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正是找你,”喀提林从容不迫地答道。他在别人拉到他跟前的凳子上坐下,并且做了一个手势,请大家一起坐下。“我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我甚至不曾有过这样的希望,可是我几乎有绝对的把握,一定能够在这儿碰到特雷博尼乌斯,而且他一定会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刚毅而又勇敢的斯巴达克思!”
“找我?”斯巴达克思诧异地问。
斯巴达克思还是非常诧异地望着喀提林。
角斗士们一听到这个以他的残酷、暗杀手段、力量和勇敢闻名全罗马的喀提林的名字,就互相递着眼色,而且有几个角斗士,显然连脸色都吓白了。甚至胸膛中永远跳动着一颗无畏的心的斯巴达克思本人,一听到这个可怕的贵族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皱起额头,注视着喀提林。
“人家给了你自由,你也配获得它。可是你没有一笔能够让你在找到工作以前过活的钱。由于你的勇敢,使我在赌赛中赢了格内乌斯·科尔内柳斯·多拉贝拉一万多塞斯特斯,我找你就是要把赌赢的钱送一部分给你。这是应当属于你的:如果我是在拿自己的钱冒险,那你在那整整两个钟点内,就是拿你自己的生命在冒险了!”
“我就是来找你的,特雷博尼乌斯,”喀提林答道,“而且也是来找你的。”他又转身对着斯巴达克思说。
在座的人中间,发出了一阵阵对这个贵族表示赞许和好感的低语。因为他竟能屈尊到这儿来会晤一般人所蔑视的角斗士们,竟能赞扬他们的功绩,而且在他们有危难的时候来帮助他们。
“大名鼎鼎的喀提林,我欢迎你!……是什么好心的女神,我们的保护者,使我们有这个光荣,在这样的辰光而且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你?”
斯巴达克思虽然对喀提林并不信任,但也不禁被喀提林向他表示的高贵而又独特的盛情感动了。可是这对他是不习惯的。
特雷博尼乌斯赶忙上去迎接喀提林,对他恭恭敬敬地鞠躬,而且按照当时的习惯,用手在自己的嘴唇上面碰了一下表示欢迎,然后说:
“啊,高贵的喀提林,谢谢你的好意!”他答道,“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利而且也不能接受你送我的钱。我可以在我以前的角斗士老板的学校里教摔跤、体操和剑术,我相信我是可以用自己的劳力糊口的。”
“喀提林!”特雷博尼乌斯喊道,他因为背对着门坐在那儿,没有立刻看到进来的人。
喀提林竭力想转移坐在他身边的特雷博尼乌斯的注意力。他把酒杯递给特雷博尼乌斯,命令他在韦莱特里葡萄酒里掺些水,而自己就在这时候把身体向斯巴达克思弯了过去,用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低语,急促地说:
喀提林对“自由”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这使斯巴达克思和所有的角斗士们,除了特雷博尼乌斯之外,都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得明白,连我也受着这批豪门贵族的压迫,我也是这死气沉沉的腐朽的罗马社会的奴隶,在这批贵族中,我也是一个角斗士,我也渴望着自由……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大家都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宽大黑罩袍的人,在门旁动也不动地站着。这就是卢齐乌斯·塞尔吉乌斯·喀提林。
斯巴达克思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用惊异的表情向那个贵族看了一眼,但是喀提林却继续说:
“你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不可战胜的斯巴达克思!”
“是啊,我一切都知道……我要跟你们在一起……以后也跟你们在一起……”接着他为了让大家都听见他的话,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说,“为了这一点你就不能推辞,你得收下这个钱袋,里面是二十个簇新的、漂亮的奥列乌司[23]。”于是,他把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递给斯巴达克思,接着又说:“我再说一遍,这并不是别人赠送的钱,而是你自己挣来的,是属于你的。这是今天我赢来的钱中间应当属于你的一份。”
但是,正当那个年轻的角斗士说出上面的话,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门旁,用洪亮的声音说:
所有在座的人都纷纷对喀提林发出了尊敬的赞叹,对他的慷慨的举动称颂不止。但是喀提林却把斯巴达克思的右手握在自己手里,斯巴达克思被他一握,立刻颤抖了一下。
就在那时候,斯巴达克思跟他迅速地交换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眼色——他们互相了解了。
“一切我都知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喀提林低声向斯巴达克思说。
“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你是应当获得自由的!”
斯巴达克思觉得非常奇怪,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位贵族是从哪儿知道他们的暗号和切口的——但事情很明显,喀提林确实知道,因此他就用握手回答喀提林,同时把钱袋藏到怀里去,接着说:
角斗士们互相递着眼色,但那个年轻的金头发的萨谟奈人,仿佛是接着斯巴达克思还没有说完的话似的,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
“现在我太激动了,你的好意使我太窘了,高贵的喀提林,但我现在不可能很好地表达我对你的谢意。明天早晨,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一定到你的府上去拜访你,表示我深切的谢意。”
“光明!”
他缓慢但是清楚地说出每一个字眼,同时用试探的眼光望着这个贵族。喀提林点一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回答道:
斯巴达克思拿起了自己的酒杯,用冷漠的态度喝完了葡萄酒,然后转身对着门,好像是对着那刚巧在这时候进来的女奴隶阿苏儿说话似的:
“在我的家里,斯巴达克思,你将永远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但是现在,”他迅速地转过身子对特雷博尼乌斯和别的角斗士说,“如果在这个糟糕的地方也有法莱诺葡萄酒[24]的话,那我们一定要喝上一杯。”
“尤利乌斯·拉贝齐乌斯老板的角斗学校里的。”
“如果我这所简陋酒店,”站在喀提林身后的“独眼”卢塔蒂娅殷勤地说,“喀提林,居然能蒙像您这样高贵的客人、这样有名望的贵族光顾,那么,显然是未卜先知的神帮助了我:在贫穷的‘独眼’卢塔蒂娅的地窖里,还藏着小双耳瓶的法莱诺葡萄酒,那是可以拿到众神之王朱庇特的宴会桌上去的。”
“你们是哪一个角斗学校里的?”
接着,她向喀提林鞠了一躬,就去取法莱诺葡萄酒了。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开始闪耀着幸福的光辉,但是他立刻又变得忧郁了,好像想掩盖住自己的喜悦一般;可是,特雷博尼乌斯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斯巴达克思向同桌的几个角斗士问道:
“现在听我说,特雷博尼乌斯。”喀提林转身向这位从前的角斗士老板说。
“这是我们的歌!”某几个角斗士诧异而又高兴地低声说。
“我用心地听着呢。”
流的是角斗士的鲜血!
