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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的神

“在兔子岛登陆的俄国水手当中,有好几个希腊人。其中一个以为茅屋的主人听不懂他的话,便用希腊语对一个同伴说:‘这个老家伙不是个幽灵,就是个恶魔。’他说这话时,老头子忽然从石座上站了起来。水手们看见他的身材高大魁伟,感到很惊奇。他虽然上了年纪,却威风凛凛地、甚至像个国王那样尊严地把身子挺得直直的;他的头差些儿触到了屋顶上的梁木。他的容貌虽然憔悴,但还是高贵庄严,并且显出原来的美。很少几根银发散在他的额上,由于骄傲和高龄的缘故,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他的眼睛迟钝地凝视着,但还是炯炯发光,张大的嘴用古希腊的方言说出这些好听响亮的话:‘你弄错了,年轻人,我既不是幽灵,也不是恶魔;我是个不幸者,我从前见过更好的日子。你们是谁呢?’

“兔子岛是什么地方?”我问尼尔斯·安徒生。他用木腿在桶子上敲了敲,回答说:“我所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岛上。这岛被发现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到那儿去了。岛的四周矗立着巨大的冰山,挡住了人们的去路,所以很难接近它。只有一艘俄国的捕鲸船的船员,因为船被北方的暴风吹到北极去,才到了岛上,而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船员们乘了一只小划子到岸上去,发现那个岛是荒野凄凉的。金雀草在飞沙里凄惨地飘荡着;零零落落地长着几棵矮小的枞树,光秃秃的灌木奇形怪状地从地上长出来。船员们看见很多兔子跳来跳去,所以把这个地方称为‘兔子岛’。一所简陋的茅屋显示这儿住着人。船员们进了茅屋,看见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穿着兔皮缝成的褴褛衣服,坐在灶前的石凳上,在火堆旁烘枯瘦的手和抖颤的膝盖。在他右面,站着一只巨大的鸟。这只鸟经过多年的折磨,羽毛都脱光了,只有翅膀上还残存着一些很长的羽毛管,所以这只赤裸裸的鸟的样子很滑稽,同时也非常丑怪。在老头子的左边,一只非常大的、光秃的羊蹲在地上。它看起来很老,但肚子上还挂着饱满的乳房,乳头又嫩又红。

“水手们向这个人叙述了他们在航海中遭遇到的不幸,并且要求他把关于这岛的一切讲给他们听。但他的报道是很空洞的。老头子说,他自很久以来就住在这岛上。冰块形成的屏障使这岛成了个安全的避难所,所以他在这儿躲避他的无情的敌人。他主要靠捕捉兔子过活。每年,漂流的冰块固定下来以后,就有一些土人乘橇车到这儿来。他用兔皮向他们换取一些必需品。游到岛旁来的鲸鱼是他最喜爱的伴侣。可是,他现在又听见了他的家乡话,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是个希腊人。他请求他的同乡把希腊的近况讲给他听。老头子听到希腊城市里塔尖上的十字架被拆掉了,便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是,当他听说半月轮【16】现在被装在塔尖上代替十字架时,他还是不满意。奇怪,没有一个水手知道老头子所打听的城市的名字,但他强调说,从前这些城市都是很繁华的。同样地,水手们所提到的希腊近代城市和村庄的名称,在他都是陌生的。老头子时常悲伤地摇头,水手们却惊异地互相看看。他们发现他对希腊的所有地区都很熟悉。真的,他非常准确和生动地描述了一些海湾、岬角、山岭、甚至最低的小丘和最小的岩石堆,但他不知道一些最普通的地区的名称,所以水手们觉得非常奇怪。他特别有兴趣地、甚至带着害怕的心情打听一座古庙的下落。他强调那是当时全希腊最美丽的庙宇。但大家都没有听见过他亲切地说出的名字。老头子又详细地描述了庙宇四周的地区,这时有个年轻的水手根据他的描述,终于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地方。

尼尔斯·安徒生奇怪地摇了摇头。他承认,他也看见过鲸鱼站在冰墙旁边,就像某些教派的人在祷告室里那样摆动着身子。但他决不愿意把这种动作当做宗教的一种祈祷。他用生理学的观点来解释这桩事。他表示最大的动物鲸鱼在皮肤下面有非常厚的一层脂肪,一条鲸鱼含有一百到一百五十桶油脂。这个庞大的动物在冰块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它的脂肪层非常厚,好几百只水老鼠可以钻进去营巢。水老鼠比陆地上的老鼠庞大和凶猛多了。这些客人就在鲸鱼的皮肤下过着快乐的生活,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巢,便可以日夜地吃最好的脂肪。最后,无可奈何的主人会觉得这种大吃大嚼有些讨厌,甚至给它带来莫大的痛苦。人们在身上发痒的时候,谢天谢地可以用手去抓。但鲸鱼没有手,所以为了减轻身体里面的痛苦,只好站在一堵有尖角的冰墙旁,在上面使劲地上下擦背,就像狗被许多跳蚤咬时在床架上磨擦身子一样。老实的传教士把这种动作当做祈祷,其实这种动作只不过是老鼠的大吃大嚼所引起的。“鲸鱼虽然有很多脂肪,”尼尔斯·安徒生最后说,“但它一点也不信仰宗教。它不崇拜圣人和先知。一条鲸鱼曾经把先知约拿【15】吞了下去,但怎么都消化不了他,所以过三天又把他吐了出来。这了不起的怪物可惜没有宗教信仰。鲸鱼既不崇拜我们的住在天上的真主,也不崇拜假的异教主。这位异教主居住在遥远的北极的兔子岛上,鲸鱼有时到那儿去拜访他。”

