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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 王

天刚亮,贼王就骑着偷来的马朝城堡飞奔而来。这时伯爵刚刚起床,他正站在窗前朝外张望。“早上好,伯爵大人,”贼王朝他喊道,“瞧这匹马,我有幸把它从马棚里牵出来了。您去看看,您的那些士兵躺在那里睡得正香呢;只要您愿意到马棚里去一下,那么就会看到,您的岗哨是多么的舒服。”伯爵只好报以微笑,说道:“第一个回合你赢了,不过第二个回合你不会这么走运的。我警告你,你要是作为小偷让我撞见了,那么我也要像对待一个小偷一样对待你。”到了晚上,当伯爵夫人上床睡觉时,把结婚戒指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伯爵说道:“所有的门都锁上和闩上了,我守着,打算等他一夜;只要他跳窗进来,那么我就一枪打死他。”夜深人静时,贼王来到野外的绞刑架前,把一个吊在上面的可怜的罪犯放下来,割断绳索,然后背着这个死人朝城堡跑去。他来到城堡跟前,把一架梯子靠在伯爵的卧室旁边,然后让死人骑在自己的肩膀上,朝窗户上爬去。当他爬到一定的高处,使死人的头出现在窗户前。伯爵正在床上全力以赴地等待着,一见有个人头便立刻扣动了扳机。贼王连忙让那个可怜的罪犯倒了下去,自己随后迅速跳下梯子,藏在一个角落里。月色溶溶,贼王透过夜幕可以清楚地看到伯爵爬出窗户,从梯子上爬下去,把死人背到花园里。他开始在那里挖坑,打算把死人埋进去。“现在,”贼王想道,“好机会到了,”他敏捷地从躲藏的角落里窜出来,爬上梯子,径直来到伯爵夫人的卧室里。“亲爱的夫人,”他装成伯爵的声音说道,“那个小偷死了,不过他毕竟是我的教子,也并不是什么坏蛋,只是一个捣蛋鬼罢了;我不想当众羞辱他,况且我也很同情他那可怜的父母。在天亮之前,我要亲自把他埋在花园里,免得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你把被单给我,我想裹尸体,总不能像一条狗似的草草埋掉。”伯爵夫人把被单交给他。“你听我说,”贼王接着说,“我忽然觉得应该宽大为怀,你还是把戒指给我吧;这个不幸的人为了它而不惜丢了性命,那么就让它随他一起进坟墓去吧。”她不敢违背伯爵的意愿,尽管她很不愿意这么做,但还是从手指上抹下戒指递给了他。贼王拿了这两件东西离去了,在伯爵还没干完他的埋葬死人的活儿之前,他已经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

贼王来到附近的一个城里着手准备。他在那里向一位老农妇买了一套衣服穿上。然后他把自己的脸涂成褐色,又描了几道皱纹,这样人们便完全认不出他了。最后他打了满满一小桶匈牙利陈酒,在酒里掺了一种烈性安眠药。他把小酒桶放在一个背篓里背在身上,接着就不慌不忙、摇摇晃晃地朝伯爵的城堡走去。当他走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他在城堡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始咳嗽起来,就像一个身患肺病的老太婆;他搓着手,像是很冷似的。在马棚的门前,有几个士兵围着一个火堆躺着;其中一个发现了这个老太婆,向她喊道:“走近点,老妈妈,到我们这儿来暖和暖和吧。你一定是没有过夜的地方,就在这儿找个地方睡吧。”老太婆急忙迈着小步走过去,请他们替她把背篓从背脊上拿下来,然后在他们旁边坐下烤火。“老婆子,你这个小桶里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士兵问。“是一点好酒,”她回答说,“我是靠做买卖过日子的,你们给点钱,说些好话我也愿意给你们喝一杯。”“拿过来,”一个土兵说,接着便尝了一杯,然后叫道:“真是好酒,我要多喝一杯,”说着他又让老太婆倒了一杯,其他士兵按他的样喝了。“喂,伙计们,”一个士兵朝坐在马棚里的那些士兵叫道,“这儿有个老妈妈,她有好酒,酒的年份和她的年岁一样大,你们也喝一口暖和暖和吧,这比我们烤火还管用呢。”老太婆背着酒桶走到马棚里。一个士兵坐在备有马鞍的马背上,另外一个手里握着笼头,还有一个抓着马尾巴。她斟上酒去,让他们喝个够,直到酒桶干了为止。不多一会儿,那个士兵放了手里的笼头倒下了,并开始打起呼噜来;另外一个也松了马尾巴躺下了,鼾声还要响;坐在马鞍上的那个,尽管仍坐在上面,可是他已经弯下了身子,脑袋都快要耷拉到马脖子上,也睡着了,嘴里还一边像风箱似地吐着气。马棚外面的那些士兵也早就睡着了,他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块块石头。贼王看到眼下时机成熟了,便拿来一根绳子塞在握着笼头的那个士兵手里,又将一把草扫帚给那个抓着马尾巴的士兵握住;可是对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土兵该怎么办呢?他不打算把他推下去,否则的话他醒了后会喊叫的。不过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好主意。他解开马鞍肚带,用那几根挂在墙上圈子里的绳子紧紧扎着马鞍,再把那个睡着的士兵连同马鞍悬在空中,然后用绳子在柱子上绕几圈拴得紧紧的。接着他赶紧把马从链条上解下来,不过,要是从石子路面的院子里走过的话,那么马蹄声就会传到城堡里。于是他用旧布头把马蹄包住,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走出马棚,接着便翻身上马骑走了。