当喀提林和特雷博尼乌斯低声交谈的时候,角斗士们看着喀提林,不时地低声交换着意见,赞赏着他的力气和他手臂上疙疙瘩瘩地向上隆起的肌肉。
在那残酷的角斗中,
“听说过的,听说过的,”特雷博尼乌斯说,“我听说过这位钱庄老板埃泽福尔,他的店就在神圣街和新街的十字口,离霍斯提利乌斯库里亚不远……”
也不是为了遥远的可爱的故乡;
“就是他。你上埃泽福尔那儿去,装作要帮他忙的样子,向他暗示:如果他不放弃把我告到法官那儿叫我立刻偿付五千塞斯特斯债款的念头,他就要遭到很大的危险。”
但这已不是为了他的祖国,
“我明白,我明白。”
他在异国与人搏斗,
“你告诉他,说你和角斗士们碰面时曾经听见他们在暗中商议,仿佛几位跟我有交情的年轻贵族,因为得过我很大好处,受过我的照顾,已经凑集了整整一中队[25]的角斗士——自然,你得说他们是背着我干事的——准备跟他找麻烦……”
如今啊,
“我全明白了,喀提林,您不用操心。我一定照您所吩咐的办理。”
锁住了他。
这时候卢塔蒂娅已经把法莱诺葡萄酒放到桌子上来了。客人们尝了一尝,觉得这酒虽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醇厚,也还不错,便把它斟在大家的杯子里。
但是敌人用铁的镣铐
“高贵的喀提林,你觉得这酒怎么样?”卢塔蒂娅问。
出生在他的故乡,
“酒还不错。”
他本是一个自由人,
“这酒还是卢齐乌斯·马尔齐乌斯·菲利普斯和塞克斯特斯·尤利乌斯·恺撒[26]执政的那一年藏起来的。”
突然,斯巴达克思打破了沉寂。他沉思地把动也不动的眼光盯着桌子,缓慢而又清楚地大声念出那支大家都熟识的歌——那支歌是阿克齐恩角斗学校里的角斗士们在练习剑术时常常唱的——的歌词来:
“统共只不过十二年!”喀提林叫道。但他一听到这两位执政官的名字以后,就忧郁地沉思起来。他用张得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桌子,机械地转动着手中的锡制食叉。就这样,喀提林在这沉默的氛围中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但是那个年轻的角斗士的悲惨的话,深深地激动了斯巴达克思,使他不能喝完那杯酒——他没有办法把酒咽到他的喉咙里去。他悲痛地垂下了头。终于,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沉默了。十几对角斗士的眼睛注视着这一获得了自由的幸运儿,在这些眼睛里迸发出忌妒、欢喜、快乐和悲哀的光芒。
从那突然闪耀着火花的两眼、颤抖的手、痉挛的脸,以及前额上隆起的静脉看来,大概在喀提林的心中有着种种不同的感情在冲突,而且有好些阴郁的念头集结在他的脑子里。他是一个爽直的、性情开朗的人,他在平时是如此,在他显出残忍的性格来时也是如此。他不愿意也不能够隐藏他心中暴风雨一般的矛盾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就像照镜子一样,立刻会在他精力充沛的脸上反映出来。
“自由万岁!”
“你在想什么,喀提林?什么事情使你这么不高兴呢?”特雷博尼乌斯听到从他胸中迸发出来的微弱叹息声后,问道。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自由”的叫声,他的脸色顿时就开朗了,他微笑着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用响亮的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想起往事啦,”喀提林答道,他的眼睛还是注视着桌子,一面焦躁不安地转动着他手里的那柄叉子。“我记得,就在这瓶法莱诺葡萄酒封口的那一年,保民官李维乌斯·德鲁苏斯[27]在他自己家里的门廊下和另一个保民官卢齐乌斯·阿普莱乌斯·萨图尔尼努斯[28]被人阴险地暗杀了。在这以前几年,提比略·格拉古和盖约·格拉古兄弟[29]也遭到凶残的杀戮。这是点缀我们祖国历史的伟人中灵魂最纯洁的两个人!他们两位都为了共同的事业,为了贫民和被压迫者的事业献出了他们的生命,他们这几位全都死在这批残暴的人的手里——死于卑劣的‘至尊派’[30]贵族的手里。”
“你的运气多好啊,斯巴达克思,竟能在还活着的时候获得自由,”一个金发的年轻角斗士悲哀地说,“但我们只有当自由与死神一起来到时才能获得它!”
接着,他想了一会,喊道:
“自由万岁!”角斗士们一听到“自由”这两个字眼睛就闪闪发光,顿时异口同声地喊道。接着,大家都站起来,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
“难道在伟大的神的圣书中写着,被压迫者永远不得安宁,穷人永远不该有面包,世界上永远应该区分为豺狼和羔羊,吃人和被人吃的两类人吗?”
“我建议为自由干一杯!”
“不!我对所有奥林波斯山的大神发誓!”斯巴达克思用雷鸣般的声音喊道,同时用他的大拳头敲了一下桌子,他的脸上显出极其憎恶和愤怒的表情。
因为斯巴达克思变得更忧郁了,那位过去的角斗士老板就站了起来,举起杯子叫道:
喀提林哆嗦了一下,并且用两眼注视着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用比较平静的态度说话。
“母亲!”斯巴达克思带着深深的叹息重复道,好像他被这两个字震动了似的。
“不,伟大的神决不会允许这些不公正的字眼出现在他们的圣书中!”
“我对天后朱诺起誓!”另一个角斗士——根据他说话的口音显然是一个萨谟奈人——叫道。“我们聚集在这儿好像不是参加友善的酒宴,而是在参加什么人家的丧事。而你,斯巴达克思,就好像不是在庆祝你的自由,而是在悼念你的母亲似的!”
大家又沉默了。接着,喀提林又打破了这一沉寂,在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同情:
“你为什么这样忧愁?”另一个客人问。
“可怜的德鲁苏斯……我了解他……当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格坚强的人了。老天爷慷慨地赐给他多方面的才能,而他却在叛徒与暴君的手中牺牲了。”
“我对着赫耳枯勒斯起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可不明白你!……”特雷博尼乌斯本想把韦莱特里葡萄酒再舀一勺到斯巴达克思的酒杯里去,但却发觉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不禁惊奇地对他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喝呀?”
