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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伯爵格丽塔奇遇记

讲完了这个故事,托姆斯后来每天还讲了许多。格丽塔很快就意识到他不能再多讲了,因为每天都讲到天黑,坐在他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听到太阳落山。孩子们渐渐对船长满意起来,因为他再也不提把她们丢到岸上某个地方的事了,就是人们故意提醒他,他也是一笑了之。玛丽亚夫人向她们讲起她要去的那个地方的许多事情来,慢慢地她就忘记了思念家乡、思念母亲的痛苦。有一天,她从甲板上下来,对小伙伴们喊道:“告诉你们,孩子们,今天将会有风暴,你们就不要再去托姆斯那里了。他让我转达对你们的问候,还托我带回一卷烟叶,让卡米拉给他切成烟草呢。外面的天上已布满乌云,下山的太阳却特别特别的红。海鸟也密密麻麻地飞在海面上,洗着羽毛。别惹人厌,今天赶快早点睡吧!”——“是的,那乌云看起来真像是我爷爷的灰呢子大衣呢,”跟在她后面的玛爱丽说。“风暴来了一定很厉害的,”哈默妮叫道。“那可不是,那样的话,人马上就掉到海里淹死了。”玛嘉丽塔一边应和着,一边带着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看着她从修道院里带出来穿在身上的蓝色亚麻围裙。这件围裙是她不久前刚从小包裹里拿出来的,其他的小伙伴们都没有这样的围裙。她看着它,似乎要说:“如果有这件围裙在身,人们就敢跳进大海了。”——“我知道,你脑子里一定在想着我刚上船时吓得浑身发抖的事吧,”卡米拉打断了她的思绪,“因为船长要把我们丢到岸上去嘛。我还知道,如果起风暴的话,我们的船就会撞出一个大窟窿,我们就会被摔出去,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去水晶宫里的海蜘蛛公主那里玩了,托姆斯不是说过这样的故事了吗,她们个个都披着长发,都是一群美丽纯洁的少女呢。”——“她们会把你当早餐给吃了,”玛嘉丽塔说,“不过你们知道吗,我要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打到小包裹里,然后再绑到身上,这样,我随便走到哪,都能顺手拿到它们。”——“你们看看我会干些什么,”卡米拉说完后,跑向刚烤过还没吃的面包片,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玛丽亚夫人的拖鞋里,然后绑在了胸前。就这样,她带着满足的神情躺下身去,看着她上铺的其他伙伴们也在忙来忙去。只见她们在舱里转来转去,也把各自喜欢的东西打进了包裹。看到这些,玛丽亚夫人呵呵地笑着,也不管她们,随她们怎么逗乐玩耍了。玛嘉丽塔有许多东西要打包,像什么裙子衣物啊等等,还有一个小茶壶。佩特丽娜呢,想得更离奇,她想把一桶干李子用细绳子绑在腿上,卡米拉看见这些后告诉了其他人这个秘密,结果大家都把她的干李子从腿上取了下来。小伙伴们的新鲜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她们中间爆发出一阵阵惊奇的叫喊声。玛嘉丽塔吆喝大家,叫她们不要在风暴来临前大喊大叫,因为这样做是违反她们那里的风俗,会不吉利的。躺在上面感觉最安全的卡米拉看着躺在下面的人并取笑她们。“我把沙毛泽尔放到那桶里面去,”佩特丽娜叫喊道,“我要把它腌一腌!”但是沙毛泽尔可不干,它跑到格丽塔后面,使劲地舔着身上佩特丽娜刚撒过的咸盐。这时,为了不让海浪打到自己身上,把自己弄湿,维罗妮卡干脆一屁股坐进桶里,盖上了桶盖。哪曾想桶太小,结果被卡在里面,害得她招呼大家都过来帮她一把,才把她从桶里给拽了出来。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上了床。只有维尔德贝尔还坐在拐角里,她在把平时采集的所有花草药物往袋子里面塞,并扎紧了袋口,然后就跳进吊床休息了。“只有海蜘蛛和海蟹陪伴着我们,我们才睡得安稳呢,”玛嘉丽塔叫道,“晚安!真要起大风暴的话,那我们明天就在冷水里的鱼儿那里再见啰!现在你们安静点,玛丽亚夫人还在看书呢。我等一会儿再睡,我倒要看看风暴是怎么回事。”——“我们也要看看,我们也要看看!”其他人也都叫喊道。玛丽亚夫人坐在那里已很长时间了,她还在微暗的烛光下看一本母亲给她的祷告书,听着外面轻轻拍打着船儿的海浪声,仿佛在听着一首催眠曲。孩子们静静地躺在吊床上,等待着风暴的来临。好一段时间了她们也没合眼,看来风暴不会来了。过了一会儿,先是小茶壶从上面掉了下来,然后绳缆也跟着掉下了。玛嘉丽塔翻了一下身子,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离风暴来临还早呢!”然后就轻声入睡了。当所有孩子都沉睡后,上面又掉下了玛丽亚夫人的几件生活器皿用具。半夜时,格丽塔醒了,因为此时大船在剧烈摇晃。烛光灭了,舱门大开着,玛丽亚夫人不见了。难道她去她丈夫那里了吗?格丽塔什么也听不见,她能听见的,唯有她耳边汹涌的惊涛骇浪声了。沙毛泽尔跳到格丽塔身边,满头蓬发的它躺进了她怀里,她紧紧地搂着它。在她还在沉思之际,突然,“哗”的一声,一股巨浪迎面打来,把她和小狗压在了身下。

讲到这里,托姆斯的故事就算结束了。“这可是一个很长而且美丽动听的故事啊!你一定是添油加醋了很多吧?”犹太老人说。“也许全部都是,”托姆斯回答道,“所以说它就这么好听嘛。哦,我还能给你们许多稀奇的故事呢,比如魔鬼祖母的咖啡壶罩的故事。”说到这里,他磕出了烟斗里的烟灰,孩子们知道他这个动作,马上明白了应该起身下舱去睡觉了。

格丽塔醒来时,一种热乎乎的感觉贯遍了全身。她透过垂落沉重的睫毛微微张开了眼,看见眼前有个长着黑乎乎、乱纷纷像是皮毛一样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沙毛泽尔正以一副严肃的眼神对着自己,它的眼睛里透着聪明的目光,在用自己的舌头舔着格丽塔的小脸,让她感到格外舒服。“亲爱的沙毛泽尔,”格丽塔迷迷糊糊地说,“我真的感谢你对我的友爱之情。在面临死亡的危难时刻,你还这样忠贞地和我在一起,你如此爱我,我可是没想到的呢。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我,因为你经常从我这得到鸡腿、肉片,对吧?现在你就行行好,别再舔我,让我接着好好睡吧。”说完后,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它的皮毛里,接着做起了美梦。——“喂,格丽塔!”一个声音传到了格丽塔耳边,听起来像是维尔德贝尔的声音。格丽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横躺在一块沙地上,周围尽是岩石块。她还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一块岩石上坐着维尔德贝尔,她全身沾满了污泥和海草。她一边在太阳底下晒着湿漉漉的身体,一边还从她那灰袋子里掏出药草,放在身边晾晒着。“你看看,格丽塔,”她说,“都湿透了,还被海水浸泡坏了!”——“其他人在哪里?”格丽塔叫喊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到处都是,我数了数,全部都在,一个不少呢!海水怎么那么冷,根本就不能用来做这样的科学实验嘛。我还想多拽些海草,可是我不知自己呛了多少口水,最后还是放弃了。”维尔德贝尔回答着。格丽塔站起来,挨个儿跑到大伙身边,叫醒她们,然后又惊奇地看看四周。“哎,真是太好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还在一起!”玛嘉丽塔叫道。“那边的那些岩石怎么那么高啊?而且上面还堆满了黄沙?”其他人问道。“那是一个很怪的小岛。我倒想知道,这一带的面包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卡米拉说。“你不是在海蜘蛛公主那里已经吃过它们了嘛。”玛嘉丽塔回答她,然后转身走开了,她要去把她的蓝围裙挂到岩石棱角上晾晒干。其他人开始一边高兴地说笑着,一边把她们的小裙子摊在沙滩上晒。在经历这场风暴平安脱险后,大家从喜悦中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格丽塔坐在沙滩上,思考着问题。沙毛泽尔在她身边,将头趴在自己的前爪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格丽塔。她俩在看着大海,那海浪正一浪接着一浪向沙滩涌来,冲刷着沙滩上的一切。“哎呀,沙毛泽尔,你说说看,老托姆斯、玛丽亚夫人,还有那个犹太老人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格丽塔问,“他们到底是沉到海底了还是被解救了?会像我们十二个人这样奇迹般地活下来吗?”沙毛泽尔悲伤地看着格丽塔。“不,说错了,应该是十三个人。你饿了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给你吃的了,既没有鸡腿,也没有别的。我们靠什么活下去呢?你看那些岩石,它们后面肯定什么都没有。它们太高了,真是高不可攀啊!”格丽塔抬头看过去,却看见一只山羊正在往下走。它正在最危险的岩石路面上蹦跳着——很快它就会下来了。沙毛泽尔高兴地站了起来,看着它跳下岩石。它跑过去,跟在山羊身后跑了起来。很快,两个小动物消失在一个巨大的岩石块后面。格丽塔跑了过去。“它一定是把山羊给逮住了!”她想,又好奇地看看四周。忽然,她看见岩石里有一个洞穴,岩洞里还有一个通道,通道的尽头似乎有葱绿的树叶在闪着亮光。再闻闻,过道里飘来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嗨,你们看!”格丽塔高兴地喊道,“我在天堂里发现一个岩洞了!”小伙伴们闻声跑了过来。格丽塔跑在最前面,穿过了那条长长的幽暗的岩石通道。走到尽头,呈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片青翠的森林草地。草地上,鲜花盛开,蝴蝶飞舞,它们从森林里飞出来,准备飞向一个遥远的自由世界呢。沙毛泽尔不见了踪影。“我们进来的这个地方真是一个令人大开眼界的天堂啊!我们就住在这里!”格丽塔说。站在身后的玛嘉丽塔正越过格丽塔的肩头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她对蓝围裙说起了话:“不过,要是这里像托姆斯说过的有野人出没的话,那他还不一口把我们这些小不点吞下去啊?”蓝裙子听到这些,感到恐慌起来,脸色似乎也变了。卡米拉接过她的话头,说:“他应该不会把我给吞吃了吧,我可以给他切烟草的。要是我第一个在这里能看见夏娃的那棵苹果树该有多好啊!上面一定还结着苹果呢!是否它们味道会不错呢?如果我看见这棵树的话,那我们就敢说,这里就是我们的伊甸园了。你们看看森林边的那股清泉!我过去了。谁要是渴的话,就跟我一道来吧!”所有的人都跟了过去,只有玛嘉丽塔慢慢地走在最后面,她把手插在围裙布兜里,边走边不断地打量着草地。她发现有几个小伙伴正在清泉边的欧石楠树丛里以及灌木下到处寻找悬钩子果实。然而,炎热的天气使她变得困倦起来,她躺在了柔软的深草里。维尔德贝尔呢,还在树皮边找寻着蝴蝶蛹窝和小甲壳虫。格丽塔则在树林子里瞅来瞅去,探寻着什么。玛嘉丽塔趴在那里,她头顶树枝上的小围裙正随着树荫里清凉的风儿在轻轻飘舞呢,她在和它说着天堂里那些危险的事,比如狮子和老虎是否已被驯服过了;是否那些野生动物会让人挤奶,然后再做成黄油;是否有个小亚当会呆在这里等等。

话刚说完,我们听见了脚步声,土耳其女主人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这个晚上,我过得特别开心,然而内心里却又充满着悲伤和无奈。我是否能和梅尔库苏丽一起逃离这里,看来是没多大指望了。漂亮的女主人很快就要做出决定了,如果不成,我必须六个月到期后离开这里。和梅尔库苏丽永远分手的恐惧在不断地折磨着我。仅仅只有一次我俩单独见了面。见面时,我们抱头痛哭,泪水掺混在一起,我们都哭成了泪人。有一天傍晚,女主人十分郑重地接待了我,我的心怦怦乱跳着。我想,她是否要对我说,她要和我结婚了。她叫女奴们都退下,对我说:“我们家女奴中的一个姑娘,长得十分漂亮,天生丽质,气质高雅,所以我兄长就买了她,想娶她为妻。因为我想掌管这个家业,不想看见一个让我不快的女主人掺合我的事,所以我那时就请求兄长不要娶她。不久前他见到过她一次,对她又重新燃起了爱的火花。我一直在考虑,想把她弄走,”——我的心跳动得更快了,我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这件事得由你来帮我完成,”她补充道,“明天晚上十二点钟,你去后花园门边,那里会有人把她交到你手里,然后你划一条独木舟,把她送到离此不远的一个小岛上,那里会有人从你手里接过她。”说完这些后,我们就听见用餐的招呼声。饭菜已准备好了,我俩共进晚餐。酒席间,我兴高采烈,不断地顽皮和逗乐着,而且将自己幸福的目光不时抛向梅尔库苏丽,而此时的她一定正对我的高兴劲儿感到纳闷不解呢。那漂亮的女主人对我也尽显友好之情。第二天傍晚,我将自己那些不值钱的家当行装打好包裹,把一切能带的东西包括食品都偷偷运到小独木舟上。我心里已想好,接到梅尔库苏丽后,我要远远地离开这城市,划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直至最后找到一个世外桃源。接近午夜,我悄悄地把小船划到那扇已打开的花园栅栏门边。现在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花园里,到处是盛开的花朵,白色的花儿正散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我暗暗提醒自己,可别让这香气冲昏了,要好好耐心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我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市里伊斯兰寺院尖塔上终于敲起了十二声钟响。紧接着,就听见花园栅栏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我看见一个遮罩的身影被推了出来。她正是梅尔库苏丽。我正要张手去接她,没曾想,我一下子发现了花园那头竟出现了女主人哥哥的身影。庆幸的是,我没被他发现。他在干吗?只见他身着睡服,脚穿拖鞋,心神不宁地在栀子树边转悠着。他的眼睛里正露出一种焦急渴望的神情,他不断地张望着她妹妹的屋子。看来,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奴被妹妹藏进闺室了。幸好有花树的遮挡,没再多想,我赶快接过全身紧裹的梅尔库苏丽,把她背上了小舟。那是一个月色皎洁的美好夜晚。梅尔库苏丽心里充满着惊喜,她紧紧地依偎在我怀里。我们忘记了身边那个世界,忘记了我们的独木舟,一任自己随着轻波漂荡着,漂荡着。月光映照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最后,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地,小船漂向了何方。突然,一阵惊叫声把我们从甜梦中惊醒。我们抬头看见一只大船,它的漩涡正张开血盆大口,眼看马上就要把我们连人带船一道卷入进去。不过,我马上看出那是一只德国商船。我们大声求救,让他们赶快把我们救到大船上去。巧合的是,那船长就是我以前的船东家。我告诉了他我那些离奇的传奇经历。听了我的命运遭遇后,他对那个海盗船长的行径也感到十分气愤。他还答应我,他要准备告诉穆斯林苏丹王,请求他们采取一系列防范措施来对付那个家伙。最后,他还同意一起带上我们俩。等到上岸后,我还给那土耳其女主人寄了一封信,里面还夹了几个我从蝴蝶岛带来的钻石。然后,我就躺在高高的桅杆边,听凭风儿从它身旁呼啸而过,尽情地享受着我高尚的慷慨之情呢。不过,现在你们谁能相信,托姆斯的老太婆,那个守着海滩边柳树后的小屋子,时而像我一样品尝一小杯烈酒的老女人,曾是那个如花似玉的梅尔库苏丽公主呢?你们肯定会说,她不是那个哈娜,她的儿子哪是什么蝴蝶国王的外孙,根本就是泥炭商的外孙嘛。不管如何,我都自始至终地深爱着我的那个梅尔库苏丽公主,譬如早晨有时候还没等她鼻子伸出羽绒被外,我就跪在她面前,央求她说:“我最美丽的公主,如果你今天起床为我烧一份醋油扁豆,就像在蝴蝶岛上厨子为你烧的那样的话,我会在下次航海时为你带回天下最好的烟草呢。”

眼看一天就快要结束了。草地上,小蜜蜂穿梭飞舞的翅膀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它们纷纷掉头回家了。晚上不睡觉的小甲壳虫们还在嗡嗡嘤嘤地叫着。这时,格丽塔的嚷嚷声把所有刚刚入睡的人都给吵醒了:“你们怎么这么能睡啊,从中午一直睡到了傍晚?艾尔弗里德和维罗妮卡带着沙毛泽尔抓住了山羊,我又发现了……”话音未落,卡米拉抢过了话头:“难道你发现了一个手拿火剑的安琪儿了吗?”她说着,好奇地看着手里刚采摘的欧石楠花,“他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也就顶多带着我们在这一带看看吧,也许晚些时候能为我们烧个汤、点点火什么的,这样他那把火剑可就派上用场了。”——“可不是嘛,可不是嘛,”所有的人都附和道。“哦,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把我的小裙子补一补呢。”——“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还可以借给我们一缕他大红礼服上的金流苏缨子哩,就像修道院里的画像上他穿的那礼服一样。”——“你们等等,我是说,我发现一个我们可以居住的洞穴了,”格丽塔说,“我先是注意到了那个入口。一只我从没见过有那么漂亮的小花蝴蝶飞了进去,然后又老是飞到我身边,我就这样跟着它,发现了那个洞穴。”听到这些,所有的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赶快跟着格丽塔跑了过去。在森林里没走多远,她们就站在了洞前。一棵长在洞口上的灌木从上面纷披下来,它的藤蔓长得到处都是,几乎遮住了洞口。格丽塔将那些藤蔓掀起来,上面的小黄花也跟着簌簌地掉落下来。一只小松鼠正翘着尾巴从里面跑出来,在一根晃动的树枝上疑惑地看着下面这群不速之客。鸟儿们也从树上惊飞起来,它们不时地看着身下那些装满花斑点鸟蛋的巢穴。她们终于进入了洞内。借助岩石上两个孔眼里射进的光线,可以看见长满青苔的棕色石壁。“嗨,我们可以住这里了。”玛嘉丽塔喊道,“不过你们得首先看看岩石缝里是否藏着大狗熊呢。”卡米拉从口袋里拿出了托姆斯送给她一直保存完好的打火机,把那些散落的干枯树叶拾成一堆,点燃起来。火苗蹿了上来,照亮了洞里深暗色的岩石。小伙伴们还捡来树枝添在上面,或堆放在一边。长着大胡子的小山羊也坐到了火堆旁。它看上去似乎对身边这群彬彬有礼的孩子还不是很熟悉,不过,它和沙毛泽尔相处得已十分融洽了。现在它也看重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看成是家畜了。它紧挨着沙毛泽尔,不时地在它身上蹭蹭,或是钻进它怀里给它挠挠痒,显得很亲昵。“我们先要把这里布置一下,”玛嘉丽塔说,“我在那个岩石孔眼旁搭个灶台。要是我们有母鸡、鸡蛋、炸饼、一些锅碗瓢盆,还有几只在草地上吃草的羔羊就好了,这该有多美啊!”她又陶醉地看着她的小围裙。尽管大家今天都睡足了,但四处的寂静声还是引诱着她们悄然入梦。卡米拉还在盯着火堆,她没注意到身边的伙伴们都睡了。“你们没听见狗熊的叫声吗?”她问,挪了挪身子,更靠近了火堆,“我们是不是要把入口给封起来?如果这里面住过老虎或是狗熊的话,它们晚上会回来的。哎呀,你们个个都睡死了!”没办法,没人能醒过来了。最后,她自己躺在了山羊身边。第二天,她们都早早起来了。洞里洞外,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她们把弄回来的青草苔藓都摊在阳光里晒。玛嘉丽塔用岩石碎块砌成一个灶台,蕾丝达和艾尔弗里德从小溪里取回黏土,把灶台糊平整。卡米拉用托姆斯给她的那把刀在费劲地把一个粗树干镂成一个盛奶的木碗。那个粗树干可花了她们大气力了。为弄断它,十二个人都爬到那根粗树枝上,吊在上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掰,只听“咔嚓”一声,挂在上面的她们就像熟透的水果一样连人带树干统统掉进了灌木里。卡米拉可闲不住了,她偷偷地又跑到四周去寻找她伊甸园里的苹果树,每当有苹果一样的东西从树枝里露出红润润的笑脸时,她就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荨麻荆棘走过去看。佩特丽娜还用树枝给小山羊搭起一个小屋子。她还扒掉洞穴石壁上的青苔,把青草和黏土搅和在一起,粘糊到石壁上。她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其他人纷纷在给她打下手帮忙。忽然,又跑来一只山羊,蹦蹦跳跳的,很撒野,突然又惊恐地看看四周,似乎感觉有个看不见的精灵拿着荨麻枝跑到自己身边,使劲抽打着自己。孩子们吓得四处躲散。当小山羊平静下来站在那里时,她们又笑它刚才荒唐的举止。然后她们用一根草绳拴住它,把它和另一只山羊放在了一起。

我转过脸朝向女主人。她觉得我刚才是在拿倒饮料的事开玩笑找乐子呢,也根本没在意我所说的那一席话。这个晚上我过得真是太愉快了,因为我能不时地从一旁看着梅尔库苏丽,然而我内心又忍受着多大的悲痛啊!当她看到我在那女主人面前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时,她看上去显得是那么的冷漠和傲慢。我得离开了,那位漂亮的女主人还是那么亲切友好地对我说,她的所作所为可都是没有骗我的。带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我回到了船上,在担心和希望中我进入了梦乡。和头天一样,又是那个老女奴把我接到那里。女主人显得那么温顺乖巧。每当我和她窃窃私语时,梅尔库苏丽公主就根本不看我,掉转身子跑了。美丽的女主人对我越来越多地表露出爱的心迹,说出更多的柔情话语。眼看就快要满六个月了。有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大厅里,以为我不在的梅尔库苏丽突然走了进来。她撞见了我,又惊吓得连忙退缩了出去。我一把抓住她的面纱,跪倒在她脚前,解释着这一切。她的脸慢慢变得晴朗起来,并沉浸在喜悦欢乐中。她把手伸给我,向我讲述了我们失散后她的遭遇:自从那天晚上在船上和我道别后,她就准备回舱里休息去了。她碰见了船长,他找了一个借口,说要带她去一间舱屋,给她看看布料。进去后,他就打开了一个大箱子,尽管她一再反抗,但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被扔了进去,然后他锁上了箱子。船长走后,梅尔库苏丽听见舱屋里发出了许多低沉的痛苦呻吟声,她一直没听懂说了什么。第二天中午,进来一个奴隶,他要给她放放风。让她感到惊奇的是,所有其他的箱子里一下子爬出一大堆漂亮的女孩。所有的姑娘吃喝过以后,又都被重新关押起来。每天都有姑娘讲述自己被拐骗到这船上的不幸遭遇。她们想尽办法能找个机会逃出去,重觅自由,但一直却没找到。有一天,她们感觉到,船像是停泊了。有人在她们的饭菜里放了迷魂药,她们个个都不省人事,等到醒过来时,已发现自己站在奴隶市场的箱子外面了。一个颇有风度、长相高贵的土耳其男人买了她,而且还爱上了她,准备要把她选为自己的夫人。“但是,那个女主人,也就是他的妹妹,”梅尔库苏丽说,“嫉妒心特强,她也要掌管家庭事务,她忍受不了我的加入。我刚一进门,她就责骂我,找我的茬。这样,我就当起了家奴,一直到现在。”

一天的忙碌结束了。她们喝上了羊奶,还捡来了森林里的野果和蘑菇充饥。维尔德贝尔告诉大家,那些蘑菇没有毒,是可以食用的。虽然它们吃起来口味不是很好,但由于她们一直还没发现提到过的伊甸园的苹果树,所以眼下只好将就凑合一下了。接下来的几天,她们还干了一些新活,搞了一些新花样:洞口周围被整理得更加整洁亮堂了;茂密的灌木丛也给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们新开出的一条小路。白天的劳累使她们晚上睡得更香了。睡梦中,她们似乎觉得一夜之间一切就被弄好了。事实上也着实如此。维尔德贝尔却没出过任何力气,偶尔大家只是看见她在老远处,就是晚上她也没回来过。为此,玛嘉丽塔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只有早晨大家都围坐在火堆边时,她才带着冻僵的小鼻子回来了,她赶快蹲到火堆边,使劲地搓着冰冷的双手。每当玛嘉丽塔告诫规劝她不能再这样做,或把她搂在两腿间,想尽一切办法,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要有一个良好的品行时,她总显得都记在了心上,然而小手还是不停地从灰袋子里拿出一大堆晒干的蜘蛛壳和甲虫壳,把它们轻手轻脚地放在玛嘉丽塔的褐色小辫子上。等到玛嘉丽塔从惊吓中恢复平静后,她最后又拿出许多蝾螈和青蛙来,这一下,可把玛嘉丽塔吓得惊跳了起来。而她呢,一眨眼又不见人影了。

但恐不能再续前缘。”

那是星期天的一个早晨,一切都是出奇的宁静。一条铺满黄沙的干净过道直通到洞口前。此时的藤蔓已爬满了洞口的过道顶,茂密的叶子青翠碧绿,像屋顶一样投下一片浓荫,正投射在搁架的白色奶酪上。小伯爵格丽塔坐在洞前的一块石头上打着瞌睡,阳光安详地照着她的小脸,沙毛泽尔躺在她身边,嘴里吧嗒吧嗒地咬着那些飞过来的讨厌的苍蝇。一种昏昏欲睡的巨大渴望在折磨着它。那些灌木枝叶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还在窃窃私语,它们是多么的疲惫啊!它们的茎秆上,成熟的籽粒从满满的荚壳里蹦出来。一只小鸟欢唱着靠近灌木丛,从满地的叶子下面啄起籽粒,飞起来又把它们像雨点一样洒落到格丽塔身上。当懒惰的橡树听凭它的槲果纷纷掉落,发出声响时,周围的一切就显得愈发宁静。然而,沙毛泽尔却没有睡。这时,橡树林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阵槲果雨纷纷洒落下来,惊醒了格丽塔,她恐惧到了极点,却看见维尔德贝尔正在一棵橡树上,把头伸出了树枝,在张望什么。“当心,”她叫道,“从森林那边的草地上走过来一个什么东西!一个野人——他会把你们给吃了的!”只听见承受重压的树枝“咔嚓”一声断了,她消失了。格丽塔赶快跑进洞里。她刚喊出一声“有野人!”就把玛嘉丽塔吓得连手里的羊奶也泼进了火堆。其他人也吓得赶快跑了过来,紧紧挨在一起。格丽塔赶紧爬到洞口前的一个岩石块上。从这上面人们可以越过树梢一直看到那片森林草地:只见真的从草地上走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显得很欢快。“如果那要是一个小亚当该有多好啊!”格丽塔喊道。可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着制服的小伙子,身上挂着一只银色的狩猎号角,他正朝着洞穴的方向走来,格丽塔倒想把他看得更真切些。他这是从哪里来的呢?她向四周看了看,发现火堆还在燃烧着,那升起的袅袅青烟就像是一个路标一样把他吸引到这里。“快把火灭了!”她叫道。玛嘉丽塔赶快把水泼到火堆里,卡米拉还把她的小裙子蒙在了上面。然而,烟雾还是从旁边钻了出来,高高地升起。格丽塔清楚,这些是无济于事的。“他还会觉察出,烟雾是从哪来的,最后会发现我们。倒不如我迎着他跑过去,对他说,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然后再把他引到别的地方去,”她暗自想着,“为的是其他伙伴不被他发现,或者对他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就这样,她跑出洞穴,穿过了灌木丛林。她看见身前的枝叶开始摇晃起来,于是停了下来。枝叶被纷纷压弯,只见一张又红又圆的脸正朝她好奇地看过来。在阳光里,他那一头鬈曲的秀发漾起一层层金色的波光,下巴也高傲地伸在了挺括精美的尖角衣领子外边。他挤过灌木丛,一下子站在了格丽塔面前。他把手放在那把挂在紧身短上衣外面的银号角上,好像马上要吹响它,告知人们自己已逮住一只狗熊一般。然而,他却一直呆站在那里,嘴里没有一句话,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格丽塔,直至自己的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能遇见你,十分荣幸,”他一边说着,一边友好地朝她点点头,只见鬈发上的金光也翻滚抖动起来。格丽塔害怕的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来吧,小伙子,”她招呼着他,并把手递给了他,领着他走向洞穴。玛嘉丽塔和其他伙伴站在洞口外,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他看上去根本不让人害怕嘛,”她低声自语道,“褐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看看,他笑得多可爱,真像个小亚当!”玛爱丽说,“他的鼻子真好看,看看他的头抬得是不是很端正?”——“还穿着一件白洁的尖角衣领衬衫,”玛嘉丽塔说,“再看看他那双小靴子!”当那个陌生小伙子从惊奇中回过神来后,他觉得,这些小姑娘好像对他都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屈尊各位,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他愉快地叫道,“我开始还以为你们是森林仙子呢。有个牧羊倌跟我提到了这事,他说他就在不远处放羊,还说什么一群森林仙子把他的羊给弄得神经兮兮的,其中的两只已经都给弄丢了。”他仔细地打量着格丽塔两条长长的辫子,偷偷地将手伸了过去,抓住后又摸了摸,感觉了一下,当格丽塔环顾四周时,他惊吓得一下子将手抽了回来。“你究竟是谁?”玛嘉丽塔问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特别惊异的神情。他摸了摸尖角衣领,摇晃着脑袋说道:“我!——就是这苏姆波那城的波努斯小王子!你们连这都不知道?我可是每天都要到我的臣民中间来走一走的。”——“哎呀,”格丽塔说,“我们可是漂洋过海,从大老远来这里的。真抱歉,我们一无所知。”——“我们真是漂洋过海从大老远来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漂洋过海从大老远来的?这我倒想要听听!”波努斯王子惊叫起来。“我允许你给我讲讲你们的事,长辫子小姑娘,但是要快点,我很喜欢听故事。你们其他人不要因为我的在场而担惊受怕。”他坐到了那块高大的岩石上,从口袋里取出坚果嗑起来,时而又出于惊奇,停止嗑咬,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样可以的!不需要什么元帅和侍从人们也是可以旅行的嘛!”此时,卡米拉看见他的狩猎袋囊里有一只小猎鹬正朝外探头探脑。她悄悄走到他身后,伸手把它拽了出来。趁着小王子没注意,她赶紧拔光它身上的羽毛,把它插穿在一根木扦上,对着火堆烤了起来。当阵阵肉香飘进聚精会神的小王子鼻孔里时,他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了烧烤的小猎鹬上,他一下子惊呆了。赶快将手伸进猎袋。看着这不幸的一幕,他叫了起来:“哎呀,这可是给我父亲的小猎鹬啊!这是我让一个猎手射到后捕获的。然后我回家可以说,是我捕获了一些猎物。没想到它现在却挂在这里的木扦上了!”——“安静些,你听着,你也可以一道尝尝它的味道嘛!”格丽塔说。“要我一起同吃,帮你们烧烤?那好啊,我想给木扦翻个个儿。”——“不用了,你听好,我还要接着往下讲,我们是怎么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呢。”小王子又听了下去,可是,他那双眼睛却一直不停地瞟着火苗。香味越来越浓,他也越来越心神不宁。这时,附近的森林里传来了一阵狩猎号角和狗叫声。小王子捡起猎袋,站起身,向她们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

红酒尽化作相思泪,

很长时间了,小王子都没再来过。她们每天都念叨着他。时光就这样在森林里默默地流逝。终于有一天早晨,波努斯王子从草地那边跑了过来。打这以后,他就经常来这里。他要不在时,小伙伴们就非常想念他。尽管她们向他提出许多、新奇的问题,但他从来不提森林后面不远处的宫廷、他父亲,还有夏宫里的事情。“我很高兴能呆在这里。不要问我这些事,森林小姑娘们!”他面带愠色地说,然后从他那塞得满满的猎袋里掏出许多射杀的小鸟和猎鹬来。“看看这些小鸟有多肥!今天我把自己身上弄了六大块墨水污渍,我那太师对我一个劲嚷嚷:‘请您把身子坐直了,王子!我给您上课,想给您讲解一下这地球是圆形的,您应该尽可能多地占有它,请您不要老往下勾着腰,也不要老皱着鼻子,咬羽毛笔管,更不要两只腿像钟摆似的摇晃个不停。这些可都是有失身份和体面的!’唉,森林小姑娘们,我不会跟你们提这件事了,我可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了。”他很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立即脱掉那金闪闪的锦缎外套,扒去小鸟的羽毛,帮助她们烧烤起来。他十分好奇和认真地看着玛嘉丽塔做着饭菜,自己灼热的脸上也不时流下了勤奋的汗滴。他不是烫着手指,就是烧坏了马甲背心。每当他的鼻子凑近浓烟滚滚的饭锅时,他那满头秀发的金影就漂浮在被火焰舔舐的危险中。那些锅具可都是他不久前应玛嘉丽塔的请求从宫殿厨房里拿过来的,他的口袋里也揣满了萝卜土豆,为的是带过来给她们种植栽培。因为他不能将老母鸡偷偷从孵窝里抱开,所以就干脆自己学着母鸡的样子,每天一个小时蹲在洞穴的角落里帮它孵着一个鸡蛋。在窝里,他总是闲不住,动个不停,然而,屁股却总是对着前面。剩下的时间他要么和这个去草地上割些青草,要么和那个摘一些树果回来。“在这里,小王子,帮我找找浆果吧!”树后的一个人对他叫喊道,而另一个人也在叫他:“过来一下,亲爱的王子,我们找一些树枝条扎一个扫帚吧!”此时他已忙得满头大汗。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绢,擦着脸上的汗珠,对她们说:“我们虽然很热,但比闲在一边可要好多了。”傍晚时分他还有一个特别的嗜好:离洞口不远处有一条流淌的小溪,溪边的白桦树的树枝已深深地垂落到水里的青苔上。小王子每天都要坐在这里,脱下靴子,坐到一棵树枝上,将两只脚放入水中,开始抛竿垂钓,一直钓到夕阳把淙淙流淌的溪水照得透明,把飒飒作响的树木涂抹上一层紫红色。每当格丽塔看见他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时,就招呼他说:“过来,咱俩在这露天里坐一会儿吧!”格丽塔将在清凉的青苔地里捕捉到的萤火虫放到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堆金灿灿、亮闪闪的星星,而王子呢,正在滔滔不绝地向她灌输那些正儿八经的治国韬略和富民思想。“我坐在这里,满脑子就是整个世界的事情,”他说道,“当我坐在金王座上试当国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还是更向往这大自然。我还觉得,树上的鸟儿们唱的歌要远比宫廷乐师们演奏的好听得多。这些鸟儿可不像我那样乖乖地坐在宫殿的小餐桌边,而是以平等的身份和我相伴在一起,在我的头顶上无拘无束地鸣啾着。你看看,格丽塔,我上衣左边的口袋里尽是些小圆盒子,里面装的都是钻石,你就拿一个小盒子吧!我在想,那边正在鸣叫的金翅雀又该忙碌了吧。”——“哎呀,王子,你在想些什么呢,”格丽塔说,“你别说,那只好看的金丝雀可真配得上你那些小圆盒子哩。”——“我有时很愚鲁,说话挺不着边际的,”小王子说,“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办法。——我觉得,这绚丽的晚霞可比宫殿里所有璀璨的灯火漂亮多了。身边的这些树木看上去就像是古旧的亭亭华冠,那么真切。它们正发出飒飒声响。现在,我可以说出我的心里话了,不,它们正发出些许飒飒声响。我现在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你知道吗,我真的想逃进大森林里去。在那里,我能看见春天的鲜花绽满枝头;到了夏天,那些鲜花就会变成累累硕果;秋天里,那些水果会结满籽粒;等到下一年春天,那些籽粒又发芽开花,直至长成一棵棵大树。在那里,鸟儿们会钻进枝叶,栖息在它们柔软的巢穴中。在黄昏,它们的宝宝一定正瞪着一双双明澈的小眼睛,期盼着妈妈快快回到自己的身边。唉,在森林里,花草的枝茎也能无拘无束地从泥土里钻出来,它们身上还挂满了滴滴甘露呢。森林里的一切都在高兴地谈说着它们。等到第一棵树木向大地抛撒水果礼物时,那就是它的郑重宣言:秋天来了。是啊,它就是万木之王!它身上的那些叶子就是它快乐的臣民,它给了它们一切滋养,它让它的臣民们畅所欲言。如果某个臣民离它而去,这万木之王就会给它穿上一件红红的或是黄黄的礼服,让它安然地飘逝在秋风中。白天也好,黑夜也罢,不管时光怎么悄然潜入这片森林,它们的枝叶都会紧紧搂抱在一起,它们是那么的亲密无间。现在,我的最终决定是,我要生活在森林里,要远离我的太师佩卡乌斯,逃到森林的最深处。不过,我却不知道怎么叠好我的衣服,还不弄皱衣领,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穿多少衣服,这些只有太师和仆人清楚。”——“小王子,别想那么多,就想着你的臣民吧!”格丽塔说道。“哎呀,我现在可想念苏姆波那城我那些可爱的面包师和酿酒师了!”他站了起来,拿起他的猎袋,准备告辞。格丽塔和沙毛泽尔陪着他踏上了森林草地。此时,草地上已飘起一层柔曼的雾纱。走到森林边沿,波努斯王子和格丽塔握手告别,他俩的手紧紧贴在一起,格丽塔感觉到手心里滚烫滚烫的。王子走了。格丽塔也转过身子,朝着远处洞口边烟柱升起的方向,在黑暗中走了回去。

玉盅孤寂它有谁怜?

