所描写的事情发生以后,已过去了两个月。

[33]克尼特,小亚细亚西南岸卡利亚里山区的一个临海城市,那儿有著名的维纳斯神庙。

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