“我也还记得他,”特雷博尼乌斯说,“我记得他曾就建议批准土地法的议案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他攻击贵族说:‘由于你们的贪婪,很快你们就只会给人民剩下污泥和空气。’”
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虽然受到了大家狂热的赞扬,却并没有沾染上大家的热烈情绪。他毫不说笑,好像是很勉强地在吃东西——也许,这一天来的遭遇还在影响着他,他还没有从那由于突然获得自由而产生的惊愕的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头上好像压着一大团愁云惨雾,因此,不论同桌伙伴怎样用诙谐的玩笑或是亲切的话语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没有能驱逐掉他的忧愁。
“他的最凶恶的敌人就是执政官卢齐乌斯·马尔齐乌斯·菲利普斯[31],”喀提林说,“有一次,平民起来反对菲利普斯,如果不是德鲁苏斯救了他,把他带到牢狱里去,无疑,他早就被人家打死了。”
菜肴大受赞赏,葡萄酒也绰绰有余,角斗士们都显得兴高采烈。大家都开始亲切地谈话而且兴奋地提起了精神,不久,小房间里就真的变得非常热闹了。
“但是德鲁苏斯略微迟了一步:菲利普斯的脸上已经满是乌青,鼻孔也流出了血。”
一会儿,角斗士们就获得了品评卢塔蒂娅烹调手艺的机会,也就是说,能够尝试她烤的兔肉的滋味,而且也可以鉴定一下葡萄酒究竟是多少年的陈酒了。虽然,韦莱特里酒并不完全符合双耳瓶封签上写的加封日期,但无论如何酒味相当醇厚,而且可以说是很不错的葡萄酒。
“据说,”喀提林接着说,“德鲁苏斯一看见鲜血满面的菲利普斯就喊道:‘这根本就不是鲜血,这是蘸炸鸫鸟的红酱!’原来德鲁苏斯是在指摘菲利普斯每晚的荒淫无度的酒宴。”
当卢塔蒂娅招呼客人的时候,她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一个双耳酒瓶。她揭掉了上面的封签,客人们就把那张封签互相传来传去地观看。接着,阿苏儿把一部分葡萄酒倒在一只已经盛了一半水的、又高又厚的玻璃樽里,又把剩下来的酒倒在一只较小的玻璃樽里,那是专门用来盛不掺水的纯净葡萄酒的。阿苏儿把两只酒樽都放在桌上。卢塔蒂娅也在每个客人面前放好了酒杯。接着,她又在两只酒樽中间放了一个酒勺子,这是用来把纯酒或掺水的酒舀到酒杯里去的。
当喀提林他们谈话的时候,外面的房间里,随着喝醉酒的人数愈来愈多,不但吵闹和喧嚣愈来愈厉害,粗鲁的喊叫声也愈来愈响亮了。突然,喀提林和跟他同桌的人都听见,外面的那些客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给一切人赐福的神啊!”卢塔蒂娅一面结束晚餐的准备工作,一面叫道,那时候客人们已经就座了。“给一切人赐福的神啊!他还要预先警告我:‘陈的!’我早已准备了最好的酒!……连想也想不到的!——十五年的陈酒!这葡萄酒还是在盖约·科埃柳斯·卡尔杜斯和卢齐乌斯·多米齐乌斯·阿赫诺巴布斯[22]执政的那一年收藏的呢!”
“罗多彼娅!罗多彼娅!”
“好吧,让我们来尝一尝,品评一下你的烹饪手艺,你这狡猾的人儿!”特雷博尼乌斯轻轻拍着卢塔蒂娅的肩膀说,“现在给我们拿一瓶韦莱特里陈葡萄酒来吧。只是你得留心,酒一定要陈的!”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名字就哆嗦了一下。这个名字使他记起了他的故乡色雷斯,色雷斯的高山[32],他的老家和他的家人!这是一种甜蜜和悲怆混合在一起的回忆。
“往这儿来,往这儿来,勇敢的角斗士,”卢塔蒂娅在斯巴达克思和特雷博尼乌斯的前面走着,一面邀请他们到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去。“我把你们的晚饭摆在这儿了。请吧,请吧,”她接着说,“特雷博尼乌斯,你的卢塔蒂娅是很关心你的。我要用最好的烤肉款待你:这样的兔肉连马库斯·克拉苏的餐桌上我都不肯送去的!”
“欢迎!欢迎美丽的罗多彼娅!”约莫有二十来个游手好闲的人一齐叫道。
“谢谢你,姑娘……现在我宁可吃些东西来恢复体力……这对我非常必要……”
“让我们用葡萄酒,款待这位特地来拜访我们的美人儿。”掘墓人叫道,于是所有的人都来围住了这位姑娘。
斯巴达克思努力浮起一丝微笑来掩盖他那被姑娘的行动所引起的不快感情,他拉开埃韦尼娅的手,轻轻把她推开去说:
罗多彼娅很年轻,还不过二十二岁,而且的确生得很美:高大结实的身材,雪白的皮肤,秀丽的脸蛋,金黄色的长发,以及天蓝色的、灵活而又富于表情的眼睛。深蓝色的长袍镶着银色的花边,银子的手镯,淡蓝色的腰带,都明显地表示她不是普通的罗马女人,而是一个过着娼妓生涯的女奴隶,而且完全可能是被迫于此的。
“我以能够拥抱你而感到幸福,”埃韦尼娅接着说。她是一个高大,结实,头发、眼睛和皮肤都是褐色的姑娘,而且还没有丧失大家所公认的那种诱惑力。接着,她不等斯巴达克思回答就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并且吻了他一下。
按照维纳斯酒店中这批厚颜无耻的客人对她那种殷勤而又相当尊敬的情形看来,很可以明白,这位姑娘是一个好人。尽管她外表上强颜欢笑,但她对自己命中注定的悲惨生活感到极其痛苦,因此,她能赢得这批粗暴的人的无私关切。
“英勇的斯巴达克思,我给你介绍这位美丽的埃韦尼娅,她是这批到酒店里来的美人中间的最美丽的姑娘。”那个年老的角斗士说。
罗多彼娅那温柔的脸和质朴的态度,她的善良和礼貌,征服了所有的人。有一次她被她妓院老板殴打以后,浑身鲜血、泪流满面地跑到维纳斯酒店里来,她渴得要死,客人们为了让她恢复元气,就给她喝了几口葡萄酒。这事情发生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两个月光景。从那时候起,每隔两三天,罗多彼娅只要一有空就跑到酒店里来待上十来分钟。她觉得只有在这儿自己才是个自由人,而且只要能从她不得不在那儿生活的地狱中暂时逃出来,哪怕是几分钟,她已感到很幸福了。
酒店里的一批老主顾乱哄哄地欢迎着这批客人。那些当天在斗技场里的人,就骄傲地把那次角斗的英雄——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指给自己的朋友们看。
罗多彼娅在卢塔蒂娅的小桌子旁停下来,马上就有人递给她一杯阿尔巴葡萄酒[33],她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杯里的酒。由于她而引起的喧哗声顿时停止了。但突然,从屋角里又传来了另一阵吵闹声。
斯巴达克思还是穿着那套在斗技场上角斗时穿的红色短衣。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比宽袍短些的罩袍,那是兵士们通常披在铠甲外面的一种罩袍。这件罩袍是斯巴达克思向一个百夫长——特雷博尼乌斯的一个朋友——临时借用的。
掘墓人卢维尼,他那个叫阿雷齐乌斯的伙伴以及乞丐韦莱尼,因为喝了大量的酒兴奋起来,他们开始大声地批评喀提林,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这几个醉汉不管同座人的劝阻,还是破口大骂喀提林以及所有的贵族。
就这样,特雷博尼乌斯领着斯巴达克思和十几个别的角斗士进了卢塔蒂娅的酒店。
“不,不!”另一个掘墓人阿雷齐乌斯叫道。他是一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可以和大力士盖约·陶里维乌斯争个高下的人。“不,不,我对赫耳枯勒斯和卡库斯[34]起誓!这些万恶的吸血鬼就是靠我们的血和眼泪过活的。决不能放他们到这儿来。决不能让他们玷辱我们这块欢聚的好地方!”