多少天过去了。有一次,当格丽塔跟着小王子走进森林更深处时,她却迷路了。天突然放出一阵亮光,身边的树木投下了一片黑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她抬起头,月光从一片宁静的苍穹中倾泻下来,四周异常静谧,只有沙毛泽尔对着明月不时汪汪地叫几声,看上去好像是有什么疑惑似的。格丽塔走进一片黑漆漆的灌木丛,感到灌木丛越来越密,她挤了过去,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月色明亮的空旷地带。她突然弯下腰蜷着身子蹲在一棵橡树的影子里,因为她惊奇地发现许多白色的蜘蛛网串在一起像人影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在跑动。这边,一排蜘蛛网突然高高飚起飞上天空,那边,又一排蜘蛛网却突然急速飞沉下来消失在灌木后:那些一定是一群小妖怪。它们在草地上打着转,还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只见它们在向上盘旋,转圈变得越来越小,直奔月亮而去。还有一些蜘蛛网则潜进了草丛,骤然间逃遁了,留下的只是一片晶莹的露滴。此时的树枝上,好像月亮也给织上了一条条金丝线,它们垂挂在那里,轻轻地来回摇晃着。突然,格丽塔看见了他,一个人影模样的东西露出了笑脸!他张开那张金赫赫的笑脸,发出了欢快的狂笑声。突然,他停了下来,脸上又露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这时,一阵风儿刮了过来,他不见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刚才那些飞走的蜘蛛网小妖怪,在风儿的驱赶下,它们变成一个偌大的雾团,震颤般地向灌木丛飞去,还不时发出些许微光。此时,周围的一切却显得更加寂静,原来不断低垂晃动的灌木枝叶像是从敬畏的心情中恢复过来,都纷纷抬起了腰肢。月色也变得愈发明亮了。格丽塔看了看枝叶下有一个像是通道的黑暗处。从远处好像有许多闪闪发亮的小星星跑了过来。它们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一群白色的小精灵。它们手里都提着萤火灯,萤光照在它们的小脸上,是那么的可爱迷人。身上的小长袍看上去很精美。小脸蛋红扑扑的,蓝色的眼珠一闪一闪,像星星一样发着亮光。微风中,秀发也轻轻飘了起来!越走近一点,萤光就暗弱了一些。最后,就看见一个头戴金王冠的小精灵慢慢飘起,一直飘进银色的月光中,她如此美丽,如此轻盈,格丽塔可从来也没见过。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模样的小精灵跟在她身后。他招了招手,它们排成了一个圆圈,紧挨着格丽塔,从她身边飘飞而过,转眼就不见了。除了个别小精灵从灌木丛后面飞出外,空旷的场地上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一朵云彩从月亮上飘然而过。就在此时,格丽塔身边发出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树枝纷纷弯了下来,原来是小精灵们在到处找着安身地呢。“有鲜花!”飘飞在一朵大花朵上的一个小精灵喊道,“要是这里有一朵软软的百合花或者玫瑰花当作椅子或凳子让我歇歇就好了。这些玫瑰花真大呀!”说着,它已陶醉在馥郁的芬芳里,还不时将头伸出来,然后再敲掉叶子上的花粉,为的是别弄脏自己的身体,最后它躺在花朵里,仔细倾听着其他同伴要讲的特别动听的故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它就离开那花朵,飞进另一朵,任凭夜风轻轻摇晃着自己。“这些花我还根本就不认识呢——一朵百合花,还有一朵玫瑰花!”另一个小精灵说道,它正像一瓣雪花片一样挂在一片花叶上。“这我相信!”第三个小精灵喊出了声,它正安详地垂挂在花枝上呢。“在格陵兰岛【26】上你就别想找到这样的凳子让你歇歇啰。”“在那里,我们可以用冰熊挂在灌木上的兽皮搭些巢穴,要不然我们还可以坐在雪花片上整日里漫天飞舞呢。有一次,我作为公使要出使去那里,我骑上了自己用雪花做成的一匹骏马。那可是一趟辛苦的差事。当天气渐渐变暖时,我的骏马居然融化成露珠了。我就把那些露珠存放到一家小酒馆里。等我回来时,我从那里把它们取了出来,带回后又还给雪花了。”——“你是说,你那趟差事很辛苦吧,”躺在花朵里的小精灵开口道,“记不清什么时候了,我赶往一个会晤地点,也就是一个叫什么‘老鼠在咱家’的伯爵城堡。我在那里一条漆黑的洞穴通道里飞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条通道一直通到海边。我飞啊飞,心里害怕极了,直到最后飞出来,飞进一个山谷才算放了心。”——“人们在那里干什么了?”一个小精灵问道。“那位伯爵举行了一场婚礼!这还不算呢,我的伙计们。一个住在塔楼里的小姑娘从此就消失了。我就在塔楼外面青苔地里的一根草秆子上睡了一夜。那鬼天气又冷又湿,我就一直没睡着。夜很深了,我还看见有许多人影在来来回回地跑着,不知在忙些什么。只见一只仙鹤【27】从城堡院子里扑棱棱飞了出来。我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新奇事,所以我就叫住了它,请它在我那儿停歇了一会儿。它跟我说,它本想来这里给女伯爵送喜,让她生一个宝贝儿子。令它气愤的是,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没注意,把泡了很长时间的脏茶水泼洒到它的一个翅膀上,真是晦气死了。而且它还啄错了地方,没啄在女主人的腿上,而啄在她的胳膊上了。她气坏了,狠狠地给了它一个巴掌。一句话吧,对于仙鹤来说那可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快跑!那边过来了一个女王!”所有的小精灵们都惊叫起来。它们飞走了,没想到飞到了沙毛泽尔嘴边,它猛地吧嗒一声,差点儿把一个小精灵给叼进嘴里。它吓坏了,噌的一下赶快脱身,溜之大吉了。要知道,自格丽塔一开始看见蜘蛛网妖怪时,她就一直捂住了沙毛泽尔的小嘴,生怕它发出声来。而现在,惊恐万分的她一边责怪它的轻率,一边跑进了漆黑的森林。在那里,她又不得不静静地站住了,只见一道淡蓝的光束照了过来,那光束是从一棵橡树上照射下来的,连树叶也发出亮光。一根长满疖疤的树枝上,正安静地坐着一个孩子。难道那不是维尔德贝尔吗?格丽塔看见那副塌鼻子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书,头顶的树枝上还挂着一盏神奇的小灯,原来亮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身边的枝桠上堆满了书本。一旁的一个小精灵在躺着休息,另一个小精灵在一棵小堇菜上涂画着名字之类的字样,然后又掸走了植物、青苔和亮石上的灰尘。“啊,维尔德贝尔!”格丽塔轻声叫了起来。听到响声,那孩子回过头,瞪起一双大眼睛,开始说起话来:“我身上可是蕴藏着一股神奇的自然力的。如果我听见山上矿石的咔咔生长声,海浪永无休止的咆哮声或是地球永不停息的隆隆声时,我就要冥思苦想。请不要打扰我,没看见我正坐在这充满智慧的枝桠上吗?否则的话,我就会像一个熟果子一样掉下去的。因为如果这世界不愿让某个人踏上天国之路而阻住他时,他可就再也看不见摸不着那雅各天梯【28】了,那他就只好呆在凡尘里,继续寻找那天梯了。”话音刚落,只听见树叶发出一阵飒飒声响,再看看灯光,光线也暗淡了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远处闪现出像是野火的微弱亮光。她顺着这方向使劲地跑,最后终于她看见了那片森林草地。

芳心已为他憔悴损,

正是洞口的烟雾才使格丽塔平安回来。大家都围坐在火堆边,显得很无忧无虑,只有格丽塔一个人还在整夜想着森林里发生的离奇事,那些小精灵居然把维尔德贝尔当做它们的新宠了。这些事她没对其他人说,只告诉了玛嘉丽塔一个人,因为所发生的事真是太有意思、太精彩了,连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玛嘉丽塔说,她已经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维尔德贝尔会和一群不好的人厮混在一起的。

葡萄藤蔓她泪涟涟。

过了几天,波努斯王子又来了,他在一块小萝卜地里帮助玛嘉丽塔和格丽塔拔萝卜,这些萝卜可是他和她们一起栽种的呢。他吃了一根,汁水吱吱地溅得到处都是,脸蛋上,衣领子上,留下了许多颜色深浅不一的汁渍。他高兴极了,对着她俩喊道:“哦,拔萝卜可是打发时光的最好活计了。如果我一直拔呀拔呀,我总能拔出几根来,这比我平时其他什么收获都没有可强多了。”有一根萝卜可就是拔不出来,他急了,于是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朝土里戳了几次,直至泥土松开,然后把青绿的叶子绕在手上,将萝卜拔了出来。他抬起头,突然怔住了,张着小嘴,呆站在菜地里,鼻子也一下子皱了起来,一双眉毛高高扬起,仿佛蒙上了一层黑沉沉的乌云,金发的波光也随之剧烈翻滚起来。——只见菜地那边正站着一个人,他上身穿着一件淡黄色针织上衣,腿上套着配有黑饰丝带的长筒黑丝袜。饰带上还镶着精致的钻石,闪闪发亮。他的头上套着一个长长的假鬈发套。假发下,那双黑亮的双眼正盯着小王子——格丽塔似乎没见过这个人吧?冷不丁出现一个人,吓得她小裙子里的萝卜全掉了下来。小王子脸上此时漾起了一股高贵而又厌恶的神情,刚刚拔起萝卜藏到背后的他从容地把它拿到身前,他说道:“是您吗,佩卡乌斯先生?您想尝尝这根萝卜吗?它吃起来可是很有滋味的。”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赶紧弯腰扒开菜叶,在找寻什么。原来是那把藏在身后的小刀,说话时,他一同连萝卜拿到身前,没想到溜出手心,从两腿间掉了下去。“在这块贱俗的萝卜地里居然会站着一个高贵的王储?居然有这等事情让一个王子动手!”太师佩卡乌斯一边说着,一边蹦跳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小王子。“和一群小叫花子在一起,彼此你你的叫着,还帮她们拔什么萝卜,成何体统!——好啊,您每天都要去打猎,说什么猎手们又吹号了,一定是有兔子了。您这出戏演得可真绝啊!您会得到什么犒赏?荆条,还是鞭子!”一番尖刻的话语深深刺痛了波努斯王子那颗高贵的心,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灼热难耐,他要马上远离这可恶的家伙。他拍打掉马甲上的泥土。马甲下,他的那颗愤怒的心久久不能平息,马甲上的金色绣花随着心跳在急剧起伏着。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镇定地问道:“对此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太师先生?”他一口气连跳了六行萝卜菜畦,双脚落到格丽塔身边,抓起她的小手说:“走!”玛嘉丽塔跟在了身后。他径直从佩卡乌斯身边走过。“站住!”佩卡乌斯叫道,“王子,我必须带您离开这生长萝卜的地方。”——“不,我要陪这小姑娘回洞穴里去,”他反抗道。佩卡乌斯又叫道:“王子,那您就抓紧时间快点吧!”说完,他就跟在了王子身后。王子呢,则慢吞吞地把猎袋搭到自己的肩上。一没留神,他上衣口袋里的小圆盒掉到了地上。佩卡乌斯捡起它,用手绢擦了擦,又把它斜拿在手里。透过镜子般光亮的盒面,他发现,王子和格丽塔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王子还用他的衣袖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要知道,他自己的小手绢就因为追逐蝴蝶还一直挂在一根树枝上呢。在洞口,她把拴在绳子上的沙毛泽尔递给了小王子,以此作为纪念让他带走。此时,太师已很不耐烦,他抓起王子,把他轻放到背上,准备离开那里。波努斯王子在他的肩上疯狂地乱蹬乱踢着,挣脱了下来。他再一次回过头,叫喊道:“格丽塔,不要为这样一个无赖哭红了眼!我的心将永远跟你在一起!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因为,如果他回去的话,他一定会派许多人来抓你们,把你们扔进黑暗的大牢里的。如果我成为国王的话,我一定……”话音未落,佩卡乌斯又一把抓起他,把他扔到肩上。他还在拼命地挣扎,转眼就进入了绿茵茵的悬钩子灌木丛。很快,两个人,还有沙毛泽尔便消失在灌木丛里。小王子衣服上扯下的许多碎片挂在了悬钩子灌木上,在风中轻轻地飘舞着。格丽塔把它们一片片取下来,揣进口袋里,就当作分手纪念物了。现在,两个孩子无助地站在那里,彼此伤心地看着对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格丽塔说。这时,其他伙伴都采完野果,唱着歌儿乐呵呵地回来了。当她们听到要离开这里,继续赶路,去往一个遥远的世界里时,个个都惊讶不已。“我们要到森林里去寻找另一个能住下来的地方,”格丽塔说。玛嘉丽塔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又去帮助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玛嘉丽塔走在前面,其他人都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牵着山羊的卡米拉,还有格丽塔,她正把篮子里剩下的奶酪碎粒撒给林子里的小鸟们。路上,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格丽塔和玛嘉丽塔不时发出寻找维尔德贝尔的呼喊声,然而,她还是没有出现。很快,她们住过的洞穴周围又变得沉寂起来,松鼠又欢快地在蹦跳着,小鸟们也不像她们在时那么温顺乖巧了,又开始一个劲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古老暗黑的洞口边又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那洞口张开它的大嘴,悲伤地打起了哈欠,它的咽喉里,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熙攘欢乐了。

“园艺匠终于来身边,

在一座格丽塔她们不久前经过的小城子外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幽暗的橡树林。林子里,一个四处流浪漂泊的家庭走了进来,他们正歇息在这里。家庭中,有位身穿猪皮制服的老先生,还有他那位看上去淡妆素抹的夫人。他俩正是“老鼠在我咱家”伯爵夫妇。只见他俩肩挨着肩坐在一起,两只手搀握着,显得宁静安详。女伯爵的后背上背着一个盛物背篓,上面是一层斜面,四周方方正正的,整个背篓全是用藤条编制而成的。再看里面,放满了一堆亮闪闪的陶制碗碟、壶具以及其他的珐琅搪瓷,有红色的,有棕色的,还有绿色的,煞是好看。老伯爵正在雕刻一根搅棒,身边还放着几个刚做好的老鼠夹子。他俩对身边的一切都那么闲适自在,也听凭时光从身边悄然逝去。他们看着一个卧躺在草地里的半大孩子,他看上去好像分不清身旁的花草,正在胡乱地扯拽着。他那圆润的小嘴,再添上一副厚厚的小双下巴,无不显示出他那纯正的伯爵身份来。他拥有一双祖上遗传给他的俊亮乌黑的小眼睛,用它们,他可以向四周发出亮光,也可以微启两颗光洁的门牙发出迷人的微笑,还可以向身边的世界致以亲切的问候。从他那鲜明的脸型轮廓上不难看出,他不是一个用米饭喂养大的人,而是一个在牛奶里泡大或是在香肠味中熏大的孩子。尽管他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俊美,可现在的他可什么也看不见。为此,女伯爵伤心极了。正如人们所知道的,就是那些该死的老鼠惹出的祸端,弄瞎了孩子的眼睛。正是由于它们的罪过,才使伯爵整个家庭不得不离开他祖上苦心经营的城堡,远离家乡,跑到这森林旷野里来风餐露宿,饱受困苦。自从格丽塔离开家庭后,一场无尽的灾难就向城堡袭来:先是发生了一些作弄人的事,城堡里没有什么东西没被那些老鼠啃咬过,它们钻进墙纸,躲在后面一直偷偷地啃咬食物,直到墙纸纷纷掉落下来。后来它们繁殖得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围在侍童的脚边转,害得他们经常绊脚摔倒。有时在深更半夜,它们还咬下他们的头发,掐捏和戏弄他们,害得他们从床上惊跳起来,让他们不能安睡。或者有时候它们跑到伯爵夫妇床边,围着他俩转来转去,然后从床幔跳到床上,钻进他们的羽绒被窝里。如果白天看见女伯爵在干针绣活儿,它们就躲进窗帘的皱褶里,伸出脑袋,瞪着黑亮的小眼睛看着她,趁她不注意,“嗖”的一下跳到她的后脖子上或者手上,害得她的丝线从手里不断掉落下来,“呼”的一声,转眼间它们又消失在洞穴里了。老伯爵拿它们真没办法,想把它们赶尽杀绝,于是就挥舞着宝剑,乱砍乱斩,然而却怎么也砍不着它们。最后它们居然敢在丰盛的餐桌上跳上跳下。最倒霉的要算是那几只可怜的猫咪了,它们可是新买来的,为的是要赶走那些可恶的家伙。现在它们也寡不敌众,自顾不暇了,个个都抬起前爪,保护着自己,生怕敌手们再来袭击。突然,不知怎么地,老伯爵留给她的遗嘱被它们啃吃了。恰恰就在此时,她已到了法定年龄,修道院来了通知,告诉她,要是她再不进修道院,又没有任何财产遗嘱证明的话,那她继承的所有财产可就统统归属修道院了。

她反应真快,马上应声和我道:

现在,遗嘱给老鼠们啃吃了,她变得一贫如洗。再加上城堡里的老鼠肆虐横行,他们已饱受鼠害之苦,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每天也吃起了别人根本瞧不上眼的残羹冷粥来。原来那些忠心耿耿的小侍童现在也冷漠地离开了他们,唯有小彼得还跟在身边。就这样,他们不得不把半大的伯爵儿子放进篮筐里,背在身上,告别城堡,远走他乡,另谋生路了。他们漫无目标地走进外面的世界。一路上,仅靠卖一些伯爵雕刻的搅食棒以及陶制的锅碗来维持生计,不时地,女伯爵也和别人讨价还价。不管走到哪里,小彼得都要向跑过来购买鼠夹的大人小孩打听格丽塔的下落。

他心头悲伤影无踪。”

现在,他们站起身子,要继续赶路了。他们把孩子和老鼠夹子一起放在了伯爵的背上。此时的他们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也就走到哪算哪了。路上,每当人们看见篮筐里长得十分可爱的伯爵儿子时,他们就非常乐意地买一个鼠夹,却根本没留意孩子父母的长相打扮。自从伯爵家发生那些不幸的事情以后,女主人不知怎么的就变得聪明勤快、善良友好了。老伯爵呢,也不像以前那样挺胸凸肚、神气活现了,他们把小彼得看成是自己家的一员,小彼得也全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来帮助他们。他们经过了许多地方,直到最后看见一个海滨城市。他们站在了海港边。女伯爵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腰间的围裙下,正放着那双雕刻了许多搅食棒后布满刀痕的双手。听见大海的波涛声,伯爵背上老鼠夹子中间的小男孩也显得兴高采烈,禁不住欢呼起来。这时,远处有一只船正朝这边驶来,船上的船员挥舞着帽子向他们打招呼:“喂!你们站在那儿看什么呢?一起上来吧,让我们驶向一个遥远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甘甜的水果直接长进你们的嘴里,衣料织物上也绣满了奇花异草的图案,就是走路你们也要当心呢,小心脚下的金砖银块会绊倒你们。”听到这些,老伯爵睁大好奇的眼睛,梦想着那世外桃源,女伯爵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幕幕灿烂美丽的景象。“不过,为了能赶到那里,你们可得要付我船钱,”那男人说。伯爵夫妇俩伤心地对视了一眼。然而他们看见,此时的小彼得正用一把切奶酪的刀子割开自己的袖口,拿出他在伯爵家挣得的所有工钱递给那个男人。“这足够了,”那男人说。一股暖流涌上伯爵心头,他看着彼得,喊了句:“这叫我如何感谢你是好啊!”彼得之所以付了船钱,倒不是要让伯爵如何感谢他,而是其中另有原因,因为他曾做过一个梦。那是一个夜里,他独自坐在城堡的瞭望台里,深深地思念着小格丽塔。慢慢地他就失去了知觉,合上了眼睛。他仿佛听见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惊奇地看看四周,只见整个山谷里白雾缭绕,无数个白影在狼奔豕突。它们有的从半山腰的洞口处奔涌出来,紧裹住群山中一条条瀑布水帘,朦胧的水雾随之升腾起来。有的垂挂在山崖上的矮桤木上,好像是一幅幅银幕。还有的白雾碰到悬崖绝壁后又急骤爬上了山岭,紧跟着又慢慢回旋进幽深的山谷。此时,又传来叫喊声:“彼得!”——快看,他肩上坐着一个可不是他想象中的夜蛾子,而是一个充满着灵性的雾状物。它看上去很像是一个蜘蛛网怪物。小彼得害怕死了,吓得根本不敢去看它。他微启眼帘,眼角处张开一道细缝,偷偷地看了过去。“你虽然穿着一件粗糙的上衣,”它开口了,“但你那颗心是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人们可以将你的那颗心像手印一样按压在吸墨纸上,永不褪色;也可以把它书写在女性的留名簿中,永远赢得她的芳心。我知道,你想念着小伯爵,渴望能见到她。不过,她现在离你很远很远,身处大海尽头的一个人间仙境里。她现在一切都很好,既快乐,又健康,真是好极了。你应该漫游去她那里。”正当彼得问它,哪条道路通往那人间仙境时,他眼里却一下子泛起了睡意,好像那蜘蛛怪在他眼里撒进了罂粟粒一般。他沉睡了整整一个通宵。到了早晨,他还能很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所做的梦。一路上,他一直私下里盘算着怎么去往那人间天堂,为了能找到格丽塔,他还付给人家报酬,打探消息。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早晨,伯爵一家终于登上了那条鼓满风帆的航船。

你若能许身随他去,

孩子们奔跑在逃亡的路上。她们又走进一片森林,没走多远,就感觉到森林越来越茂密,也越来越黑暗。格丽塔一个人走在旁边,她想开个玩笑,不被伙伴们看见,于是就悄悄地挨着远处的灌木丛和许多老橡树走着。这时,她听见一阵悦耳的铃声。身旁的树枝也随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响。只看见从树枝里钻出了维尔德贝尔,她坐在一匹花马上。那究竟是长在深山老林里浑身透着魔力的老树根还是一匹真正的骏马呢?她实在猜不出来。只见维尔德贝尔摇晃着坐在空中的一根绿树枝上。树枝前,扎着一个长满红花的风铃草。树枝下,许多老辣纷披的根须抓在泥土里。许多系在上面的红铃铛跟着叮当叮当地飞了过来,眼看这魔树根要从自己的身边飞驶过去。这时,维尔德贝尔停了一会儿,她脑子里在深思着什么,然后朝格丽塔点点头,微笑着说:“它很快就不再照耀这世界了,我是指太阳。自打这永不停息的地轴歪斜着没在轴位上旋转后,它就发现早晨时自己找不到白天要穿的金鞋子了。它之所以现在把每个山谷的最深处照得通明透亮,为的就是要找回它那双丢失的金鞋子。在这个乱哄哄的世界里,它最后究竟要滑落到哪里呢?你现在明白了吗,为什么太阳会照着?”她咂了咂嘴,然后挥起一根花枝,抽打在既像骏马又像树根的骑行物身上。它一下子腾跃起来,唰唰地穿过枝叶跑了起来。格丽塔这时才想起要叫住她,有话要和她说。可她却撇下了自己和其他伙伴们,扬长而去了。没再多犹豫,格丽塔赶快跟在她后面,大喊大叫着:“维尔德贝尔!你停一停!”格丽塔紧跟在她身后,一会儿钻进一片树叶里,一会儿又跑到一片森林开阔地上,眼看快要赶上了,却看见她又消失在树木后了。格丽塔总觉得她不断在向自己招手,对自己大笑,好像在捉弄着自己,又感觉她在和小鸟们打听自己究竟在哪里飞行,只听见它们发出了欢快的叽叽喳喳声。格丽塔在树根上磕磕绊绊着,不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凹坑里。她跑得快热死了,却始终够不着她。突然,维尔德贝尔消失了,剩下了格丽塔一个人。她惊恐万分,不断地呼喊着小伙伴们。可是,没有任何回音,只有一只啄木鸟还在树木上不停地哒哒哒地叼啄着。天色已越来越暗,四周也变得越来越寂静。她默默地穿行在林间。这时,她听见有个轻细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又坐在上面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没有鸟叫,天气又冷。”说话的是个孩子,他身穿一件芦苇裙子。他坐在地上,用小手把随手拽到的野花一点一点揪碎。格丽塔又抬头看看高处,上面也发出了声音。她看看身边,自己正处在一个空旷僻静的森林空地上。空地中,长着几棵又高又大的树木,其中的一棵树上有一个很大的巢穴,看上去比仙鹤的巢穴还要大许多。巢穴边,有两条穿着老式皮靴的人腿悬垂着。在晚霞的照射下,皮靴显得非常醒目刺眼。晚霞也映照在巢穴上。从这双长腿上,格丽塔立即辨认出,坐在上面的人正是自己的老伯爵父亲。她朝上面大声喊去,只见老伯爵很快将脑袋伸出边沿,看了下来。在惊喜中,他差一点从高处蹦下来。他在巢穴里欢快地蹦跳着,然后又从边沿上朝下看看,直至最后决定从上面慢慢爬下来。他从上面放下一个用灯心草编织的草梯,顺着它爬了下来。格丽塔惊奇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的紧身上衣上,沾满了绿色青苔,滚边上还沾了许多松树果子,裤子上打满了补丁,而且下半截还是用羊头部位的碎羊皮块接上的呢。刚跳到地面,他就一把搂住女儿,一个劲地亲吻,然后又细细打量一番。格丽塔一头扎在老伯爵浓密的白胡子里。两人的泪水流在了一块儿,就像断线的银珠子一样顺着老人的胡须簌簌滚落下来。就在这时,女伯爵手拿一把青草,带着彼得从外面走了回来。一家人见了面,甭提有多高兴了,怎么着也没有尽头,直到最后格丽塔抱起自己的小伯爵弟弟泰特尔,就是他刚才坐在草丛里说着话,揪掐着野花呢。他们走进用干柴枝、青草和粘土搭建的小茅屋。老伯爵将女儿搂在怀里,又把她朝女伯爵刚生过的火堆边挪了挪。格丽塔记得,这是她生平第二次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她将头紧紧贴在父亲的心窝上,开始向他讲述自己的所有经历。这期间,女伯爵在给孩子搅着奶汤。小彼得正在旁边轻摇着一个小摇篮,这摇篮是用芦苇编织的,正从茅屋顶上垂吊下来,里面正躺着吵闹哭喊的小泰特尔,他也许在为姐姐的到来和重获自由以及他俩的手足之情感到欣喜呢。彼得一边摇着,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格丽塔的传奇经历。女儿讲完后,老伯爵也讲述了家中遭受鼠害的经过,以及他们如何上船驶进了大海。航行还算顺利,只是自己饱受了许多晕船之苦,还有小泰特尔对乘船也不适应。最后他们放弃了去那个什么人间仙境的地方,就在离一个名叫苏姆波那的城不远的地方停船上岸,继续他们的漫游。在附近的村庄里,他们听说,不允许有任何外乡人进入城里,除非要塞钱给一个叫什么宫廷太师的人。他们在远处看见了那个城门,还看见一个模样阴险的人朝他们走过来。老伯爵没来得及躲开他,结果挨了他一记耳光。这个人就是佩卡乌斯太师。他很快派人去追赶他们,害得他们一直跑到了荒郊野外,那些跟踪的家伙也就没再跟过来。“唉,亲爱的格丽塔,”他补充道,“自从鼠害发生和我那贵重的遗嘱丢失以后,我就一直在反复思考着,怎样发明一个看护钱财和重要凭证柜子的机器。你看见拐角里的那个箱子没?这可是一个很新奇的机器。”老伯爵满怀喜悦地盯着那个箱子。“你看看,”他接着说道,“我目前还没理想的材料,所以暂且就用松木替代做了一个。如果有只老鼠或是一个人进去想打开钱箱的话,它上面的一根大梁就会猛地砸下来,把它(他)打倒。”——“那么,老鼠就可以不需要直接从前面跳进去嘛。但是,要是那些钱是某个人自己的,他想把它取出来,那又该怎么办呢?”——“是啊,格丽塔,他们也会被砸翻的。这再好不过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乱花钱的人了。你想试一下吗?砸起来大概不是很痛,因为都是木制的嘛,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醒过来的!”听完这些,格丽塔吓得紧闭双睛,看也不敢看那大木箱子了。“我想,孩子应该睡着了,”老伯爵说完后,走到摇篮边,抱起孩子,把他轻放到小彼得柔软舒适的床上。

小伙愿饮你思无穷。

火堆里,最后几根炭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格丽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老伯爵还像从前在家时那样,呼呼地打着鼾。和家人在一起,她感到快乐和舒服极了。然而,唯有一桩事让她不能开怀,因为她还在深深地为远方她那些无家可归的姐妹担忧牵挂着。

滴滴红泪啊落玉盅,

那高贵的“老鼠在我咱家”伯爵为什么要在树上搭个巢穴,这个中自有他的原因。它可不是要为挽留某只鸟儿搭建的。老伯爵可有一个神话般的奇思妙想,他想在那上面能和那些遥远的星星世界和月亮公主取得联系。是啊,他甚至还认为,好几个夜里自己还看见,有个小人站在天幕中的大熊星座上。那小人似乎就像自己,手里拿着一个挂在木棍上的灯笼朝自己在不断地晃动着。于是,白日里,他挥舞手中的小木棍,到了晚上,在巢穴里打个盹后,他就赶紧爬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大熊星座,等待它的回应。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达到一个不可逾越的科研高峰和探究一下深不可测的知识世界的海洋啊!第二天早晨,大家就见他已经坐在了他那瞭望台上,用那根木棍支起了他年轻时穿过的骑士服装,挥舞着。那服装早已穿得不能再穿了,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他这还觉得不显眼,干脆一会儿挥舞着自己的裤子,一会儿又挥舞着女儿的小裙子。他这种举止行为对于地球上的凡人来说是件不容易理解的事情,不过,对于月亮上的仙人来说应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见他又喊又叫,还使劲地打着手势,害得格丽塔不断地从好梦中惊醒。

你的心思他记心中。

如果不想念波努斯小王子和自己的小姐妹们,格丽塔本可以非常舒适地呆在父亲的身边。让她感到心痛的是,她还牵挂着小弟弟的眼睛,所以她渴望能进城,希望在那里找到一名良医能医治好弟弟的眼疾。她也十分渴望能见到那华美庄严的国王宫殿,尽管自己还想象不出它究竟是什么模样,现在她也只能凭空想象着。老伯爵还是经常闷闷不乐,因为他没有合适的材料搞他的发明研究,只好将就着用木料取而代之了。树上的阴冷潮湿快要把他变成一台生锈的破老机器了,格丽塔也在为他担心,要不了多久他身上会长出青苔蘑菇来的。她是多么想为自己的父亲修建一座天文台啊。在那里,他可以舒适地观察天体,仰望星空!她一直牵挂着此事,只有她和彼得跑进森林,一起看护他们家两只山羊吃草的时候,她才把这门心事暂搁到一边。小弟弟也一直牵着她的小裙子跟在她身后。她把他放在小牧场的草地上,小家伙怡然自得地躺在那里,一直做着他的美梦呢。她和小彼得一边捡拾烤火做饭的干树枝,一边讲着各自所见的奇闻趣事。有时候,他俩还坐到草丛里,用柳条或灯心草编织小篮筐,在篮筐上面再沾上一些冷杉球果或青苔来点缀一下。此时,他俩注意到,好像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奇魔力在帮助他们,因为青苔地上的小石头和甲壳虫翅膀上发出了他俩根本没见过的极其美丽的五颜六色的光彩。一阵清风吹过来,夹杂着亮晶晶的沙粒,吹到他俩的小篮筐上,抹去黄沙再看看,只见篮筐上出现了许多带有阿拉伯风情的装饰图案,有野藤蔓、小松鼠、小鸟,还有远景的自然风光,远景里杂有各种颜色的小棕榈树图案。格丽塔心里明白,这些一定是她曾见过的小精灵们干的,因为它们是经常这样做的。它们此时正在和熟睡的小泰特尔耳语着什么。趁着他们不注意,小彼得把一个芦笛放在嘴边,使尽力气猛吹起来。刹那间,它们又躲进格丽塔的长发里,和风儿一起在她的头发上胡编乱扎,把她的头弄得像个鸡窝似的。彼得正在笑着格丽塔的怪模样,冷不丁一根长满荆棘的藤蔓像风儿一般从他脸边飞过。他感到有些疼痛,他那苹果脸蛋上立刻便就布满了许多美丽的红点子。两只山羊大多时候都踮起两条后腿在灌木丛上拽吃着不知什么好吃的东西。编织完小篮筐,彼得就把它们拎到城里给卖掉,他认识的一个农民就为他的儿子买了一只。用赚得的钱他又买了家里所需的全部生活用品。傍晚,他满载而归,还给格丽塔和小泰特尔带回了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一天傍晚,他带回消息,说安塞莱克斯国王患上了严重的伤风鼻塞。只要他一打喷嚏,就张贴公告,告知臣民。第二天傍晚,他又讲述到,说国王对每天早晨进城卖鹅的人要收税了,他要拿走每只鹅身上的最好部分,也就是鹅的身体躯干作为税收,卖鹅人只能出售剩下的鹅头、鹅脖子、鹅翅膀、鹅脚和鹅屁股等不好吃的部分。他们可不接受这样的规定,都纷纷在大吵大闹。为了鼓励人们多吃鹅肉,国王还规定,关闭城里那些面包店和肉店,让百姓不再吃别的肉和面包,而专吃鹅肉,以便自己能更多地得到鹅身体躯干,这项规定将肯定让国王征收到更多税收。

园艺匠把她看在眼,

次日早上,格丽塔坐在溪边的柳树下,她在编织一只篮筐。小彼得坐在她头顶上的一棵柳树上,掰着细细的柳条,并不断地扔下来。他向格丽塔讲述着自己昨天在森林里碰到的事。当时,他不经意发现,灌木林里有明亮的火光。当他走进灌木林深处时,发现有个孩子,长得和格丽塔一般大小,坐在一棵枝桠上。她几乎就坐在火苗的上头,缭绕的烟雾包围着她。地上,有许多小精灵在跳来跳去,在一个金钟上雕刻许多精美的人物和文字造型。它们在上面敲敲打打,干活的动作可干净利索了。旁边的火苗烧得更旺了。只见树枝上坐满了小精灵,它们一边干活一边在歌唱。“等等,我还记得那歌词是怎样唱的!”于是彼得也唱了起来:

喜怒哀乐她泪滴红。

“你出身于金色的细矿砂,

“葡萄藤蔓啊郁葱葱,

金水浇铸个圆喇叭!

第二天,出于好奇,我又经过那里,还躺在那里睡下,刚合上眼,又是一阵水果雨把我砸醒了。就这样,连着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都遇到了同样的经历。第六天,飞到我身上的却仅仅只有一个金橘子,我很少看见有那样大的金橘子,而且还特别金黄,特别漂亮。我抬起头,想看看那个女施主究竟是谁,和前几次一样,一切都是枉然。我悻悻地走了。次日,我带着惆怅的心情躺到甲板上。等到自己觉得有点干渴时,我想起了那个金橘子。我拿出它,想把它打开,却不曾想,它一下子掉到甲板上,摔成了两瓣。我发现,里面居然裹着一个胶布,打开一看,里面还藏着一张纸条。我赶快叫来一个黑奴,让他帮我把纸条上写的东西翻译一下:“去一趟集市,那里会过来一个老妇人,她会带你去你所爱的人那里!”一下子,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但却不免有几分顾虑:她会是梅尔苏库丽吗?她根本不会土耳其语啊!我想,反正是出去散散心,就去冒一次险吧。于是,我匆忙赶到那个集市上,在里面来回转悠着,紧盯着眼前出现的每个老妇人,生怕疏忽会让她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终于,有一个老妇人在远处的一堆人群里向我招手了。我跟着她穿过了许多大街小巷,最后走到一个漂亮的楼房前。老女奴敲了敲门。门打开后,我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前厅,顿时感到一阵凉爽。前厅地面上铺着一层红色的大理石,走在上面,感觉就像走在镜子上一般,几乎要摔倒。我穿过前厅,走进一间高大的大厅,我在等待着什么样的冒险会出现。我那穿着旧西服的身影倒映在淡蓝略显绿色的大理石石面上。大厅里,挂着绿色的丝绒帷幔;中间还有一个喷泉,从它透明的祖母绿颜色的石头上正滴落着玫瑰香水,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高雅的清香。这时,帷幔上的金线松开了,从帷幔后的内室里走出一队非常漂亮的女奴,她们凌波微步,个个手里都提着金色的熏香炉,丝丝香雾从炉子里冉冉升起。女奴中间,走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只见她蛾眉横翠,粉面含春,走在女奴中,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她坐在大厅中央,长时间地盯着我打量。她双眼里所发出的妩媚迷人的光彩真让我惊呆了,我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你过来吧,”她说道。我走近了几步,俯下身子,单腿跪到地上,向她行起了屈膝礼来。很快,有人给我放了一个坐垫,我坐在了她身边。她马上请我喝起女奴递来的清凉饮料来,还在我面前放了许多精美的饭菜,我津津有味地享受起来。她觉察到我愉快的心情,马上又示意送上婉转优美的音乐旋律声。这时,她在我耳边悄悄说起了话,她说,她看见我睡在了外面的窗户下,而且就是她把水果扔到我身上的。“我爱你,”她面带着微笑补充道,“我要考察试探你一下,如果你在这六个月时间里表现得让我很满意的话,我将会选你做我的丈夫!”听到这些,我垂下了眼帘,因为此时梅尔库苏丽公主的形象还是那样鲜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于是,我冷静地回答她道:“我尊贵的主人!我不配做你的丈夫。如果我要是成为你……的话,那我的这颗心恐怕将不会感到轻松的,”我还要接着说下去,这时,帷幔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手里端着清凉饮料的女奴,当我再细看时,刚才我正要接着说的话却突然咽了回去:我突然看见梅尔库苏丽公主就在她们中间!我瞠目结舌,同时又喜出望外。而此时我发现,美丽的土耳其女主人那双热切的眼神正落在我身上呢。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要是我说我不爱她吧,那我今后可就不许再来这里了;要是我假装说我爱她吧,梅尔库苏丽要是听见了她会怎么想?此时的我真是进退两难啊!我可是要最终做出选择的,否则我就要和梅尔库苏丽永远地分离了。为了避开梅尔库苏丽火辣辣的目光,趁着她低垂眼帘没看我时,我抓紧说:“我要是和你般配,那我将多么幸福呢!”“你就是我要等待的人,”女主人说。“那你就先考察考察我吧!”我说,心里却万分害怕。此时,前面那些女奴已成双成对走过地毯,放下熏香炉后退下了。现在,公主的那一队女奴却还在场,等着给我上饮料呢。只见她面带羞色,双目低垂。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我面前放下了杯子,只见那清凉饮料正从她纤纤玉指间汩汩地流了出来。我说道:

烈焰燃遍你的金躯体,

接着昨天的故事,我们离开了影子岛,又回到了大海上,我一直在尝试着想办法忘掉过去所经历的悲伤的事。就这样,当有一次我带着闲适的心情在甲板上闲溜达时,顺便走进了厨房。许多只锅碗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了厨子,那些锅碗是做什么用的,他说是给我们用的。我闻了闻那些饭菜的味道,发现我们从没有吃过那些饭菜。接下来我还发现,所有的那些饭菜都偷偷地被送进了船舱里。我尝试着进去看看,但舱门却锁得紧紧的。现在我脑子里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那船长一定是把我的梅尔库苏丽公主关在里面了。那些黑奴中,有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我准备拿出我收攒了好长时间的白酒和他一起喝,想让他道出舱里的秘密,验证一下我的猜想。于是,我就邀他一起坐到后甲板上和我一起喝个痛快。三杯两盏后,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开始逐渐把话题往大箱子上引。他喝得越来越多,慢慢地变得有些口齿不清了,只听他对着蓝天,漫不经心地说:“这一次可以好好地挣一份工钱了。这些可都是白净靓丽的小公主啊。每天中午我都要把她们从箱子里赶出来放放风的。唉,这帮可怜的姑娘哟!”还没等他说完,他惊恐地向四周看了看,突然惊跳起来,肚子里的酒意突然一下子醒了。他跑了。现在我明白了,那船长一定是把沿途各个城市的女孩子抢劫拐骗到船上来了。我想,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我怒火中烧,然而我又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尽力克制住自己,别让别人从脸上看出来。第二天,我们发现远处有一个港口,它就是土耳其城市君士坦丁堡【25】的港口。傍晚时分,我们停泊到岸边。自打昨天以来,那黑奴就一直在害怕地躲着我。我心里不断地嘀咕着,他会不会把他喝醉的事告诉船长。又过了一天,当我在厨房里看厨子做饭做菜时,趁他不备,我向一个汤锅里扔了一块我从蝴蝶岛带来的小石头,我在上面刻了三个字:回答我!要是她在里面的话,她一定能认出这块石头。如果和她关押在一起的某个姑娘看见它的话,也一定会给她看的。我回到了甲板上。这时,船长正朝我走来,他邀我去他的小舱室。好长时间他都没对我这么友好了。我总在想,他一定是感到有些惭愧和后悔吧。他对我说,他有话想对我说。他让人送来了酒。还没喝一点点,我就感到两眼皮一个劲地不听使唤,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我只感觉到他在我面前来回晃悠了一会,接下来我就不省人事了。突然间,我被一阵可怕的咚咚声惊醒了,好像是什么重物摔来摔去的声音。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发现已躺在了自己的吊床里。我半醉半醒地和伙计们一起干活去了。他们问我,为什么昨天上午在甲板上就没看见我人影了。有一个伙计还说,那期间所有的木箱子都被运走了。一道闪电从我脑子里划过,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近乎疯狂地朝船长室奔去。我闯进了他的小舱室,追问他公主的下落。他勃然大怒,命令我走开,而且还威胁我,叫我不要声张,否则的话,他就会把我扔在这个陌生城市。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尽管我在航行中曾跟一个奴隶学了一些土耳其语,然而在市里我一个土耳其人也不认识,也没人能帮我一把或保护我一下,我真是烦闷到极点。由于我们船要在那里停歇相当长一段时间,所以我就经常去市里闲逛溜达,为的是多让自己散散心和解解闷。在酷热的阳光下,每当我走过许多建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宫殿大街,看见凉亭子里那些富得流油的土耳其人正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吞云吐雾,旁边的水烟壶里飘出一缕缕青烟;或者每当我沿着集市闲逛,看到那些珍珠玛瑙、翡翠首饰或摩肩接踵、挥汗如雨的买卖生意人时,我心里就更充满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思念和痛楚。逛完街,如同往常一样,我穿过一条每次都要经过的僻静街道往回走。炎热的中午,这条街上,那些空荡荡的楼房前看不见一个人影,经常能看见的只是围墙上长出的一排五颜六色的花朵,一条土耳其人女子的白色面纱也不时飘过围墙,该女子正从楼上走进楼下的房子。这些楼房中,有一座我特别喜欢,它几乎伸到了街道上。楼房建造得很漂亮,每次路过它时,我都驻足在它面前。这一次,当我再细细打量它时,不知怎么的,感觉到身体内有一种极度的困乏,这迫使我不得不四处张望,想尽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楼房的右边有个紧挨着街道的拐角,此时,它正好投下了一道影子。我没多犹豫,就躺到那里,呼呼大睡起来。我本想睡它个把小时的,然而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像暴雨般噼里啪啦地打在我身上。我连忙睁开眼,但又不得不马上闭上了,因为从楼上的小窗户里飞出了许多金橘子、无花果和海枣,它们像雨点一样纷纷落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水果雨停了,我抬头看了看,除了看见一只柔嫩的小手正忙着将一块被夏风吹得乱摆的窗帘扯上,遮住窗户外,其他的什么也没看见。我在那下面呆呆地站了好长时间,然后捡起能装下带得走的水果,离开了那里。