第二天早上,当贼王带着被单和戒指来到时,伯爵的脸都拉长了。“难道你会变魔术?”他对贼王说,“我亲自把你埋进了坟墓,是谁把你挖出来,使你重新活过来的?”“你埋入坟墓的不是我,”贼王说,“而是绞刑架上那个可怜的罪犯,”接着他详细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伯爵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一个头脑灵活、手段巧妙的贼。“不过你的事情还没完呢,”他补充道,“你还应该解决第三件事情,如果这第三件你完不成的话,那么前功尽弃,什么都帮不了你的忙了。”贼王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他们在桌子边坐下,做贼的儿子同父母一起吃起这顿他好久没吃过的粗饭。父亲这时说道:“如果我的主人,住在那边城堡里的伯爵知道你是谁以及你是干什么的,那么他是不会像在洗礼盆前那样抱住你摇晃,而是要让人把你吊在绞刑架上摆动。”“别担心,亲爱的父亲,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因为我是有一手的。今天我还要亲自上他那儿去一下。”暮色苍茫时分,贼王驾着马车朝城堡驶去。伯爵殷勤地接待了他,因为他把他看成一个高贵的人了。可是当陌生人作了自我介绍后,他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好长时间不吭一声。后来他终于说道:“你是我的教子,因此我愿意赦免你,对你作宽大处理。你自称是贼王,那么我想考考你,看你有多大能耐,你要是通不过,那么你就要被绞死,乌鸦的叫声就是你的哀乐。”“伯爵大人,”贼王回答说,“你尽管想出三件最难的事,如果我解决不了,那么就随便你处置。”伯爵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吧,第一件事,你要从马棚里偷走我的马;第二件,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你要让我们毫无知觉地从我和我太太身底下拿走床单,同时还要把我太太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取走;第三件,也就是最后一件事,你要为我偷走教堂里的牧师和司事。你要好好注意,因为这些事对你来说都是性命交关的。”

天黑以后,他身上背着一只长口袋,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包袱,手里提着灯笼朝村子里的教堂走去。他在口袋里放着螃蟹,在包袱里放着短蜡烛。他在教堂的墓地上坐下,取出一只螃蟹,把一支短蜡烛粘在螃蟹的背上,然后点燃蜡烛,再把螃蟹放到地上,让它爬行。接着他又取出第二只,按照同样的方法办了,直到口袋里的最后一只螃蟹取出放了为止。他做完了这些后,便穿上一件黑长袍,这长袍看上去就像一件道袍,接着在下巴上粘上一把花白的胡子。当他装扮得面目全非以后,就拿起刚才还放着螃蟹的口袋走进教堂,来到布道坛上。这时塔楼大钟刚好打十二下;最后一下钟声刚一消失,他就用又大又尖的嗓门叫道:“听着,你们这些罪人哪,万物的末日来到了,世界的末日来临了;你们听着,你们听着,谁愿意跟我一起进入天国,那么就爬到口袋里来吧。我是开关天国大门的彼得。你们看,外面教堂墓地上死去的人在行动了,他们正在收集他们自己的骨骼。来吧,来吧,爬进口袋,世界就要毁灭了。”这叫喊声传遍整个村子。牧师和司事住得离教堂最近,他们最先听到;当他们看到在教堂墓地上闪烁的灯光时,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于是他们就来到教堂里。他们仔细听了一会儿这个人的说教,这时司事推了一把牧师,说道:“要是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在末日来到之前,一起这么轻而易举地到天国里去,这倒也不坏。”“可不是嘛,”牧师回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如果有兴趣这么做,那么我们就一块儿走吧。”“好吧,”司事回答说,“不过,牧师先生,您走在前面,我跟在您后面。”于是牧师就在前面走,他来到布道坛上,贼王在那里张开口袋。牧师先爬了进去,接着司事也爬了进去。贼王马上把袋口扎紧,抓着鼓鼓囊囊的口袋,从布道坛上往下拖;那两个笨蛋的脑袋瓜子不断地磕在台阶上,而贼王却叫道:“现在已经过了高山。”后来他用同样的方法把他们拉过了村子;当他们穿过水坑时,他就喊:“现在我们已经穿过潮湿的云层了。”当他终于把他们拖上城堡的台阶时,他就喊道:“现在我们在上天国的台阶,我们马上就要到天国的前院了。”他终于到达城堡上面时,就把口袋推进鸽棚里;鸽子扑棱棱地飞起来,他就说:“你们听,天使们多么快乐,他们正拍打着双翼呢。”然后他就关上鸽棚的门走了。