“年轻的水手说,他的故乡离那地方不远。他还是个小孩时,常在老头子所描述的地方替父亲牧猪。在那个地方,他说,的确可以找到古老建筑的废墟,而这些废墟上显示被毁掉的建筑物曾是非常华丽的,那儿间或竖立着一些高大的大理石柱子,有的是孤独的,有的是用山墙的方块石连接在一起的。开花的卷须、忍冬和红喇叭花像发辫一样从墙缝里垂下来。还有一些柱子——其中有的是用粉红的大理石造的——崩塌在大地上。雕着精巧花纹的华丽柱头上蔓生着野草。巨大的大理石板半埋在土里,用来筑墙的是四方形的石板,用来盖房顶的是三角形的石板。这儿耸立着一棵非常高大的野无花果树,它是从废墟中长出来的。在这棵树的树荫下,小伙子继续说,他时常逗留好几个钟头,观察大理石板上雕刻的奇怪形象。这些形象表示各种游戏和战斗,看起来又可爱又有趣,只可惜它们遭到风吹雨打损坏得很厉害,或者长满了青苔和长春藤。他曾问父亲这些柱子和雕刻含有什么神秘的意义。父亲有一次告诉他,这是一个古庙的遗迹。庙里曾经供着一个异教的恶神。这神不仅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还犯了莫大的罪恶,并且和血亲通奸。虽然这样,瞎了眼的异教徒,有时在祭坛前面,一次就杀一百头牡牛来祭他。他们把牛血倒在大理石的凹槽里,而这石槽现在还留在那儿。小伙子有时把猪赶去喝淤积在石槽里的雨水,或者把各种残肴放在里面喂猪吃。

“我想你搞错了吧,”我打断了朋友的话,“我最近读过一位荷兰传教士的报道。他描写北极附近的景色多么美丽。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曙光照在奇形怪状的巨大冰块上。这些冰块,他说,像神话中的水晶宫一样,并且感动人地证明上帝是万能的。这时不仅人向创世主祷告,连那些愚昧的鱼因为被这种景象感动了,也向上帝祷告。这位传教士强调说,他亲眼看见好几条鲸鱼靠在一堵冰墙上,笔直地站着,上下地摆动上身,好像在祷告一样。”

“年轻的人就说了这些话。这时,老头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非常痛苦。他无力地倒在石凳上,用两只手蒙住脸,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大鸟开始可怕地尖叫,张开了巨大的翅膀,用爪子和喙威胁陌生人。老羊舐了舐主人的手,悲伤地咩咩叫起来,好像在安慰他似的。

就像穆罕默德·爱本·曼舒尔唱歌时总先要把马歌颂一番,尼尔斯·安徒生讲故事时,老是先称赞一下鲸鱼。我在这儿重述他所讲的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中也少不了这种称赞。尼尔斯·安徒生说:鲸鱼不仅是最大的动物,也是最美丽的动物。从它头上的两个鼻孔里射出巨大的两柱水来,看起来就像个美丽的喷泉似的,夜里在月光下特别引人入胜。它很善良,爱好和平,喜欢过安静的家庭生活。当鲸鱼爸爸和它的家属躺在巨大的冰块上,而一家大小在它四周亲昵地嬉戏和天真地胡闹时,这景象是很感人的。有时它们一起跳到水里去,在大冰块间玩捉迷藏。鲸鱼这样纯洁和坚贞,是因为它们老是用鳍在冰冷的水里游来游去,而不是什么道德原则所促成的。很可惜,他不得不承认,它们对宗教没有兴趣,完全不信仰宗教……

“水手们看到这情景,感到非常害怕,便急忙跑出茅屋去。一直到他们听不见老头的哭泣、鸟的尖叫和羊的咩咩,他们才放了心。到了船上以后,他们把这次奇遇讲给大家听。船上有个俄国的学者。这位嘉桑大学哲学系的教授,表示这桩事非常重要。他俏皮地把食指放在鼻子上,向船员们保证:兔子岛上的老头子毫无疑问就是古代的朱庇特神。他是萨特恩和蕾雅的儿子,并且曾是众神之王。他旁边的鸟,显然是那只把可怕的雷电抓在爪子里的老鹰。老羊很可能不是别的,就是老奶妈阿尔特雅。她曾在克里特喂朱庇特吃奶,现在在外面逃亡时仍旧用自己的奶来养活他。”