煅烧你金色的小脸颊。

讲到这里,犹太老人突然打出一个喷嚏,打断了托姆斯的话语。孩子们也猛吃一惊,甚至有好几个还惊叫了起来。“我可真没想到,”犹太老人说,“你这个老托姆斯的影子故事着实让这些可怜的孩子见到什么都害怕了,还没等我鼻子根发痒打出喷嚏,她们就在我这鼻影里吓得缩起来了。”孩子们一下子骚动起来了,她们抗议说,什么影子都不怕呢,她们还敢和每个影子都较量一番。不过,最后她们还是听从了老人的劝告,赶快上床睡觉去了。第二天,她们又像往常一样,赶快跑到厕所里轻松一下,或是处理打点好其他事情,然后又在焦急地盼望等待着这精彩的故事时刻。越是焦急期盼的事,来得总是越慢。当孩子们焦急等待着老托姆斯再接着讲那些影子故事时,他下面的这一席话却不免让她们感到有些失望了。他说:“我还可以讲影子们的各种故事,但是有个爱开玩笑的影子却警告我了,叫我不要再把它们的事都抖搂出来,否则的话他就要拉长自己的影子,把夜壶里的秽物全浇泼到我头上。

若把你挂在最高处,

托姆斯讲了这么多后,提醒大家时候已不早,该上床睡觉了。第二天,天气表现得还是那么好,晚上托姆斯又继续讲他的故事。“第二天早晨我在甲板上等了她很长时间,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公主没有来。我向船长打听,他却一反常态,支支吾吾,闪烁其辞。他说,他也不知道,那公主现在在哪里。我难受极了,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晚上,她没有来;第三天早晨,她还是没有出现。对于我的追问,船长不但不回答,反而还命令我,让我住嘴。我默默地忍受悲痛,我也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慢慢地,我的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了那些大箱子上,因为它们不断地使我心中升起疑云。我的伙计们还跟我讲,说船长把我救回来之前,又来了一批大箱子。船长在这里究竟又搞了什么名堂呢?——五天后,海上又刮了一次风暴。这一次,我们的船被吹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小岛边。当我们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在岸上来回散步,而它旁边却没有任何投下影子的东西时,我们都大吃一惊。我们感觉小岛好像发出了一股磁力,在吸引着我们上岸去。现在哪里也去不了,船长只好命令我们停船上岸。因为我们已航行了很长路程,所以还要去找水源。如果此时岛上有人来袭击我们,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岛上,我们也都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我们看见了一个人影,这很让我们惊奇,只见他身穿一件别具特色的皱褶长袍,浑身透明,发出灰色,透过他的身体,我们可以看见远处岛上的群山和岩石在闪着亮光。突然间他消失了。船长下了决心,一定要弄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命令大伙儿从各个方向搜查小岛。我们走进一个小峡谷,里面尽是沙地。在那里,我们没有找到饮用水。等我们走出来时,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海滩。看,一群灰色的影子熙熙攘攘,挤满了沙滩。这时,影子里发出了一阵如泣如诉的幽咽低语声。透过一个影子,我们还能看见其他的影子呢。刚才那个已消失的身穿皱褶长袍的人影又出现了,他飞快地跑到我们面前,指着我们看其他的影子。我们仔细地观看着:这是一群各种各样的人影,而且还有房屋影子,树木影子。一句话,只要世界上存在的东西,都有它们各自的影子。他们正在跑来跑去!看啦,古希腊神庙,哥特式教堂,穆斯林清真寺,夏宫,巨石墓碑,农舍,牛圈,狗舍!还有许多身着各种特色服装的人影:有身着兽皮的野人,有身穿长袍的古希腊人,有身披铠甲的骑士,有头戴长鬈假发的老人,还有身着挺括裙子的妇人,总而言之,他们都穿着不同时代最漂亮的服装。这时,那个身着皱褶长袍的人影跑了过来,他开始和我们说起话来,但是我们却一句也听不懂。紧接着,又有许多巨大的房屋影子、庙宇影子和教堂影子靠近了我们,每个影子都说着自己的语言,我们还是听不懂,直到最后跑过来一个德国式的农舍影子,他用德语问我们是什么人时,我们才听懂了话语。只见船长深深地鞠了个躬,回答他说,他的小船遭遇了风暴,不幸中的万幸是,小船被吹到这小岛上后得救了,现在能否请世上这些最仁慈的影子发发慈悲,提供一些饮用水,让我们把船上的舱桶灌满。农舍影子把船长的话翻译给其他的影子听了,船长在等待着答复,两腿一直在颤巍巍地发抖。不过,那些影子似乎对船长彬彬有礼的回答感到很满意,于是,他们又通过好心肠的农舍影子转告我们,他们可以指给我们看有水源的地方。傍晚时分,这群影子还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一个特别高大肥胖的影子首领还即席致辞,欢迎我们的到来。最后,他们散开了。当农舍影子带领我们去汲水时,我们看见有几个身材巨大的影子正沿着晚霞映红的群山在飘悬游荡。我们的船长稍稍靠近了房屋影子,想和他攀谈攀谈。“能允许我问您一句,是否可以了解一下你们影子部落的有关情况吗?”那影子看上去倒是很乐意满足船长的好奇心。“所有你在这里见到的影子,要么都是些楼房庙宇倒塌时扔下的影子,或者是人死以后留下的影子,一句话,所有的一切,只要这世界上存在的,都会有影子。这些影子可不像你们常人所想象的那样,没有任何灵魂,也不像你们人类往往把我们比作是黑暗面,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黑暗面事物存在的时间可要比光明面事物存在的时间长得多呢。而且,黑暗面的事物存在也要比光明面的事物存在得多。你根本想象不出,各个时代里究竟有哪些影子彼此相互居住在一起,他们只占据很少的地方,彼此也不相互磕碰,而且还可以乱走在一起,甚至还可以重叠在一起走。”等他发表完这一大堆奇谈怪论后,我们的舱桶也装满了,而且都运到了船上。月亮升上了天空,那个友好的农舍影子招呼着我们,把我们带进一个特别幽深的、月色透明的山谷。这时,从四面八方,围着群山飘过来许多影子,今晚应该是一个影子聚会的美好夜晚了。他们都漂浮在空中,好像在相互交谈着。过了一会儿,房屋影子把我们带到群山中的一个小广场上,所有影子的头都向我们伸了过来,即使我们偶尔踩一下他们的头,对他们来说也毫发无损。离我们不远处,那个身穿皱褶长袍的影子站在那里,好像在旁边斜着眼睛看我们呢。突然间,我们又看到,那些影子彼此散开了,一个老式的大教堂影子开始和一座古希腊神庙影子跳起舞来。紧接着,夏宫、图书馆、雕塑馆、小教堂和宫殿影子等影子都纷纷跟着跳起舞来,它们中间既混杂了身穿各种服装的人影,也混杂了装着牲畜的挪亚方舟【9】影子,雕像影子和树木影子。一句话,世界上所有人和物抛投影子的类型都出现在了这里。农舍影子还指给我们看了亚伯拉罕【10】以及夏娃和亚当【11】的影子,他们正在看管其他的影子呢。恺撒大帝【12】和堂吉诃德【13】的影子聊得可欢了。贝尔利辛根【14】神像,萨巴女王【15】,阿波罗【16】,尤蒂特【17】,圣女贞德【18】,狄俄格内斯【19】,蓬帕杜夫人【20】,查理大帝【21】等影子都在一起跳起了拉纳【22】欢快的华尔兹舞。玛丽亚·特蕾西小姐【23】和真主默罕默德【24】的影子也在开心地跳着交谊舞,一大群国王、皇帝以及其他的影子也跟随其中。这对我来说可真是一大奇观。此时我注意到,那个身穿皱褶长袍的影子还在继续盯着我看。终于他向农舍影子招了招手,和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农舍影子朝我走来。“你听着,”他唧唧啾啾地对我说,“有一个影子可对你感兴趣了,他想认识你。如果你对他中意的话,他还想和你一起共同完成一项计划,这件事你晚些时候会弄明白的。你认识一个叫柏拉图的人吗?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了。——就是他。”他指了指身边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叫什么柏拉图的人,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很抱歉,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我回答道。“跟着我吧!”我靠近了他,一阵恐惧感向我袭来。他要请我一起去散步了。我硬着头皮跟着他,心里既害怕,又窝着一肚子火。“我就是柏拉图的影子,”他说,此时的我们正沿着山坡往上行走,“我心里正泛起一股浓浓的爱意,我对你可有一种柏拉图式的好感了。”他向我讲起了许多令我吃惊的精神恋爱方面的事情来。我认真地听着,但什么也没听明白。突然,他打量了我很长时间,又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这儿,我可以让你学会站在山后或角落里独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演讲本领。我看得出,你完全具备这样的才能。”散完步回来后,我感到浑身已精疲力竭。我们消磨打发了第二天,这一天我们没见到任何影子。躺在强劲的日光里,我休息放松着自己。慢慢地,我从昨晚散步的极度劳累中恢复过来。晚上,我们又要去参加一个影子节日庆祝活动。那个身着皱褶长袍的影子又跟在我后面,我又得和他长时间地爬山越岭了,第三天、第四天晚上还是如此。按照计划,我们准备第六天中午要离开小岛,所以,第五天晚上,他们为我们准备了告别晚会。在柏拉图影子和我又散步后,他一直起劲地在和农舍影子耳语着什么。当晚会结束后,所有的影子都离去时,农舍影子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说:要记住我对你们的警告,那个柏拉图影子要把你强留在这里,因为他的灵魂已到了无法抗拒你魅力的地步了。他还告诉我,他已和几个慓悍的刽子手影子打好招呼了,要把你杀死,然后把你的影子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停了停,好心的老农舍影子又补充道:对此他不能见死不救,坐视不管,无论如何要帮助我一下,所以告诫我要小心提防这起阴险恶毒的谋杀。“而且你的船长也将面临危险,要知道,他有一个极好的身形影子,那个萨巴女王影子可喜欢他了,所以明天她也要叫人杀死他。”听完这些,我目瞪口呆。怀着感激之情,我使劲亲吻了他的农舍大门,然后我返身跑了回去。我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我赶快将此事告诉了船长。听完这些,船长马上派人扯起了船帆。船儿已扬帆启航,但接下来无论如何就是转不出那一片海湾。这时,那个老农舍影子跑了过来,告诉我们,叫我们必须马上从甲板上回到黑暗的船舱里去,因为在里面我们就没有任何身影了,这样,小岛上的那几个歹人影子就无法扯拽住我们,再让我们动弹不得了。我们一再感谢着那位真诚的老农舍影子,而且我还向他保证,我要永远看护好自己的影子,等到将来某一天,能和他相聚重逢,我们将永远地守护在一起。就这样,我们勾着身子,下了舷梯,钻进了船舱。终于,我们幸运地回到了大海上。我们又登上了甲板,回头望去,一下子看见了岸上那些正在群魔乱舞的影子。他们一定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消息,知道我们要离开小岛,所以都跑到了岸边,想把我们给逮住。然而,此时的他们可正在暴跳如雷,捶胸顿足呢。”

狂风它可就不干啦。

“我们走过城门,她从城门卫兵身边溜进了一条小街道,然后又拐进另一条,直到走到一座房子的后门边停了下来。她敲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拉进房子里,以至于我篮子里的水果撒了一地,我自己也跌倒在地。当我站起来时,发现四周漆黑一片。带着恐惧和好奇的心情我摸墙行走着,结果摸到一扇小门,我按响门铃。门开了,我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光线从屋顶上照进来,照亮了大厅里的宝石蓝墙面。大厅中央,一道细长的白色水柱从喷泉里高高喷起,又轻轻地伴着噼噼啪啪的响声落下来。大厅四周摆放着许多人工栽养的低矮灌木,许多植物显得还很厚密。我走进大厅的一刹那,仿佛听见灌木后发出一阵轻柔甜美的笑声,然后看见几个黑影很快就消失了。我环顾四周,高雅大厅里那些华贵精美的摆设布置真是美不胜收,目不暇接。我坐到喷池边。这时,那女奴敲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很想责问她,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大厅里,她把一个手指放到我嘴前,说:“我把你带着走了这么远,你还可以跟着我继续走下去,这对你不会有任何伤害的,但我必须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我想,反正自己已落在她手里,还不如就悉听尊便,顺其自然吧。她抓着我的手,带我继续行走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她拉开一个窗帘。“要是愿意的话,你现在可以摘下绷带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手。我身边如此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摘下了绷带,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间布置高雅的小房子里。树叶正在开启的落地窗户前摇晃着,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所以整个房子里感到很阴凉。不时地,还可看见树叶的影子跳动在柔软的坐垫上,这些坐垫都沿着四周墙边摆放着,坐垫中央放着一张色彩斑斓的地毯。我站在那里,看着绿色的帷幔在轻轻摇晃抖动着。帷幔打开了,一个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是哪位画家的杰作?她那样的白皙,白得使人晕眩。她那弯翘的睫毛下,一双温柔黑亮的眼睛散发出妩媚的光彩。谁能读懂她微红面颊上那些温柔善变的表情?只见她还在微微喘息着,显得有些紧张。她向我伸出两只白嫩修长的胳膊。顿时,我惊慌失措,跌倒在她脚前。“请原谅我对你的渴望和思念,英俊的小伙子,”她开口道,“是她把你带到我这里来的!我曾在我父亲的餐桌边见过你。人们都认为我很冷漠,但自从我见到你之后,我就变得不再冷漠了。我就觉得,你就是我的意中人。”他把我拉到一边坐了下来,这令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可想坐到她的双脚前,正对着她和她促膝谈心呢。我深深地被她那绝世美貌所吸引,落落大方地向她表达了我的爱慕之心。我们俩在一起聊了很久。每当她为自己能成功把我吸引过来感到得意和高兴,或者开起玩笑时,她就会啪嗒啪嗒地轻轻扇起自己的翅膀来。她的翅膀颜色可不像其他蝴蝶人翅膀的颜色那样暗淡无光,而是由最高雅的紫色和金黄色的混合色组成。当我们要分手时,她哭得如此伤心,连翅膀也低垂下来。我使劲地安慰着她。很快,来了一群女奴,她们的到来打断了我们的缠绵。原来她们是十一个美丽的小姑娘,都抖动着淡蓝色的翅膀在我们身边轻声盘旋着。她们拿来了许多水果饮料。当一个小女奴弹起一把琉特琴时,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端详那蝴蝶美人一番了,因为刚才和她说话时,我始终不敢正眼去看她,只能倾听和享受着她那美妙婉转的话语声。时候已不早了,她告诉我,我们得分手了。我泪如泉涌,不断亲吻她的小手。然后,那个把我带过来的女奴走了过来,蒙上了我的双眼。就这样,我离她而去。我们快到大海边时,小女奴让我一个人回来,自己却转身很快跑回去了。我解开蒙在眼睛上的绷带,发现天已暗了下来。船长先生交给我的赠品我还要送到国王那里。很快我让水手伙计把那捆布料放到我肩上,此时的我还在沉湎于刚才的冒险经历中呢。我们到达王宫后,发现船长已在那里了。我感到整个身子都跟散了架似的,所以很晚才到达那里。那国王坐在红垫子上,身边簇拥着他高贵的宫廷侍臣,船长就坐在他身边。有几个长着双翅、身穿玫瑰红颜色、而且还镶着金丝边小裙子的蝴蝶人侍童手捧水果饮料,在人群里翩翩起舞,彬彬有礼地服侍着大家。在明亮烛光的照射下,四周水晶色墙面上,反射出大厅里宏大的场面和壮观景象。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在国王面前打开那卷布料,霎那间我看见,在辉煌的灯火下,那料子发出了绚丽夺目的光彩。此时的国王看上去真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于是,我们每个人身下都放过来一个垫子,我也就坐到了国王的身边。在宴席上,我注意到,国王多次向我投来赞许和满意的目光。突然,我看见,那个我们在森林里碰上的蝴蝶人首领带着怒视的眼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国王跟前,向他耳语了一番。顿时,国王的眼里像是喷射出一股火焰。我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只见那首领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时,两个奴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我,将我的脸朝地按倒在国王面前。“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有这等事!”他咆哮道,“你可别惹火了我这个神圣的至高无上的国王君主!”他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第三个人大喊大叫。“他的怒火会把你吞噬的!你这人,你这个国王脚下的粪渣子,怎么会发生梅尔库苏丽公主的翅膀触摸你这等事呢?”不知谁说的这一席话劈头盖脸砸到了我身上。很快,我就被扔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囚洞里。我身陷囹圄,身心处在极大的悲痛之中。我在记忆中反复搜寻着梅尔库苏丽这个名字。早晨的一缕晨曦穿过了墙上的一个壁孔。我回忆着国王昨晚说过的话,说公主的翅膀曾触摸过我。我走近亮孔一看,发现我的肩上确实有她翅膀碰过后留下的粉尘印迹,那一定是我那美人儿不小心留下的。她居然就是梅尔库苏丽公主!我脱下上装,呆呆地注视着这紫金色粉尘印迹,感觉自己兴奋得快要在这巨大的爱情魔力中死去。监狱长走过来了,经过一再打听我才知道结果,就是那国王很有可能要将我处死,这是因为,作为证据,只有公主一个人身上有这种尘粉,所以我一定是去过她那里的。我又向他打听,她究竟是谁。他回答我,她其实是国王兄弟的女儿。是他把她抚养成人的,因为他的兄弟早已不在人世了,为的是将来要把她培养成女王,一个自己的接班人。第二天,他又来了,但是他什么也不回答我,我感觉真的是与世隔绝了,这孤寂的时间拖延得越久,我内心的恐惧也就变得越大。一天晚上,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躺下身子入睡了,突然有人叫醒了我。我揉了揉睡眼,原来是船长。他居然站在我面前,身边还站着一个衣服紧裹的身影。他叫我别吭声,赶快穿好衣服,跟着他出去。我飞快地穿好上衣,在他的引领下,跨出了我根本看不清的一扇小门。我们终于逃出了囚洞,然后穿过许多大街小巷,回到了海边,而那个身影还一直紧跟着我们。船儿已张起了帆。当我要上船时,我突然又想起了梅尔库苏丽公主。我告诉船长,他应该把我留下来,让我呆在这里。“你要留在这里吗,宝贝?”我身边响起了一句含情脉脉的问话声。我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梅尔库苏丽公主!我于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原来她就是那个衣服紧裹的身影。她扶起了我。我沉浸在极度的欢乐之中,在船上走起路来,连我这个帆手也不禁踉踉跄跄起来。船儿很快就出发了。一轮又圆又大的明月从海上升起,照在五光十色的岩石上,也照在梅尔库苏丽的家乡。她撩下了面纱,我细细地打量着她,感到如此幸福,不禁惊叹起她的美艳来。更令人惊奇的是,当我们离开小岛时,她的翅膀就像那玫瑰花瓣一样开始脱落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不禁有些担心,她是否会因翅膀脱落而损伤身体,她却对我莞尔一笑,安慰我说那些担心是多余的。她还向我讲述,她是如何听说我被囚禁的。因为她知道囚洞里还有个小门,而自己又不敢前去,所以就告知了船长,接着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因为她要去休息了,所以我们就互道了晚安。”

它嬉戏,它咆哮,

直到此时,托姆斯还一直在给那些聚精会神的孩子讲这个神奇怪诞的故事。天色已很晚了,因此中间有些提问和精彩的讲述还得留到下一次进行。船上已上了灯,大伙儿都彼此道了晚安,纷纷钻进付费不菲的吊床就寝。孩子们都睡得相当安稳踏实,已不自觉地开始喜欢船上的生活。第二天早晨,她们又爬到甲板上,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海风轻拂着脸庞。她们身边,静静的横卧着一条美丽的海岸线,岸边那些蓝色的群山高耸挺立着。海上的景色也令人心旷神怡,鱼儿在涨潮的海水里尽情戏耍。大伙儿都很高兴,在期待着黄昏的到来。太阳在渐渐落山,船儿也停歇了下来,孩子们又聚集到托姆斯身边。他将头靠在桅杆上,看着大海,吧嗒吧嗒吸着烟斗,接着昨天的故事讲了下去:

就怕你清脆的嗓音比它佳。

她们穿过了许多街道,来到了海边。只见岸边桅杆林立,宽阔的海面上,波涛汹涌,船儿在剧烈地摇晃着。年轻的玛丽亚登上了整装待发的大船。水手们在孩子们面前来回地跑着,忙着装船。他们还和孩子们打着招呼,让所有的孩子先上了船。下面船舱里,玛丽亚把孩子们搬来的行李放在一起,孩子们也帮着她把东西放到了舱架上。小狗沙毛泽尔也在下面跟在孩子后面汪汪地叫着,扯拽着她们的衣角,好像要把她们再拖回岸上似的。大家安顿好以后,玛丽亚总觉得还有许多话儿没跟亲爱的母亲说完。真是一个难舍难分的时刻啊。等到船上其他的人和前来送别的人彼此告别完毕后,时间已过了很久。人们终于分手道别了。格丽塔和小伙伴们顺着船舱的楼梯跑到船上,也和这些不熟悉的人们挥手道别了。水手们都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们坐在桨边。一股清风向她们迎面扑来,把船帆吹得鼓鼓的。放眼望去,四周是蔚蓝的大海和苍穹。船儿起锚了!孩子们下了楼梯,跑进船舱,第一次乘船,她们不免感到有些恐惧,个个都惊叫起来。玛丽亚也是如此,心里也感到有些紧张。那个棕褐色皮肤的船长可不管这些,他居然还说,要把这些淘气的孩子丢到岸上某个地方去。玛丽亚丈夫过来了。他对妻子说,她可不要把船长的话当回事。只要顺风的话,他会带着她们继续航行的。小姑娘们心里充满着恐惧和惊奇,心儿也在一个劲地砰砰乱跳,玛丽亚不断地安慰着她们。傍晚时分,她们又走了上去。这时,晚霞映红了海面,远处,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滚滚涌来。一切都是如此令人赏心悦目,她们安静地坐了下来,欣赏着眼前壮观美丽的景色。水手们已停下手中一天的活儿。一位老人,嘴里叼着一根烟斗走近孩子们。他悠闲地抽着烟,看着他们,眼里充满了慈祥的目光。“喂,小旱鸭子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他问格丽塔道。格丽塔鼓足勇气和小伙伴们一起跟在老人身后,走到船头的甲板上,然后坐了下来。格丽塔向老人讲述了她们的经历,还有最终是怎么来到这船上的。他惊奇地听着这些故事,然后也告诉她们说,他也不会把孩子们丢到岸上不管的。她们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翻滚的波涛。这时,从船舱里走上来一位犹太老人。他走向抽烟老人,和他友好地握握手。抽烟老人向他介绍了身边这些孩子。于是,犹太老人也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告诉大家,水手长托姆斯今天晚上将要为可爱的孩子们讲一个着实精彩的故事,为的是能帮助她们减轻一点顾虑和担忧。站在一旁的托姆斯朝大家友好地点点头。格丽塔坐在大伙儿中间,挽起了玛嘉丽塔的胳膊。靠在玛嘉丽塔背后的哈默妮,正注视着海里的波涛。她身边还坐着维尔德贝尔、玛爱丽、卡米拉、维罗妮卡、佩特丽娜、蕾丝达、丽丝欣、艾尔弗里德和安娜。“我那时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托姆斯开始讲起他的故事,“在陆地上穷得不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我就想,最好还是下海去。所以我就上了船,首先干起了起锚抛锚的活儿。要知道,一个身手敏捷的帆手可要有一副极好的身板,船长是这样告诉我的,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船舱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神秘,就像是一个搭建的帐篷,里面放着各种玩意儿。船长坐在一个柔软的红丝绒垫子上,面前放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的饮料一直热气腾腾,闻起来真让我感到眩晕。他的帽子上镶着黄金珠宝,看上去严丝密缝,精致极了。身上紧裹着一件大花晨服。他那又黑又尖的小胡子一直长到了耳根子上。他坐在那里,嘴里吐着烟雾,像是若有所思。烟雾盘旋着飘过小窗,飞了出去。他凝神注视着那些飘逝的烟雾。坐垫的靠背上,蹲着一只大猴子,它正对我龇牙咧嘴,那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他主人船长先生在吸着长烟斗呢。在经过很长时间死一般寂静的等待后,他终于用疑问的眼神打量着我。我把自己要当帆手的申请递到他面前,他很快就同意了,不过得满足他两个条件:第一,我不能打听,这船究竟开往哪里;第二,我不能打听,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当时,我就觉得,我这个年轻小伙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呢。我什么也不管,只知道一股巨大的航行欲望刺激着自己,我要甩开膀子好好大干一番。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开始扬帆启航了。我注意到,船长本来黄昏时让人搬到船上的整箱普通木材现在却在晚上小心翼翼地搬了上来。他雇了许多干活的黑奴。后面发生的事我就没注意到了。我们一路顺风,在海上轻快地航行着。中途我们停靠过许多港口,可任何人都不许上岸。每天早晨,船长都要上岸去,晚上带回二十一名黑奴,个个都扛着一个大箱子。每次来的黑奴都很快消失在下面的货舱里,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船上还招募了其他水手,他们的应征条件都跟我的一样。有一次,有个水手由于特别的好奇向一个黑奴打听事情,那黑奴没有吭声。第二天,那水手就因为这个小小的过失挨了一顿毒打。还有一个水手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可是一直管好自己的嘴,不问这些事情。开始的时候,大伙儿之间还聊聊这件事,但到后来也都懒得出声了,对身边发生的这些事都感到无所谓。我们一直航行了很长时间,突然有一天傍晚海上起了风暴,而且整夜就没停过。第二天早晨,我们不知道,甚至连船长也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地。他站在甲板上,手拿一根长望远镜看着远处,突然惊叫起来:“我看见陆地了!”于是,他命令舵手将船划向另一个方向。傍晚时分,当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亮闪闪的海岸,原来那些都是岸边发出的淡紫色、白色和淡黄色光芒的岩石,有的棱角鲜明,有的平滑光洁,远远地伸向大海。在晚霞的映射下,许多岩石上还爆出了蓝色、红色、绿色和紫色的裂纹。我们接近了岩石,确信岛上是有人迹出没的。很快天色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第二天,太阳升起,它又照在那些色彩缤纷的岩石上,刚刚还在惊叹和陶醉于昨晚晚霞幻象中的我们,现在却看见那朝阳照射出更强烈的色彩,岩石也更为绚烂。因为我们没看见人,船长就命令我们上岸去弄些新鲜的饮水回来。找了好长时间,我们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靠岸,我和另五个小伙计一起跟着他跳到岸上。岩石滑得像镜子一样,直到终于看到了一块细沙地。到达沙地上后,我们发现上面高处还有一层一望无际的地面,边沿上露出一片葱郁壮观的森林。我们走近森林,终于发现,高大的树木上长着茂盛的枝叶和盛开的花朵。这些参天大树高得就像我们那里最高大的树木一样,我们还看见许多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东西停放在花朵里。经过很长时间的打量观察,我们终于猜出来了,那些一定是蝴蝶蛹窝。它们的大小和花的大小差不多,个个都躺在花朵里,就像是婴儿躺在摇篮里一样。不过,那些蝶蛹可有孩子一般大小呢。我们好奇到了极点。船长爬到一棵树上,摸了摸其中的一个蝴蝶蛹,突然响起一阵铃声,紧接着好像又有成千个银铃声响成一片。我们发现,有一根线把所有的树都连在一起,上面果真挂着许多铃铛。紧跟着又传来一阵怒号呼喊声,从花树中一下子跑出许多许多的人来。他们的长相可以这样描述吧:整个身体躯干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但上身却长着两只不同形状和颜色的蝴蝶翅膀。在他们中间,我还看见有几个长得十分标致的少年呢。他们中走在最前头的蝴蝶人来到船长跟前,只见他长着黑黑的头发,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露出了愤怒的眼神。他的双翅看起来像是天蛾蝴蝶类型的翅膀。可以看出,在这帮蝴蝶人中他应该是首领。他问船长,是什么驱使他胆敢来这里骚扰他们,影响他们蝴蝶人正在繁衍后代。船长很有礼貌地向蝴蝶人首领道了歉,对他说:我们是一些不懂你们这里风俗规矩的外乡人,来这里,纯粹是出于科研动机,想了解一下在这些硕大的蝴蝶蛹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听完这些,那首领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他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说他要向国王陛下禀告一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然后他指给我们一个看上去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一觉的地方,以及一个可以弄到淡水,使我们船舱装满水的地方。有一个看上去像是蝴蝶人中的小人物呆在我们这里,帮着我们,并解答我们提出的许多问题。他解释道:这个小岛是属于一个蝴蝶侯爵的。至于那些花树上的蝴蝶蛹,都是我们整个城市未出生的孩子,他们在这里已让太阳孵化一年了,等着破蛹而出,飞进这世界里。那些铃铛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偷窝的坏鸟安装的,只要铃声一响,我们站岗放哨的人就会跑过来,把它们赶跑。那些出身高贵的孩子呆在豪华气派的蛹窝里,而出身平庸的孩子呢,就只能呆在土豆状的或是白菜状的蛹窝里了。至于自己是从什么形状的蛹窝里诞生出来的,他却只字不提,不过从他的言谈举止我也可以判断出,他是什么身份的蝴蝶人了。他还介绍了许多他们国家的机构设置情况。就这样,我们躺下歇息了。第二天,国王的一个特使来到我们面前,告诉我们说,国王要召见我们。太阳把所有街道都照得闪闪发光,街道两旁那些华宇楼房漂亮得真让我难以用言语来描述,有些是红宝石色,有些是绿宝石色,有些是黄色,还有些是蓝色的,所有房屋都被太阳照得通明透亮。屋门前,站着许多人,都在好奇地观看我们。只是妇女们我倒是没见着,她们都好像躲在窗帘后面,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终于,我们走进了国王宫殿。我感觉到,整个宫殿的楼顶看上去都像是用宝石镶嵌而成的,阳光照在上面,会反射出千万道奇异的光线来,那些美丽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又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我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正好从一群宫廷贵族身边经过,他们上身都长着我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翅膀,身上都穿着祖母绿丝绒服装。只见国王坐在一个闪闪发光的石头宝座上,身边围站着一群宫廷侍臣,他的身上长着一双特别美丽且硕大无朋的蝴蝶翅膀,头顶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王冠。他以最友好的方式迎接了船长,并用最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还让他讲述我们那里的事情。一句话,那国王可是一个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的人。除了他自己那个漂浮在海上的小岛外,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时,宫廷侍官开始扇起了翅膀,他们很快布置好餐桌,端上了用精美器皿盛装的美味佳肴。一群身披长袍、长相帅气的蝴蝶人小伙子个个都那么和颜悦色,非常殷勤周到地在我们身边伺候着,不时敬献甜美醉人的琼浆玉液,还用他们的翅膀为浑身发热的我们扇起一股股凉风。每当船长对在座的宫廷贵人发出恭维赞叹声时,他们就拍动翅膀,深表谢意,就像我们这里仆人应该要做的那样。我多次觉得,餐厅里的窗帘帷幕在晃动,似乎背后有女人的脸正透过窗帘注视着我们,然而又觉得身边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我想,大概是自己产生幻觉弄错了。盛宴后,我们向国王告辞,为的是往船上多装些补给必需品。船长还给了我一些从欧洲带来的布料,叫我傍晚时和伙计们一起送给那国王。中午时分,我做完了手里的活,就躺到甲板上,晒着太阳,静心品味着岛屿岩石上那些奇幻柔美的色调。上午时,还有一帮男女蝴蝶人在海滩上玩耍嬉闹着,其中的女人都是些女奴,而现在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沙滩。这时候,我看见高处地面那边正过来一个小女奴。她手提一篮子水果,头上罩着一条白色面纱,正朝我们大船跑过来,还四处张望着。因为她看见了我,就向我招了招手,我走了过去。“你想买这些水果吗?”她问道。我示意了一下,身上没有带钱。“那么,你就帮我提一下吧。中午这鬼热天气,它可把我给压垮了,”她接着道,“我就送你几个吧。”我说,“我倒是很乐意陪你走一走。”于是,她将头更紧地裹到面纱里。就这样,我跟在了她身后。

它想先封住你歌喉,

第二天早晨,大家准备出发上路了。伦欣夫人站在门边,看上去显得很平静。她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孩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痛苦和伤心的泪水。

再让你慢慢讨好它。

她们来到离城市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看见有几个小男孩在远处的一个池塘边忙活着,还听到他们在叫喊着什么。走近一看,发现他们在池塘里噼里啪啦地打水,在吓唬一条正在水里游着的鬈毛黑狗,而月还有一块石头绑在它脖子上。“喂!”格丽塔喊叫道,“别这样对待小狗!”“哦不,”那些男孩说,“你们看看,看它怎样在水里乱扑腾哩。”——“喂,停手!”格丽塔叫道,然后吆喝大家去追赶那些毛头小伙子。他们没想到小姑娘们会追过来,一下子愣在那里傻站着,猛然间又回过神来,傻笑着拔腿逃跑了。现在,格丽塔高高挽起裤腿,把小狗弄上岸来。她很高兴,没有和他们开仗就赢得了胜利。不过她又担心小狗有可能还会落到他们手里,于是就干脆带着小狗一起上路了。她们踏上了乡间小路。这时,背后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很友好,招呼好几个小伙伴挤进车,只听见一声鞭响,马车欢快地跑了起来。“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我奶妈住的城市了,”格丽塔说道。果真如此,不远处已看见闪闪发光的住家屋顶和教堂楼顶。她们经过城门,哎呀,真让人大开眼界!只见对面正抬过来许多轿子,轿子里坐着许多打扮一新的漂亮女子。再看看楼房的小窗户上,长满了花草。花草后,有好多小姑娘正在玩笑逗乐呢。噢,多么诱人的烤肠店和面包店啊!她们向一个对面沿街走来的老人打听了磨坊胡同的位置。那老头向她们指了指。果然,她们看见了一座房子,一棵梨树伸出了院墙,院墙门口有一条宽宽的大门通道。“啊,那一定是伦欣夫人家的大门了,正如她以前跟我提起过的,”格丽塔说。她们穿过了大门通道的边门。院墙里,小母鸡正在梨树下咯咯地叫着,真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格丽塔跑在前面上了楼,将头伸进门里,看见老奶妈正坐在壁炉的炉火边搓着双手,两眼盯着炉火,火焰上吊着一个水壶。“伦欣夫人,”格丽塔轻声叫道,“是我啊!她在干什么?”——“是我的小伯爵吗?唉,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孩子?”老妇人惊奇地问道。“哦,天哪,”她惊叫道,一边看着一个正在打包收拾行李的年轻姑娘,“她要和她男人一道出远门了。她男人是个船员。上帝把你派到这儿来安慰我,让我开心。”她紧紧地搂着格丽塔,又惊奇地看看跟在格丽塔身后的其他孩子。“她们究竟是谁啊?”她问。“先别问这么多,等我今晚和你慢慢细说吧,”格丽塔说。马上,孩子们帮着老妇人做起了菜汤粥,老妇人很是开心,也把一切张罗得井井有条。一个孩子跑到鸡窝边,从母鸡怀里取出几个鸡蛋。不过,今天鸡笼里可要告急了,因为伦欣夫人需要好多鸡蛋招待客人呢,所以母鸡们只好多牺牲一些午休时间,少享受一份宁静了。佩特丽娜呢,她正尝试着挤羊奶,而维尔德贝尔则在帮着她,紧紧抱住了小山羊。温顺的小山羊突然从后面翘起了左后腿,想给她俩鞠个躬,一不小心却把佩特丽娜手里的小饭锅高高地踢飞到天上。真倒霉!然后,维尔德贝尔又和玛爱丽一起爬到梨树上去摘梨子,为的是不想让梨树身背许多梨子而累弯了腰。伦欣夫人搅了搅菜汤粥,大家都站在灶台边,闻着锅里飘出的香气。菜汤粥煮好了,每个孩子都得到一小碟盆。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像样地吃过一餐了。伦欣夫人坐在一边,高兴地看着菜汤粥哧溜哧溜地钻进她们的小嘴。她可想问问她们,菜汤粥味道如何,然而,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因为她担心这样会影响孩子们的食欲。孩子们吃完后,伦欣夫人将一把躺椅挪到灶台边,孩子们也围着她坐了过来。她在着急地等着格丽塔讲述她们的经历呢。那条格丽塔带来的名叫沙毛泽尔的小狗也趴在伦欣夫人的脚边,老是不安分、喜欢坐在高处的维尔德贝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抖着爪在聚精会神听着的老妇人。她把藏在紧身胸衣里揪碎的小花瓣拿了出来,把它们像雨点一样撒在老妇人身上,或者又拿开老妇人的小帽子,使劲往里面吹气,把它吹鼓得像个小塔楼一样,然后又把随身携带驯养的小鸟藏进帽子里。每次老妇人把帽子在头上摸好扶正后,那小鸟又很快鼓起翅膀,从里面飞出来。每次受到小鸟惊吓后,老妇人都要和孩子们开心地大笑一场。当格丽塔责怪维尔德贝尔时,她就老老实实听着故事。不过,她很快又忘记了。当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时,她让大伙儿吃了一惊,她们看到的不是她的小花瓣落到伦欣夫人的怀里,而是她自己径直从椅子上掉下来,摔进了老妇人的怀里,而老妇人还以为她是故意这样干的呢。她丝毫没有责怪维尔德贝尔。听完格丽塔的故事,老妇人说:“你做得对,格丽塔,你把大家都带出修道院了。不过你还得要继续把每个人送到她们父母的身边,告诉他们,那修道院是一个邪恶的地方。你们不是还要继续远行吗?那就请明天帮我一个忙,把我女儿用的生活器具顺带搬到大船上去。我自己就不去了,因为我一看到大海,想到把女儿送到海上去出远门,心里就很难过,所以我最好还是不看到你们启航。”听到这些,所有的孩子都应声回答道:“好的!”伦欣夫人看着孩子们,当看见她们蓝色、棕色、灰色和黑色的眼珠子里映射出的最后一抹晚霞后,她就开始为她们铺草垫子了。孩子们头并着头,脚挨着脚,排成一行,躺下后很快就安然入睡了。伦欣夫人的女儿玛丽亚还坐在母亲的身边,她哭泣着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此时的伦欣夫人一直在向女儿交代着路上要注意的事,话语里充满着叮咛和嘱咐。