但无论如何,特雷博尼乌斯总算是角斗士们的朋友和保护人。因此在那一天,他跟往常一样,也在大斗技场,当斗技场里的角斗结束时,他就在场子门口等候着斯巴达克思。他拥抱了他,向他狂吻,向他热烈道贺,然后又邀请他到维纳斯酒店里去吃晚饭。
“是啊,喀提林这富豪是一个坏蛋,他是一个陷在酒宴和罪恶中的家伙,一个凶残的刽子手,苏拉的走狗!他穿着华丽的袍子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嘲弄我们这些穷汉。可是,是谁使我们变得这么穷苦啊?就是他自己和他手下的一批狐群狗党,他的那批贵族朋友!”
据说,尽管特雷博尼乌斯以自己出身于角斗士并以他跟角斗士们的亲密关系而骄傲,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为贵族服务赚钱:内战时期,他曾经受一些贵族的委托,雇用了大批角斗士。据说,在他的手下足足有一军团的角斗士,在罗马广场或者公民大会上开会讨论重大问题时,他常常率领他们上那儿去。他可以为了某个人的利益,向司法官示威恫吓,或者是对某件事直接进行干涉,有时候在选举司法官或者某些官吏时,他们甚至替人大打出手。大家都相信,特雷博尼乌斯因为跟角斗士们混在一起,捞到了不少油水。
卢维尼恶毒地喊着,努力想从按住他的大力士盖约的手中挣出去,以便冲到隔壁房间里去打架。
特雷博尼乌斯是一个角斗士老板,几年以前他关闭了自己的角斗学校,靠着这一赚钱的职业所得的积蓄过活。但是他的习惯和爱好使他仍然在角斗士中间厮混。他是埃斯奎利尼区和苏布拉区那些下等客栈和酒店的常客,因为失欢于命运女神的人总是在那些地方闹哄哄地寻欢作乐。
“闭嘴,该死的醉汉!你为什么要去侮辱他?他并没有来惹你啊?难道你没有看见里面有十几个角斗士跟他在一起,他们会把你这张老皮撕得粉碎的!”
“欢迎,欢迎,特雷博尼乌斯!”酒店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出了声音。
“我可不在乎那些角斗士!我可不在乎那些角斗士!”鲁莽的埃米利乌斯·瓦林跟着掘墓人像疯子一般地狂叫道。“你们是自由的公民,我对朱庇特万能的雷火发誓,难道你们还害怕这些下贱的奴隶不成,他们生来只配互相厮杀,给我们取乐的!……我对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的神圣美貌起誓,我们必须给这个穿漂亮宽袍的家伙一顿教训,在他这件宽袍里隐藏着贵族们的一切最卑污的罪恶,必须打得他以后永远也不会产生来这儿欣赏我们不幸的平民的念头!”
“特雷博尼乌斯,祝你健康!”
“滚到帕拉蒂尼山[35]那边去吧!”韦莱尼叫道。
“啊,特雷博尼乌斯!”
“只要离开这儿,即使到斯提克斯河[36]里去也没有关系!”阿雷齐乌斯附和道。
笑声和调侃声在继续,但突然,酒店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的人,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变成花白,但他的相貌依然是很漂亮的。
“让这些至尊派贵族以后不再来扰乱我们穷人的安宁,不要再爬到我们这儿来,也不要到卡埃利安、埃斯奎利尼和苏布拉去。让他们离开这些地方滚到罗马广场、卡皮托利尼山和帕拉蒂尼山那面去,让他们沉溺在无耻的筵宴和狂饮中吧!”
“不,她在等候‘伟大的人’庞培呢!”
“打倒贵族!打倒至尊派!打倒喀提林!”马上有八九个声音同时喊了出来。
“你大概是在等候马库斯·克拉苏来吃晚饭吧?”
喀提林一听到这阵喧哗声,就可怕地皱起了眉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狂野的、恶狠狠的火花。特雷博尼乌斯和好几个角斗士想拉住他,说他们自己对付得了这些卑鄙的流氓,但是喀提林推开了他们,冲了过去。他站在门口,两手交叉在胸前,高高地昂起了头,显得又强壮又可怕。他怒冲冲地瞧着外面所有的人,大声地叫道:
“今晚你等待谁到你的酒店里来啊?你又为谁煎了那些死猫肉,而且打算把它们当作兔子肉拿出来呢?”乞丐韦莱尼问道。
“你们这些没有头脑的青蛙,在这儿呱呱地叫些什么?为什么要用你们下贱而卑劣的舌头,玷辱喀提林尊贵的大名?下贱的东西,你们准备对我怎么样?”
可是我们不准备停留在这幅由于那几位不幸姑娘的到达而出现的场景的描写上,我们最好还是注意一下,卢塔蒂娅和她的女奴隶热心地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的情形。按照她所准备的食物看来,那顿晚餐是非常丰盛的。
他那可怕的声音,一刹那间使那些醉汉慑服了,但是,他们一会儿又发出了喊声:
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店门,从那儿进来了五个载歌载舞、穿着过分短的衣服的姑娘,她们的脸上搽着胭脂,肩膀是裸露的。她们用很下流的话回答着乱哄哄的欢迎。
“我们要你从这儿滚出去!”
“这是狄安娜。”
“滚到帕拉蒂尼山去!滚到帕拉蒂尼山去!”好几个声音一起叫道。
“这是卢奇莉娅。”
“上赫摩尼埃石阶[37]去吧,那儿才是你去的地方!”埃米利乌斯·瓦林用刺耳的尖嗓子狂叫道。
“这是埃韦尼娅。”顾客中的一个说。
“那你们都过来吧!喂,快些!嘿,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喀提林叫道,并且伸伸手,好像准备打架似的。
谁也不知道这一新爆发的冲突会怎样收场,但那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女人合唱的歌声。歌声非常不入调,但唱歌的人显然还认为自己歌唱得很好。
那群平民慌乱起来了。
“我对柏隆娜[21]的盾牌起誓,你给我闭嘴吧!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掘墓人竟敢教训一个在阿非利加洲打过仗的老兵!”