尼尔斯·安徒生生在挪威得伦特海姆。他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捕鲸者。我非常感激他。我的关于捕捉鲸鱼方面的知识都是从他那儿得来的。他把聪明的鲸鱼为了逃避捕鲸人所用的诡计都讲给我听,还把对付这种诡计的战术告诉我。他教我扔鱼叉的手法,并且做给我看,把鱼叉抛向鲸鱼时,应该怎样把右膝抵在船头上,同时应该怎样用左脚狠狠地踢水手,因为他没有很快地放出系着鱼叉的绳子。这一切我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虽然我没有成为一个著名的捕鲸者,但这不能怪尼尔斯·安徒生,也不能怪我,而应该怪我的可恶的命运不让我在航海时遇见鲸鱼,使我有机会跟它好好地搏斗一番。我只遇见了普通的鳕鱼和卑贱的鲱鱼。最好的鱼叉对鲱鱼能起什么作用呢?现在我只好放弃一切捕到鲸鱼的希望,因为我的两腿僵硬了。当我在库克斯哈芬【13】附近的里采布特尔认识尼尔斯·安徒生时,他也已经站不大稳了,因为在塞内加尔【14】有一条小鲨鱼大概把他的右腿当做棒形糖咬掉了。从此,可怜的尼尔斯只好装上一只假腿,一拐一跛地走路。那时,他最喜欢坐在一个高桶子上,用木腿敲打桶子的肚皮。我常帮助他爬到桶子上去,有时我不帮助他下来,非要他先讲个渔夫的传说给我听不可。

这就是尼尔斯·安徒生讲的话。我承认,这报道使我心里非常难过。当他提起鲸鱼的苦衷时,已经引起了我的同情心。可怜的大动物呀!你没有办法对付那群卑鄙的老鼠。它们寄居在你的身子里,不停地啃你,但你只好一辈子负担它们。纵使你绝望地从北极跑到南极,在冰角上磨擦,但没有用,你摆脱不了那些卑鄙的老鼠,而你还得不到宗教的安慰哩!在世界上,一切伟大的都有鬼鬼祟祟的老鼠在啃咬,连神们最后也不得不可耻地逃亡。命运的无情的支配就是这样的;甚至诸神中地位最高的神,也不得不忍辱地向命运低头。他曾被荷马歌颂,被菲亚狄斯【17】用金子和象牙塑雕起来;他从前只需要眨眨眼睛,就能使整个地球震动起来;他曾是丽达、阿尔克美纳、谢美勒、达妮、卡丽斯托、约、蕾多和欧罗巴等的情人——但最后,他竟不得不逃到北极去,躲在冰山后面,靠贩卖兔皮过可怜的日子,就像个穷困的萨伏依【18】人一样!

我刚才提到了尼尔斯·安徒生。他的可爱的滑稽形象,又在我的记忆中生动地泛起来了。在这儿我要说几句关于他的话。我总是喜欢说出我的材料的来源,并且说明它们的特征,以便使亲爱的读者自己判断这些材料是否可靠。那么我就说几句关于我的材料来源的话吧。

我不怀疑,有些人一定会幸灾乐祸地对待神的这种遭遇。这些人大概是朱庇特祭坛上成百地被宰杀的牡牛的后代。高兴吧,你们的祖先——迷信的可怜牺牲者——的血仇已经报了!

内普丢恩仍旧是水国的统治者,就像普卢托虽然魔鬼化了,但仍旧是阴间的君主一样。他们的境遇比他们兄弟朱庇特的好。朱庇特是萨特恩的第三个儿子。他在父亲被推翻以后,占据了天空,当了宇宙的君主,无忧无虑地在奥林巴斯跟他的卓越的随从,也就是笑嘻嘻的男神、女神和宫里的仙子,在一起快乐地执行神权。当那不幸的灾祸发生时,十字架和痛苦的政权宣布成立了,于是这位克罗那斯的伟大后裔也逃跑了,在民族迁徙的混乱中不见了。他失踪了。我查过古城的记载,问过老太婆们,但没有用,我怎么都打听不出他的下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搜遍了很多图书馆,请人把饰有金子和宝石的古抄本拿给我看;这些古抄本仿佛是学问的内宫里的嫔妃似的。学识丰富的太监,耐烦地、甚至友好地把灿烂的宝藏拿给我看,所以我在这儿公开地向他们道谢。中古时代关于朱庇特的民间传说大概没有流传下来。我只从我的朋友尼尔斯·安徒生讲给我听的故事中得到一些关于他的材料。

可是,我们不被这种世仇所牵连,所以看见伟大的神遭殃了,便感到震惊,并且对神表示虔诚的同情。

在我的一本关于浮士德传说的作品中,我曾详细地讨论人民对普卢托王国的迷信。在那儿,我曾指出古老的冥府怎样变成了道地的地狱,老阎王变成了十足的魔鬼。可是,只有在教堂的官样文章里才把这些东西描写得那么可怕。虽然他也受到基督教的排挤,普卢托的地位基本上没有更动。这位阎王和他的兄弟海神内普丢恩并没有像别的神一样逃亡。在基督教胜利以后,他们还是自由自在地留在自己的王国里。不管在地球上人们多么疯狂地毁谤他,老普卢托仍旧在冥府舒舒服服地坐在他的普罗瑟彼娜【12】旁边。内普丢恩受的毁谤比他的兄弟少多了。教堂的钟声和琴声传不到海底去,所以不能打扰他。在那儿,他安静地坐在娇妻安菲特丽娣旁边,他的湿漉漉的侍从、海仙和人鱼陪伴着他。间或,当一个年轻的海员第一次经过赤道时,海神便从海里浮出来。手里挥着三叉戟,头上戴着海草的冠冕,海浪似的银色长须一直垂到肚脐。接着他为那个新手举行可怕的海水洗礼,同时发表热烈的长篇演说,演说充满了海员的粗俗笑话,弄得听讲的水手们都非常高兴;在演说时,他时常吐出嚼烟的黄唾沫。一个朋友曾详细地对我叙述,水手们怎样在船上表演这出海上的神剧。他强调说,看见海神滑稽的怪脸而狂笑的水手们,一点都不怀疑海神的存在,在危急的关头,他们有时向海神祷告。