你可别介意这粗玩笑,

唱完了歌,格丽塔将头伸出草丛外,想看看远处四周那些割草的人,他们正在晒着干草。当她回过头看了看一条旁边长满了灌木丛的小路时,却一下子惊叫起来:“天啦,是那个小教士!我看见他了,他正沿着这条路过来了。”——“嘘,别出声,赶快躲到沟里去!”玛嘉丽塔招呼着大家。小伙伴们很快匍匐着爬过草地,伏下身子躲进那条又干又深的壕沟里。但是,却少了维尔德贝尔。小教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走了过去。玛嘉丽塔首先将头伸出了壕沟,看到他远去的身影已被一片尘雾紧紧裹住。“唉,”她说,“要是那些老修女看着那空空的睡房,她们会说些什么?!”——“她们要认识到,”格丽塔接过话茬,“小鸟也会有长硬翅膀的那一天的。”她们又躺回草地上,都想在出发前,再好好地养养神。维尔德贝尔回来了,她带回了一大堆鲜花和药草。她不断地嗅闻着它们,认真地观察,仔细地研究,然后把它们分拣开,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辞,直到最后越说越离题,竟然扯到了她父亲,还有他那些连自己女儿也喜欢的酒精瓶以及其他干草药之类的事情。她还在说个不停,父亲如何身着大花晨服,去四处采集药草,还要把那些叶子花瓣揪下来做成草药。同时还告诉女儿那些学名,让她背下来记在心里。就这样,她一直唠叨,直至最后那些花草也进入到温柔甜美的梦乡。她叫醒了大伙儿。等到吃完随身携带的干面包后,他们就一起上路了。他们向乡下人打听下一个是什么地方,是否能从那里到达格丽塔的老奶妈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呈现在眼前的尽是些灌木丛和小山丘朦胧的黑影。孩子们手拉着手,贴在一起,步步紧跟着。路上,她们没遇见任何人。夜里,到处伸手不见五指,走在最前头的格丽塔感觉到只有两条腿下的脚在不断迈动着。——突然,她们偏离了小路,格丽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她们迷了路,在黑暗中走了很长时间。这时,远处出现了亮光,是从一个屋子里发出的。“我们去那里瞧瞧,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要是星星再亮一些就好了,这样我们就看得更清楚了。”——“也许在那里我们找到一个谷仓或者小客栈什么的可以过夜呢。”于是,她们朝那个僻静的屋子走了过去。其实,那屋子所处的地方比她们想象的可远多了。一会儿,一座山丘被扔在身后,一会儿,许多树木消失得无影无踪,终于,她们来到了屋子前。这是一户住家,旁边还有几间耳房。“是不是我们该往窗户里看看?”丽丝欣问。“我也是这样想的,”格丽塔说。“我们怎样才能看得见里面呢?”其他人问。“我看这样吧,一个人爬到另一个人身上去,我是最强壮的一个,来吧,”玛嘉丽塔说,“我在最下面支撑着。”——“我上去!”佩特丽娜应声道。就这样,玛嘉丽塔站在了窗户底下,其他人扶着佩特丽娜爬了上去。她对着窗户玻璃呵了一口气,又擦了擦。“你看到什么了?”下面的人问。“哎呀,太可怕了!”——“怎么了,怎么了?”她们都恐慌不安地问小佩特丽娜。“一个男的,长着……”——“长着什么,长着什么?”——“他长着一副可怕的小胡子。而且——整个屋子里到处是血!”——“什么?”下面的人都惊呆了。听到这些玛嘉丽塔已吓得两腿发颤,好像要把她扔掉后跑开似的。“啊哈,是这么回事,”佩特丽娜继续说着,“他正在和一个老妇人一起往外扒一只兔子的内脏呢。他在说着什么!”她赶快把耳朵贴在窗户上,“他说,真是太幸运了,打猎的时候在橡树旁边,没让那帮家伙,也就是那些王宫里的猎手给抓住。”佩特丽娜不吭声了,正准备爬下来,而玛嘉丽塔却早已顶不住,“咕咚”一声,两个人倒在一起。小卡米拉也想上去看看,她也爬到了玛嘉丽塔身上,要看看那个可怕的男人。最后,玛嘉丽塔又软了腿,人、梯子又倒在一起。三个人连忙从灰尘里站起来,跟上了在屋子边摸黑转悠的其他伙伴。这时,窗户被打开了,只见一个男人,头戴一顶小帽,帽子上还插着一根野鸡毛,嘴里叼着一根短烟斗,朝窗外咕哝着什么。看看没什么动静,他又关上了窗户。孩子们这时走到了耳房边,“哎,”格丽塔叫道,“这里有牛粪味儿!哎呀,要是那个丑陋的男人没觉察到我们在这牛栏里过夜就好了。有了!我们就藏在这干草下面。我们真的是太累了。”格丽塔在找进门的地方。她来到运草车可以通过的院子门旁边,院门紧闭着。再看看,终于发现旁边的一扇边门虚掩着,可以进去。确信没被人发觉后,她们鱼贯而入,沿着院内的围墙墙根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不幸的事发生了,一把扫帚和一把铲子给碰翻了,这一下惊动了院子角落里拴在链子上的一条小狗,它对着小家伙们不断地狂吠起来。很快,小伯爵从玛嘉丽塔的眼前消失了。玛嘉丽塔呢,虽然有些恐惧,但还是十分勇敢地跟了上去,也消失在黑暗中。后面跟进来的人也一下子都看不见了,就好像被一阵风从地球上吹走似的,变得无影无踪了。维尔德贝尔十分小心地走着,发现大家都踩进了软乎乎的粪堆里。她们纷纷拔出双脚,又径直朝圈栏门走去。格丽塔小心地朝挂着马灯的圈厩里看看,微弱的灯火下,没发现里面有人。然后她向远处角落里的一个干草箱跑了过去。她翻过壁沿,一下子掉进柔软的干草里。其他人也都跟着跳了进去。她们在身上撒上干草,遮住自己,开始闲谈起来。奶牛在咀嚼着干草,昏暗的灯光下,还可隐约看见堆满饲料的牲口槽上晃动的牛角。干净的干草上,正卧着一头公牛,喉咙里正在咕哝着什么,显得很舒适自在。圈厩里的感觉很温暖,真是舒服极了。屋梁上的燕巢里,一群乳燕正依偎在燕子妈妈怀里。“唉,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格丽塔感慨着向身边的伙伴耳语道。睡意慢慢向孩子们袭来,草箱里已是鸦雀无声。然而,她们没有留神,此时的维尔德贝尔却爬出草箱,坐在公牛身边的饲料槽里,翻找着她的那些药草呢。卡米拉十分好奇地跟在她身后爬了出来,安详地坐在一头母牛的饲料糟里看它吃草。她发现,母牛的额头上还长着许多花白斑呢。她环顾了一下偌大的圈厩。看了一会儿,感到有些无聊,又回到草箱里,还不时从干草里伸伸头,看看维尔德贝尔还在忙些什么。只见她十分认真地先从一堆青草里挑拣完药草,然后又摸摸牛头,再给它挠挠痒。公牛可高兴了,对着她哞哞地叫了起来。接着,她就干脆抱来干草,盖在身上,躺在饲料槽里睡下了。格丽塔醒了好几次,她主意已定,准备明天一大早在有人进圈厩前就和大家一起动身出发,离开这里。她眯睡了一会儿后,又醒了过来。睁眼看看,发现东方已开始渐渐泛白。这时,她听见有人朝圈厩走过来的咚咚脚步声,她赶快叫醒了伙伴。又朝干草外看了看,那一定是昨晚那个可怕的男人。他正朝黑暗拐角里站在饲料槽边的一匹老马走了过去。这时,卡米拉也伸出一点点头来,看了看维尔德贝尔。哦,天哪!那头友好的公牛已把她身上铺盖的干草全给吃光了,现在正嗅闻她口袋里漂亮的花朵呢,然后又闻了闻露在裙子外的各种药草。突然舌头伸了出来,转眼间,所有的花草都卷进了嘴里。接着,它又把她的小裙子扯了起来,一块布料又很快被吞了进去。维尔德贝尔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听凭公牛吞咽着,因为她也看见了那个站在老马身边的男人,她害怕惊动他后,会把小伙伴们给暴露出来。而卡米拉呢,看到这景象后,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它要吃她了,它要吃她了!”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叫声,又赶快躲到干草里。那个男人听到叫声,惊恐地看看四周,没发现什么,直至最后带着搜寻的目光走到公牛身后。他迅速跑到牛嘴边,带着既好笑又好气的神情从牛嘴里夺出了裙子布料。他发现了维尔德贝尔。当格丽塔看见他正在和维尔德贝尔理论时,她轻轻地跳出草箱,其他人也跟着她一起跑出了圈栏门。那个男人可没注意到这些。她们像是挨了马刺一样,嗖嗖地跨过牛粪堆。那个背对着她们的老妇人正在和她的老母鸡们说着话,也没看见他们。就这样,孩子们一溜烟似地飞出了院子。她们一口气跑过田野,来到一片森林边,站在了那里。“我们现在怎么办?”玛嘉丽塔问道。“他肯定先要训斥她一下,然后再放她走的,因为她睡到他家的干草堆里去了。如果我们刚才都呆在那里不动的话,那他会大吃一惊的。到最后有可能他会想到,把我们统统送回修道院里去。如果他要是不放维尔德贝尔走的话,那我们必须还要鼓足勇气返回去把她接出来。”——“能用什么好东西接她?”玛嘉丽塔问。格丽塔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我这有一根棍子呢,”卡米拉回答道。“这没有用,我们还得回去救她。”格丽塔说。小伙伴们都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回原路。要知道,此时那个男人已饶了维尔德贝尔。她站在槽子前,悲伤地看着刚才还是漂亮的花草现在已变成了残花剩草。“难道?”那个男人发问道。“你说什么?”维尔德贝尔一边反问,一边仔细地看了看他那张脸。他还戴着那顶上面插着一根鸡毛的灰色小帽,除了那副大鼻子伸得很远外,脸上其他器官都紧紧地纠缩在一起,而且那双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上去既让人感到几分狡黠,又感到还有几分热情。“喂,你不觉得,我的奶牛会吃人吗?小家伙,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一个逃荒人家的流浪孩子?你应该呆在这里,成为我们家的女仆,服侍照料我老姐姐好了。嗨,嗨,别老看你那些花草啊。”——“唉,”维尔德贝尔叹息道,“一个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人,打猎兔子居然没得到国王的许可。我可不会呆在你这里,你还是别拦我吧。”——“你必须呆在我这儿!”那个老家伙愤怒地叫嚷道,“你是从哪儿知道我这些事的?”——“好啊,如果你不放我走的话,我的伙伴们会来找你麻烦的。你的那些事她们昨晚在窗户里可看得真真切切呢。”——“天哪,”他惊叫着,“我真蠢到家了,怎么会忘记把窗户关上呢?!我还是放你走吧,不过你得答应我,此事你绝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好的,我答应你。”就这样,维尔德贝尔跑出了院子大门。她蹦蹦跳跳地跑过一片青草地,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小伙伴们正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她们高兴极了,终于又在一起了。走了一段距离,她们走进一片森林,发现那屋子已远远被抛在了身后。她们整日在炎热的天气下行走着,大家一边走,一边跳,特别是维尔德贝尔,就像一个运草车一样,身上装满了鲜花,在草地上欢快地跑来跑去。傍晚时分,她们发现远处出现了一座小城市。“不是吗,玛嘉丽塔?”格丽塔说,“我们肚子已经空了。我想进城去看看,看能否碰到什么走运的事,弄些吃的回来。你们到森林深处去,不要离城市太远,找个地方过夜。再派一个人回到森林边等我,好让我能看见她。如果我回来了,她就可以领着我回到你们身边了。”现在,孩子们走向森林,格丽塔奔向山谷里的那座小城市。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城门,来到一个里面挤满了老屋子的小城。许多市民坐在屋门前,手持烟斗,在吞云吐雾。屋顶的烟囱里炊烟袅袅,正是到了屋子里女主人做晚饭的时间了。孩子们奔跑穿梭在屋子厅堂之间,玩耍嬉闹着。看着这些同龄人,格丽塔不禁一阵心酸。在桌子上,母亲为每个孩子都放了一个小碗,不过,想想自己也会马上和小伙伴们一起坐在森林里用餐的!那是什么?一家小面包店里的长形白面包正朝她发着亮光呢,透过窗户,她还看见了那些撒满葡萄干的“8”字形面包正张开一张张红润的笑脸,恭候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们呢,只听见门铃不断地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格丽塔将手伸进口袋掏了掏,除了一些吃剩下的面包碎屑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对她来说摆满面包的天国大门现在已紧紧关闭了,两行热泪不自觉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到处转动着搜寻的目光,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面包店下面地窖的一扇窗户上。窗户正开着,一阵暖暖的晚风吹了出来。地下室的黑暗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盖着两床厚厚的各自分开的羽绒被,被子里,伸出了两个小女孩的一半脑袋,鼻子下面的部分遮在了被子里。桌子上有亮光,或明或暗,连整个地窖也看不清。桌子边,蹲着一只黑猫,它在惬意地舔着自己的身体。“你知道吗?”一个小女孩开口道,“我很好奇,那面包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烟囱道口里小香肠下面的假发呢。”——“唉,”另外一个小女孩笑着回答道,“他这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什么那么早就把我们叫醒,一点也不像其他的面包师那样好?从现在起就让他的脑袋一大早挨冻吧。他还到处问呢:谁能告诉他,他的假发在哪里。”听完这些,格丽塔上了台阶走进了面包店,发现这是一个上面撒满了葡萄干的“8”字形面包的王国。货架木板上竖着一排蛋糕做成的小男人造型,它们都身披棕色的外衣,在屋顶上一盏明灯的照射下,正欣欣然对着格丽塔挤眉弄眼呢。小个子面包师问她想买什么。“如果你能给我……”她本来想说出“小男人蛋糕”的,但是想了想,觉得一块面包要大得多,更加实惠耐饿。当她再一次说“如果你能给我……”时,嘴里结结巴巴,因为她看见小男人蛋糕正瞪着葡萄干般大的眼珠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呢,她真是太喜欢它们了。然而,她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对面包师说:“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小男人蛋糕的话,哎呀,我倒是更想要一块面包,我就会告诉你,你的假发在哪里。”——“哦?它在哪里?”面包师吃了一惊,“如果你告诉我谁拿走了它的话,你可以得到一个格罗森银币,外加六个小男人蛋糕!”格丽塔流露出渴望的眼神,盯着那些小男人蛋糕。“不,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那假发就挂在烟囱道口里。”面包师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还像刚才那样气鼓鼓的,气还没消呢。“给你,”他说,“这是你的面包和一个格罗森银币,这六个小男人蛋糕也是你的。不过,你要是能告诉我,是谁藏了我的假发的话……”——“这我可不能告诉你。”面包师还要追问,格丽塔却拿着东西走出了店门。对面的肉店里挂着许多香肠,于是,她花了半个格罗森买了一大根香肠放进了口袋。她高兴地走出城门。在那里,她还向人打听了下一个城市的名字,而且还得知,她们没有迷路,正走在去往格丽塔奶妈家的路上。森林边,正在等待的玛嘉丽塔向她走了过来。她俩一边往森林里走,格丽塔一边向她讲述着自己刚才在城市里的经历。大家生起了火,草地上一片通明。烟雾腾腾升起,从上面黑暗的树叶里冒出去。柴火烧得又红又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堆边的维罗妮卡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那棵树,上面的枝桠上坐着维尔德贝尔。满头金发的卡米拉将头紧紧地依偎在维罗妮卡的怀里,显得很惬意,她凝神看着森林深处,火光映照在她那蓝眼珠上,显得那样的安详和宁静。“其他人在哪里?”格丽塔问。“都去拾柴火了。”她们回答道。很快,拾柴火的小姑娘们都背着树枝条回来了。玛嘉丽塔把香肠挂在一根棍子上,在篝火上烤了起来。火苗在熊熊燃烧,好像它们也发出了饥饿的目光,紧盯着香喷喷的烤肠,舔舐着纷纷滴落的油脂。玛嘉丽塔把烤肠放在了维尔德贝尔正下方的位置,香味四溢,钻进她的鼻子。她垂涎欲滴,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坐了下来,仰望着深蓝的夜空,点点繁星闪烁在青枝绿叶间。此时,孩子们个个都已吃饱,格丽塔还把面包屑扔给树林里飞扑过来的鸟儿。很快,她们累了,伸了伸四肢在草地上睡下了。格丽塔和玛嘉丽塔两人还坐在篝火余烬边,商量着事情。“你听我说,”格丽塔说,“明天我们赶往下一个城市,在那里我们可以呆上几天,好好休息一下。每个人不妨都去寻找各自的食宿地。”她们又轻声耳语了一会儿,然后,玛嘉丽塔就进入了梦乡。只有格丽塔还醒着,她不时捅捅炭火。慢慢地她也支撑不住,睡着了。现在只有坐在树上的维尔德贝尔还没睡,她没有叫醒格丽塔,而是在眺望远方,俯视着长满森林、大雾弥漫的山谷。那里寂静的村庄在晨曦中慢慢醒来,放眼望去,到处是红红的砖墙和青灰色的草屋顶。在早晨清凉的空气中,越过灌木丛、草地,还有山楂枝头,可以看见农家烟囱里的青烟在袅袅升起。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狩猎号角声和狗叫声。“快醒醒!”维尔德贝尔向下面的伙伴们喊道,“猎人来了。”小姑娘们很快醒了过来,跳起身,拿起了小行李包裹。维尔德贝尔从树上滑了下来,只听见格丽塔在欢快地哼唱着歌曲。所有的人都已准备就绪,整装待发,赶往远处可以看见的下一座城市。“在那里,”格丽塔告诉大家,“我们要停留几天。”她们来到了城门前的一块草地上,彼此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在这里,”格丽塔说,“六天以后我们再见面汇合。”现在,大家各自分手,穿过不同的城门走进城。格丽塔和玛嘉丽塔、卡米拉一起穿过了她们面前的那座旧城门。她们的到来可没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因为今天是年市,又是星期天,人们都去赶集了,所以大街上空荡荡的,就连当地的地痞无赖也安歇在家里。那些尊贵的市府老爷在街上也没安排什么治安巡查人员,仅是些普通的城门看守人。许多小房屋的山墙上都装饰着龙嘴喷泉,给小城带来了一些生机。她们还来到一座奇怪的喷泉边,喷泉四周许多不知哪个古老家族的小海神们像吊晒的小香肠一样,悬垂在许多海豚身边,看上去像是和它们扭打在一起,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斗。而海豚的鼻孔里,水柱正往外汩汩地喷涌着。它们中间站着一个巨大的海神,手持一杆三齿叉戟,看上去凶神恶煞,令人生畏。在这里,格丽塔告别了玛格丽特和卡米拉,独自拐进一条黄色的小胡同。胡同里静悄悄的,显得寂寞冷清,因为人们都去赶集了。这时,她听见一阵歌声伴着竖琴声从一幢绿色小屋的窗户里飘出来,她打开屋子的边门,沿着又窄又斜的小楼梯走了上去。走在楼梯上,她不得不半折着身子,先停下脚步,然后再往上挪两步。到了楼上,她看见一棵丁香树上的许多花枝伸进了布满虫孔的窗户框沿里。她推开一扇小门,屋里坐着两个老妪,其中一个正在织着一只巨大的长袜子。她头顶上有一只金丝雀,它正坐在外面披挂着绿色植物的笼子里。屋子里有一个栗树柜子,柜子的搁板上,许多好看的金苹果整齐摆放在古旧的咖啡壶和杯子边。柜子旁边,坐着另一个老妇人,她正在和着竖琴练习一支新曲子。她看了看四周。“你想干什么,我的孩子?”第一个老妇人的目光离开了正在编织的大袜子,她问起了格丽塔。“当差做活!”格丽塔回答。“你可太小了,不过服侍我们你已足够大了。也许你听说过,我们的小格蕾特走了,她并不比你大。”她没再多问格丽塔,就打发她去厨房干活了。厨房里,放满了锅碗瓢盆。旁边房子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院子里长了棵丁香树。看到这些,格丽塔仿佛有一种在家的温馨感觉。特别是和那两个老妇人在一起,更使小格丽塔感到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其乐融融。她用一个大壶为她们煮好了咖啡,又为她们抖抖洁白床帐子里那厚厚的羽绒被子,好让她们睡得更舒服些,两个老妇人可喜欢她了。每当格丽塔递上香浓的咖啡时,她们就用长鼻子在杯子上闻闻,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再友好地拍拍她的小脸蛋。楼上的屋子里,小格丽塔经常听到有异样的声音:有叫喊声,还有跺脚声。而且她还经常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傍晚时往楼上转悠,早晨自己醒来时,发觉她已早早出了门。自己在黑暗中所能看清楚的,是那个打扮得很粗野的孩子,她背上背着一面鼓,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到了傍晚,格丽塔思忖着,那孩子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那孩子一定饿得要命。于是她盛了一小碗米粥,放到自己门前。现在,她透过门缝,看见她走上了楼梯。小女孩从黑暗里走了上来,当她看见眼前的小碗时,一下子愣住了,她那瞪得又圆又大的眼里露出了渴望的神情。她走近小碗,放下鼓,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后她从乌黑的长鬈发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土拨鼠。要知道,它在她的头发里呆得可舒服了。小土拨鼠睁开它黑亮的眼睛,一起和她吃着。这时,格丽塔在门背后动了动身子,这下可惊动了小女孩,她吓得赶快跑了上去。第二次又是这样。格丽塔可想和这个孩子整天呆在一起了。——一天傍晚,两个老妇人想要出门,那楼梯又斜又陡,对她们来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们自己也弄不清楚,如果在楼下,是否自己还能爬得上来。她们还是走了。格丽塔往壁炉明亮的火堆里添了一些松木柴火。这一次,她把一碗米粥放在厨房中间的地上,然后躲到门背后。很快,她听见下面的门开了,然后是上楼的脚步声,她从门缝里看着那孩子向碗跑了过来。“咣当”一声,格丽塔摔上了门,站在那里。惊慌的小姑娘一下子想冲出房门。尽管她不停地又抓又咬,又拧又掐,像小野猫一样想夺门而出,但格丽塔还是死死地抵着门不松手,因为她比那个小姑娘要强壮得多,所以没用多大力气,就搂抱住她,把她轻轻地摔到地上。她躺在格丽塔面前,明亮的炉火映照着她的脸庞。黑鬈发也被甩到了脑后。她气鼓鼓地瞪着黑亮的大眼睛,怒视着格丽塔,映照在眼球上的炉火也放射出熊熊火焰。“别动,小猫咪,”格丽塔对她说,“别动,安静些!”小女孩还躺在那里,看着房门。这时,格丽塔拿来一个红润润的苹果给她看了看。那小孩腾地跳了起来,准备要扑向苹果,可在离格丽塔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她又站住了,并呆呆地看着格丽塔。格丽塔把苹果给了小女孩。就这样,小女孩对她有了信任感。她接过苹果,蹲到壁炉前,打量着她的苹果。格丽塔坐到她身边,张开双臂紧抱着她。小女孩也听凭她这样。开始的时候她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直说了很长时间,尽在说一些格丽塔不明白的事情。“你有父亲吗?”格丽塔问她。“你说什么?”小女孩问,“那个拿着棍子的男人好坏的!”——“他是谁?”——“是这样,我很小的时候,”她一边说,一边在思索着什么,“曾在屋外边的树林子边玩耍,他看见我,就把我带走了。”她沉默无语,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显得有些恐惧。“唉!”她叹息了一声,一边看着她的小土拨鼠在厨房里满屋子奔跑,“唉,我肯定又要挨揍了!唉,你给我开门吧。但是,”她轻声对格丽塔说,“有一天我会离开他的。”——“哎呀,”格丽塔叫道,“你落到了一个打你的坏男人手里,难道你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吗?”小女孩点点头。“你想和我们许多小姑娘一起去翻山越岭远行吗?把她们送到她们父母那里后,我就送你回家。如果你找不到你爸爸妈妈的话,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不过,明天天一亮你就要来我这里。”小家伙点点头,拿起她的土拨鼠,又喊了一句:“他会说我什么的,他肯定会说我今天只挣了这一点点钱,而我却整天和我的小动物站在街道拐角里,使劲地敲着我的小鼓啊。”格丽塔听着她上了楼梯。还没等到她上楼,格丽塔就听见一阵喧闹声。她拿起一把扫帚跑到楼上,只见进门过道里乱七八糟,鹦鹉和猴子的叫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屋子里传出了一阵叫骂声,但很快又安静下来。格丽塔悄悄地跑下楼来,钻进被窝。不久,两个老妇人回来了。这一觉格丽塔睡得可香了,一直睡到太阳照进了厨房。当她醒来想到那个小女孩时,心里不禁感到有些难过,因为那小姑娘八成是走不了了。她轻轻地吻了吻床上正在熟睡的两个老妇人的前额,还在每个人的身边放上了一支玫瑰花。她下了楼,却看见那小姑娘正站在门前,她可在这里一直等候着格丽塔呢。格丽塔高兴极了,将手伸给小姑娘,就这样,她俩离开了那栋寂静的小房子。晨鸡在喔喔地叫着,街上还是那么静悄悄的。清凉的空气里,一个城门老看守人在城门前呼哧呼哧来回溜达,然而她却没注意到两个小孩,因为那个时候军服的领子又硬又高,士兵们只能看见天空,却看不见身边的人和事,他们是一个多么高等的社会阶层啊!他就这样踱着方步,看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这样,趁着那个老士兵还有其他尊贵的巡查人员不注意,小伯爵和哈默妮两个人偷偷溜出城门,来到城前那块沾满露水的草地上。其他的小伙伴们也纷纷来到了这里,彼此重逢,大家感到格外高兴。很快,小哈默妮和大家熟悉起来了,感觉像在家里一般温暖。

因为你从头到脚真金顶呱呱!”

转眼她也进入梦乡里。”

唱完歌,彼得看见,格丽塔显得并不是很高兴。“你在想什么?”他问道。“哦,那孩子一定是维尔德贝尔。我现在十分想念远方的那些姐妹。唉,要是小王子知道这事该有多好啊,那他就一定会帮助我找到她们的。还有母亲整日里在为小弟弟的眼疾感到伤心,没办法治好他,唉,要是小王子还知道这事该有多好啊!父亲可是最伤心的了,他没有任何称心的材料用于发明机器,唉,要是小王子也知道这事那该有多好啊!”——“噢,上帝,他哪样事还能办不到!”彼得说,“我想去跑一趟,告诉他这一切。”——“你愿意吗?”格丽塔叫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小彼得,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就在这时,柳树林里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沙毛泽尔出现了!它头上那堆蓬乱的黑毛发从柳树枝条里露了出来。它蹦跳着,而且还跳得那样高,兴冲冲地朝格丽塔跑来。他俩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最后,格丽塔发现,它脖子上挂着一根红丝带,上面还系着一个很大的信封,她解开带子。哇,这是怎样的笔迹啊!就好像一只小蜘蛛刚从墨水瓶里爬出来后在纸上跑过一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纸张。书信开口处还盖了一枚月亮大小的骑缝章印,章印上有个烤制好的小肥鹅的图案,肥鹅的一只脚上抓着一个柠檬,另一只脚上抓着一根薰衣草,新奇极了。彼得立马从树上跳了下来。他俩一起反复辨认着拼写的花体字母,终于看明白上面写着:“致我最亲爱的格丽塔。”——“哎呀,是小王子的信!”格丽塔惊叫起来。她迅速撕开信封,费劲地辨认着一行行字迹:“我最亲爱的格丽塔,我几乎快要泯灭在无尽的思念里了!我心上好像有一块石头,感觉到如此沉重,它此刻就悬垂在悬崖边的一线间!如果我再不能和你相见的话,那它就会掉进我痛苦的万丈深渊里!我一直在思索,如何能让你来到我身边。沙毛泽尔我是不敢撒手的,否则它就会立刻跑回你身边。这件事让我有一天突发奇想,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好主意。我每周只有一天能让脑子彻底放松一下。星期一,我要跟那个可恶的佩卡乌斯太师一起学习功课;星期二,我要外出巡游,到臣民中去走一走;星期三,我父亲要教我学会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安邦,不过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是身穿国王的礼服聆听教诲,另一种是身穿睡服;星期四,没什么多想的,我要紧紧地系上我的佩剑腰带,参加盛宴,学习宫廷宴会的应酬礼仪;星期五,我要抄写佩卡乌斯草拟好的信件格式和内容,再把它寄给一个我将来应该和她结婚的小公主,晚上还要向宫廷太师们提问各种问题。但到了星期六,我可以离开他们,跑到王宫城堡里另一部分没人住的地方,因为那里总是闹鬼。在那里,我一直静静地想念着你。我还突然想起,可以放掉沙毛泽尔,它肯定会找到你的,所以我就把这封信系在了它脖子上。快来吧,我最亲爱的格丽塔,快来看望我吧。你要知道,我是不允许离开王宫的。如果你来了,你就在森林边等着,直到深夜。你穿过一片草地,走到王宫城堡旁,但千万不要从王宫城堡大门里进去,而是绕着左边走,一直走到老房子那地方。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有两个塔楼。就在那塔楼中间,我放下一个你可以坐在上面的东西来接你,然后我再把你拉上来。这样,我俩就可以在一起一诉离别之苦了。今晚,明晚,还有后天晚上我会一直等着你。要是你这段时间不来的话,那我就这样认为,你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你要知道,我此时的心正忐忑不安,沉浸在一眼看不见底的忧郁痛苦中。唉,我是多么希望能逃离这里,和你一起远走高飞啊!但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如何收拾折叠我那精致的尖领子衬衫,真怕它给弄皱了呢。再见!波努斯。”

现在也是午休时,

格丽塔上路了。老伯爵没有反对,他甚至认为,女儿应该试着去找找王子,让他帮帮忙,让他们一家能住进苏姆波那城,以便能自由平安地生活在那里。格丽塔把小裙子上的所有窟窿都打上补丁,然后拿上女伯爵已给她塞满了面包的小包裹,亲了亲小泰特尔,就动身出发了。老伯爵站到了他的巢穴上,一直目送着她远去。小彼得陪她走了一程路,他可想和她一起去了。但格丽塔觉得他还是陪护着家人,呆在森林里为好。他告辞了她,转身回去了。沙毛泽尔一直跟随着她,伙伴俩一起放心大胆地行走在寂静无声的森林里。

她要辛勤地采花蜜。

天很快就黑了,月光洒在了枝叶上。就像不久前她看见蜘蛛网妖怪和小精灵们的那个晚上一样,夜色是如此美丽迷人。当她走进森林深处时,一群小精灵又遇上了她,个个从她身边飞过。它们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四周静悄悄的,格丽塔仔细倾听着,只听见长满青苔的老橡树正在夜风中摇晃着它们浓密的树冠,发出飒飒声响。她想继续赶路,只见一个小精灵朝自己飞了过来。白色的小家伙停落在她的肩头上。“在这里和你见面,真是太好了。”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格丽塔问道。“嗨,我祖父,就是那月亮公公,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早就看见你上路了。如果他从天上看下来,他总是在夜里看护着你,有时候在白天也是这样。走吧,我还要把你领到我的女主人那里去。”说完,小家伙飞在前面,带着她穿过一条漆黑的林叶路。最后小精灵钻进了一棵空心橡树,格丽塔也跟了进去。他俩站在了树心中央。“轻点声!”小家伙对她说道,还把手指竖在嘴上。里面半明半暗,一个萤火虫趴在一棵蓝色的风铃草上,正发出微弱的亮光。草叶上,还挂着一张蜘蛛网,它正蒙在一张镶着金边的白色小床上。它们的邻居,也就是它们好心的土拨鼠房东,在遗嘱里曾写着,死后要把自己亮光光的皮子留给这些小精灵,现在,它那张皮子就摊在地上的床前呢。里面的墙壁上,贴满了绿色的青苔墙纸。墙边,正坐着一个精灵侯爵夫人。一个小精灵在给她梳头发。那夫人两眼对着洞口叶子上挂着的一滴露珠,那露珠就像一面镜子,从露珠里可以看出她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大家都没有吭声。在萤火虫微弱的亮光下,温柔的侯爵夫人的闺房里显得十分昏暗朦胧。一个侍女模样的小精灵正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表情暗示大家保持沉默。突然,侯爵夫人转过身子,看了看格丽塔,又挥挥手,屏退了左右的小精灵。“亲爱的小伯爵,请坐到地上来,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听我说话了!”她友好地开了口。格丽塔在她身边蹲下身子,弯下了头。这时,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像一个金梯子一样,拖到了侯爵夫人身边。只见她沿着格丽塔的金发爬了上去,停歇下来,开始了她的话语:“亲爱的孩子,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为你的命运担忧,而且一直在静心地看护着你,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精神在感动着我。正因为我们也有人的赋灵,所以我们彼此都心心相印,即便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里也能经常邂逅重逢。而且你和我们一样,多在夜间时出来忙碌,所以我们也就缔结了深厚的友谊。你还记得吗?上一次你们在海里遭遇风暴被打到岸上,那就是我们把你们给救上来的。还有那只把你们引到一个暖烘烘青苔洞穴的蝴蝶,就是你们住下来的那个地方,它也是我们派过去的呢。是我的小精灵们把那两只山羊变野后,让它们离散了不远处牧羊倌看护的羊群,再赶到你们面前,为的是让你们有奶喝,别饿着。是啊,有些事情我们为你们做了,对此你们是不知道的。现在,我听说你要去小王子那里,我可要提醒你,那会有危险的,特别是那个佩卡乌斯太师,他不是别人,就是经常出入你们那个修道院的教士,真名叫佩卡维。自从你进了修道院后,那个老修女塞盖斯特拉每年都要给老鼠一次油脂犒赏,叫它们再也不要到修道院来,除非有什么特殊事情它们才能过来。不过有一次,它们给老修女带来了一个什么消息,它们还在壁炉下的洞穴里听到,她在和那教士开心地谈笑。而且它们还意外地从她嘴里偷听到,它们自己也给那帮坏家伙骗了。他们向老鼠隐瞒了事实真相:格丽塔根本就没被女伯爵赶进遥远的世界里,也没被遗弃到森林里让人害死,而是确确切切地被她送进了修道院。开始时,老鼠们还抑制住怒火,没有发作。为了报复你继母,它们把她所有的装满金银财宝的袋子都弄到了修道院里,让老修女收藏保管起来。它们认为,你父亲也同意了你继母的意见,把你赶出家门。所以,它们把你父亲赶出了城堡,后来也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补救办法让你父亲留下来。然而,从那以后就什么也不能阻止它们要报仇雪恨了:它们首先在一天夜里咬掉了老修女的两个大脚趾,然后又咬掉她的鼻子。所到之处,都被它们咬得遍体鳞伤。紧接着,它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咬得稀巴烂,把她们折磨得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去哪里是好。那个隐居在森林某处的佩卡维教士呢,他的日子过得比老修女也好不了多少,他的栖身地也被老鼠们啃咬得荡然无存。最后,整个修道院的老修女和年轻修女们都重获自由,直至老鼠们离开了那里。所有的修女可再也不想回到老地方了。那个没地方呆的佩卡维教士也只好远走他乡,最后来到了这里的苏姆波那城,摇身一变,一下子变成一个宫廷太师了。”格丽塔听呆了:为什么自己没马上看出来,他就是那个佩卡维教士?“太精彩了,侯爵夫人,”她说,“我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我只需要告诉伟大的安塞莱克斯国王就行了,说那个佩卡乌斯太师不是别人,正是佩卡维教士,一个道德败坏、灵魂丑陋的家伙!”——“你认为,国王会相信你的这些话吗?”精灵侯爵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还没等你开口,他就会把你抓起来扔到一个黑牢里。就是你说出来了,他也会欺骗愚弄那国王的,说你在撒谎。不过,这里有封信,”她说着,顺手从青苔里拿出一封上面盖着骑缝章的书信,“试着找个机会,私下里偷偷地把它交给国王!如果他读到这封信的话,它将会马上为你和他的臣民带来福祉。如果你不是私下里而是当众给他的话,他就会让佩卡乌斯读给他听的。那样的话,那家伙可就要胡乱篡改,蒙骗国王了。千万不要从城堡大门里进去,不然的话,佩卡乌斯就会发现你的。他要么逮住你,把你关起来,要么就跟踪监视着你,看你在那里要干什么。我亲爱的格丽塔,这一切我都要交给聪明机灵的你去干了,我相信你。在我这再呆一会儿,然后就继续赶路吧。”树洞前有许多白色身影在闪着亮光,它们正是那些小精灵。侯爵夫人招呼格丽塔跟在她身后。她飞出树洞,飞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格丽塔跑在一个陪她的小精灵旁边。“小家伙,坐到我肩上来吧。告诉我,你们的女主人看上去为什么那么忧伤啊?”——“唉,”他答道,“去年秋天,月亮伤风感冒了,结果她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子不知把她的新郎打到哪去了。谁知道,我们是否还能把他给找回来!”他们来到一个月光笼罩的森林空地上。小精灵们坐在草尖上,看上去一排一排的,非常整齐,刚飞了一身汗的他们现在己凉快多了。他们拿出水晶杯子,盛起了一滴滴夜露。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们在兴奋地叫喊着,已完全陶醉在那良辰美景之中。一个身上已沾满了露水钻石的侯爵夫人侍官,身披一件上有百合花叶图案的丝绒长袍,正在津津有味地讲着故事,精彩的内容把大小臣仆们逗得乐不可支。一群酷爱月色的年轻侍女也在倾听着。每当那侍官隐晦地提及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事情时,她们妩媚的脸上就腾地一下子泛起了朵朵绯云,个个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凉风的娇羞。格丽塔也品尝着这甘醇的夜露,它们是那样的香甜,香得如花,甜得似蜜。紧接着,歌声渐起,是那样的轻柔舒缓,那样的委婉动听。嗨,要是不注意的话,我们这些常人还是很难听见他们唱歌的。今晚的月亮看上去也有一副好心情,他正微笑着看下来。尽管格丽塔和他们在一起感到很开心,但还有更紧急的事在身,所以不能久留,必须马上出发,于是她起身告别大家。“愿你平安!”侯爵夫人说了道别话语。她飞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格丽塔红润润的圆脸颊。“如果你见不到我的话,我会出现在你身边的。记住,放聪明点。赶快走吧!”格丽塔离开了他们。走到森林边沿,她流连地回过头,看着那热闹有趣的夜宴场面。在银色的月光下,他们从草叶上飞了起来,翩翩起舞,向夜空里飞去,他们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格丽塔回过身子,加紧步伐,飞快地上了路。