“我对阿韦尔诺湖[38]的神发誓!”掘墓人阿雷齐乌斯叫道,“你可不能像对付可怜的格拉提迪亚努斯那样,从背后刺死我!你算是赫耳枯勒斯吗?”
“喂,梅提乌斯,”掘墓人卢维尼咆哮道,“你对我们可爱的卢塔蒂娅说话得有点儿分寸啊!”
于是阿雷齐乌斯首先向喀提林猛扑过去,但是他的胸膛受到了极其猛烈的一拳,晃了晃往后倒退几步,跌到那批站在他后面的同伴们的手上去了;接着,跟着阿雷齐乌斯扑到喀提林身上去的掘墓人卢维尼,也在附近的墙脚下倒了下来:原来喀提林抡起两个沉重的拳头,对准卢维尼的秃头像闪电般一左一右接连打了几拳就把他打昏了。
“原来如此!这个独眼女人竟是个苏拉的党徒!唉,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老兵叫道。
女人们乱作一团,她们大声号哭、尖叫着躲到卢塔蒂娅的柜台后面去了。屋子里乱成一团糟:酒客们窜来窜去,他们抛掷和掀翻凳子,打碎碗碟器皿;房间里充满了一阵阵的震耳欲聋的哄响、喊叫、吵闹和喧哗,中间还夹杂着诅咒和辱骂。从里面的房间里传来了特雷博尼乌斯、斯巴达克思和其他角斗士们的声音,他们请求喀提林让开门口,使他们有可能一齐大打出手,迅速结束这次吵架。
“喂,我的孩子们,闭嘴!”卢塔蒂娅叫道;她正坐在小凳上,把好些准备用油炸的兔肉放到锅里去。“我认为你们是在谤毁‘幸福的人’、独裁者苏拉。我要预先警告你们,快让你们的舌头在牙齿后面停下来吧!我不愿意有人在我的酒店里诽谤罗马最伟大的公民!”
正在那时候,喀提林提起腿来,对拔出匕首向他扑来的乞丐韦莱尼的肚子猛烈地踢了一脚,韦莱尼就倒下去了。
拥在小房间门前的那批喀提林的对手,一看见韦莱尼倒在地上的那副样子便纷纷后退,喀提林就拔出短剑赶到外面的那个大房间里去。他一面用短剑平敲着那些醉汉的背,一面好像怒吼的狮子一般,用断断续续的粗野的声音喊叫:
“在普雷内斯特[16]的大屠杀中,苏拉把城里可怜的居民,除了对他献过殷勤的人之外,不论男女老少一夜工夫全部杀得一个不留——整整一万两千个人哪!”
“下贱的家伙,无耻的泼皮!对那些把你们踩在脚下的人,你们只配永远舔他们的靴子,而对那些跟你们特别客气伸出手来援助你们的人,你们却反而欺侮到他头上来了!……”
“他活该如此!”那个曾经随着盖约·马略在阿非利加洲作战过,而且对马略极其崇拜的跛脚老兵恶狠狠地叫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让他去吃苦头吧!他是疯狂的野兽,蒙着人皮的怪物!六千个萨谟奈人流的鲜血应当由他负责。他们投降苏拉是以他保存他们生命为条件的,但他却把他们通通赶到斗技场里去杀死。当无数利箭向他们射去时,聚集在霍斯提利乌斯库里亚[15]开会的元老们听到了那批可怜的人的惨叫,都吓得跳了起来。但苏拉却非常安静地继续他的演说,只是冷冷地叫元老们注意地倾听他的演说,并叫他们不要去理睬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说那边只是一队兵士奉了他的命令在教训一小撮坏蛋罢了。”
喀提林刚刚离开门跑到大房间里,特雷博尼乌斯、斯巴达克思和别的角斗士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出来了。
“不错,对啊,对啊!……”
在喀提林冰雹一般的打击下已经开始后退的那群人,一遭到角斗士们的攻打就都没命地逃到外面去了。酒店里只留下了嗄声呻吟的韦莱尼和卢维尼,他们被打昏了头,四脚四手瘫在地上。再有一个不走的人就是没有参加打架的盖约·陶里维乌斯;他采取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态度,把双手叠在胸前站在灶旁的壁角里。
这番话使所有聚集在这儿的穷汉,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叫道:
“贱货!”喀提林重重地喘息着叫道,他把这些逃命的人一直赶到门口。接着,他回到那堆抱怨和哭泣着的女人前面喝道:“还不闭嘴,该死的哭虫!拿去吧,”说着便把五个金币丢到卢塔蒂娅身边的桌子上。原来她正坐在那儿痛哭自己所遭到的损失:打破的碗盏,以及那些逃走的醉汉没有付过钱的食品和酒。“拿去吧,你这叫人受不了的长舌妇!喀提林代所有这些骗子把钱付给你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受过很好教养的小伙子埃米利乌斯·瓦林忧郁地说,他在这天晚上大有探讨哲理的倾向。“就让苏拉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大富翁,就让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上升为罗马的独裁者和荣获凯旋的大元帅,就让他在战船坛[14]前面建立一座黄金的雕像,而且刻上‘“幸福的人”科尔内柳斯·苏拉,大元帅’的字样吧,但无论如何,这位万能的人还是染上了不论黄金和医学都不能征服的不治之症。”
正在这时候,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喀提林和他的朋友们的罗多彼娅,脸色突然变成惨白,她喊了一声,直向斯巴达克思扑过去。
“如果我能从苏拉在迫害时期得到的钱财中分到最最小的一份就好了!”
“我没有认错!不,不,决不会错!斯巴达克思!……你不是我的斯巴达克思哥哥吗?”
“在与米特拉达梯王作战,以及包围和攻占雅典时,苏拉分到的战利品最多。就在那时候,他的财产增加了很多。接着又是迫害时期,当时曾按照苏拉的命令杀死了十七个执政官、六个司法官、六十个市政官和税务官、三百个元老、一千六百个骑士和七万个公民!你以为他们所有的财产到哪里去了?直接缴入了国库吗?苏拉竟会丝毫没有到手吗?”