(刘德中 译)

白岛有时也被称为布列亚或者布列颠尼亚。人们是不是指白阿尔比昂,指英国海岸的石灰岩?要是把英国当做阴间,当做普卢托【11】的王国,当做地狱,那确是个幽默的看法。对某些外国人来说,英国的确像这样。

注 释

虽然上面所提到的传说中出现的人化装得很巧妙,我还是敢大胆地猜测他是神话里的重要人物。他不是别人,就是麦叩利神,也就是当过灵魂向导的赫梅斯·普希霍波姆波斯。是的,异教的最优秀的年轻神仙,马雅的聪明儿子,藏在那件庸俗的斗篷下面的平凡商人的身子里。三角帽上连一根使我们想起神帽上的翅膀的最普通羽毛也没有,粗陋的、有钢环舌的鞋子一点也不像镂孔的飞鞋。这块荷兰的笨重的铅,完全不像那活泼的水银,而水银就是用麦叩利神的名字命名的。可是,这种对照正好暴露出他的意图,换句话说,麦叩利神选择了这种乔装,就是因为它最安全。也许他并不是随意选择了这样的乔装:你们都知道,麦叩利曾同时是贼和商人的神,所以在选择护身的乔装和糊口的职业时,很可能考虑到自己的精力和才能。下面的话是经过证实的:他是奥林巴斯诸神中最富于发明天才的神,他曾发明龟琴和太阳气;他偷过人和神的东西;他还是个小孩时,已经是个小偷了,他曾偷偷地离开摇篮,去偷了几头牛。他只好在两种职业中选择一种,而这两种职业的区别并不大,因为它们的任务都是尽可能用最微小的代价,换得别人的财产。可是,聪明的神考虑到大家对贼并不像对商人那样尊敬;警察当局严禁偷东西,法律却给了商人许多特权;现在的商人地位最高,贼的地位却低多了;贼用自由和生命作赌注,商人最多会失去自己的或者朋友们的本钱。于是聪明的神就当了商人,而且为了完全像个商人起见,甚至还当了荷兰人。因为他从前当过普希霍波姆波斯,当过灵魂的向导,经验很丰富,所以他很适合做灵魂的转运工作,并且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把灵魂载运到白岛去。

【1】 《沙龙》是海涅在1834—1840年出版的散文集。

灵魂每次都这样载运到白岛去。有一次发生了一件奇特的事。船夫发现隐身的点名者忽然停止读名册了,并且叫起来:“彼得·杨森在哪儿呀?这不是彼得·杨森。”接着有个哭泣的细微声音回答说:“我是彼得·杨森的妻子,我是用丈夫的名字登记的。”

【2】 培林山、俄萨山和奥林巴斯山都在希腊境内。传说希腊诸神曾住在奥林巴斯山上。

在约定的时刻,渔夫把船划到说好的地方去。起先海浪使船来回地摇荡,可是在满月出现以后,船夫发现船不再那样轻飘地摆动了,并且渐渐下沉,最后水面离船舱边缘只有手掌那么宽了。他根据这情况判断乘客们,也就是那些灵魂,一定都上了船,于是载着他们开船了。他虽然注意地看,但在船上除了茫茫的雾外,什么都看不见。这些雾飘浮着,没有一定的形状,并且时常混合在一起。他虽然留神地听,但除了一种说不出的、轻微的叽哩咕噜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间或有一只海鸥尖叫着在他的头上飞过去,或者在他的近旁有一条鱼从海里探出头来,迟钝地瞪着他看。夜好像在打呵欠,海风越来越寒冷。到处都是海水、月光和静寂;渔夫和周围的环境一样沉默。他终于到了白岛,停了船。在沙滩上,他看不见人,但听见一个喘息哭泣的尖锐声音;他听出这就是荷兰人的声音。荷兰人似乎念一本名册上的姓名,用单调的声音点名。渔夫熟悉其中的一些名字,这是一些这一年死去的人的名字。荷兰人点名的时候,船越来越轻了;它刚才还沉重地搁浅在沙滩上,但名字点完以后,它忽然轻轻地漂了起来。于是船夫明白了,他的乘客都被人正式领去了。他安静地把船开回峡湾,回到他可爱的家和妻儿那里去。