抖动着小腿在起舞,

当她走出一片漆黑的橡树林后,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月色溶溶的平原,上面飘着一层柔漫的雾纱。平原中间,高高耸立着一个城堡,月光下,可以看见它的许多窗户和城垛。中间的塔楼上,高高地竖着一个风信鸡,在夜风的吹动下,它呼呼地转动着,还闪耀着一层银光。沙毛泽尔跑在了前头,欢快地穿过了草地。所到之处,旁边的花草上无不飞溅出晶莹的露珠。格丽塔靠近了一个小山丘,抬头看看上面的王宫城堡。她从左边爬了上去,因为她知道,要从城堡门前绕过去。只见那大门在许多小树后露出了头。她沿着墙根走了过去,走到了城堡的后墙边。她发现城堡地窖的窗户上发着亮光。她好奇地看了进去:只见厨房灶台边呼呼地冒着火苗,一个厨子正站在灶台前,头上戴着一个尖顶小帽,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还有许多厨子帮手正跳上跳下,在够着挂在烟道口熏烤的香肠,他们有的在剥兔子皮,有的在拔鸡毛,有的在拿佐料。他们切着、剁着、烤着、拍打着、填塞着、还大笑着,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每当其中许多最好的肉块落进大厨嘴里时,他们就你推我搡,争个不休。——不管这些,格丽塔继续猫着腰走着。又转了一个拐角,那里一定就是无人居住而且还闹鬼的城堡部分了。眼前是一片灰色的老墙。一座塔楼出现了,紧跟着又是一个。她看见这座塔楼深深地竖插在建筑物里。城堡上,到处爬满了青藤蔓枝。她跳过许多乱石、荆棘和荨麻。她屏住呼吸,静听着上面的动静。这时,她看见两个塔楼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垂吊下来。那是一个骑士穿用的护胸甲胄。这是小王子为保证格丽塔的安全私下里用网线花了好长时间才编织出来的。她蹲下身子,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上去,钻进甲胄里。绳子沿着老墙沙沙地升了上去。绳子越升越高,此时的格丽塔根本不敢看那令她晕眩的深暗处,只听见下面的沙毛泽尔发出了一两声轻叫声。甲胄停了下来,格丽塔伸出头,看见自己已停在一扇窗户开启的地方。她没敢回头就跳了进去,因为下面真是深得太可怕了。

转眼又缩进蓝花枝。

她站在了拱顶十字形回廊下。在她面前正站着那小王子,黑暗中,他的双眼发出了喜悦的光芒。这是多美的一瞬间啊,她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他!“啊,格丽塔,”他说道,“我终于又见到你啦!”他轻柔地拉起她的手。“来,去那间小房间!”他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老墙上的一扇小门。“吱”的一声,门开了,里面是一间凸出到老墙外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墙角里,放着许多骑士装备的残余物。在一群飘来荡去的怪物身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柜子,它露出了恐惧的神情。王子爬上歪斜的墙壁,打开一扇小窗户——现在,房间里亮多了,夜空中满天繁星在张望着他们。他俩坐到那张桌子上,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相互凝视着。“哎呀,你一定别后无恙吧?”小王子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可长了一只又长又美的鼻子了!我一直在想念着你——你离开我好长时间了!你的辫子又长长了许多吧?在这段离别的日子里,我几乎茶不思,饭不想,一直想再见到你。如果你乐意的话,就呆在这老塔楼里吧。等我当上国王加冕后,你就成为王妃了。”格丽塔说,这样做是万万不行的,除非自己是一只野生动物,要不然到了冬天自己会冻死的。“啊不,”小王子又说,“要不然就呆在这里吧!我在你周围都放上鲜花,把我的金王冠拿过来,还有许多钻石玛瑙。你就好好地呆在我那些最漂亮的钻石玛瑙和花丛中。”格丽塔笑了,她说,他们还不如一起走进大森林去。他俩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好长时间,彼此讲述着上次分手后的经历。时间过得真快,小王子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要回去用餐了。他是不准缺席的,因为国王在这段时间里对他看管得可严厉了。还没等他说出告辞的话语,格丽塔就轻轻把他推出了门外。王子掏出那把生锈的钥匙,插在钥匙孔里转了转。屋子里,就剩下格丽塔一个人了。她又重新坐到那张高桌子上。在夜晚的清冷中,她搓着冰冷的双手,回味着刚才那令人眩晕激动的时刻。

小蜜蜂探出了小脑袋,

小王子飞快地跑了回去,径直奔向餐厅。餐桌上的一切都已摆放停当,那些玉盘珍馐看上去真让人垂涎三尺。那些辫子上扑着白色香粉的仆人都站在餐桌旁,看着银制碗具里腾腾升起的热气。这时,人们听见一群苍蝇的嗡嗡嘤嘤声,国王的一个贴身男仆赶快拿起一条餐巾,挥舞着赶走了这帮捣乱的家伙。然后,他像山墙一样站在那里,倾听着带有松软靠枕的金餐椅发出了阵阵叹息声,因为它一直要承受着国王的巨大体重呢。小王子在国王座椅右边的一把金椅子上坐了下来。国王还没驾到,所以他就一个人先拿着圆面包玩耍起来,他先把面包拿在手里转着,然后把它弄湿了,再撕成碎片,最后对着墙上一长溜的祖宗围猎和欢宴场面的画像砸了过去。画像上,有几个站得笔直的老祖宗身上马上就长出了面包肉瘤子来,小王子可不知道肉瘤子具体长在了哪里。就在这时,他又瞄准了一个胖祖宗的鼻子,吓得旁边的仆人们都纷纷低下头躲闪着。结果,碎面包没落在他们的长鬈假发套上,却啪啪地飞到了门上。国王金椅子边的一名仆官最后一次用手把靠枕上的皱褶抚摸平整了。只见国王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赶快跟了过来!国王坐到了椅子上。他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饭菜,然后又不耐烦地看看门,因为他发现桌子上少了伴汤吃的小面包!此时,一股对格丽塔的思念之情又涌上了波努斯王子的心头,他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不过,格丽塔还没有吃的呢,他要为她偷藏一点吃的东西带过去。当国王的眼神又落在那扇门上时,他飞快地从堆得高高的糖果点心下抽出一大块棕色的姜味烘糕,把它藏在餐桌布下面。他暗自窃喜,庆幸刚才没被人发现。国王转回了脸。这时,那堆抽空的糖果点心摇晃起来。仆人们赶紧跳了过来。晚了,糖果点心倒下来,还滚得到处都是。“你在干些什么?”国王问他,觉得有些蹊跷。小王子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他赶快用手捡起它们。国王没发作什么,只是从一旁斜眼注视着儿子。这时,他发现儿子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神情,而且还发现,他原来挺括的尖领子现在却是那样皱巴巴的,他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疑云。“我感觉身体很不舒服,”王子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你走吧,”国王说。然而他倒想看看,儿子究竟要去哪里。没等王子出门,他看了一眼热腾腾的菜汤便起身跑进自己的办公房,罩上一件白色大衣,从后门溜了出去,躲进餐厅前厅的门背后。此时的王子走出了前厅,从躲在暗处的父亲身边走了过去。他走进一个过道,国王跟在他身后。就这样,又跟了好几个过道。他没回自己的房间,不!他居然走进了城堡里闹鬼的那一片房子。现在,让国王害怕的是,自己穿着一件白色大衣,那里的幽灵鬼怪看见后一定会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同胞。这时,他看见儿子走到了一扇门边,正准备打开它。他一下子扑了上去,用手绢堵住他的嘴,再用绶带捆住他,然后搜出他口袋里的姜味烘糕,悄悄地把他放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现在,他琢磨着,这小房子里会有什么秘密呢?会是那一群没被逮住的小流浪女吗?佩卡乌斯太师可跟我说起过她们许多糟糕的事。我要强行把儿子和她们分开,从此不让他一个人走进森林。为了她们,我家的王子真是伤透了心。除了这事,里面还能有什么其他秘密呢?国王用钥匙打开了门。此时的格丽塔正坐在桌子上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听见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倒的声音,然后是一片鸦雀无声,直至门被打开,一个人头伸了进来,在瞅着什么。那不是王子的头,绝对不是。她看见了一副高贵而又威严的双下巴,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机灵的格丽塔心里明白了几分。当她看见进来的身影,以及他白大衣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着亮光时,便马上明白这人是谁了。“我是宫里的一个仆人,”国王说道,他想把事情看个究竟,“因为王子不能前来,所以他就派我来了。他向你问好,还让我给你带来了这姜味烘糕。”这番表达得体的话语更使格丽塔确信这人是谁了。“你听着!”格丽塔对他说道,“外面的风一直在围着城堡吹,我感到好冷。你去那边柜子里给我找一件皮裙子来!我想把自己裹在里面。”国王把白大衣往身边挪了挪,打开了柜子大门。他也顾不得什么国王的身份和尊严了,走进漆黑的柜子里,到处摸找着皮裙。突然,“咣当”一声,他身后的柜门被带上了锁扣,一下子锁死了。惊恐的国王现在就只好一个人呆在里面,和四壁相伴了。外面的格丽塔一声不吭,她沿着歪斜的墙壁爬到高处,打开了被风关上的小窗户。她仰视着挂满星斗的夜空,心里在想,是否因为自己的缘故王子已挨了一顿树枝条。她猛吸一口气,跳了下来。

停到小裤腿上来歇息。

她手里握着那把柜子的大钥匙,在柜子前来回踱步,她紧紧地攥着它。她看着指缝里垂吊着的钥匙,就好像是国王吊在上面一样。她想,还有什么样的要求现在不可以和他提出来呢!她没再多想,为了能让受困在这里处于下风的安塞莱克斯国王同意她的要求,办成她想办的事,她很快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听着,国王,你做了不公平的事!”——“快把柜门打开!”国王愤怒地喊道,他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我是不会打开的!”格丽塔回答道,“我在想,你丰盛的桌子上的碗碟现在一定是很诱人吧。它们香喷喷的,在等着你去享受呢。不过,你要是不答应我一些事的话,你可就去不成了。”格丽塔听了听他在里面的动静。难道他不为丰盛的饭菜哀声叹息吗?他什么都不想吃的念头在苦苦支撑着他。他抗拒着,只听见柜子里发出了叽里咕噜的肚子饿了的声音。“你必须得答应我,让我平安地回到我父母身边,还要允许我和我的家人能平安地住进城里,否则的话,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然后你应该还要免除那些贫穷的受压迫的卖鹅人的税赋。你不了解他们有多苦,因为佩卡乌斯太师一直没和你说真话呢。他一定跟你说过,说那些鹅头、鹅脚、鹅屁股和鹅翅膀比鹅的身体躯干部位还要好呢,这样你就不会再索取鹅的身体躯干而改吃其他的部位了。另外,卖鹅的人在城门边被你拿走了鹅的身体躯干,那其他的人还能吃到鹅胸脯等其他好吃的肉吗?”——“没有了,只剩下难吃的部分了!”柜子里传出了声音。格丽塔沉默了。“唉!”国王用微弱的声音说,“如果我免税的话,我就再也没有鹅肉酱了!”——“什么?”格丽塔反问道,她跑到柜子前,“那个卑鄙的佩卡乌斯太师甚至还欺骗你,说鹅的躯干部位不如其他部位好吃,你认为那些好吃的躯干会落进你嘴里吗?他一直在做熏鹅脯生意,已经好长时间了,还越做越大!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放你出来。等着吧,过个若干年,看灰尘会在这柜子上堆多厚。等木头里的虫子把柜子啃吃光了,你也就出来了。哈哈,国王!估计再等一百年吧!到那时,城堡里的塔楼就会倒塌了。如果你不事先享受掉你那些鹅肉酱的话,到那时,它们可就变成尘粒,一粒一粒地掉到地上噢。你还将出不来!到那时,谁还会来这个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看你呢?”她把耳朵贴在了锁眼上,一切还是静悄悄的!“快答应吧!”她严肃地说道,又用钥匙在门上敲了敲。“孩子,快把门打开!”国王叫道,“一切的一切我都满足你,你要是打开门的话,我就允许你和波努斯王子,也就是我的王位继承人一起玩耍!柜子里的灰尘太呛人了,还是木头缝里有嚏根草,弄得我鼻子好痒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哦,孩子,打开门吧。我——我——阿嚏——我饿了!”格丽塔信以为真,是否国王会遵守他的诺言,她可没想那么多。她用钥匙打开了柜门,因为她不能一直让他在里面挨饿。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不作出承诺她也肯定会打开柜子的。

过草丛,还有青苔地,

他伸出头,慢慢挪出了身子,然后放松一下四肢,又得意地看看四周。“国王先生!”格丽塔说道,拽了拽他的制服。只见他很快拔出钥匙,把它放进了口袋。“这是一封给你的信!”她递给国王那封精灵侯爵夫人写给他的信。可是,他看也没看,就把它放进装钥匙的口袋,大步从房子里走了出去。“您知道吗,国王先生?”格丽塔说道,她紧挨着国王一路小跑,“那个佩卡乌斯太师可不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啊。”她还想接着说下去,可是他走得太快了,以至于格丽塔没办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国王只想着自己还没吃的菜汤,匆匆忙忙地赶往餐厅,他差点把在角落里捆绑的儿子给忘了。幸亏是格丽塔从他身旁走过,看见了对着墙乱蹬乱踢的他。国王给儿子松了绑。他跑得更快了,以至于两个孩子连追带跑也赶不上他。

甩开毛茸茸的小腿在迁徙,

餐厅里的仆人们还一直在苦苦地等着国王。他们对国王突然从饭桌边跑开的行为举止感到纳闷和震惊。现在,国王的再次出现使他们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们纷纷跟了过来,一齐挪开餐椅,请他就坐。这里面,就有他那个贴身侍臣,他看见国王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激动得眼泪哗哗直流,泪水还簌簌地滴落到国王的手上呢。此时的国王脱掉了那件讨厌的白大衣,坐了下来。在他的示意下,格丽塔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把小椅子,坐在了波努斯王子对面。他俩只有在坐直伸腰时才能相视一笑,因为他们面前的一个大金字塔蛋糕就像一堵高墙一样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大家都在静静地吃着。格丽塔摸不清那国王是个仁慈还是暴躁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其他人的感觉,直到用餐结束。沉默终于到了尽头。国王擤了擤鼻子,把手绢放进口袋,又顺手把信拿了出来。他靠至到椅背上,从发出阵阵幽香的信封上拆开那金色的骑缝章。旁边的仆人赶快为他剪去金蜡烛上的烛花。“字写得这么小,太费眼了!”国王说道,“王子你读给我听吧。不过你事先可要擤擤你的鼻子!”于是,王子开始念了起来:

老甲虫领着孩子们,

“尊敬的国王殿下!直到现在您恐怕尚不清楚,在你的国家里生活着一个女王。她统治着她的王国,她的森林。对你来说,你眼皮子底下那些不起眼的小地方对她来说可就是她的王国。现在,你恐怕还不了解我们这个小精灵家族,但将来你会知道的,他们可都是你祖先的挚友。”

享受着温馨和惬意。

“什么?”国王惊讶地说道,“这封信不是这个孩子,却是一个住在我疆土上的女王写的?怎么这事她也没跟我说一声?”

太阳正轻挪着小步子,

“我们最初就住在了这里。”王子继续读下去,“比你还要早。本来你的王国就在天堂里。在上帝平息了他对亚当偷吃禁果的怒火后,他就把你的王国放到了人间。本来住在天堂里的那些天使和精灵从芬芳的灌木林里飞散了,都纷纷投奔到其他天国,变成了其他生灵,为的是不一起被放逐到人间。最不幸的要数我们这些天上最小的精灵了。我们当时正睡在盛开的鲜花里。等醒来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人间的风儿里了。我们太小了,怎么飞也飞不上天堂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个惩罚,因为我们偷喝了上帝杯子里的啤酒,那些甜甜的蜂蜜啤酒太好喝了,它把我们像苍蝇一样给吸引了过去。我们抵挡不住诱惑,烂醉如泥,躺在花丛里就不省人事了。”

仿佛披上了金缕衣。

“要是我的话,我可不为那一点点蜂蜜啤酒而抱憾终生的,”国王说,“信里还有什么其他内容?”

纤云徜徉在阳光下,

王子接着念道:“我的国家虽小,但我能做成许多事情。如果你赶走了我,小溪里的清泉将不再汩汩流淌,碧绿的青草将永远枯萎衰败,甘甜的树果将不再挂满枝头,还有阳光下的青枝绿叶也将不再留下婆娑倩影,因为它们将会被害虫啃食殆尽。在这些无形的神奇的自然力面前,我无所不能。我很高兴,我能利用它们一直在帮助你,让你受益。”——“一个挺乖巧的小人物,一个女王!我们就成全她,让她呆在她的小王国里吧!”国王叫道。波努斯王子又接着读了下去:

再凝望清澈的蓝天里。

“你是一个很好的国王君主,在你的统治下,一切都很兴旺繁荣。不过,你身边还有一件很不幸的事:就是那个佩卡乌斯太师。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种预感,灾难在某一天会降临到你的头上。今天,我的预感已得到了证实。今天子夜,我祖父,也就是天上的月亮,抓获了一只猫头鹰,它正要越过森林,飞向大海。它脖子上挂着一封给某个修道院女人的书信,这封信正是出自于你那佩卡乌斯太师之手。他从前是一个遥远国家里的一名教士。在那里,他无恶不作,干尽了坏事。我希望,在你认识到这封信的重要性之际,也别忘了能给予它的信使,出身于‘老鼠在咱家’伯爵世家的格丽塔小伯爵应有的尊重,也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满足她的心愿,使她开心。谁要是敢加害她的话,可要当心我对他无情的惩罚。致以你最美好的问候。你忠实的朋友,忠诚的同盟。”——“再读一下我们佩卡乌斯太师的那封信给我听听!里面应该没什么大不敬的事吧,”国王说道。王子读道:

东瞅瞅,西瞧瞧,

“塞盖斯特拉!自从那群老鼠把你们赶进大橡树林里后,想必你们还一直住在那里。我希望,这封信能平安送到你手里。我现在过得可幸福了,养尊处优,沐浴着国王的恩泽。自我上次踏上异乡之路后,我来到此地,栖身在一个笨蛋国王这里!”——“什么?”国王叫了起来。“栖身在一个笨蛋国王这里!”波努斯王子加重语气,把最后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尽管我过得很舒适,但我一直还在寻找机会,能往上爬一爬。我们这里的卖鹅人准备要闹事,我要给国王施加影响,镇压掉那些暴民。也许,如果我的计划能成功的话,我自己很快就会当上国王的。到那时,你就可以和所有的修女一起过来了,我还要给你们盖一座修道院。现在你一定也知道,我发现了从修道院里跑出的十一个孩子的下落。如果你来了的话,你就可以把她们重新弄回修道院。我最亲爱的塞盖斯特拉,你就送一小锅老鼠爱吃的油脂给这愚蠢的国王尝尝吧!”——“给我打住!”国王愤怒地喊道,“我知道了。仆人!把那个佩卡乌斯叫到我的私人办公房来!”他跳起身来,独自走了进去。很快,里面响起一阵可怕的咆哮声,好像整个房子都要给掀翻似的。格丽塔和王子趴在门上听了听,然而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见里面两个人彼此疯狂的叫嚷声。突然,里面发出“轰”的一声。“哦,要是他把我父亲给伤着就糟了!”王子叫了一句,赶快打开了门。只见国王站在那里,拿起他那根金节杖狠狠地在佩卡乌斯身上打了两下。再看佩卡乌斯,他的身子已半躲在装满杏仁糖果的大木箱子后面。要知道,那些放在国王私人办公房里的杏仁糖果一直可都是他对外声称的科学试验材料呢。金节杖打在佩卡乌斯身上,连他假发套里的灰尘都震了出来。国王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太师从箱子后跳了出来,被国王追打的他吓得在屋里到处乱窜。他一会儿跳到柜子上,一会儿又从沙发下爬过,躲闪着痛打。惊慌失措的他伸着两只手,窜来窜去,就像一只身披黑羽的飞禽躲避猎人一样在飞来躲去,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嚷嚷着“老公鹅国王!”等等之类的话语。“你等着吧,我要把你扔进大牢,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国王叫道,此时他已累得精疲力竭,站在那里。“城市警卫已在门前。”——“你认为我跑不掉吗?安塞莱克斯国王!”他面目狰狞地叫喊道,“我到哪里可都是畅通无阻的,现在你瞅好了,看我怎么离开这里,恐怕连你的城市警卫也很难捉拿住我了。”说完这席话,只见他“唰”地钻进壁炉,顺着烟囱道口爬了出去——并又一次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火苗蹿得高又高,可他逃走了。是啊,这就是那个地地道道的佩卡维教士!那时候,格丽塔曾看见他钻进烟囱,而今天又看着他钻出了烟囱。

看着这点头的小玫瑰。

终于赶走了这个坏蛋,不用说,国王心里高兴极了。他把金节杖放回镜子后面,擦了擦飞了一脸的烟灰,因为佩卡乌斯从烟道口往上爬时正好刮下来上阵大风。然后,他拿起烛灯,轻声地说:“上床睡觉去吧,小伯爵,我会永远感谢你的!”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去了。格丽塔偷偷地对王子招了招手,示意“晚安”。两个穿着金镶边侍服的女仆手持金烛台的烛灯跳到前面,照着路走到卧室门前。她们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离开了格丽塔,为了节省,她们吹灭蜡灯,换成了蜡烛枝。格丽塔一个人被丢在了黑暗里。不过,她马上看到一盏小灯在亮着,仅照亮了半个房间。她打量着这间屋子,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屋子:四周的墙壁富丽堂皇,像是镀了一层金子一般。墙上挂满了油画,画中的主角总是一只肥鹅,每只鹅都躺在一只带有锯齿边的金碗里,一只爪子握着一个柠檬,另一只爪子攥着一根薰衣草。她想,这肥鹅大概是国王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了。屋顶上还画着许多身材颀长的女天使,她们都站在白云后面,正含情脉脉地看下来。特别是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天使,神情庄严,手里也捧着一模一样的肥鹅和金碗。从王宫花园里飘来一阵芳香。黑暗的林叶后面,喷泉喷涌着,发出噼啪的响声。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美好!格丽塔沉浸在赏心悦目的夜景中。这时,屋子里一扇墙纸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窈窕迷人的女管家或是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她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地为格丽塔脱下衣衫和裙子,然后抱起她,把她放进一张精美华贵的小床中。这张床一定是小王子以前睡过的,因为这是一张用考究和精细的旋制工艺做成的小床,而且上面还镀了一层金。侍女拉上了丝织床幔,说了句“晚安,亲爱的孩子!”就踮着脚小步走出了屋子。格丽塔静静地躺在那丝绒天堂世界里。窗外的阵阵芳香随着清风飘进来,慢慢地,它钻进床幔,飘到格丽塔的鼻孔里。她惬意地伸着腰,舒展着四肢,然后翻过来,又滚过去,直到自己静了下来。此时,她在想念着自己的老伯爵父亲和母亲。“如果两个人能在这里有个美丽的家的话,”她想,“他们就一定会过得很幸福了!国王肯定会派人把他们接来的。如果父亲能弄到理想的材料发明机器的话,那他就不会再感到遗憾了。母亲也不再悲伤了,因为她可以安心地生活了。可是小泰特尔怎么办呢?”这时,丝床幔抖动起来,被打开了。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床前。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炯炯有神,在黑暗中闪着亮光:“亲爱的格丽塔,”她温柔地说道,“我是你家门前的树枝条祖先!因为你的缘故,我已慢慢消失了,因为你是你们家族中第一个在成长中没挨过我抽打的人,所以我要衷心地祝福你!马上我就要离开这尘世了,你有什么愿望想对我说吗?”——“噢,没有,”格丽塔回答道“就是我的小弟弟泰特尔他……”白身影夫人点了点头,轻轻地扯了一下滑到一旁的羽绒被,重新又给格丽塔盖好。她用那双乌黑的双眼注视着她,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就消失了。床幔又合上了。格丽塔闭上了双眼。很快,金色的甜梦已在她的灵魂世界里翩然飞舞起来。

我躺进叶子枝头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只沾满露水的新鲜苹果飞进了床幔,惊醒了正在熟睡的格丽塔,第二只又从窗户里飞了进来。还没等殷勤的侍女来帮助她,她已很快穿好了衣服。她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旧衣服,而是一身崭新的丝绒服装。她对着镜子偷偷地看了三次,然后就跑到窗台边,因为她看见了窗外的波努斯王子。只见他打扮得衣冠楚楚,朝窗户前的菜地边走了过来。菜地里,有国王自己亲手种植的甘蓝、萝卜和芦笋等蔬菜。只听见他正对着窗子喊了过来:“格丽塔,起床啰!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件金外衣了,你还能睡得着啊?”正当格丽塔出门跑向他时,突然听见了王宫城堡塔楼上的号角声。她像是预知会发生什么事似的,赶快跑了过去。只见栅栏外面正站着老伯爵、女伯爵,还有坐在她肩膀上的小泰特尔。他们身后站着小彼得,还有整夜被关在门外的沙毛泽尔,它正急不可耐地发出欢快的汪汪叫声。从城堡的大门处看下去,只见金灿灿的河谷草地被笼罩在一片晨雾中。格丽塔觉得,自己刚才起床时好像是看见了远处河谷草地里走过来几个白色的人影,然而却没看清他们是谁。如果知道是他们的话,她会立即跑过去叫开城门的。很快,格丽塔已亲热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

感觉柔软又舒适。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格丽塔?”女伯爵问道。“昨天夜里,我梦见了一个白身影的夫人,她告诉我,我们应该到这里来和国王在一起,一切都会美好幸福的。所以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我舒展四肢在青苔地,

她们穿过大门通道,走进了宫中庭院。老伯爵关心地询问起女儿一路上的情况,女伯爵则一直在打量着在晨曦中闪闪发亮的城垛雉堞。它们上面,成群的鸽子在盘飞着。转身时,它们光洁的羽毛显得那么耀眼。只见它们又很快飞落下来,停落在光亮石板地上四处忙碌的母鸡身边。一群公鸡在不停地眨着眼睛,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然后又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地四处走动,不过,它们的神情显得很警觉。珍珠母鸡和芦花母鸡们在咯咯地叫着,它们在来回穿梭,纷纷跑到庭院门前的白沙地上,围着圈蹲着身子下起鸡蛋来。庭院正中,喷泉里一股银色的水柱正高高地喷向空中。窗户上的圆镜子玻璃闪着亮光。敞开的窗户上,风儿鼓出了许多丝绒窗帘。彩色玻璃上,还可看见许多宫廷侍女在描绘着紫色丁香。

离修道院越来越远,她们慢慢变得高兴起来。夏日中午时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走进森林后,孩子们歇了下来,尽情地享受着清凉的风儿。然而,维尔德贝尔却在老远处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她额头上冒着汗珠,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着,布满荆刺刮痕的脸蛋也不时感到一阵阵灼热发烧。她手里拿着一大把植物花草,上衣口袋还插着一大朵特别漂亮的鲜花。她不时地将花束拿到鼻子边闻闻,有时弯下腰,从地上拔出一棵药草,或刨出一个根茎来。真是一份难得的夏日宁静啊。苍蝇嗡嗡地飞了过来,草地上,阳光下,各种颜色的小花朵混杂在一起,真是美丽极了。可爱的小伯爵在草地上和野花里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像一头莽撞的小山羊一般,直到最后滚到一棵桤木矮树边。四周散落的小桤树上,不时还有蚊子嗡嗡嗡地飞过来。其他小伙伴们也躺了下来。小伯爵睁开眼,却发现鼻子上的一个小蜘蛛正在吐丝结网呢。看见这些,她面朝蓝天,一个人怡然自得地唱了起来:

“这里的一切多美啊!”女伯爵说道,“唉,我们呢?我们虽然洗漱得很干净,可是你看看,格丽塔,看看你父亲衣服上的那些洞眼!我也没有丝绸的布给他缝一下,而且……”她突然停止了说话,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只见庭院的门前门后挤满了鸡妈妈们,大门里走出了国王,他身穿一件上面织有红郁金香图案的金色晨服。他满面春风,光彩照人,显得很和蔼可亲,完全像个君主,根本看不出昨天夜里被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样子,因为宫厨早晨已给他做了一份特殊的鹅肝酱让他好好地滋补了一下。他向那些动物小家伙撒了一把金灿灿的麦粒。此时,他看见了伯爵。他迅速从那些乖顺的母鸡身边捡起鸡蛋,放进袖子里,然后朝他走了过来。他告诉他们,自己立马就能猜出,他们这些亲切友好的客人是谁了。他还深深地表示歉意,知道“老鼠在咱家”伯爵来到自己的国家里,也一直没有去看望他们。他显得极其仁慈友好,在上台阶进屋子时也没多往前迈一个台阶,而是努力让伯爵和自己肩并肩地行走着。他的嘴角上总挂着一丝诚恳的笑意。老伯爵深弯着腰,跟在国王身后。由于来了客人,已用过早餐的国王再一次走进餐厅,他让人设宴款待远方的来客。老伯爵坐到了国王的右侧,女伯爵坐在左边。他拿起叉子在鹅肝酱里翻找着最好的鹅肉块。用餐期间,伯爵向国王介绍了他最新发明的能孵化鸡雏、小兔子、狍子和鹅雏的新式机器。女伯爵多次打断话提醒他,说兔子和狍子不是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而那个一点不懂幽默还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伯爵呢,却强词夺理,说女人们怎么什么事情都不懂呢。

一个温暖的夜晚,美丽的夜空中布满了闪亮的星星。花园里静悄悄的,过道边的沙地上投下了许多灌木丛影,不时地,还响起了夜莺的歌唱声,声音回荡在红色的围墙上。墙角里,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草在寂静中微睡着,它们身上飞来了许多尊贵的小客人,像小瓢虫、萤火虫以及其他的虫子,它们看上去有些微醉,好像刚从小酒馆里出来一样,现在已纷纷来到花草朋友家投宿了。这时,塔楼边一扇低矮窗户的开启声打破了寂静:一个白影出现在外窗台上,纵身一跳,落到了草地上。夜莺夫人吃了一惊,停止了歌唱,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好奇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咕咚,咕咚,一连响了十声。她们从满是露水的草地上站了起来,又抖了抖白衬衫上的露水。“你们现在有胆量吗?”格丽塔问道。“有啊,有啊!”所有的人都低声回答着。“那你们就赶快过来吧,我发现墙上有些石头松了,我们去那里把它们扒掉吧。玛嘉丽塔,维尔德贝尔,卡米拉,维罗妮卡,玛爱丽,佩特丽娜,蕾丝达,丽丝欣,艾尔弗里德,安娜,一齐跟我来吧!”大伙儿都轻声快步地跟在了后面。很快她们就到达了那里,马上就动手从厚厚的围墙上把石头一块一块地扒了出来。看到这些,夜莺夫人又开始尽情地歌唱了,她好像要用自己的歌声盖住这些嘈杂的声音,来掩护她们的行动。砂浆泥土不断掉落下来,很快她们掏出了一个洞。佩特丽娜把头伸了过去,只看见外面是黑乎乎的森林。她继续探了探身子,还行,洞足够大。“现在可以行动了,”小伯爵一声令下。于是,她们趁着明亮的月光,又很快爬回刚才的窗子里,穿过长长的过道,跑回睡房里。每个人都抓紧收拾着自己的小行李包裹,同时还在耳语着什么。此时,格丽塔感觉到,墙上那个平时为她们站岗放哨的骑士石像好像正在注视着她们,而且正在对她们微笑呢。他手上还静静地拿着那把石头刺剑。因为小伯爵的睡床就在他的正下方,受着他的保护,所以她每周一次都要为他擦擦脸,洗洗甲胄上衣。更有趣的是,他的头盔上,还栖息着一群燕子,它们不时从窗户玻璃破碎的地方飞进飞出。小伯爵也不时为它们撒些饲料,喂喂它们。他微笑着,是否他要为格丽塔不再为自己洗擦感到高兴呢?因为一个老骑士本身就不太怎么爱干净;或者他感到高兴,是因为乐善好施的她终于要离开这老旧的屋子,重获自由了。而自己却在这里整日强忍着呵欠,无聊透顶地呆了多少年,这对他这个骑士来说怎么不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呢?尽管他笑容可掬,然而,一丝淡淡的忧伤还是藏掖在心里,因为他要失去这些可爱的好伙伴了。嘿,做出什么样的脸部表情还是由石像自己决定吧。沉思遐想中,格丽塔似乎觉得耳边响起了头盔里燕子的呢喃声。“哎呀,”小伯爵说,“小家伙已经孵出来了。你们来撒些饲料,我去叫梅尔梅塔。如果喂了它们的话,你们就还从那个窗子跳到花园里,在那里等我。”格丽塔赶快跑到梅尔梅塔那里,发现她还在月光皎洁的小房子里熟睡着。叫醒她后,她很快穿上了长袍。“你难道完全忘记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吗?”格丽塔问她道。“哪里的话,我总觉得我们已逃离这里了。要是塞盖斯特拉在过道里听不见我们的动静怎么办?要知道,她是经常在夜里巡查的。”两个人都胆怯地看了看黑魃魃的过道,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小伯爵又匆忙地跑到修道院拱顶下的十字回廊里,将一束花插在圣母马利亚画像的胸前,心里祈祷着,希望自己在逃亡中能得到她的庇护保佑。两个人一起爬过窗户,跳进静得出奇的花园。其他人都站在了洞口边。就这样,大家开始向老围墙告别。格丽塔钻在最前面,其他人跟着钻了过去。但是,这个洞口对于梅尔梅塔来说可是太小了,她恐惧地站在洞前。于是,大家都扔下手里的行李包裹,用尽全身力气,从墙上再扒出一些石头来。石头纷纷掉了下来。梅尔梅塔终于钻了过去。他们惊奇地打量着四周。夜风正吹过森林里的树干。树干上,树叶在窃窃私语;脚边的草秆子也在迎风摆舞着,伴随着纷纷落下的树叶,它们一起发出了沙沙声响。野生灌木也显得格外亲热,不时扯住她们的衣衫。就这样,她们很快离开了那里。马上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小修女不时地看看四周,每当有鸟儿惊起时,她就吓得缩成一团。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朝阳从树叶缝里直射下来,好似撒下了万道金丝线。小鸟们也开始鸣啾了。“难道她们不来追我们吗?”梅尔梅塔问走在身边的格丽塔道。“说得对,那老修女们将不会亲自来追赶我们,但是,那个教士晚上会追过来的,”格丽塔回答道。她们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看见远处又是一片森林。“这里,”格丽塔说,“你的哥哥一定在这里,正如他在信里跟你说的。”她看了看远处。“你看那里,我看见一件猎装外套在发光呢!”梅尔梅塔向它跑了过去,而它也正向她跑了过来。他俩一起走进了森林,要说些什么。只见她那条白色的面纱还一直在树林里飘舞着。孩子们的眼光一直追随着他俩的身影,结果发现她已消失在那片寂静的森林里。“现在都跟上我吧!”格丽塔一边叫喊着,一边用手抹眼角的泪水。“我们要赶往一个城市,那是我奶妈住的地方。她来看望我时,曾送给我一条她织绣的腰带,上面的每一朵花里,都绣着一个我要熟记的新城市的名字,绣花都按沿途的顺序排列着,按照这个顺序我们就可以找到她家。等一会儿路上有人的话,我们可以问一问,看看去第一个城市怎么走,我们就这样一直问下去。如果我们到了她那里,她就会给我们出一些主意,告诉我如何把你们每个人送到你们父母身边的。”

早餐即将结束。在刚才轻松愉快的幽默之后,国王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面带亲切的微笑,对伯爵深情地说道:“张开您的臂膀拥抱我吧,我高贵而又可靠的朋友!我看得出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就让我们的孩子结为秦晋之好吧!你我之间的组合可是最好的组合,我们的友谊应该比你那孵化机器还要坚固牢靠。虽然我曾为王子慎重考虑过一桩两国间的联姻大事,不过,您要知道,我亲爱的朋友,您这种为国家发明机器的杰出才能却远远超过任何国家之间的政治联盟。您不想成为一个国丈大人发挥您的影响力吗?如果不这样的话,那我就感到太遗憾了!第二点,虎父无犬子,所以我不难断定,令爱一定会成为一个聪明而且勇敢的王妃的,比如昨天她就向我展示了她的智慧和风采。”听完这些,伯爵深深地向国王鞠了一躬。刚把姜味烘饼上小男人脑袋造型咬在嘴里的格丽塔大吃了一惊,连忙把剩下的部分放回到盘子里。坐在她身旁的小王子用一种请求的眼神递给她一个甜橙,说:“你想要吗?我一个人闲在这,真是无聊死了!”格丽塔点点头,接过了橙子。

就这样,老鼠哼着小曲消失了。现在屋子里他们还在忙活着什么:老妇人取了一个上面刻有古怪文字的水壶,从墙拐里拿出草药。炭火烧得红红的,不一会儿,水壶就发出咝咝响声。“没有人会知道的,”她开口道,“那个孩子格丽塔在这里。如果那老伯爵哪一天离开人世的话,她就要变成一个修女。到那时,我们将以她的名义出现,提出对那个老城堡财产继承的合法要求。”——“而且在那里,”教士说话了,眼里一下子发出了亮光,两只眼珠子在滴溜溜地乱转,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的两只手很快从胸口一直滑落到肚子上,然后又轻轻地敲了起来,“我要盖一个自己的小修道院,在那里住下来。这个没出息的家族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我要把他们掌控在手里。但是,其他的那些孩子我们该怎么处置呢?”——“哦,我已和他们的父母商量好了,他们会把孩子放在这里的。”教士满意地露出了微笑。听完这些,格丽塔很快缩回身子,踮着脚尖,从过道跑回到房子里。所有的孩子都睡了,只有知道这件事的玛嘉丽塔还在焦急地等着她。格丽塔钻到了玛嘉丽塔的床上,跟她讲述自己刚才听到看到的一切。两个孩子商量着,所有的孩子如何都能逃离这鬼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每当格丽塔沿着围墙来回散步,考虑如何重获自由时,她已发现围墙上有几块松动的石头。现在她又站在墙边,考虑着怎样挪开那些石块,挖出一个墙洞,好从那里逃身,突然却发现,有几个小石头飞过墙头,掉在眼前的沙子里。她好奇地从脚边捡起一块看了看,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因古尔德”的字样。她很快想起经常和自己在一起的年轻修女梅尔梅塔来。她曾向格丽塔提起过她哥哥因古尔德这个名字。她哥哥曾对她说,那时她还没长大成人时,就来探望过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妹妹。他那时就想过,就是绕着这古老的围墙走一百年,也要把自己的妹妹接出去。每一次她都黯然神伤,默默无语。很快地,格丽塔捡起一个炭头,在一块小石头上工工整整地写上“梅尔梅塔”的名字,然后对准原来石头丢进来的位置扔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有一块石头飞落到她脚边,只见石头上绑着一封书信。她把它解下来,看见信封上写着“梅尔梅塔”几个字。夜间祷告后,没被人发现,她就溜出来,径直跑到梅尔梅塔的小房间。她正在认真地纺着棉线。格丽塔蹲下身子,盯着她,对她说:“梅尔梅塔!梅尔梅塔!你愿意和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吗?你愿意吗?我们是可以逃走的。”梅尔梅塔吃惊地看着她。“走吧,你可以走的!”——“这是不行的,”梅尔梅塔说。“你们怎么能从这高墙里逃出去?就是你们能逃走的话,我也不走。”——“给你!”格丽塔一边说,一边将那封书信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身跑走了,因为此时她听见了远处老塞盖斯特拉的脚步声。第二天早晨,当梅尔梅塔又经过这老修女身边时,便轻声对她说:“我要走了,”然后指了指手里的那封信。