“什么!……”斯巴达克思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叫道,他用一种形容不出的激动表情注视着这位姑娘。“是你?这可能吗?你?米尔察!……米尔察!……我的妹妹啊!……”
“苏拉年轻的时候是很穷的。我知道苏拉曾经长久地住在一位公民家里吃闲饭。”大力士说,“那位公民每年有三千塞斯特斯的收入。”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哥哥和妹妹互相扑了过去,拥抱在一起。但是,斯巴达克思在经过抚爱、亲吻和流泪的第一阵冲动以后,突然挣脱了妹妹的拥抱。他挡住她的手,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去,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用抖颤的声音轻轻问道:
“她死的时候就答应苏拉,把她全部财产送给他。”
“难道你?……你?”他把姑娘憎厌地推了开去,用痛苦而又轻蔑的声音叫道,“你竟变成……”
“当那女人爱上苏拉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苏拉却很年轻,即使不太漂亮,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丑陋可怕。”
“我是奴隶啊!……”米尔察叫道。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哽咽。“我是奴隶……我的主人是一个无赖!……他折磨我,用烧红的烙铁拷打我……你明白吗,哥哥,你明白吗?”
“他是从承袭尼科波尔[13]的那个女人的遗产开始发财的……”
“可怜的妹妹!我不幸的妹妹啊!”斯巴达克思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到我这儿来,到我的胸前来,这儿来,这儿来!”他把妹妹拉了过来,热烈地亲吻,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
“只是你决不能使我相信,说苏拉曾经花了很大的力量才得到这些钱财!”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满含泪水、闪烁着怒火的眼睛,威吓地举起他强有力的拳头,同时用可怕的声音怒叫道:
“挥霍钱财是容易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的。”
“朱庇特的雷火到哪儿去了?……难道朱庇特能算是神吗?不,不,朱庇特只不过是一个无耻的小人!朱庇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
“你?……难道我们不是这样吗?陶里维乌斯,你以为我们得到这二十二万塞斯特斯,不会用来享福吗?”
但是米尔察却紧偎着她哥哥的宽阔胸膛,伤心地哭泣起来了。
“我对赫耳枯勒斯起誓!”大力士喊道,“那笔钱能给我就好了!我多么希望体味一下黄金的种种威力,用它来满足我的欲望啊!”
在大家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斯巴达克思突然用粗野的声音叫道: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对保护神朱庇特起誓!”
“我要诅咒那把世界上的人类划分为自由人和奴隶的第一个人!”
“谁跟你争论呢,那批货物是不错的,可是二十二万塞斯特斯也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啊!”
[1]塞尔维乌斯·图利乌斯,古罗马王政时代的第六个皇帝。
“是啊,说实在的,他那批货物也真不错!这样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更壮健!”
[2]梅塞纳斯(约前70—前8),奥古斯都·屋大维的朋友,罗马骑士阶级出身的大富豪。他是维吉尔、贺拉斯等文人的保护人。
“那有什么,他的那批货色可卖了一大笔好价钱呢!”
[3]墨该拉,地狱中的复仇女神。天神乌拉诺斯与地神该亚所生的三个蛇发女儿中的一个。
“是啊,他逢人就哭诉,什么他被人家抢光了,他破产了,他完蛋了!……”
[4]家神,即拉瑞斯,按古代罗马人的观念,是保佑住宅和家庭的神祇。
“可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却恨透了!”那个老角斗士说。
[5]火炬,罗马人用火炬计算晚上的时间。
“啊,斯巴达克思真是个幸运的人!”一个在阿非利加洲作战过的罗马军团中的老兵说。他的前额上面有一道宽阔的伤痕,他的一只脚因为受过伤是跛的。“虽然他是一个逃兵,人家还是给了他自由!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苏拉的心境显然很好,所以慷慨起来了!”
[6]埃塞俄比亚,在北非。当地的居民是黑人。
“可惜他是一个野蛮人!”一个叫埃米利乌斯·瓦林的漂亮小伙子叫道。这个小伙子才二十岁,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这是放荡的生活使他未老先衰的明显标志。
[7]十二铜表法,指公元前5世纪中叶的罗马法律,它反映了罗马过渡到奴隶制时的社会关系。它们并不触及国家制度的基础,只是把人与人之间的法律和家庭关系正式确定下来。那些法律的条文刻在罗马广场上的12个青铜的铜表上面。
“如果他生来就是罗马人,”大力士盖约·陶里维乌斯——他本人是生在罗马的——用庇护的口气说,“他就可以变成英雄了。”
[8]阿奎亚·萨克森提亚,在阿尔卑斯山南高卢境内,马略曾在此打败条顿人。
“我曾经在各处圆剧场和斗技场里角斗了二十二年,”他大声说,“不错,我的身上被人家开了好些洞,然后又愈合了起来,但是我总算保住了这张皮。也就是说,神并没有吝惜赐给我力量和勇气。但是,我得告诉你们,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没有见到过像无敌的斯巴达克思这样的角斗士、大力士兼剑术家!”
[9]即昆图斯·凯基利乌斯·梅特卢斯(努米底亚的)(?—约前91),罗马将军,元老院贵族党的首领。他曾于公元前109年远征北非与努米底亚王朱古达作战。他在穆图尔河畔打败了朱古达,因此获得了“努米底亚人的征服者”的称号。公元前102年他担任检察官时,曾经激烈地发表演说攻击保民官卢齐乌斯·阿普莱乌斯·萨图尔尼努斯,要求元老院把萨图尔尼努斯开除出去。
第一个打破静寂的人是那个年老的角斗士。
[10]夸特,即1/4。
卢塔蒂娅匆忙地前前后后走动着,把灌肠送到每一张桌子上去。维纳斯酒店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静寂。
[11]阿斯,罗马钱币单位。
吵闹顿时停止了。那些首先抢到食物的幸运儿,顿时精神百倍地吞咽起肉丸子来。他们发觉卢塔蒂娅的烹调手段的确非常高明。那时候,邻近几张桌子旁的客人,有的正掷着骰子赌钱,不断发出粗鲁的渎神的咒骂,另一些人则在谈论着眼前的新闻——关于斗技场里角斗士的角斗。吃客中间的某几个是自由公民,他们很幸运地到过大斗技场。他们所描述的奇迹使那些因为属于奴隶阶级而不准进斗技场欣赏表演的人惊叹不止。大家都同声赞扬,把斯巴达克思的勇敢和神力捧上了天。
[12]罗马人死时,按照风俗要在嘴里放一个钱,据说是给地狱中冥河里的船夫卡隆做船钱的。
幸而,“独眼”卢塔蒂娅和她的女奴隶埃塞俄比亚女人阿苏儿端来了两大盆装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里人数最多的两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扑了上去。
[13]尼科波尔,当时亚美尼亚王国的一个城市。
“住手,你们这两个畜生!”一个身材高大的马戏班里的大力士盖约·陶里维乌斯,因为掷骰子掷得入了迷,就大声吼道:“住手,要不然的话,我对着奥林波斯山上的大神起誓,我要叫你们两个面对面地相撞,把你们的臭骨头撞得粉碎,叫你们变得像两捆在麻栉中梳过的苎麻一般!”