【3】 阿波罗是个非常美的青年,他是太阳、诗歌、音乐等的守护神。

据说,在一年当中固定的一天,正好当渔夫和他的家人坐在桌旁吃中饭的时候,有个旅客走进宽大的起居室,要求渔夫抽出几分钟来谈一笔生意。渔夫邀请客人跟他们一块吃饭,但客人谢绝了。渔夫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于是他们俩就到屋子突出部分的一张小桌旁去了。我不愿意像噜苏的小说家那样,详细地描写那陌生人的外表;为了达到我的目的,只需要忠实地描写一些特征就够了,所以我仅报道下面的事实:这位陌生人是个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的矮个子,可以说是个年轻的老头子。他的身体丰满,但不肥胖,面颊像波茨多夫的苹果一样红润,小眼睛愉快地向四面看,撒了香粉的头上戴着一顶三角帽。有着许多领子的浅黄斗篷下面,这个人穿着我们在荷兰商人的画像上看见的旧式服装,而这种服装通常是有钱人穿的:鹦鹉绿的绸子短上衣、绣花背心、黑短裤、有条纹的袜子和有环舌的皮鞋。这双皮鞋擦得非常亮,简直教人不明白,他走过峡湾的泥泞路,怎么没有把皮鞋弄脏。他气喘吁吁地说话,声音尖细,有时简直像哭泣似的,但言词和态度严肃庄重,就像个荷兰商人那样。不过,这种严肃的样子似乎是装出来的,而不是自然的,并且跟东张西望的眼睛和慌张地动来动去的手脚恰好成对照。不仅陌生人的衣服显示他是个荷兰商人,他也像个荷兰商人一样精明老练地讨价还价,尽量使这笔生意对他的委托人有利些。他说,他是个转运商,有一位同行委托他把一批灵魂——一只普通的船能载运多少,就载运多少——从东弗里斯兰的海岸送到白岛去。所以,他继续说,他想要知道渔夫愿不愿意在今夜用他的船把这批灵魂摆渡到岛上去。要是渔夫肯去,他愿意现在就把船钱预付给他,而且很希望他出于基督徒的公道心少要些钱。荷兰商人(这种称呼其实是多余的,因为每个荷兰人都是商人)非常坦率地提出这笔买卖,仿佛牵涉到的是一批干酪,而不是死人的灵魂。渔夫听见“灵魂”这两个字,楞了一下,冷汗从背上流下去,因为他立刻就明白了,所谈的是死人的灵魂,而在他跟前的神秘荷兰人曾经委托他的好几个同事载运死人的灵魂,并且出了很多钱。可是,我在上面已经提起过,东弗里斯兰海岸的居民是勇敢、健康和清醒的;他们缺少使我们对鬼神特别敏感的病态想象力。所以这位渔夫内心的恐怖只持续了片刻;他控制了害怕的感觉,很快就镇定了,为了尽量提高船钱起见,露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在经过一个时刻的讨价还价以后,双方讲定了船费,握了握手,表示说妥了。荷兰人拿出一个肮脏的、皮制的钱包,钱包里装满了很小的银币,这是在荷兰铸造的最小的钱币。他用这种奇怪的钱付清了全部的船费。他还嘱咐渔夫,在半夜当月亮从云后面露出时,把船划到约定的岸边去接乘客,接着他向全家人告别。大家又请他一块儿吃饭,但他谢绝了。于是这个端庄的矮子跨着短小轻快的步伐离去了。

【4】 闵斯德是德国西部的城市。

在东弗里斯兰,有些海湾在北海岸形成天然的小港口,这些海湾被称为峡湾。在这样一个海湾的顶端,有所孤零零的房子;一个渔夫和他的家属安静简朴地住在这儿。这里的自然环境是凄凉的,没有鸟儿鸣唱,只有海鸥间或从沙堆的巢里飞出来,可怕地叫着,预报暴风的到来。海涛单调的隆隆声和飞过去的阴沉沉的乌云很相称。这儿的人们也不唱歌,所以在这个凄凉的海岸从来听不见一支民歌。这一带的人严肃诚实,理智多于信仰,并且以自己勇敢的气质和祖先赐给的自由为荣。这些人不会为幻想所激动,也不多思虑。对于住在荒僻的峡湾的渔夫说来,主要的职业是捕鱼,旅客付的船钱是次要的收入。这些旅客时常要摆渡到北海附近的岛屿去。

【5】 波伦亚是意大利的城市。

在东弗里斯兰【9】沿海一带流行着类似的传说。在这些传说里,最明显突出的题材是古代异教徒所想象的关于死者怎样到阴间去的一些事,而这种想象为所有这一类的神话奠下了基础。这些神话都不提起划船的沙伦【10】;这个老家伙还留在木偶戏里,民间传说里却不再提到他了。可是,我们能认出所谓的转运商是神话里的一个更重要的人物;这人负责安排死者的摆渡,并且把规定的船钱付给摆渡的人;摆渡的人执行着沙伦的职责,但他是个普通的渔夫。虽然这人的装束很奇怪,但我们很快就可以猜出他的真名,所以我打算在这儿尽量忠实地报道这个传说:

【6】 佛劳斯贝格(1473—1528)是德国的将军,曾参加许多战役。

一些古代的记录上记载着同样的传说,并且指出这桩事是在莱茵河旁的史派尔城附近发生的。

【7】 巴卡斯是酒神。

接着神父对渔夫祝福了。渔夫狼狈地走到厨房里去;当他看见做饭的和管酒的两位师兄时,他差点倒在地上去,因为这两个人就是主持夜间的旅伴,也就是跟他一块儿渡湖的僧人。渔夫还认出其中一个的大肚皮和秃顶,和另一个的猥亵鬼脸及牡羊似的耳朵。可是他保持了缄默,到了晚年才把这件事讲给他的亲属听。