正当国王从鹅肝酱里捡起最后一块鹅肉时,塔楼上又响起了号角声。格丽塔跑到窗台边,想看看外面究竟又有什么新鲜事。哎呀,太不可思议了!城堡大门前居然站着十一个小姑娘!差一点,小伯爵就从窗子里跳出去,因为她看见有一个神清气朗、站在最前面的小姑娘在敲着大门,她不是别人,正是玛嘉丽塔!格丽塔“咚咚”冲下了台阶,一下子就钻进了大家的怀抱。分手的日子真是太长了!此时格丽塔真希望有一个垫脚用的高脚凳子,以便自己能爬上去,好好地把每一张脸、每双棕色的眼睛看个够,她还要亲亲每个人那红苹果一般的漂亮脸蛋。她从这个人怀里扑到另一个人怀里,拥抱着她们,直到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最后静静地站在那里为止。她正要开口问话,此时,国王已出现在门旁。“哎呀,多有礼的小姑娘们啦!”他惊叫道,“这哪是什么小流浪女啊!我要是还有十个儿子就好了!那么,我们今天下午就举行婚礼吧,不需要准备很多的花环装饰,也不希望听到所有市民的喧嚣庆贺声,让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每次我外出巡游回来,都不想露面,在宫里呆上八天时间,躲着大街上欢呼的市民。结果市民们偏在大街上大声喊叫着要见我。没办法,我只好乘马车出去走一圈,还得要正式地从凯旋大门里走进来。这样添了好多麻烦。不过再简单节省的话,市里的大教堂一定还是要去的,我们可是要在那里举行婚礼仪式的。”——“不用了,国王陛下!”玛嘉丽塔一边回答国王,一边想着合适的礼仪。于是她轻轻地弯了一下腰,向国王行了个屈膝礼。见到这些,国王深受感动。只听见她又说道:“如果格丽塔结婚的话,就让婚礼在我们的森林修道院里举行吧!”国王对她所说的话感到非常吃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来回踱起了步子,脑子里在思考着,是否必须拆除那没经自己同意就擅自建造的修道院。但若是不同意的话,她们可饶不了他,肯定会在森林里把自己的五脏六腑踩个稀巴烂的。最后他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一个慷慨大度的决定他还要等到晚些时候再作考虑。“那是个什么样的修道院?”格丽塔问道。“哦,是我们自己在森林里建造的,”玛嘉丽塔回答道,“既小巧又漂亮。它是由芦苇秆、黏土和岩石块等材料建成的,里面还有小房间和小窗户!周围长满了植物。修道院中间有一条长廊走道,小鸟可以飞进飞出,在墙沿上搭筑巢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格丽塔接着问道,此时她心里充满着喜悦,因为小伙伴们总是能平平安安。“这我可要告诉你!我们坐到那边塔楼的楼梯上去吧,小王子把其他的伙伴们都引到鸽子棚里去了。如果我们要是有两只家鸽的话,那对我们可就有用了。上次你不是走丢了嘛,我们就到处跑着寻找你。然而,一切都白费劲。就在我们极度可怜地在森林里乱跑时,我们看见有个什么白白的东西从花丛和飞廉草里伸了出来,它看上去很少见。我开始还想,那一定是一朵白色的蒲公英花朵。但是,格丽塔,我说出来,你别感到吃惊噢,它动了起来,原来是犹太老人亚伯拉罕,就是和我们一起在大海船上的那个老人。他伸出了他长满白发的头,愣愣地看着我们!这是一个怎样的惊喜啊!他跟我们说,那次经历海上风暴后,所有的人本该都被救到一只小独木舟上的,可是,小舟上已挤满了人。玛丽亚夫人想要去叫我们,把我们带到小舟上来,但上面的人却紧紧拽住了她,因为那小舟里再也不能多站一个人了。之后,他们被风浪吹打到离苏姆波那城不远的一个岸上,从那里所有的人又接着赶路了,因为有个太师不允许他们任何人进城。只有他没走,因为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找个机会溜进城里。他想自己先做些纺织的活挣点钱再上路。然而,他还是没成功,只好再回到森林里。现在,他还住在一个小茅舍里。就这样,我们和他住在了一起。那些日子里,我们为失去你感到伤心极了。在那里,我们又不敢四处乱找你,因为那个佩卡乌斯太师派人在到处搜寻追捕你。他命令他的捕快,任何人,哪怕是野人,只要有长得跟我们相像的,都要被缉拿归案。所以,我们自己就盖了一个修道院。要是没有那些小精灵帮我们一把的话,那我们也是盖不成的。终于有一天,维尔德贝尔回到了我们身边。打那以后,我们就听见夜里总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忙来忙去:有锤子的叮当敲打声,还有钻子的钻击声。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工程又进展了许多,而且慢慢变得漂亮起来。修道院建好后,老亚伯拉罕给我们做了许多纺纱车和一台织布机,亲手教我们纺纱织布。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他要向我们告别,回到自己的祖国。于是,我们写了许多信,让他带给我们的父母。他答应我们说,他很快还会再回来,把我们父母的消息带给我们,最后他要永远地和我们呆在一起,直至最后把自己的尸骨作为圣人的尸骨赠送给修道院。就这样我们整天地纺啊织啊,沉浸在劳动的喜悦中。很多时候我们还在想着你,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就在前几天,小精灵们还赠送给我们一口金色的塔楼大钟,上面镌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这口钟还是他们自己一天夜里在森林里铸造雕刻而成的呢。今天早晨维尔德贝尔回来后叫醒了我们,她告诉我们,你所碰到的那些事,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她从小精灵那里得知的。这以前她可从来没有带给我们你的消息,也许是她一头埋在了科研工作里的缘故吧。听完这些,我们很快就上路来到了这里。要知道,我们的修道院现在可漂亮了!在里面,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事要做:蕾丝达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敲钟,佩特丽娜必须要把里面的小教堂打扫干净,丽丝欣必须用鲜花打扮小教堂。每当艾尔弗里德在院门前撒食喂鸟的时候,丽丝欣还可以用那些掉落的五颜六色的羽毛编成漂亮的花束呢。其他时间我们都在一起,捶打着亚麻,然后再纺织它。在黄昏时分,不时地还飞来小精灵们,他们还给我们讲许多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在月光里,我们欢快地纺着线,然后再织布和漂白它们。不过我们干得非常小心,因为时常会有一些妖魔鬼怪来捣乱,弄坏我们的布匹。现在好了,我们注意到,小精灵们就坐在我们的亚麻布下,看护着它们,为我们驱赶那些妖魔鬼怪。哈默妮制作出一件发出极其好听声音的乐器,制作时,小精灵们还帮了她不少忙呢。做好后,她就在小教堂里演奏起来,而且还把我们召集在一起,练起了合唱。玛爱丽在小教堂画了许多画像,有两幅画得极其出色。你大概不会相信,那些画画得有多漂亮。我现在已经当上了修道院院长,我什么都不希望,只希望你成为王妃后能对我们修道院的合法地位予以认可,并把我们命名为‘十二位流浪女修道院’。我们还拥有一批小宝贝,也就是住在我们那里的小蜜蜂们,它们可乖巧和善解人意了。我们想让它们成为我们的信使,可以成群结队的从我们这飞到小精灵那里去传递消息,然后再把消息带回。还可以从我们中的一个人飞到另个人那里,以便我们做什么事情时都能被及时召集到一起。而且从它们那里你每年都可以得到最晶亮的蜂蜜,那就算是我们向国王缴纳的赋税了。现在,我得赶快回修道院去了。我们今天第一次酿了许多啤酒,现在也许都溢出酒缸了。你们的婚礼在那里举行,我可要帮忙出力。另外,我们可还要把自己打扮一下呢,所以现在我已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说完这些,她把其他的伙伴从鸽子棚边叫了过来,很快就和她们一起回修道院去了。只有卡米拉留了下来,以便给大家带路,能赶往那里。

马上就胖得像个小教士。”

阳光已照进下午的森林,映射出的光彩把森林变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路上,一只婚礼队伍在卡米拉的引领下正缓缓走向修道院。走在队伍前的是老伯爵、格丽塔和沙毛泽尔。老伯爵把银白色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胡须在短上衣衣襟上显得分外耀眼。他今天看上去可比任何一天都要高兴。紧跟其后的是小伯爵带着自己的弟弟小泰特尔。尽管她身穿一套华丽的婚纱服,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裙裾,但她却显得比较沉静,甚至还有些忧伤,因为弟弟不能目睹眼前这森林里的壮观景色。在她身后跟着国王,还有小王子和小彼得,小伙子俩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国王今天想轻装上阵,于是就把所有的随从人员丢在了森林边,再加上自己穿着一件轻松的夏服,而不是那件沉重的紫色长袍,这真的使他满面春风,倍感轻松,无拘无束的心情已尽显在他的脸上。“看!王子,”他说道,“这绿地里的什么东西打湿了我的拖鞋?”——“这是露水,亲爱的父亲大人!”——“是这样啊!有多少年我都没进过森林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好像就没进来过。大家都觉得这里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到这里会有失我国王的尊严的,因为我的王冠、金节杖和紫长袍根本就不能随便挂在灌木枝上面嘛。那又是什么?那边阳光下晃动的枝头上,是不是一只田鸫鸟在跳来跳去啊?”——“那可是一只黄雀!”王子回答道。“胡说!”国王叫道,“这叫什么话,那是田鸫!这种鸟根本就不存在,我只知道有山鹑、丘鹬、骨顶鸡、鹌鹑、云雀、松鸡、黑琴鸡和雉鸡等类似的野禽,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什么黄雀的小鸟。你听听它是怎样叫的!”此时,又一种抵挡不住的诱惑促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要躺进这清凉的青苔地里,好好感受一下它的松软舒适。“又是什么声音叫得如此甜美动听?”——“一只夜莺!”王子回答道。“哎呀,”国王叫道,“那肯定是一只山鹑嘛!哎,真是太好听了!”是什么促使国王又重新上路的,这还要感谢他身下的一堆蚂蚁,原来他霸占人家的领地了。现在,这些小家伙可要拼命地反抗,一心要赶走这不速之客呢。“天哪!”他叫道,“我根本就不了解森林里有这么多让人快乐的事呢!”他站了起来,使劲地搓揉着身上被小蚂蚁爬咬过的地方。停停歇歇的婚礼队伍终于又继续前进了。此时的国王已越来越开心,居然敞开喉咙,唱起《品士高人要朝圣去》【29】的歌曲来,他唱得真可怕疹人,唱到最高音时,音调完全走了样,唱到最低音时,音调又听不见了,忽高忽低的破嗓音吓得森林里的鸟儿扑棱棱全都飞跑了。他们终于看见了那隐藏在深树林里的小修道院。圆圆的大门前长满了野草,从一扇被树叶荫罩的深绿色小窗户里伸出了玛嘉丽塔的小脑袋,棕黄色的长头发溜光溜光地拖了下来,像一个带长兜的小帽子掩在脸蛋旁。今天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可都要聪慧伶俐得多。当看见婚礼队伍走过来时,她很快消失在窗户边,一阵清脆的塔楼钟声紧跟着打破了林间的寂静。格丽塔和老伯爵一起跨过石头门槛。门上的窝巢里,一对鸟儿正好奇地看了下来。它俩仔细打量着披着面纱的格丽塔,叽叽喳喳的向新娘发出了一声声亲切的问候。格丽塔也友好地看了上去,还热情地招呼着它们。队伍停了下来。这时,那对鸟儿打发自己的孩子飞了下来。小鸟们围着格丽塔上下翻飞,它们张着嫩黄的小嘴,想叫格丽塔给它们喂东西吃。终于,老伯爵憋不住了,他对鸟儿们过度的含情脉脉和不停息的纠缠打扰开始有些恼怒起来。他用手挥赶着小鸟,并用胳膊轻轻地碰了一下格丽塔,说:“要记住,格丽塔,你今天可是新娘噢!”于是,她赶快直身挺腰,连头上的花冠也微微晃动起来。她走进了院内昏暗的过道里。她数了数两旁的小门,正好有十二个,每边六个,也就是说,她们还给自己留了一间屋子哩。她闭上了眼,不想看这间屋子,因为她不能住在这里,她感到深深的遗憾。不过,她最终还是想和王子结婚,不想让他再感到有丝毫悲伤。“哎呀,这里的一切多漂亮啊!”站在她身边的人惊叹道。此时国王也十分陶醉,他高兴地说:“嘿,我还不知道在我的国家里还有这样美的景致呢!这些聪明伶俐的小修女,她们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勋章呢!格丽塔抬起头,看见一片亮光照进了黑暗的过道,原来这片亮光正是玛嘉丽塔打开前面的小教堂门以后照射进来的呢。这个修道院里的小教堂真是太美了,美得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垂挂在花茎上,闪着娇艳的光泽。很快,所有的婚礼嘉宾都已步入教堂,亲切悦耳的音乐声随之响起,那是孩子们的合唱曲。过了一段时间后,当“老鼠在咱家”伯爵从陶醉的歌声里清醒过来后,他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不断地清着嗓子,变得有些激动和不安起来。小王子很快站到了圣坛前的格丽塔身边。沙毛泽尔则坐在圣坛前,嘴里还在不断地咬着圣坛台布呢。然而,伯爵一直在愤怒地看着前面。“你怎么啦?”格丽塔问他道。“居然没有牧师!”在场所有的人此时也感到很惊讶,彼此面面相觑。“亲爱的伯爵,”国王发话道,“如果某些时候,在重大的场合上没有牧师的话,我提请你,不妨由你来担任我们的宫廷牧师,主持仪式。我看,今天就由你来主持这场婚礼吧。”于是,老伯爵赶快跑到圣坛前,站直身子,即兴开始了一席洋洋洒洒、感人肺腑的婚礼致辞。这当中,格丽塔不住地向四周偷瞟了几眼。她发现,小教堂里的一切画得真是漂亮极了。两扇窗户前的树木随着微风在轻轻摇晃,就像在频频点头示意一般。窗户之间,挂着一幅圣母画像。罩在她缀满星星的蓝外衣下的十二个孩子露出迷人的笑脸。圣坛上也是装扮一新,上面放着从森林里采摘来的花朵。花丛中,燃烧着许多白色的小蜡烛。卡米拉走在人群里,一个劲地摇晃着小香炉。此时,整个教堂里到处洒满了柔和的亮光,弥漫着袭人的芳香。喜悦和欢乐一直荡漾在人们的心头。只见波努斯王子张着嘴,在凝神注视着自己的新娘,满头金发在光影里熠熠闪着亮光。紧裹在面纱里的格丽塔也沉浸在这无比的喜悦中。这时,拿着一串钥匙的玛嘉丽塔在她身后对她摇了摇。“这一切太美了!”格丽塔对她轻声地说,生怕打扰了正在致辞的父亲。“是的!你瞧瞧,这一切可都是用我们自己勤劳的双手换来的!”玛嘉丽塔应和着,脸上却露出几分院长的庄重表情。“画上的色彩有多美啊!”——“那些颜料可都是小精灵们从各种花卉里提炼配制的呢。哎呀,你看,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格丽塔循声望去。只见圣坛跟前的泥土被翻了起来,一只老鼠的灰色尖脑袋钻了出来,嘴里还在惬意地嚼着圆圆的出口处的泥土。紧跟着,它跳了出来,尾巴还拽着第二只老鼠,第二只又拽着第三只,一只接着一只。等到都出来后,第一只老鼠带着同伴围在老伯爵两腿边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然后又跑到格丽塔和小王子的身边旋转起来。看至这场面,伯爵脑子在飞快地想着主意,他要像人们用苍蝇拍打苍蝇一样把这帮家伙全部轰走。转眼间,这些小家伙都不见了,只剩下三只老鼠跳过他的脚背,走了出来,它们怀里还揣着一个以前挂在伯爵城堡大门上的“老鼠在咱家”家族牌匾,它们把牌匾竖了起来。紧接着,它们身后又跳出来八只老鼠,个个身上都背着满袋子的金银财宝。原来,老鼠在大海下挖了一条通往这里的隧道,把地球中心啃空了,为的是要弥补以前它们对伯爵一家所犯下的过错。现在,它们既搬来了表明伯爵家族地位身份的牌匾,又为女伯爵找回了拖到修道院送给坏修女的那些金银财宝。这些老鼠早已预知到格丽塔会在哪一天、什么地方举行婚礼,所以它们准时在婚礼致辞时到达了这里。现在,它们都做出了最乖巧恭顺的手势,显然是表示,恳求伯爵一家对它们的原谅。

要是我小老鼠啃出个眼,

“好的!”老伯爵高喊道,“我原谅你们的过错!否则的话,这将有损于我们贵族的身份和名誉。你们珍藏了我们家族的牌匾,确保它安然无恙,这本身也就意味着你们拯救了我们家族。你们有所不知,国王的糕点师具有高超的手艺,他可以做出各种牌匾图案的糕点来。他在国王面前曾对我们的家族身份表示过怀疑,因为他只见过国王的家族牌匾,却没见过我们家族的牌匾。我对他的徽章学知识还真表示怀疑呢。现在好了,国王陛下,现在你眼前的一切已不言自明,请看看这盾牌,这山上有一棵我们家的家族树,山上裸露的树根上还端坐着一只老鼠呢。“这牌匾已模糊不清了,”国王说道。这时,老鼠们把一副冬天戴的皮手套放到了格丽塔面前。这双手套可是老鼠女王赠送给她的礼物,而且还是老鼠皮做的呢。只见玛嘉丽塔从圣坛底下拿出一小锅煮熟的食物给了它们,为的是让他们在回程的路上提提神,吃饱肚子赶路。

里面装满了好东西!

终于,伯爵结束了他滔滔不绝的婚礼致辞,格丽塔也从此变成了苏姆波那王国的王妃。在纷纷向王子和格丽塔致以友好的祝福后,人们都散开去参观美丽的修道院了。小修女们也走到国王面前,彬彬有礼地称赞着他的英明和睿智。玛嘉丽塔还带着他去参观自己的小房间。虽然他拥有一副肥胖的身躯不能挤进门去,但这也没关系,所有的姑娘都在后面推着他,硬把他给推了进去。玛嘉丽塔从柜子里拿出香喷喷的蜂蜜蛋糕和修道院里其他有名的甜食。看到这些,国王马上把王冠塞到床底下,尽管旁边没有宽敞的王座,但他也顾不上了,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尽情地享用起来。玛嘉丽塔赶快在他胸前围上了一条小围巾,不让他弄脏自己。卡米拉应国王的要求,还给他挠挠头,捶捶背,他好不惬意呢。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还让姑娘们给他讲故事。这时,有一只苍蝇趴在了国王的鼻子上,它怎么也不愿走开,这下可害苦了艾尔弗里德、安娜和丽丝欣三个人,她们每人各拿着一把驱蝇掸子在不断地驱赶着苍蝇。现在的一切都吸引着国王的注意力。尽管他身居九五之尊,没必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兴高采烈,但眼前的这一切却不得不让他赏心悦目,为之动容,并予以慷慨大度的认可。当他吃到最好的一种面包,即葡萄干面包后,他咧开嘴,不停地说:“我亲爱的小修女们啊,你们就应该得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勋章。”

“你这个可爱的小柜子呀,

蕾丝达把波努斯小王子引到塔楼上,为的是想让他看看那座金钟。维罗妮卡在和伯爵聊着机器的事,看看能发明一种什么样的机器,让它能驮着小修道院滚动在整个森林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是那些树木将会妨碍他们计划的实现。女伯爵和小彼得也在一旁听着。此时,没有人想着还呆在教堂里的格丽塔,她正和小泰特尔在一起。他不想迈出教堂去闻外面迷人的花香,只是在地上到处乱爬着。一切都清凉安静。格丽塔在倾听外面森林里飞鸟的歌唱,并回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股清澈而奔放的泉水正沿着生命的堤岸奔向远方,往日的一切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孩提时的一幕幕画面是那样的清晰:她坐在厨房里,透过烟雾看见缪福特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朝下看着自己。他悉心照料着他的花草,但愿每一束阳光都洒在它们身上,让片片嫩叶新蕾都长得更欢快,更艳丽芬芳。她还记得,她坐在灶台上那些沾满烟灰的大黑锅后面,憧憬着未来,有着许多美好的梦想。现在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她变成了王子的新娘,鲜花嫩果尽洒在自己的头上。然而,有一个念头又闪现在她的脑海,她要飞出这教堂窗户,飞进森林,去倾听鸟儿们那美妙悦耳的鸣啾声。她没有更多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能让小泰特尔拨去心头的乌云,重见天日,重见光明。此时的她还在想着,那位树枝条女祖先会遵守她的诺言,帮助自己实现她梦寐以求的愿望。阳光照在了她新娘的花冠上,还有一束照在她红红的小绸缎裙子上。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突然,教堂顶上的一扇天窗打开了,维尔德贝尔正从那里看了下来。她头上顶着一个大洋葱,根须纷披下来,就像是一顶假发。她朝格丽塔笑了笑,然后“嗖”的一声跳了下来,感觉那高高的一跳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桩小事一般。她径直走到小泰特尔跟前,从裙子里拿出一枝稀奇罕见的鲜花,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掠过。格丽塔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切。“你看看,格丽塔,”过了一会儿,维尔德贝尔说道,“我独独就缺少这种草药。好长时间了,我一直在研究和寻找,有什么样的药能真正医治好眼睛,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它。就在我今天早上采草药时,我看见身前远处有一朵蓝花,在它的花萼中有一滴很大的珍珠露珠。我仔细地打量它,心想,它身上是否会蕴藏着什么魔力。突然,一位美丽的夫人站在我面前,她语气肯定地对我说:‘折断花枝吧,这是一种眼药,请用它去医治小泰特尔的眼疾吧。请转达我对格丽塔的道别问候,因为我现在要离开这尘世了!’不过我现在又得去绿色的森林里了,”她接着说道,“这花枝马上会显出药效的。没事的话你可以去看望我。我那洞穴可漂亮了,你可以听见洞前的树叶在幽暗朦胧里飒飒作响,也很少看见阳光亲吻洞前那湿润的草地。洞里放着我的许多酒精瓶,每当天空放晴时,我的瓶子里就被储藏进许多神奇的自然魔力,因为我拿着瓶子坐在外面闪闪发光的枝头上,在太阳下往瓶子里提炼金光呢。树木会暗自发出簌簌声响,此时我心里明白,它们在向我诉说什么。”就在这一刻,玛嘉丽塔走进了小教堂,她想来看看格丽塔。“喂!维尔德贝尔!”她喊道,“你就这样在四处乱折腾吗?你就不注意你那满头漂亮的棕头发吗?”维尔德贝尔一下子把她的洋葱假发扔到了玛嘉丽塔的脸上,从她身边飞奔出教堂。玛嘉丽塔扔掉洋葱头,扒掉一脸的根须,她看见此时格丽塔正紧靠在小泰特尔身边。小家伙正手捧一束鲜花对着阳光在细细地看啊看啊,当他看清这五颜六色的鲜花时,脸上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甜美的微笑。就在这一刻,老伯爵和女伯爵两人一同走了进来,格丽塔抱起小弟弟,把他放进了母亲怀里。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老伯爵发出了一阵惊喜的狂叫声,一下子把国王、小王子、小彼得和其他所有的人都吸引了过来。现在,一阵阵婚礼欢庆的欢呼声不断爆发出来,哈默妮还奏起了她的管风琴。直到最后国王提醒大家,已到了起身回家的时候了。修道院的小姐妹们开始和格丽塔依依惜别。格丽塔答应她们,到了夏天,她一定会过来,和她们在一起共度每一个美好的夏日。她们久久站在门口,目送着婚礼队伍渐渐远去,然后又彼此相互议论着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多有礼貌讨人喜欢的国王啊!”玛嘉丽塔说,“他真的把蜂蜜蛋糕和其他的东西一扫而光了,还一个劲乐呵呵地朝我们微笑呢!”——“是的,是的,这就意味着,他要授予我们一枚勋章啰!”卡米拉叫道,“我们就把它挂在大门上。”——此时,婚礼队伍已消失在树木后,她们关上大门,走进各自的小房子。

“孩子会永远呆在修道院里,而且还一直过着那种封闭的生活,”格丽塔后来经常说,“这种事情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当天晚上,狂风大作,大雨从天而降,雨水顺着屋檐刷刷流下。喷泉小池子里,不断溅起的雨珠像小土地神一样在跳来跳去。已是午夜十二点钟了。外面吹来了一阵狂风,沿着石阶而下,穿过过道,从修道院呼啸而过。一堆柴火垛边,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那是格丽塔,她正独自一人沿着一条过道轻手轻脚地走着。狂风吹飘起她那件白色小衬衫,冰冷的石板路面上,一双赤着的脚在瑟瑟发抖。她悄悄走向那个老修女隔壁的一间房子里。狂风在呜咽着,她打开小门,走到壁炉前。由于以前一名当班的修女病了,她曾替她在这里生过火,却无意中发现墙上的一块小石头掉落后留下的一个小洞眼,透过它可以看见隔壁老修女屋子里的动静。不过她那时候可没有胆量偷看这些。这时,一阵暴雨压迫着屋顶上吹起的烟雾钻进烟囱,一直倒灌进下面的屋子里。一束光线从墙孔里透了过来,她看了过去。只见高高隆起的小屋子里充满着灰暗色,里面有许多柜子,还有一个很大的壁炉。柜子上面,还放着烧水壶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四方桌子。桌子前那把高靠背椅里坐着那个老修女。她紧锁眉头,露出了可怕的眼神。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看上去像是一个百年魔怪一般。她搓着瘦削的双手,指骨碰在一起,发出咔咔的响声。她面前放着一本五颜六色的书,里面印有漂亮的文字图画。她不时起身弯腰,看看壁炉,然后又坐回椅子里。旁边还站着坏修女塞盖斯特拉。只见壁炉里腾的一下飞出一团尘雾来。突然,火苗微弱的壁炉里,烟雾倒灌进来,紧跟着只看见两只脚从烟囱里滑了下来,落在烟火上,爬进来的正是格丽塔白天在门口见过的那个教士。他抖了抖褐色袈裟上的雨水。看到这些,格丽塔吓得毛骨悚然。老修女站起身来对他说:“晚上好,教士先生!”脚穿凉鞋的他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外面的暴雨还在敲打着窗户,屋里响起教士的问话声:“那只老鼠来过了吗?它答应今天晚上来的。”塞盖斯特拉摇了摇头。他们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后,教士又说道:“是否它已把那张羊皮纸啃吃完了?我是和那个监护人一起来的。他一再声称,对于那个女伯爵和老伯爵已经结婚的事,他也无能为力去阻止了。本来要是没发生这事的话,他是可以把她本人连同她的财产弄到修道院里来的。虽然没成功,我们也不用担心,还有个好办法。那监护人告诉我,那老伯爵的遗嘱正本现在就在女伯爵手里,他帮她保管着另一份遗嘱副本,这副本他是可以马上销毁的。要是那老鼠能把那份遗嘱正本给啃吃掉的话,那我们可就赢得这场游戏了。等到老伯爵一死,城堡里就剩女伯爵寡妇一个人了。到那时,如果这女伯爵不进修道院,又没有遗嘱的话,嘿嘿,那她继承的所有财产最后可就要归我们了。”炉火在熊熊燃烧着。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壁炉下面的一个洞穴里跑了出来,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老鼠。它笔直地站在那里,用爪子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样子看上去十分吓人。老妇人一直在盯着它。它清了清嗓子,露出得意的神情,开口说道:“我已经把女伯爵的那份遗嘱啃吃掉了,味道还不错,因为那羊皮纸尝起来可有一种油腻腻的感觉。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报复她,因为她把小格丽塔送到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了。虽然老缪福特说,孩子是在半路上和他走散的。但就我们所知,伯爵夫妻俩可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那副痛苦的样子只是装出来的。于是,老伯爵就把他赶出了大门。哎呀,老伯爵真是悲伤难过死了,也很后悔,平时对她也没亲热过。”说完这席话,它停了片刻。老妇人沉默不语。它又说道:“现在我要领取我的犒赏了。”——塞盖斯特拉打开了一个装饰考究的老式小柜子,里面放着许多锅钵和长颈球形的玻璃瓶。她取出一块香气扑鼻的油脂给了它。那个修道士用一种嫉妒的眼光盯着小老鼠。

当队伍走到森林的尽头时,有几辆金色马车已等候在那里。仆人们把所有东西都扔进车里,起身出发了。骏马在嘶鸣,它们越过肥沃的原野,跨过青翠的草地,向前飞驰,眼看快要到一个十字路口。在那里,国王将拐往苏姆波那城,因为他要去那里巡视一番。这件事他可已经推迟好长时间了。

尽管现在日子过得有些寂寞,但如果这些女施主在美丽的夏日里征得女嬷嬷的同意,走出她们的小房子去散散步,而且那个老修女塞盖斯特拉又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这里的日子倒还是比较宁静安逸的。此时,过道里许多紧闭的小门都打开了,这些见习修女都头戴面纱,走了出来。她们在绿色的灌木丛里信步徜徉着,三三两两地站在四周那些花满枝头的巴丹杏树边,一张张笑脸沐浴着清风,一双双眼睛也仿佛变成了玫瑰花瓣,显得那么精神和妩媚。许多植物也从清新的泥土里钻了出来,大多时候它们可还要守候着这份难耐的孤独。喷泉还在一个劲地汩汩喷涌着,飞落到封闭的小水池里。旁边坐着一群孩子,格丽塔也在其中。她们在水里玩起了游戏,将许多小船儿装满了玫瑰和丁香花瓣,让它们在清澈的水面上漂游着。正在这时,孩子们看见了她们最喜欢的见习修女梅尔梅塔,只见她钻进了一堆灌木丛。她们紧紧地盯着她,却也看见了那个塞盖斯特拉从灌木的另一边蹑手蹑脚走了过来。要知道,她刚才一直在花园里四处转悠着,试图阻止大家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事发生。“哎呀,”格丽塔叫喊着,“你们快过来呀。要是她不责骂梅尔梅塔就好了!”她们知道,梅尔梅塔在那里做什么。她们沿着梅尔梅塔经过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她坐在一棵橡树前的地上。树影正轻柔地照在她那白得有些发虚的脸上。她掀开黑衣袍衣角,里面装满了谷物饲料。她看了看橡树旁边一个黑乎乎的拐角。此时,拐角旁的那个老修女正从灌木里伸出头来。一只小鸟正拖着一只伤残的羽翼从黑暗处朝梅尔梅塔走过来,啄食着她手里的谷粒。她听见灌木丛里发出了簌簌响声,不禁矜持地看了看四周。“你不应该给尘世间的一切带来欢乐!”老修女一边说着,一边将小鸟捉到手心里。“离开这里吧,”她愤怒地注视着梅尔梅塔,“还不赶快去取玫瑰花环!”然后她将小鸟放回到地上。小鸟一定是受到了挤压伤害,它的一个翅膀也折断了。梅尔梅塔悲伤地看着它。就这样,老修女抓着梅尔梅塔的手慢慢走了。孩子们看见这些,全都退了回去,彼此面面相觑。“哦!”格丽塔叫喊道,“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我们要去往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大家这样说道,“我们还要带上梅尔梅塔,把她送回到她父母那里。”——晚上,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到一个大厅里,那里她们在听着主的教导,向主祈祷着。“虔诚的佩特利娅,”老修女塞盖斯特拉坐下身子,开始唠叨起来,“是一类圣徒,她是对这个尘世什么都不关心的圣徒。而另一类圣徒,比如圣徒温努齐亚塔,就饲养着一只小羔羊,圣徒赛莱利亚也饲养着一只小鸟,还有许多其他的圣徒饲养着上帝所喜欢的小动物。要知道,饲养动物只有圣徒们被允许,而一般凡人是不可以的,因为凡人很少一开始就维护圣人名誉的,像雄山羊【8】一样。”她恶狠狠地看了梅尔梅塔一眼,然后拿起一本书,念了起来:“她甚至还很高兴,把一只上天即将派下凡尘的动物从门前引开,没让它进门。她对上帝说:‘我可不想过问人世间的任何事情,’上帝听后惊讶不已,然而还是表扬了她。当她看见某个人对照进窗户的阳光倍感欣喜时,她就挥起鞭子四处胡乱抽打着!是的,是的,这曾是一个女人所干的事。然而,接下来的故事还和她有关。上帝现在感到很尴尬,他不知应该将那个圣洁的动物派往哪里是好。这个动物就是我们今天都熟悉的小松鼠。上帝很热心地帮了它,把一个蘸水的圣水掸帚变成了它的尾巴,同时还教会了它使用小尾巴的本领。他把它放到一棵碧绿的山毛榉树上,将它的肚子对着核果,让它大嚼大吃。然而,不久后,它却把一个老妇人家炉子前面的护热板给弄脏了,上帝却为它承担了过失。现在这个传奇故事就正式开始了。”只见老塞盖斯特拉还在翻着那本厚书,而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一小时后,她们该上床就寝了。还没等塞盖斯特拉走出门外,在一片静悄悄中,孩子们终于打破沉寂,彼此说起话来。“哎呀!”格丽塔叫道,“我们终于解放了!”——“我们可以走啰!”其他人也跟着叫喊起来。“这老妇人说不定要说服我们父母,叫我们父母把我们干脆扔在这里算了。”——“哎呀!”一个叫维尔德贝尔的小女孩叫道,“我就是想走进森林里去找一些养胃的好植物。我以前就学过怎样采集草药的,我在森林里可是呆过的。”——“做一名默默守在屋子里的小修女,我可不喜欢这样,”另一个孩子说道。她们跳下了床,在另一个大房子里戏耍疯闹起来,然而,门外面发出了沙沙响声。所有的人都一下子钻进床里。只见老修女塞盖斯特拉手持蜡烛走了进来。她照了照那些躺在床上心儿却还在扑通乱跳的小家伙,然后就走开了。格丽塔还和玛嘉丽塔耳语了一会儿,然后整个大房间就变得静悄悄了。第二天是周日。做完弥撒,梅尔梅塔要被派到外面去采摘一些熟透的茶蔗子果回来做浆果。格丽塔看见了花园里的她,于是对老塞盖斯特拉说,自己也想一起去采摘果子,然后就腾腾两步赶到梅尔梅塔身边出门了。太阳照在那年轻修女的脸庞上。“唉!”格丽塔一边叹息着,一边看了看梅尔梅塔,“你真的就想永远呆在修道院里吗?”听到这些,梅尔梅塔惊奇地看着格丽塔。“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寻找我们的自由吗?”梅尔梅塔悲伤地摇了摇头。“走,我们回去吧。”——教堂里响起了第二次祷告的钟声。格丽塔想回到她的房子里,却看见修道院门口那个老塞盖斯特拉正和一位每天都来这里的教士站在一起。格丽塔可不喜欢他了。只听见她说,所有的人都已被召集到一起做祷告了。而且在分手时还听见她对他喊道:“好的,今晚你就从烟囱道口里进来吧!我有关于‘老鼠在咱家’城堡的事要对你说。”格丽塔跑开了。那个年轻教士冷笑了两声,然后,修道院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那前面是什么?从老远的地方就可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原来他们都是苏姆波那城所有行会的成员和其他公民。他们都早已站在了十字路口,因为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今天的王子婚礼庆典。路口边,站着裁缝行会的成员,有鞋匠、轮毂匠、漆匠、金匠、玻璃装配匠、箍桶匠等等其他人。他们都拿着小旗子,在一个劲挥舞呐喊着。然而,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些面包师傅和肉店师傅,以及那些牧鹅的人,他们挥舞着一面面巨大的旗子,甚至有许多小伙子还爬到了樱桃树上。他们是在观看婚礼队伍,还是有心于树上的红樱桃,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上面一个手持拐杖朝下示意的年轻人认为,还是站在下面看得更真切些。而下面的人却说,他们靠得还是太近,感觉太吵了。马车到达了十字路口,只见全城的人都赶了过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安塞莱克斯国王万岁!感谢他免除了长期折磨我们的鹅脯肉税收!”听到这些,国王开心地笑了,因为他今天早晨就偷偷地派了一个信使,进城告诉大家这个让他们欣喜的消息。“波努斯王子万岁!格丽塔王妃万岁!祝你们天长地久!万寿无疆!”