[14]战船坛,罗马的罗马广场上的一个演讲坛。坛上的雕刻仿照战船船艏上的装饰。
“好吧,等着吧,等着吧,你这爱胡说八道的家伙!”乞丐从座位上跳起来抡着拳头张开整个喉咙喊叫,“等着吧。我要立刻把你送到卡隆那儿去。我对墨丘利的翅膀发誓,我要从自己的钱里拿出一个铜币来送你,把它塞在你这恶狼的牙齿里[12],你站稳了!”
[15]图卢斯·霍斯提利乌斯(约前672—前640),古罗马王政时代第三王。这儿是指霍斯提利乌斯族集会的地点。
“我对着地狱里的神王普路同的权杖起誓,我要用我的拳头捶破你这野蛮人的嘴脸,让你受到几处真正的伤,叫你再骗不得人;但这样一来,乞丐,你倒可以有权利哀求人家可怜你了。”
[16]普雷内斯特,拉丁姆省的城市。在罗马之东。
“朱庇特不是一个懒汉,决不会在天上熟睡的;他马上会发出一阵雷火,叫你立刻化为灰尘!那时候,我就要和你这没有底的臭酒囊再会了!”
[17]苏尔莫,拉丁姆省的城市。
跟着这一反驳又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18]斯波莱托,翁布里亚省南部的城市。
“卢塔蒂娅,听我这个诚实的掘墓人说:当你替这个污秽的韦莱尼(这就是那个乞丐的名字)做肉丸子的时候,你就把他用线缚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伤口的那块臭牛肉一起放进去吧。其实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只是为了使那些慈悲的人多施舍一些钱给他罢了。”
[19]因泰拉姆纳,翁布里亚省南部的城市。
大家对这假装残废的乞丐的恶毒玩笑,发出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但是掘墓人卢维尼,一个脸上生着许多酒刺、脸色红润但是神情冷漠的结实的矮胖子,对乞丐的玩笑显得很不高兴,因此他带着报复的口气大声说:
[20]佛罗伦萨,伊特鲁里亚省的城市。
“我要用塞斯特斯打赌,那肉丸子的肉是卢维尼替她从埃斯奎利尼义冢地上拿来的,那是还没有给乌鸦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这就是卢塔蒂娅那魔鬼才吃的肉丸子的原料!”坐在老角斗士身边的一个乞丐喊道。
[21]柏隆娜,战神马尔斯的妹妹,罗马的女战神。
“卢塔蒂娅,真见鬼,你还不把那该死的肉丸子搬来吗?”一个脸上与胸前满是疤痕的年老角斗士喊道。
[22]这两个人都是公元前49年的罗马执政官。
但是“独眼”卢塔蒂娅对客人并不苛求,而且不去过问他们的一切细节,因为这儿并不是钱庄老板、骑士和贵族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宽宏大量的卢塔蒂娅的眼中看来,按照朱庇特的意志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对富人和穷人都一样,既然有人为了富人开设饼店、酒楼和旅馆,那么穷人也就应当有他们自己的酒店。除此之外,卢塔蒂娅还非常相信:从某个穷人或者骗子衣袋里拿出来的一夸特[10]阿斯[11]和塞斯特斯,跟有钱的城里人或者高傲的贵族拿出来的钱是丝毫没有差别的。
[23]奥列乌司,值100塞斯特斯的金币。
到维纳斯酒店来的都是穷人:木匠、陶工、铁匠以及一些无可救药的酒徒——掘墓人、马戏班里的大力士、最下等的戏子和小丑、角斗士、假装残疾的乞丐以及娼妓。
[24]法莱诺葡萄酒,意大利最好的一种葡萄酒。产于坎帕尼亚省法莱诺山和法莱诺平原一带。
但是,不管卢塔蒂娅毁损了的脸怎么难看,她那殷勤的态度和快活的性情还是吸引了许多顾客,而且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了她而打起架来。
[25]中队,音译为“马尼普尔”。约120人到250人的罗马军队单位。最小的是小队或百夫队(音译为“森杜里”)约60人到100人,两个小队等于一个中队,三个中队等于一个大队(音译为“科戈尔特”)约360人到500人,十个大队等于一个军团(音译为“里金”)约3600人到5000人。
过了几个月,卢塔蒂娅那可怕的创伤终于愈合了,她就收集了她的私蓄和别人送她的钱,凑成了一笔可以置备酒店生财的不大的款子。她打动了“努米底亚人的征服者”昆图斯·凯基利乌斯·梅特卢斯[9]的慷慨之心,得到了这所他赏赐给她的简陋小房子。
[26]这是罗马纪元663年(公元前90年)的两个执政官。但后者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盖约·尤利乌斯·恺撒。
说起那道伤痕的来历,得提起一桩很久以前的事情。卢塔蒂娅本来是兵士鲁菲诺的妻子。鲁菲诺曾经随着罗马的军团到阿非利加洲讨伐朱古达王,勇敢地打了一年多的仗。当盖约·马略打败了朱古达王回到罗马时,鲁菲诺就随着大军一起回来。那时候卢塔蒂娅正是最漂亮的时候,但她并不完全遵守列在十二铜表法[7]中的婚姻条例。某一天,丈夫因为忌妒妻子跟住在隔壁的那个杀猪的邻居有暧昧关系,就拔出了短剑刺死了那个屠夫,接着又在妻子的头上砍了一下,想教训她牢牢记住遵守婚姻条例的必要;结果,这一教训的痕迹就永远留在她的头上了。但鲁菲诺当时以为这一下子把她砍死了。他害怕会给司法官抓去判罪——在当时杀死妻子倒还没有什么,而杀死那个屠夫就得像杀死“亲人”一般判罪——就在当天晚上匆匆逃走了。后来,当英勇的阿尔皮诺人盖约·马略在值得纪念的阿奎亚·萨克森提亚[8]附近,迎头痛击条顿人的军队、解除罗马的危难时,鲁菲诺也跟着他们崇拜的统帅出征,而且就在那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27]马库斯·李维乌斯·德鲁苏斯(?—前91),公元前91年保民官,格拉古兄弟政治理想的追随者。由于他与格拉古时代的一个反动的保民官同名同姓,历史学家就叫他小德鲁苏斯。
“独眼”卢塔蒂娅是一个高大、强壮、结实、脸颊红润、但在栗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在年轻的时候本是一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却被一道伤痕弄得非常难看。那道伤痕从太阳穴起,横过右眼,直到毁掉了鼻翼的鼻子那儿。右眼的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干瘪的眼皮遮蔽着那个空虚的眼窝。由于这一难看的毁伤,卢塔蒂娅好几年来都被人家叫作“莫诺科拉”,那就是独眼女人的意思。
[28]卢齐乌斯·阿普莱乌斯·萨图尔尼努斯,公元前103年与公元前100年保民官。马略派。他是共和派的有力的领导者。他是分土地给马略部下的老兵以及降低谷物价格等法案的起草人。豪门贵族派猛烈地反对这些措施,最后把他杀死。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在第一支火炬[5]点燃后一小时光景,维纳斯酒店里的客人特别拥挤。喧哗和吵闹不仅充满了整个酒店,而且响彻了整条巷子。“独眼”卢塔蒂娅跟她那个像煤烟一般黑的埃塞俄比亚[6]女奴隶正在忙碌地张罗一切,竭力去满足那些同时从四面八方闹嚷嚷地向她们提出要求的饥饿的顾客。