【8】 梯罗尔是奥国南部的地区。

渔夫相信自己的灵魂受到威胁,为了拯救它,同时也为了保护别的基督徒,免得他们受到灾难,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向教会的法院报告这可怕的遭遇。因为附近的圣方济教派修道院的主持就是这样一个法院的负责人,而且又是个著名的驱邪的学者,渔夫决定立刻去找他。太阳刚升起来时,他就到修道院去了。过了不久,他谦逊地站在那位主持阁下的面前了。这位主持坐在靠椅上,把尖顶帽拉在脸上。渔夫把那件可怕的事讲给他听时,他还是那样沉思地坐着。渔夫讲完以后,主持抬起了头,他的帽子向后面落下去。渔夫惊讶地看见这位主持不是别人,就是每年渡湖的三个僧侣中的一个。他还认出主持是昨夜坐在狮子拖的凯旋车上的异教魔鬼:他的脸像大理石一样苍白,容貌端正美丽,嘴唇也是那样温柔地凸出来的。他的嘴唇上现在露出善意的微笑,嘴里说出这些亲切温柔的话:“亲爱的基督徒!我很愿意相信你昨夜曾和巴卡斯神的同伙在一起,你的富于幻想的鬼故事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我决不愿意毁谤这个神,他有时的确可以消除人们的忧虑和振奋人们的心,但对于酒量小的人,他是很危险的,而你好像就是那种人。所以我劝你今后喝那金色的葡萄汁时要有节制,并且不要用醉后的幻想来打扰教会的首长。我还劝你不要把你最近空想出来的事说出来。你必须保持缄默。要不,我会叫法院的公差着实打你二十五鞭。现在,亲爱的基督徒,你到修道院的厨房里去吧。在那儿,管酒的和做饭的两位师兄会给你一点东西吃。”

【9】 弗里斯兰是德国西北部的地区。

可是,亲爱的读者,我提到的可怜渔夫并不像你那样熟悉古代的神话呀!他没有研究过考古学,所以在看见脱去僧衣的美丽凯旋者和他的奇怪的侍僧时,大大地吃了一惊。酒神的信徒、森林的小妖和半人半羊的鬼怪放荡的举动和跳跃,使得他打起寒战来。他觉得后者特别像魔鬼,因为他们长着羊腿羊角。他以为这是一伙幽灵和恶魔,而他们打算用邪术毁灭所有的基督徒。他看见一个女祭司摆出一种简直不可能的危险姿势,把头仰回去,使得她的头发在风中飘荡,并且只用酒神的手杖保持身体的平衡;这时他吓得头发竖立起来了。当他看见一些祭司用短刀刺伤自己的身体,在痛苦中发狂似地寻找感官的快乐时,可怜的渔夫感到头昏脑涨了。他听见轻柔优美、但也很可怕的音乐,乐声像熊熊的火焰一样钻进他的心灵,残酷地烧毁一切。接着可怜的渔夫看见埃及的那个荒唐的标志:它大得出奇,上面挂着花环,被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用一根长棍子抬来抬去;这时他耳聋眼花了,拚命地奔回船上去,躲在网下面,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着,仿佛魔鬼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脚似的。过了不久,三个僧侣也回到船上来,把船推开了。他们终于到了对岸,并且下了船,渔夫巧妙地从他躲藏的地方溜了出来。僧人还以为他在杨柳树后面等他们,其中一个人又用冰冷的手指把船钱放在他的手里,然后他们立刻走了。

【10】 沙伦是希腊神话中阴间的摆渡者。

亲爱的读者,我忘了你是个很有学问、知识丰富的读者;你一定早就发现我所描写的是巴卡斯的祭礼,也就是酒神节。在古老的雕刻和考古学作品的铜版画上,你时常见过颂扬酒神的凯旋行列图。因为你在古代文化方面有修养,要是你忽然半夜在荒僻的森林里,遇见酒神行列中的美丽可爱的鬼怪和醉醺醺的随从,你一定不会害怕。看见了这些苍白的群众,这些可爱的幽灵,你最多会由于欲望的冲动而微微地战颤;眼前的美景会使你肃然起敬。他们是从坟墓的石棺或者破庙的暗角里出来的,为的是再来举行一次愉快的古老祭神礼,为的是用游戏和舞蹈再来庆祝神圣的解放者、感官快乐的拯救者的胜利,为的是再来一次异教的快乐舞蹈,古代的狂欢舞;这儿完全没有虚伪的掩饰,完全没有唯灵主义者道德警察的干涉,大家就像在古代一样肆无忌惮地喝彩、狂舞和欢呼:“巴卡斯万岁!”