她是个见习修女【7】,名叫梅尔梅塔。格丽塔可喜欢她了,不过,却很少能见到她,除非有时帮她打打下手,洗洗香槟酒杯的擦布,然后再将它们晾晒到花园里的灌木枝上。很快,格丽塔像其他孩子一样变得有些闷闷不乐,默默无语。只要那个老塞盖斯特拉离开几分钟,她就在长长的过道里跑来跑去,躲在大柜子后面玩起了捉迷藏游戏。但是,站在老塞盖斯特拉住的房子前,她心里可是害怕极了,而其他的孩子却根本不敢去那里。“我就想知道一下,”她们私下里说道,“为什么那些年轻修女过得是那样的孤独,而且为何不允许出门。哎呀,她们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啊!”她们中的这个或那个孩子叹息道。

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看着自己可爱的臣民们这股高涨的爱国热情,国王高兴极了。在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里,他捂住了耳朵,让仆人分发给大家金币,就这样,人们激动的心情才在等待金币的喜悦中慢慢平息下来。国王驶向了左边,其他的人驶回了城堡,而波努斯王子则带着他的格丽塔一起走进一个充满幸福生活的安静摇篮里,直到有一天国王变得劳累了,他俩才接过权杖,共同治理他们的国家。老伯爵现在也有了足够的机器发明材料了,他很快也能为治理国家助一臂之力了。据说,这些机器后来都被当作优秀高雅的民族文化展现给后人观赏呢。

第二天早晨,格丽塔第一个醒过来。她看了一下身边那个熟睡的孩子,马上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她想叫醒她,但怎样做才好呢?她轻轻地用小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她还是没醒,又拽了拽她的长辫子,她仍熟睡着。终于她有了一个主意,干脆轻轻地咬一下她的小耳垂。——“我这究竟是在哪里啊?”她问道。“你在哪里,我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回答道,“我可是在修道院里。”——“哎呀!”格丽塔惊叫起来,“不见了缪福特,我一个人还是幸运地到达这里了。你叫什么名字?”——“玛嘉丽塔。你呢?”——“我叫格丽塔。”此时,钟声响了。孩子们都醒了。格丽塔看着她们,她们都从床上抬起头,也好奇地打量着她。“又来了一个小姑娘!”她们说。这时,一位女嬷嬷走了进来,她听到这些后,说道:“哦,她可是在我那儿睡的呢。昨天夜里我把她孵出来了。我想偷偷对你们说的是,昨天我在花园里发现这只蛋了。”所有的小姑娘都笑了起来,唯独她们中一个长着淡蓝色眼睛和金黄色头发的最小的姑娘,抬起了头,露出一副非常严肃的神情问道:“她也有羽毛吗?”——“是的,有,有,”女嬷嬷说道,“现在,你这个小家伙也该起床了!”只见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钟声更加清脆响亮了,周围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孩子们都跑到女嬷嬷跟前。她为她们打开了石头水盆上的水龙头。她们许多人都穿着雪白的小衬衫站在那里,洗着胳膊和小脸。早晨的阳光照在水盆里,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女嬷嬷向她们叫喊着,看看谁先过来,她就可以讲一下她们那个老妇人,也就是那个坏修女名叫塞盖斯特拉的事情。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格丽塔呆呆地站在那里,踮起一只脚,脸上充满着好奇,在倾听着故事。突然,她感觉一丝丝雨滴从背后飞溅过来。“你已经接受过洗礼啦,”玛嘉丽塔对她叫喊道,不过却在玩笑中很快忍住了笑声,因为此时过道里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所有的人都惊恐万分,赶快偷偷地穿上了礼服。门开了,昨天的那个老修女走了进来。她的那张脸今天看上去更吓人了,十个长长的瘦骨嶙峋的手指交叉叠放在长袍下面。她说了句早晨祈祷问候的话,然后示意大家都跟在她后面。她们疾步走着,格丽塔跟在玛嘉丽塔身后,穿过了很多漆黑的过道。她害怕极了,不知这是要去哪里。这时,她看见一个通往下面的楼梯,下面灯光的光线透过一扇开启的小门射出来,一首轻柔的乐曲声也传了出来。“这是通往哪里?”格丽塔问道,“安静,别出声,”玛嘉丽塔说道,“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的。”她们走了下去,走进了一间幽暗高耸的小教堂。圣母像前的圣坛上,正燃烧着蜡烛,一群年轻和年老的修女身着长长的外套大衣在唱着合唱曲。一直等到格丽塔发现一个侧翼小圣坛旁的约翰圣像时,她才慢慢回过神来,自己是在哪里。圣像前的烛光在燃烧着。这是一幅由年轻的修女们绣成的,上面绣满了金箔片和花卉的圣像。格丽塔跪了下来,一个劲虔诚地祈祷着。管风琴响起了。玛嘉丽塔手提一个烟雾袅绕的焚香炉,从老修女们的鼻子前走过。格丽塔坐在这香气中,注视着眼前的昏昏灯火,陷入了沉思中。她还在另外祈祷着,这个圣洁的约翰要是能去看望一下她城堡窗前画像中的小约翰就好了,希望能告诉他,应该照看好自己的小动物们。另外还要问候一声小彼得,告诉他,不要忘记了修道院里的小格丽塔。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一只骨瘦如柴的长手在摇晃着自己,并把自己提溜了起来。她思绪受到了侵扰,回过神来,又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一切。她就是那个坏修女塞盖斯特拉。她领着格丽塔走开了。小格丽塔看见那些年轻的修女正走出小门,慢慢离去,每个老修女都引领着一个孩子。塞盖斯特拉领着她走到修道院里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打开门,走进一个黑乎乎的小房间。上面的一扇小窗户上有许多铁栏栅,从外面能照进一些光线来。在一个大栗木柜不远处的拐角里,放着一把棕色靠椅,那个她曾见过的老修女坐在上面。只见她身边还挂着一把树枝条。她透过眼镜上方仔细地打量着格丽塔,然后从座椅下挪出一张小凳子来。她按了按格丽塔的肩膀。此时的小格丽塔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可她还是坐下了。当老修女和塞盖斯特拉窃窃私语了一会后,塞盖斯特拉起身走开了。老修女狡狤地笑着,她要让格丽塔读些什么给她听听。她一边听着,一边还不时地从袖袍里拿出一只酒瓶子,对着它轻呷一口。她不断地打着嗝,还不断地咳嗽,然后打了一会儿盹。格丽塔已不只是朗读了这一天,而是许多许多天了,而且还是整天朗读呢。——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吃一小碗饭的用餐时间了。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其他那些孩子经常是那样的恐惧忧伤,因为她们就是在这个老修女这里捱过了许多难熬的时光。她用自己的小手一页页地翻着书,逐字逐句地朗读着,不时朝铁栏栅窗户看看,心里在想着,外面的太阳公公是否还在笑着。每当她看见最后一丝晚霞落在褐色柜上,灰墙开始变得越来越暗,以及高高屋顶上的光亮渐渐消失时,她真的是快活极了。然而,此时的她心里在担心着什么,也在渴望着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一直萦绕在心头,让她挥之不去。她想让老修女变得亲近友好些。为什么她老要恶狠狠地盯视着一切,像一个上满了锈的老锉子一般?格丽塔将头轻轻地依偎到她的肩上,老修女吃惊地注视着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抖开了格丽塔,朝自己的黑袖袍里深深地看了看,然后又缩回脖子,看看外面。此时的格丽塔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在思念着什么!她在思念着古老的城堡,还有那周围的群山!塔楼是那样的高,城堡里是那么的自由!缪福特,彼得,还有自己的父亲现在在忙些什么呢?他们离我到底有多远呢?——她朗读至深夜,老修女做了一个祷告,然后她就被塞盖斯特拉领回睡房里了。晚上的时候,孩子们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因为她们害怕老修女塞盖斯特拉会在外面偷听。每当教堂里的年轻修女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们中的有一个修女就会经常友好地对她笑笑。一天傍晚,当她们又经过她身边时,那个年轻的修女和塞盖斯特拉耳语了几句,告诉自己住在哪个小房子里。后来有一次,格丽塔从老塞盖斯特拉的眼皮底下溜了出去,结果没被看见,感觉真是幸运极了。她看见那个年轻修女正坐在自己小房子里打开的窗户边。枝条上的玫瑰花正在向她频频含笑点头呢。她也友好地朝它们微笑着。此时,还没等格丽塔合上门,塞盖斯特拉已突然站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她远远地走开了。

一年以后,老缪福特来了,还带来了伦欣夫人,为的是要和她结婚呢,而且格丽塔可想念她了。他俩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原来,老伯爵见到格丽塔后,从她嘴里得知,是她自己走失到修道院的,那不是缪福特的过错。所以,把缪福特赶出家门的老伯爵感到很后悔,于是他派出许多信使,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找到了他。女伯爵则整天看护着拥有一双明亮有神眼睛的小泰特尔,把他慢慢培养成一个特别招人喜欢的青年伯爵。不过,女伯爵后来又慢慢变得跟从前一样,喜欢耍性子,开始作弄起人来了。她还和儿子一起搞些恶作剧来共同对付老伯爵呢。那些小修女呢,据说在王国里传播福音,到处为人们祈求上帝的福佑呢。她们的父母还给她们捎来平安的消息,有些父母晚些时候还自己过来看望她们,有的甚至就在王国里安家了。小彼得、格丽塔和波努斯三个人真可谓情投意合,彼此都相互关心照顾着。像从前在伯爵家城堡塔楼里时一样,彼得还接过一个大商人手里的鹅肉生意,变成了鹅业养殖加工界的商业巨贾呢。维尔德贝尔还呆在森林里,她当上了王国里一位医疗特别事务方面的医务顾问。如果王国里有人奄奄一息时,她就会及时出现在那里,拯救病人。所以,除了王国里实在没有医治挽救可能而最后病死的人之外,还从来没出现过其他死因的人呢。

森林变得越来越茂密,脚下的羊肠小道已很难分辨清。天色已晚,他们肩挨着肩,静静地往前走着。“快听!——好像有什么声音!”格丽塔叫喊了一声。刚过一会儿,只看见一个又黑又胖的脑袋从灌木丛里伸了出来,脸上露出骇人的神情,还一个劲地咕哝着什么。格丽塔吓坏了,像闪电一样,一下子躲得远远的。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衣服绊在了灌木的荆棘上,小行李包裹也从胳肢窝里掉到了地上。她站在那里,羞愧难当,脸顿时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她就这样轻易地被吓跑了。她——一个骑士的女儿,许多辈勇敢祖上的后代。自己的祖先曾三次被授予了一级裤脚带勋章【5】,还有三次被授予了一级扣眼勋章【6】!她居然被吓得落荒而逃!在无依无靠中她居然产生了这样糟糕的念头!她似乎觉得每个灌木枝上都伸出了英雄祖先的长假发头套,在频频向她示意呢。“要是狗熊吃了我怎么办?——我还是回去吧!”她到处乱走,还狂喊乱叫着,终于,她迷了路。转了好长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迷路了。事实上就是如此。现在她只能跟着跳来跳去的小兔子,寻着它们踩踏树叶的沙沙声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本来心里还鼓足了许多骑士伯爵家的勇气,而现在却荡然无存!现在森林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她走到一块树木稀疏的地方,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最后她来到一块森林的开阔地,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面前是一座空荡荡的高大建筑物,两侧各有一个耳房,旁边还有围墙。看样子,整个建筑物也被围墙所包围着。围墙上,一个幽暗的圆形入口大门一直深深地通到建筑物里。建筑物高处,不时可以看见一扇紧闭的铁栅栏窗户。建筑物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她发现门上有一根金属线,上面有一个圆环。外面的天色变得越来越黑,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只听见围墙里响起了很大的回音,连远处的许多过道也在回响,直至最后慢慢消失。她又迈步走了起来。她敲了敲门,只听见有脚步声慢慢走了过来。过了一会儿,窗户上的一块滑动玻璃缓缓滑下,一双灰色的眼睛从里面发出了亮光。紧接着门开了,是一个老妇人,她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把格丽塔让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格丽塔听见远处仿佛有音乐声。此时,身边的老妇人问道:“你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小伯爵此时像一个转起的轮子,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老妇人仔细倾听着,一边咕哝着什么,一边从格丽塔手里拿过了一封信件。然后她走在格丽塔后面,穿过许多过道,一直走到一扇高高的门前。在这里,她让格丽塔一个人进去后呆在了黑暗里。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回到这里。门开了,只见她长长的鼻子从黑色面纱里伸了出来。“您瞧瞧,这就是那个穿着飘舞小裙子的小伯爵,就像一个漂泊流浪儿!”老妇人把话传递给另一个老妇人,只见这位老妇人坐在一个带有很高靠背的单人沙发里。听到这些,她耸了耸肩,像是一个阴森的百年魔怪一样在独自出神。她抬起眼皮,盯着格丽塔。那带她进来的老妇人开始和她在私下里嘀咕着什么,只是最后才提高了一点嗓音:“她跟我讲了,那老缪福特,就是那个城堡里的仆人,最后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所以,如果我们不说出去的话,这对我们的行动计划可是很有利的了。”就在她们耳语时,格丽塔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高大漆黑的房子,墙上贴着陈旧的皮革墙纸,墙边放着几个栗褐色的柜子。高高的墙角上,有一尊黑色的乌檀木做成的圣母马利亚雕像,脸上那双用象牙和钻石镶嵌的眼睛正阴森恐怖地看下来。带她进来的老妇人把她从沉思遐想中唤醒回来,牵着她的手又穿过了许多过道。到了过道的尽头,她打开了一扇门,两人一起走进了一个大房间。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许多四处散落的小床上,床上覆盖着白色的亚麻布被子。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些许轻声的呼吸声。那老妇人抱她上了床,然后转身离开了。格丽塔独自打量着这间非常大的房子。在月光里,她居然发现,周围的床上有几个孩子的头露在被子外面,睡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蹲在小床上,想把一切看个究竟,只见自己金黄色的头发在月色里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她感觉到,紧挨身边的床上有什么动了动。“哦,是个孩子,跟我一样大!”那确实是个孩子,只见她在香甜的睡梦里伸了伸四肢,一条棕色的辫子正拖在脑后。她的长相看上去显得特别聪明睿智,一双黑黑的睫毛正垂落着,睡意正酣的小脸蛋泛着红晕,红彤彤的双唇微启着。格丽塔轻轻地碰了她一下,然后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里,我们就要慢慢结束“老鼠在咱家”女伯爵格丽塔的浪漫传奇故事了:从一个细嫩白皙的襁褓婴儿,长成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再成为所有新娘的榜样,直至最后成为天下所有王妃的楷模,这就是格丽塔的成长经历过程。我想,就是每个孩子也可以把她的美德懿范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呢。

小格丽塔来回起劲地搬运着已被硝烟熏黑的葡萄酒桶,因为今天是结婚大喜的日子。烟雾还弥漫在大厅里,没有散尽。整个大厅贴上了丝织墙纸,装扮一新。面对着群山的窗户也早已打开。忙完手里的活后,她终于站在婚礼圣坛前,看见圣坛上铺着一个彩色的布垫。彩垫上放着一本小小的祈祷书,书外面还蒙上了一层显得很陈旧的银色封面。她在思考着这桩婚姻,正如牧师先生所说的,它像一个纽带一样,紧紧地把一对新人连在一起。她现在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明天女伯爵不会像上次那样又离他们而去,尽管父亲会聊一些机械制造方面的事。这时,牧师先生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其他人跟在后面。慢慢的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只见女伯爵头戴一个金色小王冠,白色的面纱看上去是那么的迷人。现在是婚礼祝辞。侍童们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双腿早已累得不行了。女伯爵和老伯爵两人跪下身子,只见新娘面带微笑,而新郎则露出有点严肃但十分激动的表情。“奥特尔·冯‘老鼠在咱家’伯爵,”牧师先生说道,“如果你愿意和你选定的内塞尔克劳翠娅·波莱娜·安娜·玛丽亚小姐结为终身伴侣,正如她选定了你一样,那么,就请你说一声‘是’!”此时老伯爵正眯着双眼,陶醉在激动和喜悦之中,已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女伯爵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而他呢,嘴里却在念叨着:“呜,呜,轮子不转了,”看上去半睡半醒的样子。他忽然惊颤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想了想,终于从嘴里说出了一个“是”字来!很快,婚礼祝词结束了。黄昏中,只听见长笛和单簧管还在吹奏着。侍童们快乐地转着身子,跳来跳去,肚子里早已装满了甜美的葡萄酒。格丽塔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她的小塔楼,仰望着满天星斗,只听见塔楼小看守人吹起的悠扬夜曲声不断地从上面飘了下来。下面的山谷里,大雾弥漫,十分沉寂。她似乎觉得,从群山深暗的洞穴中甚至已飘出了使她容易产生幻想的小雪花来。——第二天早晨,女伯爵去了教堂。只见一条紫罗兰色的缎子面纱从她的头顶飘落下来,并紧紧地裹住了她。精细的面纱上,到处点缀着钻石,似星星一般在闪烁。周日的村庄里,清脆的钟声回荡在山谷上空,又渐渐消失在蓝色群山中。女伯爵身边跟着老伯爵,他身着黄绿色的缎子盛服。侍童们跟在后面。教堂里,老伯爵很陶醉,因为他看见女伯爵正在翻着手里的一本宗教诗歌集,神情是那样的温柔妩媚。“你知道吗?”她说道,“我想把你的小女儿送进一家修道院去接受教育。”老伯爵皱起了眉头。“我现在根本无法调教她了。”——“这没有必要,夫人。”——“如果她不会针织刺绣、纺纱织布,又不听我的话,那她将来还有什么出息。她可是一个粗野的小东西。”老伯爵暗自思考了一会儿。当他看见女伯爵带着恳切的眼神朝自己走来时,终于还是说了一声:“好吧!就这样定了吧!”但是,女伯爵可是这样想的:“我先把她放到那儿,再让她变成一个修女。”格丽塔应该马上就走,离开她父亲的城堡。她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呆在家里,但是时间却过得很快。然而她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因为女伯爵不让她去他那里,所以她就经常和小彼得在一起,而且还不知多少次拜托他帮她照应一下自己房间里的小动物。第三天早晨,她终于站在了城堡门前。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那些古老的城堞,肩上的一根小木棍上还挂着一个小行李包裹。她转身看了看,然后走在缪福特身旁。彼得站在高处,从上面看着她渐渐远去。他吹起了一阵悲伤而可怕的军号声,以至于城堡里所有的人都跑到一起,以为是着火了。他们穿过了一道岩石门,然后向一片森林走去。“唉!”格丽塔开口说了话,“我请求过他们,可不要把我忘记在修道院了。彼得还向我许诺说,如果他们忘记我的话,他就去那里把我接回来!”听到这些,送她一程的女伯爵那灰色的眼珠子也不禁湿润起来,黑色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缪福特做了一个难过的鬼脸,他强忍住泪水,对小格丽塔说:“是谁教会你哭泣的?——我去接你好了,我可忘不掉你呢。”

极有可能的是,上帝后来把苏姆波那王国又重新粘回到天上去了,因为王国里的人们在格丽塔的恩泽教化下都变得非常聪明睿智,乃至于他们完全有能力重新掌管天上的事务。——如果它还没被召回天国的话,我倒是想建议一下各位看官,不妨做一次旅游,去那里看看它吧。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侍童们拿起城堡里的所有刀具武装着自己,连椅子腿也拿了出来,上面还打上了许多钉子,看上去像是狼牙棒一般。他们挥舞这些武器,头上冒着腾腾热气,楼上楼下来回地跑着。他们面对面跑到一起,又紧跟着散开,一股血腥的勇气从他们心里陡然而起。门虽然堵上了,但这无济于事。小木桥也不能拆卸掉,因为城堡里没有一个悬空脚手架。就这样,女伯爵在门前摆开了防御阵势。“你们站到后面去,我的小勇士们!”她一边叫喊,一边拿着刚刚磨得尖尖的火钳子指挥着小侍童,“你们要站开一些,好让缪福特能把他那门威力无比的火炮扛过去。”于是,她站到他们前面,站在小桥旁的悬崖边。旁边的格丽塔将锅碗瓢盆摆放在自己面前,等待着女伯爵一声令下,将它们砸过去。其他人也将许多抛掷物放在身边。老伯爵出现了,他搬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烂玩意儿,有日本武器、老式钟表、手工木刻艺术品、铁皮手套、墙纸、锈迹斑斑的甲胄、瓷器装饰品,还有拳曲的长假发头套以及各种各样的什物杂件。他把它们堆在一起,有堡垒一般高,在最后紧急时刻,这些东西都可用来砸向那些该死的家伙。一切都准备就绪,布置停当后,女伯爵回到原位,她站在那里,再一次扫视了身后的一切。人们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还差五秒钟就要敲响十点。就在这时,只看见一队人马在山谷里绕过一个拐角。女伯爵将耳朵贴在那些什物杂件上,静听着远处的动静。这支队伍阵容庞大,他们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上帝今天能保佑他们。昨天也是这么多人,只是透过门缝一时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女伯爵一声不吭,身边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突然,什么东西像闪电一样蹿出了大门,又从侍童们的腿间穿过,一直跑过了小木桥。大伙儿只留神着走在高高岩石块上的那队人马,却没看见一只老鼠跑了出来,唯独格丽塔看见它往下跑到小桥的另一头。她所能看到的,就是那只老鼠正在咬断身边衰枯的灯心草和其他小草,泥土和小石子纷纷滚落到深处。等到她再看那些人马时,他们离自己已是很近了。只见那个胖胖的议员先生,或者说那个最老的监护人先生头戴一顶鬈曲的长假发头套,肚子外面套着一件猩红马甲,两行金灿灿的纽扣整齐地排列而下,身上还穿着一件漂亮的镶边外套大衣。另外两名监护人紧随其后,身上扑着香粉,发式一新。还有许多乡下雇农和城市警卫队员也跟在后面。他们已来到山顶,正向那座小木桥走来。女伯爵克劳翠娅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最后一排的小侍童变得稀稀拉拉了。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小侍童吓得尿了裤子,提着裤子溜了。带着绝望的心情,女伯爵转过了身子。这时,那队人马已走到桥头前。她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议员先生由于恐惧全身在打着寒颤,四肢在瑟瑟发抖,使小马甲的纽扣都在亮闪闪地晃动。他的一只脚迟疑地停留在小木桥边缘上。“啊?大……炮!”只听见他结结巴巴,有气无力地喊出声来。“哦,安布罗修斯·齐普莱因先生!别动!别动!”最后面的那位监护人先生靠近了他,和他耳语了一番,于是他稍稍恢复了镇静。要知道,那些可不是什么大炮,而是格丽塔放置的一排排炊锅,圆圆的锅口对着小桥,锅柄朝着上面,抬头看去,真像是大炮,让人感觉十分危险可怕呢。定了定神,那位监护人先生还想继续往前迈步子,只看见自己脚下的一块木板条开始晃动起来,“哗”的一声掉进了深谷。突然,一个小黑影闪电似地跳了下去。“是老鼠!”格丽塔高兴地叫了起来,但马上又脸色苍白,为那位摇摇晃晃的议员先生担心害怕起来。“同事先生!”后面的两位监护人先生朝他叫喊着,“您站住别动,否则您会发晕的!”他转过身子,对他们说,“真是个可怕阴险的毒招!卑劣的馊主意!”此时,三个人一起低声耳语了一会儿。最后,他指了指城堡大门下一块凸出的岩石,叫喊道:“你们可以看到它!你们可以看到它!可以这样做!”于是,那队人马撤了下去。看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桥这边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惊奇,每个人都在感谢着上帝,只有小格丽塔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没有人相信她刚才所透露的话,因为她早已看出那些家伙撤退后,会从山下重新开始围攻城堡的。大家都在静观等待。只见女伯爵从那一堆破烂杂物边绕了过去。她知道,有一条几乎不能攀爬的岩石窄道,它从山下一直通到城堡下面七码尺【4】处的那块凸出的岩石上。两三个小时过去了。这时,下面岩石上出现了那个头戴假发、长得最瘦、面部表情最为严肃的监护人先生,他最卖力气,第一个爬了上来,只见他汗流浃背,像个落汤鸡一般。缪福特端来了用所有黄米煮成的粥。女伯爵命令老伯爵、格丽塔和埃利奥扔下锅具和滚烫的黄米粥,其他的人都原地待命,以防再有人爬到那块凸石上来。士兵手里仅仅只有一把军刀,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杆步枪。那位胖先生发出了可怕的命令,要他向上开火,但不要伤到女伯爵,而他自己却吓得像什么似的。一颗子弹呼啸而出,紧挨着女伯爵的脑袋飞了过去。她高傲地昂着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要是她以前喜欢发射炮弹的话,那她现在可就找到乐趣了。不需要任何保护,她站到了那堆什物杂件上。由于紧张的忙碌,格丽塔的两个小脸颊滚烫滚烫的,像一团火在燃烧。她也鼓足了勇气,和老伯爵、彼得以及另一名侍童一起,抓起所有能扔的东西,拼命地扔向想爬上那块岩石的士兵。而缪福特呢,一直在跑来跑去,把滚烫的黄米粥倒进锅里。当他看见又打退一个士兵时,他不禁感到有些忧伤,因为他的锅具已变得那般黑乎乎,然而现在却一下子出现了六个士兵。女伯爵跳过了那堆障碍物,命令老伯爵、格丽塔、埃利奥和彼得快来助阵。他们齐心协力,使劲向下扔着东西。那些破烂物件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士兵身上。小彼得也没闲着,他将一块平时收藏的上面印有维纳斯和小爱神图案的壁炉瓷片扔了出去,扔向岩石最远处想藏身的那位老监护人先生,同时他还在自忖:“这家伙让其他人在为他卖命,自己却怕死躲在一边,无所事事。”只见瓷片飞到他身边,“啪”的一声裂成碎片。就在同一时刻,一个滚烫的汤勺不偏不倚地飞到他的腮帮子上,末端的弯钩正好钩住他的鼻子。“停住!停住!”他气急败坏地叫喊道。只见那些士兵个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听到命令后,就停下来不再往上攀爬。他们都在想,宁愿到战场上让战火洗礼一番,也不愿困在这么个鬼地方饱受挨揍之苦。“干脆就让她自作自受吧!您结婚吧,您可以结婚了,我的小天使。”他一边朝上对她喊,一边在使劲地搓着自己刚刚被击中的脸颊。“您后悔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您就等着后悔吧。——哦,希望她长眠于地下的老祖宗们能为这个不肖子孙睡得安稳!——士兵们,吹军号,奏哀乐吧!难道如此一块纯白的美玉就这样白白放弃了?”他私下里又补上了最后一句。“她要是跟我走的话,她永远都不可能结婚的!唉,不是那该死的老伯爵,要是换成我拥有她该多好哇!”第二个监护人先生在独自嘟囔着。“她要是一个修女的话,一定会屈从于我的意志的!”第三个家伙也自言自语道。此时,士兵们已差不多将身上的稀饭渣子都刮擦完了,然后撤退而去。女伯爵看着他们落荒而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只见那位年龄最大的监护人先生,胖嘟嘟的脸蛋上还挂着许多泪珠,他对她叫喊道:“不能再造孽了!哦,不能再造孽了!”

(江山 译)

当天晚上,小格丽塔躺在塔楼里准备歇息了。一扇窗户开启着。夜空里,繁星点点,它们好像正在偷看窗户里的一切呢。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传到了格丽塔耳边,塔楼周围呼啸的风声一下子停止了,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愤怒:“你知道吗,小姑娘?我那时和自己亲爱的兄弟姐妹相处得多好啊,结果大家都想继承爵位,你争我夺,我怎么能不生活在巨大的害怕恐惧中呢?你也知道,要是我现在也来加害惩罚这女伯爵,那该是多么的可怕啊?”突然,格丽塔变得害怕起来,将小手捂住了脸,因为她看见,那只老鼠侯爵夫人的眼睛正从旁边看过来,头顶上还戴着那顶金灿灿的王冠。它双眼炯炯有神,发着亮光。“我也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将怎样拖走女伯爵,怎样惩罚你父亲。”听到这番可怕的话语,格丽塔不禁哭了起来。“不过,”它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她头下的枕头里来回溜达着,“因为你的缘故我可以改变这一切,看在你盛情接纳我的份上,我也愿意这样做。但那只把你养大的老鼠奉劝我不要这样做,它和我谈起了许多前途未卜的事,因为那个很坏的夫人呆在这里。她可是她们家族成员里最放荡轻浮的一个。她也不好好考虑一下,就用捕鼠器到处捕捉我们,还用毒药毒死我们。”在黑暗中,它消失了。听完这些,格丽塔得到了一些安慰,慢慢进入了梦乡。

注 释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了小木桥。侍童们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在敲门。由于里面没有回应,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们是议员会议慎重推选任命出的法庭成员,今天我们所有三个未成年监护人都前来这里,特要求女伯爵阁下,也就是我们的伯爵小姐出门回话!”接着,又是一阵敲门声。“我只想通过门缝回答你们,”门里响起了女伯爵响亮的声音。“放荡不羁的女伯爵必须明天跟随她的监护人先生,也就是今天到场的先生们,回到她自己家宫殿城堡里所指定的屋子里,直至自己成长到法定年龄。这段时间内,如果没得到我们类似相同的许可,她将禁止自作主张,与任何人擅自结婚,其他我们认为不适宜的事情也绝对禁止。鉴于此,根据法律之规定,兹要求内塞尔克劳翠娅·波莱娜·安娜·玛丽亚伯爵小姐自愿接受命运的安排,今天,最迟明天一大早,跟随她的未成年监护人启程回府。”终于,一个低沉的声音讲完了,他就是那个最老最胖、头戴鬈曲长假发、大汗淋漓的监护人先生。“我就是不愿意!”女伯爵叫喊道。其中的一个监护人想要开始大发其火,另一个则捂住了他的嘴巴。此时,他们中的一个书记员走上前来,用他那干巴巴的声音接着喊道:“要是内塞尔克劳翠娅·波莱娜·安娜·玛丽亚伯爵小姐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履行义务的话,那她将受到监护人严厉的惩罚!法律可是无情的!”接着,所有的人调转身子,扬长而去。只听见桥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1】 圣乔治骑士(Der Ritter St.Georg),传说中的天主教圣教徒,上帝的战士和殉教者。为宣传基督教义,于公元303年前后被罗马皇帝迪奥克莱先(284—305年在位)以异教徒罪名迫害致死。他的标志图像为:身骑一匹战马,手拿长矛,刺穿一个巨龙。他是善与恶、光明与黑暗搏斗较量的化身,也是骑士精神的象征。每年4月23日是他的纪念日。

此时的格丽塔真是目不暇接,她一会儿指指这,一会儿指指那,欣赏着眼前美丽的景色。此时,彼得给她讲起牧鹅的故事。她被他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那些长脖子、白羽毛的小家伙是多么的美丽可爱啊。他俩还一起走到她的小花园里,他要帮助她,想把她的花园修建得更漂亮些。他做了个小吊桥,还有旁边长着漂亮树木的小园亭等小玩意儿。慢慢地,塔楼上的晚风变得越来越凉,太阳也渐渐下山了。格丽塔要和彼得道别了。“明天见!”她愉快地说,“明天见!”彼得笑呵呵地回应,脸上露出更愉快的神情。格丽塔很快跑下楼梯,当她经过戈特夫人石像时,更加快了步伐。彼得在静听着格丽塔的脚步声:如果她嗒嗒嗒的脚步声消失了,他就会重新掉头去观察山谷里的动静。如果格丽塔挨了骂,他俩就会呆在一起,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一天清晨,小看守人的号角声吹得特别响亮。他跑下塔楼,跑进了女伯爵的闺房,向她报告山下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听到这些,女伯爵一下子从沙发上惊跳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紧跟着在闺房里来回徘徊,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见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忽然亲了彼得一口,开始叫嚷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哦,要是我那几个监护人来的话!”于是所有的侍童都被召集到一起。“快用东西堵住大门,”她叫喊着,“要么把门前的小木桥赶快弄断!”——“为了不让它掉进深渊,还需要一个悬空脚手架,”老伯爵急着说,“好从下面把它拆了。”可是,这太晚了。现在,城堡里能找到的一切都用来堵大门了。侍童们从城堡各个角落处拖来了破烂家具物件,把它们堆在门前,又翻墙回来,潜伏到门后。

【2】 霍屯督人(Hottentotten),居住在今天非洲纳米比亚和南非共和国境内的游牧迁徙部落,用餐时席地而坐。

彼得站在门前。秋风起来了,他身上不禁起了一丝寒意。远处的花儿像星星一般,点缀在枝茎上,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似乎在告诉身边的枝茎,马上即将要离开这些伙伴,让它们独自承受秋冬之苦了。他走在山间的窄路上,想再一次看看那城堡:它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静地耸立在布满岩石的圆锥形高山上!那里就是老伯爵的塔楼。他曾成千上百次地赶着鹅群从它下面经过!在它下面也不知抬头观望了多久!他没想很多,边走边采摘着鲜花,几乎快采到满满一把时,突然想起来,应该把这束鲜花送给老缪福特,向他道别的。就这样,他一直往上向城堡走去。从远处,他看见了两个身影站在城堡前,还听见了一首曲子的节拍声。原来是一个男人,他一边让他的小土拨鼠跳着舞,一边还给它讲着故事,脸上露出奇异的神情。这时,女伯爵从门里跳了出来,手里拿着格丽塔的锦缎枕头,后面跟着埃利奥以及所有其他侍童,门前是一片嘈杂声。“哎,你看看,格丽塔,”她向格丽塔喊道,此时格丽塔正和缪福特一起也走出门外,高兴地看着小土拨鼠在跳来跳去呢。她继续对格丽塔说道:“我爬上了你那个老鼠洞,也就是你那座塔楼,我看见阳光下晒着一个枕头,里面居然有动静,好像有生命的东西的在里面。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群老鼠啊。”——“呸!一群老鼠!”所有的侍童都惊叫起来。女伯爵说道:“我要把这枕头和老鼠全部扔进这万丈深渊里。”只听见土拨鼠开口道:“且慢,天哪,你想要干什么?——这枕头曾归一位母亲所拥有,这些老鼠正是一位老鼠侯爵夫人带着她的七个侯爵儿子呢!”——“这帮坏蛋,让它们摔下去粉身碎骨吧!”女伯爵克劳翠娅叫嚷道,因为她就叫这个名字,“你这个土拨鼠怎么脑子里会想到这些荒诞不经的事。“你把它给我,”那位带着土拨鼠的男人开口道,“我现在正需要几个小老鼠,我要把它们当作艺术品好好研究研究呢。”——“给你!”女伯爵一边说着,一边将枕头递给了他,紧跟着转身走进了城堡。侍童跟了进去。只见小格丽塔也跟在女伯爵身边走进城堡,她在苦苦哀求着女伯爵不要将枕头和老鼠送给别人。缪福特也悲伤地进了门,因为他身无分文,不能将它们赎回来。那捕鼠人收起枕头,准备上路出发。此时,农民小伙计彼得走到他身边,请求他道:“我给你钱,就请你把这枕头和老鼠给我吧。”那个捕鼠人惊奇地注视着他。“噢,年轻人,你可以拥有它们。我反正到处都能捕到老鼠,刚才我收下它们,仅仅是因为这枕头装着老鼠,我随身拿着太方便了。”彼得把自己以前挣得的钱付给了他,得到了枕头。他想等一会儿,也许缪福特还会出来的。这时,小格丽塔从城堡的过道里狂奔出来,他在寻找捕鼠人。“哎呀!”她叫喊着,哪里有捕鼠人的影子?因为他早已走远了。“哎呀,我可要给他下跪,求求他把枕头和老鼠还给我啊。”她正准备沿着岩石山路向山下追去。这时,小伙计彼得走近她,在空中挥起了手里的滚口红边小帽,和她打起招呼。他还给了她枕头,一句话也没说。小伯爵高兴极了,蹬着小高跟鞋,转过身子回去了。彼得瞪大眼,目送她走进城堡。要不是缪福特正好此时走出来的话,彼得可就转身走了,他要继续走向遥远的世界里。“小伙计,我一直站在门后面,看着你是如何付钱给那个捕鼠人的。你是从哪里弄到那些钱的?”缪福特问。“那是我的工钱。现在那个女磨坊主已把我赶出来,不再雇佣我了。”——“哎呀!”老缪福特说着话,一边难过地挠了挠头,“你等等。——有了,我想起来了,你愿意当一名侍童吗?”彼得思索了很长时间,掂量考虑着。“为什么你不能当呢?我把你带到女伯爵跟前,不过你要显得精神抖擞和快乐活泼些,在她面前鞠躬行礼,还要马上拿起她的手亲吻一下。天哪,要是某个人在我们家以前的女主人面前说一句‘上帝啊,我怎么这么贫穷啊’,那她可是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这个人的。”于是,他俩一起走进城堡。在一个过道里,他们遇见了女伯爵克劳翠娅,只见她满脸通红,情绪异常激动,因为那老伯爵刚才竟敢应女儿的请求,不同意她将枕头送给别人,所以现在的克劳翠娅已对小格丽塔的行为感到愤怒不堪了。此时,牧鹅小伙计已站到她面前。他摘下尖顶帽子,亲了一下她的小手。尽管他马上抹了一下嘴角,像孩子们通常所做的那样,但女伯爵还是友好地打量着他。“这个小伙子想干什么?”她问道。“他想当一名侍童!”缪福特回答道。“是这样吗?小侍童我们总是需要的,多添一个也没关系。呸!他怎么这么脏兮兮的!去让人给你换一身新衣服吧。——你可以,”她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当一个塔楼看守人吧。是的,这再适合不过了。让人给你一支号角,你就住在我们城堡里的塔楼上,好好看守城堡塔楼吧。”——就这样,那个牧鹅小伙计现在变成了一个塔楼看守人。每当清晨或黄昏来临时,他就在塔楼上对着下面的青山绿水吹起号角,他极目远眺,就感到从远处吹来的风正从他的鼻子下呼呼而过。格丽塔一直感谢着彼得,因为对于继母和那些侍童的管制约束,小伯爵感到很不开心,和那些涂脂抹油、香气扑鼻的侍童相比,自己的处境更容易引起彼得的同情怜悯。小格丽塔玩着一个金球,这可是他们“老鼠在咱家”家族的传家宝。她一边玩着,一边沿着楼梯爬上了塔楼。金球慢慢向穹顶尖塔上飞了上去。只听见彼得在喊:“我接住它了!”只见那金球又沿着老式楼梯慢慢滚了下来。格丽塔笑得脸上都乐开了花。她经常跌倒在楼梯上,想办法抓住金球。就这样,两个人玩得可开心了。塔楼看守人是不允许离开他的岗位的,于是,小格丽塔就在傍晚时分蹬上楼梯去看望他。当她在两层楼之间的拐弯处转弯时,就通过墙上的一个小孔看看彼得的小房间。只见外面的光线照过一堆劈过的木柴,正落在彼得睡觉的干草上。屋里,放着一根鞭子,墙边的一块小木板上还放着他的一个烟斗。还有一只驯养的鸟儿,本已是半死不活,被他捡到后经过治疗,又恢复了健康,现正呆在一个角落里,唧唧啾啾地表达着它深深的感恩之情。如果彼得不在这里,她就给它撒上一些谷粒,静静地偷听着它的动静。如果身边没什么动静,或者女伯爵克劳翠娅不叫唤她,格丽塔就还会往上爬。当她到达第二个拐弯处时,便看见小伙子正在来回巡走。此时,她正经过靠墙一边那块古老的石头雕像,这可需要一番勇气。只见那座头像正从一个像是宗教服皱褶的领口里伸出来,脸上突出个尖鼻子,表情显得非常严肃。关于这座石像,缪福特以前经常在格丽塔面前提到过一个叫戈特夫人的人。每当她经过这里时,她都要向她乖顺而敬畏地问候一声,和她打个招呼,而且还请求她:“戈特夫人,祝您平安,请保佑我,不要让那些侍童中的任何人来这里!”还真神了,等到侍童们每次叫唤她时,就没人能找到她,因为石像上老是会发出一种声音吸引并戏弄着他们,害得他们到处乱跑,团团乱转。——此时的格丽塔站在倒数第二个台阶上停了下来。台阶边的拐角处,她曾修建了一个迷你小花园,里面放养了青苔,还放置了许多破旧器皿碎片拼搭的小园亭。花园里,还能看到一头牛在吃青草,其实那是一个锅钵把柄上的牛的造型。另外,里面还放着一条小狗,那也只不过是瓷器锅盖提钮上的小狗造型而已。秋风从高处向她拂面而来,又绕着塔楼吹过,凉飕飕的。彼得问候了她。她将圆滚滚的小胳膊放在古老的石头城墙上,眺望着远方。鸟儿们在她脚下的塔楼四周盘旋着。岩石上的许多城墙裂缝直上直下,里面长满了青苔绿草。山谷里,到处是银色的小湖泊,还有绿色的灌木丛林。对面的群山连绵不断,一眼看不到尽头。天空离塔楼仿佛近在咫尺,可仔细看看,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3】 摩西十诫,出自《圣经·旧约全书·出埃及记》,指的是摩西在西奈山时向以色列人宣扬上帝的各项指示。

第二天早晨,当格丽塔醒来时,她感觉锦缎枕头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开始时她有些恐慌,因为她隐约记得昨天夜里有不速之客来造访的事,但很快又回忆起她们是那么亲切可爱,彬彬有礼。对新邻居的到来,她感到既诧异惊奇,又高兴不已。她拿起枕头,把它放在窗户边让太阳晒晒。“你说说看,”她问老缪福特,他手里正拿着一杯水走进屋里,要去浇他那些心爱的花草。“问一下,你明天能从山谷里为我弄些新鲜的花来吗?”缪福特回答了她的话,而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出神地看着眼前山下的一片青草地。在蔚蓝色天空的映照下,绿色的灌木丛以及一块块绿草地显得格外耀眼。还有许多白色的小点点在挪动着,经过很长时间观察后她才辨认出,那是一群鹅正在草地上吃着青草,旁边还跟着一个农民模样的小伙计。小伯爵可没看见,此时的他也正友好地朝自己小凸窗的方向看过来了呢。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发现了那个年轻人。“你看见那个小伙计了吗?”她问道。“哦,我看见了。”缪福特回答道。格丽塔沉默了一会儿。当她走下塔楼,看到其他人时,却看见了一个令人难堪的场面: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猫儿将鹦鹉身上的羽毛给扯了下来。对于这样的看护过失,所有侍童都得到的女伯爵搧耳光的奖赏。——几天后,一个美丽的早晨,山下岩石边的一个山洞入口前,那个农民模样的小伙计在为那个富有的女磨坊主放牧着一群鹅,此时的他正哭得非常伤心。“彼得,现在你不要再干了,”她叫嚷着,“上次你没看好鹅群,去帮那个老伯爵,把他从泥沼地里拽出来,结果弄丢了一只鹅。今天倒好,缪福特下山来采花,你去帮他找花,结果又弄丢了一只。你给我滚吧,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她的怒火在不断升起。她冷不丁地猛推了他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她家门前。“这一块面包就是你的工钱,现在你滚开吧。”接过面包,小彼得走进鹅圈,到中间的一块石头上。身处这一群鹅中间,他感觉到鹅毛带来的舒适温暖。有一只鹅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憨厚笨拙,另有一只在抖动着光洁的羽毛。它们缩了缩头,又伸了一下头,从石头的一边跳向另一边,挤到了彼得身边,然后将脖子伸向脚蹼边,在找一个自己栖身的地方。后面的鹅儿把脖子都伸到了前面鹅儿的身上,不时地看看他,朝他嘎嘎地叫着。每当彼得坐在它们中间,吹起一根芦苇管,它们就纷纷来到他跟前,它们已习惯了这种召唤方式。现在他在伤心地哭,把刚得到的面包撕成碎片洒向鹅群,带着忧伤的表情要向它们道别。他抱起一只最喜欢的白鹅,亲了亲它那美丽、白洁和温软的翅膀,把最后一片面包塞进它嘴里,准备离开它们。它们都跟在他身后,发出嘎嘎的叫声,一直跟到主人家门前。他向四周看看:它们还不知道,自己明天可就不会再来了。他可真是进退两难,现在该究竟去哪里呢?