有一天,一个老头儿同他的老伴儿在一座简陋的房子前坐下,他们干完了活儿想歇一歇。这时,突然有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急驶而来,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衣着阔气的先生。那老农夫站起身,走到那先生跟前,问他可要点什么,或者需要他帮点什么忙。那个陌生人向老头儿伸出手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吃一顿乡村风味的饭。按照你们的吃法,去给我准备些土豆,我要坐在你们的桌子边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老农夫笑道:“看来您是一位伯爵或者侯爵,甚至也许是一位公爵,你们贵人时常会心血来潮,冒出这么一种雅兴来。好吧,您这个愿望会得到满足的。”老农夫的妻子走进厨房开始洗土豆,然后捣碎做成农夫们平时吃的那种土豆丸子。在她干这一切活儿时,农夫对陌生人说:“劳驾您和我一起到园子里去一下,我还有些活儿要干。”在园子里,老农已经挖好一些坑,现在想把树栽上。“你没孩子吗?”陌生人问道,“他们怎么不帮帮你?”“没孩子,”老农回答说,“不过我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可是他早就远走高飞了。他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虽然聪明伶俐,可是不学无术,干尽了坏事;最后他离开我跑掉了,打那以后我没有听到他任何消息。”老农取了一棵树苗插入树洞,在边上打上一根木桩;接着又培上土踩实,在树干的上中下三个部位用草绳绑好,然后紧紧拴在木桩上。“可是,请告诉我,”那位先生说,“你为什么不把那边角上的一棵有节疤的、几乎要弯到地上的树,也像这棵一样扎扎好呢,这样不就能使它长得好吗?”老农笑了笑,说道:“先生,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您对园艺还不太懂。那边的那棵树老了,长了许多节疤,谁也不能把它弄直了。要使树木长得好,就得在它小的时候培育好。”“这也跟你的儿子一样啊,”陌生人说,“如果你在他小的时候教育好他,那么他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现在他已经长结实了,身上也有许多节疤了。”“可不是嘛,”老农回答说,“他走了已经好多年,恐怕早就变样了。”“如果他现在来到你的面前,你还能认出他来吗?”陌生人问。“从相貌上看就难说啰,”老农回答说,“不过他身上有一个记号,在他的肩膀上有一颗胎痣,看上去同一颗豆儿一样大小。”等他说完后,陌生人脱去上衣,露出肩膀给老农看那豆儿一般大小的胎痣。“天哪,”老农叫道,“你确实是我的儿子,”对儿子的爱恋之情震动了他的心。“可是,”他接着说,“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呢?你成了一个大人物,产业丰厚,生活富裕。你是通过什么途径达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哦,父亲,”儿子回答说,“幼树不绑在木桩上就要长弯曲;现在它太老了,它再也长不直了。这一切我是怎么得来的吗?我成了一个贼。不过你别害怕,我是一个贼王。对我来说,既没有什么锁,也没有什么门闩;我想要什么,什么就是我的。你别以为我像普通的小偷那样偷窃,我只偷富人的浮财。穷人尽管放心,我决不拿他们半点东西,反而很乐意给他们一点。那些不花力气、不动脑子、不亲自动手而能得到的东西,我碰也不碰一下。”“哦,我的儿子,”父亲说,“尽管这样我也不乐意,贼总归是贼;我告诉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老农把儿子领到他母亲那里;当她听说,这就是她儿子时,高兴得哭了;可是当老农对她说,儿子是一个贼王时,她的眼泪像两股泉水似的淌满了整个脸膛儿。最后她说道:“尽管他成了一个贼,但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总算又看到他了。”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伯爵那里,对他说,第三个任务他也已经完成,把牧师和司事从教堂里偷来了。“你把他们放在哪里了?”伯爵问。“他们正躺在上面鸽棚的一只袋子里,不过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天国里呢。”伯爵亲自跑到城堡上面,深信他说的是真话。当他把牧师和司事从口袋里放出来后,对贼王说道:“你真是一个窃贼大王,这件事你也赢了。好吧,这次我就饶了你,不过你要离开我的国家,如果你再踏进这个国家一步,那么就准备上绞刑架吧。”于是,这个窃贼大王便告别了他的父母,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格林兄弟 著

(裴胜利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