【11】 普卢托是希腊神话中的阎王。

树上挂着无数的灯笼,高的台子上放着花瓶,花瓶里的松脂熊熊地燃烧着。同时月光非常亮,渔夫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聚集在那儿的人们,仿佛是白天似的。那儿有好几百个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都非常美丽,虽然他们的脸都像大理石一样白。他们穿着白色的外套,束着腰带,外套的花边是紫色的;苍白的脸和这种衣服,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活动的石像。女人头上戴着花冠,花冠是用真的葡萄叶或者用金银丝织的葡萄叶编成的。她们的头发一部分编成王冠的形状,一部分鬈发从王冠上乱挂下来,披在脖子上。年轻的男人们头上也戴着葡萄叶编的花环。男人们和女人们手里挥着缠有葡萄叶的金手杖,欢呼着奔了过来,招呼三个新来的人。其中一个人把僧衣扔了下去,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傲慢的中年男子;他有着一副讨厌的猥亵好色的面孔,耳朵像牡羊的一样尖;他显出一种荒淫无耻的、令人非常厌恶的轻浮样子。另一个僧人也扔下了法衣,人们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他也是赤条条的。放浪的女人们把一个玫瑰花环放在他的秃顶上。两个僧侣的脸是雪白的,就和其余在场的人一样。第三个僧侣笑着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他的脸也是苍白的。他解开了僧衣上的腰带,把肮脏的神圣的衣服、十字架和念珠轻蔑地扔开。人们看见一个穿着镶有宝石、闪闪发光的短外衣的美男子。他的身材美丽匀称,不过他的丰满的臀部和纤细的腰,使他有点像个女子。温柔地突出的嘴唇和清秀的容貌,也给了他一些女性的样子;但他的脸上同时露出大胆的、甚至英勇豪放的表情。女人们狂热地抚摸着他,把长春藤花环戴在他的头上,还把华丽的豹皮披在他肩上。在这一刹那间,两头狮子拖来了一辆金制的两轮凯旋车。年轻人庄严地跳上了车,但眼睛里露出愉快的表情。他握着紫色的缰,操纵那两头野狮子。他的脱了僧衣的旅伴走在车的右边;这人的轻浮举动和上面所提到的猥亵的样子,使得众人非常开心。他的另一个同伴,就是那个秃顶的大胖子,被快乐的女人们抬到一匹驴子上;这人骑在车的左边,手里拿着一个金杯子,人们老是用酒把杯子斟得满满的。车子缓慢地前进。戴着葡萄叶花冠的男女放肆地在后面旋舞着。凯旋的乐队走在车子前面:最前面的是个衔着笛子、吹胀了两腮的美丽男孩;接着是个把裙子系得高高的女鼓手,她用手背上的节骨敲打咚咚响的鼓;然后又是个娇媚的美人儿,她拿着三角震动器;后面是喇叭手,这些长着羊脚的小伙子吹着奇形怪状的兽角和螺蛳,他们容貌美丽,但露出猥亵的神情;跟着是弹琵琶的……

【12】 普罗瑟彼娜是普卢托的妻子。

渔夫有好几天都忘不了这回事。可是年轻人总归会忘记一切可怕的东西,所以渔夫最后也不再惦记那回事了。第二年,又是在秋分半夜时,有人敲了敲茅屋的窗户,三个蒙着头的僧侣又慌张地来了,要求把船借给他们。这次,渔夫比较放心地把船交给他们。过了几个钟头,他们回来了;一个僧侣把船钱放在他手里,他又触到那些冰冷的手指,并且打了个寒颤。从此,这事每年都在同一时候照样发生。到了第七年,渔夫终于产生了非常好奇心,决定不顾任何代价,揭露隐藏在三件僧衣下的秘密。他在船上放了很多渔网,做成个隐蔽的地方,打算在僧侣上船时,躲到那儿去。到了一定的时候,神秘的主顾真的又来了。渔夫躲到网下面,跟他们一块渡过去,但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他感到非常奇怪,因为他平时需要一个钟头才能到对岸,但这次只费了很短的时间。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可是现在竟在树林里看见一块从来没有见过的宽阔的空地,而空地的四周长着完全陌生的植物,这使得他更加奇怪。

【13】 库克斯哈芬是德国北部的商港。

在梯罗尔【8】有很大的湖泊,湖泊的四周都是森林,高大的树木映照在蓝色的水里,显得非常美丽。树木和流水发出神秘的沙沙声,使得在那儿孤独地旅行的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这样的湖岸上,有座年轻渔夫的茅屋。渔夫靠捕鱼为生,当旅客想要到湖对岸去的时候,他还充当摆渡的人。他有一只大船,船拴在古老的树干上,停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他孤独地住在茅屋里。有一次,在秋分的时候,他在半夜听见有人敲他的窗户。他走到门口,看见三个僧侣。他们把头深深地藏在头巾里,看起来非常慌张。其中一个人急忙地请求他把船借给他们,并且答应过几个钟头把船带回原地来。僧侣一共有三人,在这种情况下渔夫不好迟疑,只好解开船缆。僧侣们上了船,划到湖上去了,渔夫却回到茅屋里躺了下去。他是年轻人,很快就睡着了,可是过了几个钟头,回来的僧侣们又把他弄醒了;他出去时,有个人把一块银币放在他手里作为船钱,接着三个人急忙地走了。渔夫走去看船,发现船拴得牢牢的。他打了个寒颤,而这不是由于夜里天气冷的缘故。当付船钱的僧侣碰到他的手时,他感到寒气逼人,心差一点冻僵了;原来僧侣的手指是冰冷的。

【14】 塞内加尔在西非洲。

在溃逃以后,巴卡斯【7】神的遭遇比马斯和阿波罗的好多了,有这样的传说:

【15】 据圣经旧约《约拿书》记载,先知约拿曾被鲸鱼吞下去,在鲸鱼肚子里呆了三天,后又被鲸鱼吐出来。

基督徒战胜了以后,关于老战神马斯的命运,我可以报道的不多。我相信他在封建时代一定利用武力保卫自己的特权。闵斯德【4】城刽子手的侄子瘦长的史美彭尼希,曾在波伦亚【5】碰见过他,并且跟他谈过话;我准备在别的地方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在这以前不久,他在佛劳斯贝格【6】手下当雇佣兵,参加攻打罗马的战役。当他看见所喜爱的古城和庙宇给人卑鄙地捣毁时,他一定感到很痛苦,因为他和他的亲友曾被供养在这些庙宇里。

【16】 土耳其曾征服希腊,半月轮是土耳其的标志。

我回到原来的题目上去吧,至于这个题目的基本思想,就像上面所说的那样,我不准备再分析了。我只要用很少几句话告诉读者,我所提到的可怜的老神仙,怎样在基督教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期,也就是在三世纪,遭遇到了灾难,而这些灾难和神仙在过去的生活中的一些痛苦遭遇是很相象的。他们在过去也曾遭遇过这样悲惨的命运;在远古的时代,也就是在那个革命的时代,泰坦神族曾从阎王的地狱里冲了出来,把培林山堆在俄萨山上,爬上了奥林巴斯山【2】。那时,可怜的神们只好忍辱逃跑,扮成各种样子躲在地球上。大多数的神逃到埃及去了,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他们为了安全起见变成了野兽。当世界的真主人把十字架当作旗帜插在天堂的堡垒上,那些破坏偶像的信徒,一群穿黑衣服的僧侣,捣毁了所有的庙宇,用火和咒骂追击被赶跑的神时,异教的可怜的神仙又不得不像从前那样逃亡,化装成各种样子,躲藏在隐蔽的地方。有许多可怜的逃亡者无家可归,又没有神食吃,只好干些普通人干的活儿,为的是至少挣一点面包吃。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神由于神龛被占去的缘故,到了我们德国来当樵夫,打短工,喝啤酒代替神酒。阿波罗【3】走投无路,只好将就些,担任了饲养牲口的工作,于是他就像从前替阿得美托斯牧牛时那样,现在住在奥国东北部,当了一名牧童。可是,因为他歌唱得很动听,给人怀疑了;一个有学问的僧侣认出他是邪教的神,便把他交给教会的法庭去审判。受到苦刑后,他承认自己是阿波罗神。被处死以前,他请求再弹一次琴,并且唱一支歌儿。他弹得那么动人,唱得那么好听,容貌和身材又那么美丽,弄得女人都哭了起来,有很多女人因为太感动了,随后生了病。过了一些时候,人们决定要把他从墓穴里挖出来,用一根木棍子戳穿他的身体,因为大家认为他是个吸血鬼,而这种灵验的驱邪法可以把生病的女人治好;可是他们发现墓穴是空的。

【17】 荷马是希腊古代的伟大诗人,菲亚狄斯是著名的雕刻家。

我在过去的一些作品里,曾讨论过这种见解,而下面的报道就是从这些见解中产生的。我在这儿谈的,原来是指基督教统治世界以后,希腊和罗马的神怎样变成魔鬼。现在,在人民的迷信中,这些神还是存在的,但已经被诅咒了;这种看法和教会的学说是完全一致的。教会并不像哲学家那样,把那些古老的神当做幻影,当做谎言和错觉的产物,却认为他们是恶鬼,而这些恶鬼在耶稣取得胜利以后,失去了他们的权威,现在在地球上黑暗的老破庙和妖林里作祟,用迷惑人的妖术、肉欲和美色,特别是舞蹈和歌唱,来引诱迷路的懦弱的基督徒,使他们堕落。在《沙龙》【1】的第二和第三章里,我曾简要地讨论与这事有关的一切问题,像古代对大自然的崇拜怎样变成对魔鬼的崇拜,异教教士的祭礼怎样成为妖术以及神怎样变成魔鬼。我认为现在没有继续讨论这问题的必要,因为许多别的作家得到我的启发,认为这个题目很重要,便照我所指出的方向,比我更详尽、周密和彻底地讨论了这个问题。在讨论这问题时,他们并没有提到起了带头作用的作家的名字,但这毕竟是个不重要的遗忘。我自己也不敢提出很高的要求。我提出讨论的题目,实际上并不是新的;但在通俗地介绍古代的思想时,常常会碰到像哥伦布的鸡蛋那样的情况。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谁也没有把它说出来。是的,我所说的并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它早就印在编辑和考古学家的可尊敬的对开型和四开型的书本里;在这些学问的坟墓里,不同的思想的骸骨有时堆得那样整齐,以致使这种整齐比混乱还要可怕。——我同时承认,近代的学者也提起过这个问题;但可以说,他们把这个问题埋没在像木乃伊棺材一样的复杂抽象的科学语言中,所以广大的读者看不懂他们所写的东西,只好把它当作埃及文。我用大家都懂的语言的魅力,用健康、清楚、通俗的文体的魅力,把这些思想从坟墓和藏骸所里唤出来,使它们具有真的生命!

【18】 萨伏依是法国的地区。萨伏依人喜欢在外面流浪,在欧洲很多流浪汉是萨伏依人。

海涅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