[29]格拉古兄弟,公元前134年提比略·格拉古被选为保民官,他在公民大会上提出一个法案,建议把国家的多余土地分成许多小块,然后分配给最穷的公民,使他们对土地有继承和永远租借的权利。拥有大量土地的贵族就在元老院中反对这一法案。但是提比略不管元老院的反对,用革命的手段实行了这个法案。豪门贵族派猛烈地阻挠法案的实现。提比略·格拉古因此遭到了暗杀。但是盖约·格拉古继承了他哥哥提比略的事业。他在公元前124年被选为保民官。他提出了一连串的改革法案。他的目标是组织民主力量与元老院贵族作斗争。他提出了使没有充分权利的古代意大利人(“盟邦”以及别的人)获得公民权的法案。这又遭到了元老院的猛烈反对。元老和拥有大量土地的贵族就利用老马库斯·李维乌斯·德鲁苏斯做另一个保民官来反对小格拉古,因为老德鲁苏斯善于用阴险的手段在盖约·格拉古具有极大威望的人民群众中进行分裂活动。盖约用尽了一切和平的手段,最后和追随他的人手执武器占领了阿文蒂尼山,但是罗马的农民脱离了这一运动,古代意大利人也不能支持他。因而执政官卢齐乌斯·奥皮米乌斯率领大军进袭阿文蒂尼丁山时,盖约·格拉古和3000个支持他的人便都被杀死。
在那道作为酒店入口的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又开了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是另一个比较小、也比较干净些的房间。一个显然很不顾羞耻的画家,为了解闷,在那个房间的墙壁上画了好些秽亵不堪的图画。墙角上点着一盏里面只有一根灯草的油灯,幽幽地照着这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够看到一部分地板和两张餐榻。
[30]“至尊派”,由罗马贵族中的上层分子组成,包括执政的贵族和大奴隶主,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是在意大利境内拥有大批土地的人。在政治上,“至尊派”是依靠元老院的保守集团。他们的领袖就是卢齐乌斯·科尔内柳斯·苏拉。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锡皮制的挂灯,灯里面放着四根灯草。灯光连同正在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把笼罩这个地窖的黑暗驱逐出去。
[31]卢齐乌斯·马尔齐乌斯·菲利普斯,公元前104年保民官。公元前91年执政官。他是反对保民官小德鲁苏斯的最顽固的贵族之一;因为小德鲁苏斯恢复了格拉古兄弟的法令,把土地分给农民,而且建议赋予同盟者以公民权利。在马略与苏拉的斗争期间,菲利普斯是苏拉派。
沿着墙壁,不论是左面和右面,炉灶前面也一样,放着好几张吃饭用的旧板桌。桌子的周围是粗糙不堪的条凳和跛脚的小方凳。
[32]罗多彼娅这个女人名字,就是从色雷斯最高的山罗多彼山的山名变化而来。据希腊神话说,罗多彼娅本是色雷斯的王后,因为认为自己比天后赫拉还要美丽,被赫拉变成了一座高山。
炉灶旁边放着一张污秽不堪的小桌子和一个以前涂过金粉、上过红漆的小凳子。这个凳子是酒店老板娘卢塔蒂娅在侍候客人有余暇时坐的。
[33]阿尔巴,意大利皮埃蒙特区城镇,以产葡萄酒出名。
炉灶的一边,在一个不大的开着的壁龛里,放着四尊小小的用红色陶土烧出来的家神[4]的像。那就是保护家宅的灶神爷爷。为了供奉这些灶神,那儿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放上好几束鲜花和一个花环。
[34]卡库斯,火神武尔坎努斯的儿子,一个住在帕拉蒂尼山的洞窟里的喷火巨人,后来被赫耳枯勒斯杀死。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金属制的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传统名菜灌肠和永不变换的肉丸子;肉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娘兼女掌柜“独眼”卢塔蒂娅。
[35]帕拉蒂尼山,据罗马传说,帕拉蒂尼山是由罗幕路斯亲自选择作为建城基地的地方。它恰好在城的中心,与罗马广场相近,因此它是富人和贵族们居住的区域。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煤烟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36]斯提克斯河,希腊神话中的冥河。
酒店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维纳斯女神的招牌,但画上的神像,与其说她像美之女神,倒还不如说她像面目可憎的复仇女神墨该拉[3],这显然是出自一个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维纳斯女神,但这丝毫也不能吸引人们更仔细地欣赏它。但无论如何,这一点幽暗的灯光已足够唤起过客的注意,把他们吸引到钉有山毛榉树枝的酒店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37]赫摩尼埃石阶,那是在卡皮托利尼山的悬崖上凿出来的一道石阶,犯人被处死刑以后,他们的尸体就用挠钩从这道石阶拉到台伯河里去。
在埃斯奎利尼区一条最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店。这家酒店,坐落在埃斯奎利尼门和奎尔奎图兰门之间那段古老的塞尔维乌斯·图利乌斯[1]时代建成的城墙边,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而晚间尤其是它主要的营业时间。酒店的名称叫作“维纳斯·利比蒂娜”或者叫作“丧葬女神维纳斯”——那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这家酒店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跟它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酒店的一边是一片小小的给平民埋葬的墓地,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店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塞斯特斯巴西利卡才止的荒地。佣仆、奴隶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狼和雕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但在五十年以后,就在这片由于无数尸体变得非常肥沃的荒地上,财产多得骇人听闻的大富豪梅塞纳斯[2]开辟了好几个名闻遐迩的果园和菜园;这样,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那些园子获得了极其丰富的收获。那些果园和菜园,给它们主人的餐桌,带来了平民阶级的骨肉沃肥了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鲜美蔬菜和珍奇果品。
[38]阿韦尔诺湖,罗马神话中冥国入口处的湖。
维纳斯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