【4】 码尺(Elle),德国旧长度单位,合62.6厘米。

四只老鼠拖来了一只缪福特穿的旧木拖鞋。老鼠侯爵夫人头上带着一顶王冠,她正坐在拖鞋里。她的孩子们正在她面前歇息着。他们住进了格丽塔的羽绒枕头里。顿时,里面开始喧闹起来。燕子妈妈站在巢穴边好奇地看着这些。由于时辰已不早了,她就开始了晚间的感恩祷告。她还和孩子们就基督摩西十诫【3】的事争执起来,而孩子们认为,仅仅只有摩西九诫。“天哪!”一只躲在木头里的老甲壳虫说道,他正从一条缝隙中向外瞅,“你们在瞎胡闹什么,吵得大家都不能睡个安稳觉。”燕子妈妈可不在意他的话,直到甲壳虫说了一句:“你会把这女孩吵醒的!”她才收住了话。过了一会儿,她叫一只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的蚊子去格丽塔那里,因为在小伯爵那里她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呢。于是,这个夜间乐师飞快地飞了下去,她还找来了另外三个同伴,嗡嗡嗡地加入到一群瓢虫行列,此时的小瓢虫们正躲在窗台前的一株蓝色的风铃草后歇息着。倒要感谢的是,老鼠进来时没有侵害它们。这只蚊子一个人还在独自哼哼着。就这样,许多声音吵闹在格丽塔耳边,一直持续到很晚时间。夜深了,这个疲惫的乐师趴在格丽塔的耳垂上。出于对小伯爵格外喜欢的原因,它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吮吸她身上那甜甜的血液。

【5】 裤脚带勋章(Hosenbandsorden),又名嘉德勋章。裤脚带勋章中的德文词汇Hosenband表示的是用于绑扎过膝短裤裤脚的带子。嘉德勋章是1348年爱德华三世颁发的系在左膝下方的英国最高级勋章。

“我们的女侯爵继承王位后仅才一天就带着她的七个孩子来到这里。城堡里连一张这些弱不禁风的孩子睡的旧羽绒床也没有,新的吧又怕被主人老是拍拍打打,让我们不得安宁。不知你是否乐意,让老鼠侯爵夫人带着她的七个孩子住进你头下面这个锦缎睡枕里?”——半睡半醒的格丽塔点着头,因为她一直在示意,自己还在做着美梦呢。还没等她发出鼾声,一长队老鼠就穿过房子跑了进来,然后挤在了一起。

【6】 扣眼勋章(Klopflochverdienstorden),系作者自己杜撰的勋章名字,历史上没有此勋章。为了和嘉德勋章相匹配,故杜撰此词。

干草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格丽塔转过身子,朝旁边看了看。这时,一个纤细矜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是尊贵的老鼠侯爵夫人家的两个老鼠姑娘,分别掌管着宫廷事务和膳食事务。我们来此,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亲爱的小伯爵。”——“好啊!”格丽塔说着话,睡意中,脑子里还在做着甜梦呢。

【7】 见习修士(Novize),是指根据天主教规定,那些正式入修道院前须有一年见习期的青年修士。

月亮呢,她还在想着:“在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面前,太阳公主想必会嫉妒死了!”她还在微笑着。

【8】 雄山羊(Ziegenbock),源自于《圣经》。在西方民间传统中,它被视为是罪过、不贞洁以及魔鬼的象征。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该有多好啊!”她微笑着。

【9】 挪亚方舟(Die Arche Noah),源自于《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指的是挪亚为躲避洪水而造的方形大船,他的家人、牲畜以及自己都因此获救。

月亮呢,她在想着:

【10】 亚伯拉罕(Abraham),出自于《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是犹太人的始祖。

“你愿意吗?”小床后面窗户上的黑影里,响起一个轻细的问话声,那声音是从窗户的十字梃架上发出的,“如果你害怕的话,那我就走开好了。”只见月光下,一只体型细长的老鼠跑到了格丽塔床边。小伯爵转过头来,带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那迷人的月亮。

【11】 夏娃和亚当(Eva und Adam),出自于《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两人均为上帝创造,后结为夫妻,是人类祖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贝尔瓦尔德小姐有什么罪过。她并不懒惰,这一点我很欣赏,反倒觉得,是老伯爵那些刻薄的话语才导致她离去的。她的亲兄弟们也一直不去看望她,让她一个人呆在城堡里,独守着那份家产。”这时,只看见格丽塔像小鸟抖动羽毛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快听听,我觉得好像有敲门声!”一阵狂风穿过烟囱刮下来。有人在敲门。一个年轻的声音随着狂风传进了城堡,叫喊声盖过了风声。“哎呀,一定是枝条树的女祖先!”格丽塔惊叫地看着缪福特。然而,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外面,大雨如注,下了约一刻钟。山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他们正沿路向城堡方向走来。只看见一个女孩模样的身影,头戴一条精细的面纱。它已完全湿透,从头上垂落下来。那女孩倚在一个身材修长的小伙子肩旁,雨水从她缎子礼服的皱褶间不断往下滴落。也因为恶劣天气的缘故,礼帽上的羽饰在遭受狂风暴雨后弯裂着垂搭下来。“唉,埃利奥,”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已冻得瑟瑟发抖,“这条路简直太糟糕了,我一直在往下流淌的水路里噼噼啪啪地走着。你抬头看看,伯爵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呢。”他们刚走了一小段路,就见那女孩模样的身影转过身子,像一个雨中的小仙子一样在注视着浓雾弥漫的山谷。“我要生活在这里!”她说道,然后他俩大步流星地朝城堡大门走来。他们一次次地敲门,不断地叫喊。透过门缝他们终于看见有亮光过来。那正是格丽塔。“外面是谁?”她问道。如果外面的回答是“一个家贼!”或是“一个杀人犯!”她也会让他进来的,因为此时此刻,是否人们要保护自己不受侵害,或者这个不速之客像世上有些人那样不怀好意,对于眼前未经世事的格丽塔来说,她可没想那么多呢。从一声“是我!”的应答声里她很快辨认出,外面的人是谁了。当这位上次光临过城堡的女伯爵沿着台阶疾步往上,走进老伯爵屋子里时,她身后拖在地上的裙裾已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印。屋子里,伯爵正坐在一盏昏暗的小灯前工作着,他尖尖的鼻子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突兀。半明半暗的灯光照在女伯爵身上,也照在她满头金黄的鬈发上。雨水还在顺着头发滴落着,一颗颗雨珠从她的前额沿着美丽的脸庞滚落而下,可以看出,满脸红霞的她此时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缪福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伯爵会突然间出现在眼前,他惊奇万分。当老伯爵跪倒在她身前时,她大笑起来,眉宇间露出了一种戏弄的神情。她浑身抖动着,以至于雨水从她那凌乱的鬈发上像阵雨一般飞溅到老伯爵身上。伯爵在他那个熏得黑黑的大壁炉里生起了火,还一个劲地吹着。女伯爵蹲下身子,贴靠在壁炉边取暖。终于她开口说了话:“我已给我那位未成年监护人先生制造了很多麻烦。他正在找另外两个监护人帮忙呢,我就趁机跑了出来!”老伯爵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间女伯爵却变得异常困倦起来,慢慢地闭上眼,打起了悦耳的鼾声来。整夜里,伯爵也没舍得合眼,一直在她面前来回溜达,仔细地欣赏着她。城堡里,一切又恢复了生机。她是怎么从家里脱身的,对于老伯爵的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只是一个劲地笑着,显得那么心情愉快。第二天,小侍童们来了,还带着许多小毛驴,它们身上都驮着许多重物。现在,庭院的石板地上铺上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地毯,上面绣着绚丽的花卉、鸣啾的小鸟以及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图案,沿着墙根还放了许多漂亮的座垫。庭院中央,还摆放着一个精致秀美的金灿灿的圣坛,上面放着一个圣盆,圣盆里已燃起了敬拜上帝的焚香。很快,这里已喧闹繁杂,纷扰不断了。由于缺少婢女,漂亮的侍童埃利奥就扮起了婢女角色,为女伯爵梳头洗面。他梳着她长长的秀发,不经意间,梳子卡在她金发中的缠绕卷结处,痛得她叫起来,只听见“啪”的一声,他脸上轻轻的挨了一记耳光。其他侍童的日子也不比埃利奥好过多少。尽管女伯爵长着十个温柔的纤纤玉指,但每每打在脸上时,他们也感到火辣辣的发烧呢。他们留神着她脸上的每个示意表情,所有的人一会儿被招呼到跟前,一会儿又跑散到某个拐角旮旯处,带着指令去拿些什么东西来。看着这搞笑的场面,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都要在现场,听凭她随心所欲的差遣。遇到她心情不好时,事情可就要变糟了,侍童们的脸上也就要跟着愁云密布起来。一个侍童手拿拂尘,另一个跨在扫帚上,每个人都手拿什么东西,有的掸尽灰尘,有的扫除垃圾,有的浇灌花木。老缪福特打量着这些长着红红脸蛋的捣蛋鬼。更让他惊讶不已的是,他们还勇气十足,胆敢走进黑漆漆的森林,手持猎枪,抠着扳机打猎呢。傍晚时分,他们个个满身尘土,一脸疲倦地返回城堡。在厨房里,他们从肩上卸下一天的劳动成果,有小麻雀,不,还有松鸡和山鹑呢。他们还向瞪大了眼睛的老缪福特讲述自己打猎时的冒险经历呢。城堡里的过道边都种上了一行行说不上名字的稀有植物。阳光下,金笼子里的金丝雀们在尽情地放声歌唱呢。城堡里,还有许多鹦鹉,它们在呱呱乱叫着:“我要我要!”看上去,它们好像是在某个学校里教训着某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呢。老伯爵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切——已忘了机器的研制工作。晚上,所有的人都坐在他那间屋子里。女伯爵唱着歌,她唱得要多好就有多好。她还讲述了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特别惊险刺激,听得大家都毛骨悚然。像往常一样,小格丽塔总是早早的就上了床或钻进草堆。今天进了塔楼后,她首先走到一扇往外凸出的小窗前,瞭望着山谷。那窗户是从塔楼两堵厚墙的夹缝处凸出去的,一扇窗户上画着小约翰身穿蓝色的衣服,他手拿牧杖,看护着几只羔羊。月光正照在窗户上。静穆的画面中,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长满了欧石楠花。黄色、蓝色和红色等色调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色彩斑斓。旁边的墙上,一块小石子脱落了,留下了一个小洞穴,里面还卧着许多小瓢虫呢。另一扇窗户正敞开着。夜风在溶溶月色下从窗外吹入。窗户边,她向下俯视了一番,此时可以看见山谷中雾气缭绕,异常神秘;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冷杉林的树梢。塔楼下伸出了一块深暗色的岩石,上面尽是沟壑,长满了青苔。月光下,青苔上的露珠在闪着亮光。格丽塔将身子探出窗外,仔细盯视着窗边一棵植物弯垂茎杆上的一滴露珠,只见它在清凉的月色下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它一点点微颤着,慢慢地掉进了深渊。然后,她收回了身子,抬头注视着贴满了装饰料子的墙面。上面的燕子妈妈正在搭筑的小巢里叽叽喳喳,和她的儿女们在交谈着什么。小格丽塔钻进床上的干草里,将一个锦缎面料做成的小睡枕枕在了耳朵下。这个小枕头还是她从她母亲那里得到的呢。

【12】 恺撒大帝(Cäsar,公元前100—公元前44),古罗马皇帝,被谋杀。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格丽塔问道。刚才在认真听着故事的她瞪大着眼睛,一直惊奇不已。“是的,孩子!你想想,我当然知道啰。自从我成为你们家的裁缝,就把图书房里的许多大开本书籍上的皮革变成你们身上的衣料子了,那些书籍里可记录着我刚才讲的这些故事呢!”

【13】 堂吉诃德(Don Quijote),指的是西班牙著名作家塞万提斯长篇小说《堂吉诃德》中一个有愚蠢侠义行为的主人公。

“一天早晨,他们走出军营,要向别地进发。鼓声响了起来。贝尔瓦尔德从鼓手手里拿过战鼓,一路上敲打着,还唱着激励士气的军歌。士兵们饶有兴趣地听着她的歌声。她敲击的鼓声十分响亮,犹如一首激昂的军歌,从她的心里迸发出来,直上云霄。突然,一个信使急匆匆沿路赶了过来,告诉她说,她的老伯爵父亲正躺在床上,眼看要告别人世了。虽然他被禁止出来向贝尔瓦尔德传递口信,但城堡里的老神甫还是偷偷地把他派遣出来。很快,贝尔瓦尔德向年轻的伯爵挥手道别,策马而去。当她看见城堡上又旧又锈的风信鸡羽翼双垂时,一种骨肉不可分离的酸楚涌上心头。一切已表明,自己的父亲已离她而去了。整个城堡里空荡荡的,所有的家人和仆人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那古老的城墙还独自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她得到的唯一遗产就是那座空旷的城堡了。她很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轻轻拍着马的脖子,仿佛对它说:‘我们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了!’她将缰绳扔到了马背上。马儿小跑了起来,空旷的庭院里,回荡着清脆的马蹄声。老神甫看见了这些。他在空荡的房子里轻手轻脚地来回踱步,好像既害怕她,又为她感到难过。他惴惴不安地把钥匙交给了女伯爵,然后就很快走开了。贝尔瓦尔德站在一个高大的窗户前,眺望着远处深蓝色的群山。她虽然喜欢眼前这份家产,但感觉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心头。太阳快要落山了,屋子里还通明透亮,一抹淡淡的晚霞映照在棕色的皮革墙纸上。这时,老神甫走了进来,恐惧中又在她面前退了回去。她叫他不要走,说出心里想要说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倒出了心事。原来老伯爵一直对女儿耿耿于怀,只字不想提她,但在弥留之际,他终于说,那是他一生的罪过,没有使用那些树枝条把他的女儿教育好,所以他心中一直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离开了自己,步入军营。他愤怒之极,心里一个劲地在咒骂着她,诅咒她将来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直至那些树枝条干枯殆尽。但从心底里他还是希望那些树枝条不要干枯,还要不断枝繁叶茂地生长下去,直至她家族中的女孩子变得温顺乖巧,但最好不要遭受那些树枝条的惩罚。老神甫终于道出了想说的心里话。听完这些,贝尔瓦尔德沉默了,看着渐渐隐向山后的太阳,她感觉到自己的幸福渐渐变得依稀渺茫起来。突然,外面城堡里空荡荡的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位信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那位年轻的伯爵在战斗中不幸阵亡了。此时的她默默无语,在自己塔楼上可以远眺的屋子里独自徘徊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那信使从何处而来。她身边的那些古书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坐在正对窗户的那把椅子上看书,一直就那样看着,直至自己人生的黄昏。没有人敢走近的她的屋子。不过,她还经常去森林里转转,或是外出走走。现在,对面的山脚下怎么会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呢?草地上,田野里,到处盛开着鲜花。她经常徒步下山,只见那些农民满脸汗水地在辛勤地劳作。他们面带愁容,打量着这片贫瘠不堪、难于耕作的土地。她向他们传授着如何让土地变得肥沃的知识,甚至还为他们发明了一种独特的犁具。人们都十分喜爱和尊敬她。大家总觉得,每当她离开他们时,不和人道别,也不理睬人,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开。就是到了晚年,她还拄着一根棍子,弯着腰,不时下山去看看。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充满着慈祥感恩的目光。孩子们也一点不害怕她。他们经常去森林里看望她。每当她离去时,孩子们就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在梦境里一般,而此时此刻,梦儿已杳然无踪。我不知道,后来她是怎么死的,但是,”缪福特轻声说道,“听说,后来人们还经常看见过她。还听说,后来整个家族里还没有哪个孩子没挨过树枝条能变得乖巧听话的。——不过,我倒认为,现在外面的树枝条可是干枯完了!看看我们的小格丽塔是个多么听话乖巧的孩子!”

【14】 贝尔利辛根(Berlichingen,1480—1562),又名“铁手骑士”。1504年,在兰茨胡特王位继承战中失去右手;1525年,参加了农民战争。他是歌德戏剧中的英雄传奇人物。

“记不清你祖上哪一代老祖宗把他的孩子都教养得非常温顺听话。他成为伯爵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叫贝尔瓦尔德。他觉得,因为自己是一个伯爵,可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因为不听话而遭受树枝条的惩罚,所以他家城堡周围的枝条树木也就没让人再看护照料了。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小伯爵变得越来越顽皮淘气了。伯爵也想不出哪种能惩罚她而又不影响她伯爵气质养成的好办法。他那时可还不知道今天许多家庭里都说的‘今天你可别想吃饭了!’这句话呢。——他想着,就干脆这样顺其自然吧。这可是个错误。她慢慢过了惩罚挨打能使她变乖听话的好时光,变得放肆任性起来。她一个人跑进森林,整夜呆在那里,早晨回来时,脸上带着满意自得的神情,凌乱不堪的头发上却沾满了荆棘蔓条、青苔地藓和夜间的露水。晨光里,她走在沾满露水的青草小径上,脸上洋溢着格外欢愉的神情。她向天际舒展着健劲的身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然后唱起在森林里自编的歌曲。一天早晨,一只小熊在森林里从背后向她袭来,她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掐住它,驮着它跑回家中。此时,他父亲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说话聊天,伯爵可想把他选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呢。那长着黑黝黝毛皮的小熊还趴在小伯爵白皙的肩膀上,鲜血正从利爪抓过的伤口上滴落下来。她发出的惨叫声听起来就像夜晚城堡周围的狂风呼啸声一般。那个长着一副白皙脸庞和黑胡子的年轻伯爵此时正友好地注视着她。而她呢,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此时的她正努力遏止住自己火辣辣的眼神并将它存放到心坎里。然而,据说,当她再次凝眸他时,她已无法控制自己,烈火从她的心底里,从她的灵魂深处往上蹿。后来又听说,她就叫做“眼中烈火女孩”了。现在她深深地喜欢上那位年轻伯爵了。但是,她并没成为他的新娘,大家可千万不能这样称呼她,她只是他的一个非常亲密的伙伴知己而已。这件事可让她父亲不开心了。他俩在一起非常开心,手拿投掷物,肩并肩,越过深山峡谷,走在灌木丛林下满是青苔的小路上。森林里,呼啸的风儿驱赶着他们不断向前,也吓退了许多猛兽。他俩在一起欢快地歌唱着。年轻的男伯爵可爱学习了,女伯爵也跟着学了起来,直至深夜他俩还经常坐在古旧的大开本书前,彼此挽着胳膊,显得那么亲密无间。咳,她那可怜的老父亲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一直担心女儿会遭受可怕的流言蜚语。另外还让他不开心的是,他俩这么年轻就向往着自己心灵里美好的世界,要出门去远游。这真让老伯爵闷闷不乐,他不想看到他俩还要在一大堆破旧的书里翻来找去,忍受着翻书时灰尘扬起的呛咽之苦,而那些破烂玩意儿却好像在向他们幸灾乐祸地冷笑呢。一句话,他变得越来越不开心了。翻阅书籍这件事可使他的心中陡然产生了一种特别恶心的感觉。有一次在地窖里,他正气定神闲地躺在木酒桶的龙头下品尝着葡萄美酒,此时的美酒犹如一汪清泉正越过他心灵的山谷草地向桶外汩汩流出。突然间,他似乎觉得,图书房里的那些书籍正朝他走来,好像要向他抱怨什么,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合上。慢慢地,只见从一堆扬起的灰尘中跑出几个僧侣道士和一些长相类似的不速之客。他们满脸醉态,步履蹒跚,嘴里哼唱着动听的曲调。他可忘不了这些怪诞的事情,经常看着窗外风中发出飒飒声响的枝条树木,它们似乎在警告伯爵,如果要拿自己去教训他的女儿,那它们可是会严辞拒绝的。后来,爆发了一场战争,那位年轻伯爵和一队骑兵走了。此时的老伯爵觉得必须严管好自己的女儿,她应该在家里呆着,织绣一件壁炉绣花罩子什么的。可是贝尔瓦尔德浑身难受极了,她凝望着窗外的蓝色群山,它们像城墙一样阻掩了眼前这旺盛生命中所显示的勃勃生机。有时她显得颇为烦躁,就扯下自己睡觉的天盖床的床帘,乱扔着枕头。枕头里的羽毛漫天飞舞,一会儿飞落在床帐上头戴羽冠的金色天使身上,一会儿又飘落到各个角落里。就在这纷扰时刻,老伯爵走进了她的屋子。她很快拉上了床帘,躲进了羽绒被子里,紧紧把自己裹了起来。老伯爵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向她说教着。一天早晨,他又过来看望女儿,胳膊里抱着女儿还没开始织绣壁炉罩子的丝绒。床上还是那床羽绒被子。老伯爵站在床前,开始责骂起来。但是,今天的羽绒被却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平常的话,女儿时而会伸出头来,又很快将头缩进被窝。终于,伯爵开始愤怒起来,鼓足勇气掀开羽绒被,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直到黄昏时分,伯爵又惬意地躺在老酒桶龙头下享受着美酒时,贝尔瓦尔德才悄悄打开城堡大门,身背着小包裹,走了出去。她环顾四周,夜色中的群山是那样的静悄悄。夜风中,她那浅棕色的秀发在轻轻飘拂着,她在向前方的部队奔去。她找到了部队,带着巨大的欣喜,那位年轻的伯爵又见到了她。她守卫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奔赴战场,挥剑砍杀着敌人。她对他全神贯注,在他身边迎击那些朝他砍杀过来的刀枪剑戟。晚上,他俩坐在篝火边,将疲惫的四肢摊放在他们的大衣上。夜晚的凉风吹进欢趣逗乐的人群里。激烈鏖战后,他们滚烫发烧的额头也慢慢冷却下来。士兵们在抽着烟,她唱着歌,还向他们讲述着过去那些圣贤的故事。在她面前,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快乐和逍遥。篝火慢慢地熄灭下去,夜幕已渐渐打开,无数颗星星在闪耀着。此时的女伯爵已慢慢明白,她为谁而生。她轻轻地搂抱起年轻的伯爵,仔细端详着熟睡中他那安详而又高贵的脸庞。她不断地沉思,像是在欣赏书中最美丽动听的歌曲一样,在多姿多彩、摇曳变幻的情感中,赞美着春天,赞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还有那溶溶的月色。她将这美好的记忆用刀尖密密麻麻地刻在了树皮上。于是,她微睡了片刻。睡梦中,她仿佛看见了九个缪斯女神,还有她们前面一位英俊的缪斯少年。此时,他们正在她的头顶上翩翩起舞,不断地向她托梦呢。

【15】 萨巴女王(Die Königin von Saba),是伊斯兰《可兰经》和埃塞俄比亚传奇故事中的人物,也出现在《圣经·旧约全书》中。据《圣经》记载,她于公元前十世纪曾去古以色列王国拜见所罗门国王。

一天晚上,格丽塔和缪福特两人坐在沾满烟灰的圆顶厨房里。火苗在放着四口大锅的锅灶上熊熊燃烧着,白色的蒸气夹杂着黑色烟雾升了起来,又很快地消散开去。今天外面是第一次狂风大作,已有很长时间没这样过了,在狂风的驱赶下烟雾也不时地被吹下来。小格丽塔坐在灶台的锅边,看上去像在想着什么令她恐惧不安的事,她不时地抬起头。只见缪福特带着深思的表情站在一大块肥猪肉前,旁边有许多小香肠,它们被垂挂在烟囱里的一条细绳上让烟雾熏制着。缪福特手拿弯刀,像在思索着是否要从猪肉上割下一块肉来。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哎,缪福特,”格丽塔开口说话了,“你觉得,我父亲还在想着桦树条的事吗?外面的桦树上还长着嫩枝子吗?”——“没有了,孩子,我想它们一定是干枯了,说起这件事可有它的来头呢。”——“哦,那你就说说看吧!”格丽塔央求道。缪福特合上了弯刀。此时的格丽塔高兴地注视着眼前那些还待熏制的黄色小香肠,它们垂挂在那里,仿佛也露出了愉悦的神情。要知道,那可是她最爱吃的香肠呢。她坐在缪福特身旁,一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黑烟和蒸气,它们高高扬起,又汇在了一起,一边听着他的讲述,幻想着下面的故事该如何发生。

【16】 阿波罗(Apollo),希腊神话中光明和艺术之神,农业、文艺和美术的保护者。

打这以后,老城堡里就显露出一片生机。暮霭时分,它仿佛在翩翩起舞,又好像在向老伯爵吟唱着悦耳动听的歌曲,它给人们带来了欢笑,使人们为之欢呼雀跃。此时的伯爵已飘飘然沉醉于此中,却忘记了机器的研发工作。过道里,广场上,侍童们跑来跑去地嬉戏玩耍着,城堡里到处充满了快乐的喧叫声。第三天,约莫黄昏时分,城堡里的大窗户前,美丽的小伯爵站在父亲身旁。她仰望天空,只见一抹玫瑰晚霞泛着柔和的红光,映照在长满深绿幽暗的冷杉树的群山上。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将温柔的小手放在父亲的胳膊上,和他一起欣赏着眼前这良辰美景。在城堡后面,侍童们正在玩着日本式的新奇皮球。一缕晚霞撒在他们身上,泛着红光。有几个人坐在一堵大墙深处的背影里,在轻声闲聊着什么。突然,门开了,格丽塔伸出了头,想说些什么,马上却又被堵了回去。一个身材矮胖的先生,头戴一副白色假发,脸上扑着香粉,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当他看见伯爵房里乱七八糟的场面时,他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傻站在那里,大汗淋漓。“这像话吗?”他还在气喘吁吁,从喉咙里慢慢挤出话语来,“还没跟您开口,让您放乖一点,还没来得及让您一个人闲呆着,一眨眼您就溜得无影无踪,您可是我们家庭的一个女伯爵,一个极有身份的人啊,”他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由于惊吓害怕,此时侍童们都整行整列地躲站到女伯爵身后。她盯着眼前他圆滚滚的肚子,似乎看出,他今天一定是饱餐了一顿。只听见他又愤怒地说了起来:“我,作为你未成年监护人,是经过布拉格议员会议慎重推选任命的!我!在家里的城堡里,我没有找到您,我责问了城堡里的管理人员!我!女伯爵究竟哪里去了?所有的人都说,她离家已经两天了!”说起“离家”两字时,他猛地跺了一下脚。“许多打探消息的人被派送了出去,他们都带回了消息,说她骑着马,穿过一片种子地,直到一个——是的,一个农民告知我们,说是曾看到您——在你们家族的死敌家中,你们的家族啊!”——“您过来一下,监护人先生,”她说着话,并带着他挤过受惊的侍童,走进一间军械房里。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女伯爵一阵“我就是愿意”的大喊大叫声,以及那监护人先生“您这样做好吗?”的责问声。屋子里充满着紧张的气氛!过了一会儿,那位监护人先生又愤怒地把那位女伯爵拽回原来的房子里。“我就是要,我就是要和那个伯爵结婚!即使您不同意,我也无所谓!”听到这些,老伯爵不好意思地捂起自己的鼻子,感到十分难堪。女伯爵那张小嘴还在发出“我就是愿意!”的哽咽叫喊声。“但是您现在必须得跟我走,”那个胖子先生说。“好的,就现在,但是我还会再回来的。我倒要和我的另外两个监护人说说看。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我马上就掉头离开他们,回到这里。”她边说着话,边用她调皮的目光看了老伯爵一眼。于是,只看见那位监护人向女伯爵伸过了胳膊,伴着她沿着台阶走了下去。有好几次她还把那个小男人摆弄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呢。“我亲爱的小姐,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在我这里,您可以得到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有这样一位蓄着精美小胡子的先生,还有袋子里许多许多的金币。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吧,孩子,我可是一个充满柔情蜜意的好男人啊!”说着说着,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哦,什么?那我还不如让你做糖果糕点去好了。我只要你这位伯爵。”侍童们也跟着下了山。此时的老伯爵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心里在盘算,如何用自己的发射机器把监护人好好地教训一番。这时,格丽塔走了进来。只见太阳在慢慢地落下山去。屋子里抹上了一层淡淡的余晖,在夕阳照射下,一道微红的霞光涂抹在冷暗的群山上。她走近父亲,生平第一次将自己的头贴在他胸前。“我的机器在哪?”他问道。“就在那里!”——“去把它挪过来!”于是她将机器拖了过来。“侍童们把小哈巴狗放在上面不知发射多少次了,希望它没有被弄坏!”格丽塔说道。伯爵拿出了工具,又开始干了起来。很快,整个古堡里像从前一样,又响起了叮叮当当、轰轰隆隆的声音。老伯爵在哼唱着一首描写美丽天堂的阿拉伯老曲子。“那位粗野的女伯爵将永远不会再来了吧?”格丽塔问老缪福特。“不会的,她的那些监护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再来了,”他说道。就这样,打那以后,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城堡里,有一个拐角处的塔楼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塔楼,它从古老的废墟里拔地而起,高高耸立着,似乎在眺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像往日一样,格丽塔走了进去,走进最下面一层自己的小房子里早早上了床。第二天,当朝阳向塔楼致以第一声问候时,她已早早起了床。两周后,往日曾发生的奇怪新鲜事早已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17】 尤蒂特(Judith),后人伪造的一部《圣经·旧约全书》中的女英雄。据传她徒手潜入军营,用统帅霍洛福内斯的利剑杀死他本人,从而拯救了以色列民族。

“这些都是来自于异国他乡的新奇玩意儿,这是一个印第安人的箭囊,”伯爵答道。而侍童们却认为,那箭囊破烂得看上去和那些被蛀过的椅子腿没什么两样。女伯爵甚至对一个被蛀过的里面还装有箭矢的箭囊大加赞赏起来。伯爵还向她解释起日本人以及霍屯督人【2】有关用餐时的新鲜事儿来。在这里,大家用餐不是坐在桌子边,而是席地而坐,因为伯爵不想让人将餐桌从家具房里搬出来,而且这本身也是他的家规。为了表示要对这位女性的尊重,大家必须坐在地上用餐。女伯爵对此十分高兴。侍童们不禁问了起来,是否这个家规是从巴黎,或是从众所周知的亚当和夏娃偷吃苹果的伊甸园那里传来的,因为他们手里都没有餐刀可以使用,所以大家都坐在地上。伯爵把一个盘子端到了女伯爵面前。由于餐具不齐全,所以有些人将就着用锅盛着吃,有些人用头盔盛着吃,甚至还有个别人用捕鼠器盛着吃呢。而且饭菜也不丰盛,不是黄米汤,就是黄米丸子,要么就是黄米布丁什么的。因为伯爵是这样认为的,用简便的餐具用餐吃起来那可是最香的,饭菜花样过多会损害肠胃。此时的小伯爵格丽塔在外面帮着烧饭,她可不想加入到那些拿人开心的小伙子中间去。“过来吧,天国花园的小园艺匠!嘿,小猪昆茨骑士先生!”到了晚上,满过道里都撒上了干草,侍童们像游行检阅的方阵队伍一样秩序井然地躺在那里。女伯爵则躺在她那苔绿色的睡床上,脸上露出微笑的神情,在独自享受这金子也难买到的宁静。第二天,女伯爵强调道,大家没有必要席地而坐,以表示对她的尊敬,如果伯爵家有一些凳子的话,大家坐在上面也是可以的。然而,老伯爵却弄丢了家具房的钥匙。

【18】 圣女贞德(Die Jungfrau von Orléans,约1412—1431),法兰西女民族英雄,在英法百年战争中拯救了法国。后被出卖给英国人,被处以火刑烧死。

屋子上面,两个人还困坐在那里。当他们看见磨坊主家的雇工带着笑脸走来时,他们从高处往下看了看。雇工对他俩说,是“老鼠在咱家”伯爵让他来的,他要转告伯爵最忠实的仆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以迎接一位年轻女伯爵的到来。伯爵还希望不要抠门节省,要好好地讲究一下排场,把一切都布置停当。“哦!”缪福特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我把财务房的钥匙给弄丢了。”——“我们家的磨坊主人,”雇工接着说道,“还让我带一些面包给你们,如果你们要招待那女伯爵的话。这些你们是不用付钱的。”他说得很真诚。接着,他把绳子拴在一根棍子上递到上面,缪福特接过绳子,将它牢牢地系在吊灯支架上,顺着绳子终于爬了下来。格丽塔也跟着他回到地面。他们好奇地向雇工打听起那位女伯爵的模样长相。现在,缪福特应该从城堡里的井里打出井水,格丽塔应该从城堡最高处的过道到城堡大门把所有的地面好好冲洗一番,以便一切看上去都干净整洁。她终于可以去整理一下父亲的工作间了。在一堆破烂杂物里,还能发现一些像模像样的好东西,它们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他们扎起了许多花环装饰,用它们把宫里的一切都装扮一新。那么,现在要是那女伯爵睡在这里,那该怎么办呢?格丽塔只知道一种柔软舒适的睡床,这使缪福特感到有些难办。“有了,”格丽塔说道,“我们为她搭一张十分漂亮的像躺在青苔地上一样柔软的睡床,再在上面撒上玫瑰花瓣吧!”就这样,睡床已布置好了。他们又用鲜花装饰点缀着门前的小桥。小伯爵的裙子今天上油打光后也焕然一新,要知道,这件裙子可是用伯爵图书馆里装订书籍的皮革做成的。办完这些事后,他们站在门前,静静地恭候着女伯爵的到来。终于,马队穿过了山谷。伯爵向那位女子指着远处山上自己家的城堡。她身后的那些侍童开始咂起了嘴,啧啧称奇。但是,年轻的女子却一直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以至于她的侍童们很快也纷纷仿效起来,尽管他们知道,他们的女主人是在故弄玄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而脑子里却也许在想着某个恶作剧,要和这老伯爵寻一下开心,刺激他一下。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小桥边。当年轻女子在伯爵的陪同下经过小桥,看见小格丽塔身穿的猪皮裙子时,一丝微笑从她的脸上倏然掠过。侍童们看在眼里,也很难克制住自己,露出一张张怪笑的脸。眼看他们就要放声大笑,但被年轻女子的暗示和接二连三的胳膊肘撞击阻止住了。只见那位女伯爵友好地亲吻了一下小格丽塔,将她的身子转来转去地打量着。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女伯爵惊奇地发现,小格丽塔裙子皮革皱褶中到处都印着烫金的装饰文字。在左边的一道皱褶上,她看见印有“小猪昆茨骑士先生的生活和他的英勇行为,根据这个故事复述的内容如下……”等字样,后面没看清的字样却藏在了皱褶缝里;胸前的礼服上则印有“为约翰基督羔羊徜徉散步而修建的基督天国花园”的字样;礼服后面印有“基督圣女安娜·玛利亚·施维德尼策尔的一生”的字样;还有后面的左边印着“一本介绍女巫及其受惊者的书籍”的字样,紧接下来的是印制的整整一个章节。女伯爵不厌其烦地看着这些,然后跟着伯爵一起走进了城堡,一直走到他屋子里那把唯一的座椅前。伯爵强调说,这是出于尊敬才这样摆设这把座椅的,以便所有的先生都能跪在她面前,向她叩头行礼。女伯爵觉得这个殷勤献得好,它可以使大家变得彬彬有礼。“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站在那些整理堆放好的破烂杂物前问道。

【19】 狄俄格内斯(Diogenes)(约公元前412—公元前323),古希腊犬儒派哲学家。

小伙子带着特别惊异的眼神,看着那长着一副奇特身材的伯爵。“蠢货,你这个乡巴佬,”老伯爵叫喊着,此时他已站在一块石头上,“还不快过来帮帮我!”那个小伙子根本没想到,在这晨曦中竟见到一副如此愤怒的面孔。他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牧鹅犬唤到身边,然后从田边捡起石头,一块一块地扔在泥沼地里,好让伯爵一步一步通过。“你这个粗俗无礼的乡巴佬,”伯爵叫喊着,脸上带着极其鄙夷的神情,“还不快点扔,我可没有分文赏钱给你。”此时,小伙子已扔完了石头,伯爵脚踩着它们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鹅群受到了一阵惊吓,嘎嘎地边叫边跑向四周。看见这些,小伙子也一阵惊慌失措,他给伯爵指了指路。此时,伯爵的嘴里还在愤怒地嘟哝着一些骂人的语,他用手在口袋里掏着,想从里面掏出什么东西来。见小伙子直挺挺站在那里,他还在往口袋深处掏着,终于掏出了什么东西,一把塞进小伙子手心里。小伙子看了看,他什么赏钱也没得到,得到的却是一个从机器上掉下来的旧按钮。他想,哪怕是一句友好的话语也比这样的赏钱要好得多呢。他向伯爵道了声谢,将按钮放进衣兜,紧跟着去追赶那些跑散的鹅了。伯爵走啊走,走到了山崖路的尽头,他听见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他竖起耳朵,弯腰躲进一个拐角旮旯里。在惊奇的伯爵眼前,阳光正照在磨坊主屋前一队雄赳赳的骑行队伍中,显得那么绚丽多彩。一群侍童坐在精神抖擞的马匹上,他们的面颊圆乎乎的,也很光洁,看上去像是抹了一层玫瑰红色彩似的;蓝色、棕色和灰色的眼珠子炯炯有神;他们的帽子上,那些绿色和红色的羽饰在迎风飘舞,闪着亮光。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女子,她身着一件缝着银纽扣的绿色女服,她坐在一匹骏马的马背上微微摇晃着。从她洁白温润的容颜上,可以看出她那副高兴而洋洋自得的神情来。看见这些,惊奇的伯爵马上扣上了自己马甲外的西服。要知道,他的西服可是用他宫殿图书馆里装订书页的猪皮缝制成的,而他的马甲却是用上面书写着精美文字的羊皮做成的。他慢慢走近那位年轻女子的骑行队伍。当伯爵向她行了一个真正、但也许是过时的骑士礼时,这位小姐却做了个鬼脸,侍童们也跟着扮起了怪相。在早晨清凉的空气中,她扬起了小鼻子,好像在闻嗅着什么能使她开心的东西。那些侍童看上去心情也不错,纷纷仿效她,有的扬起了长鼻子,有的扬起短鼻子,有的翘起蒜头鼻子,有的翘起鹰钩鼻子,在空气中一个劲地嗅着什么。此时的他们,个个都咧开了大嘴,哈哈大笑起来。这时,那位女子用胳膊肘示意性地狠撞了一下紧挨在身边马背上的侍童,他也撞了下一位,就这样示意着传递下去,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端坐在马背上,露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此时,老磨坊主将身子转向伯爵,对他说,那女子一定是迷路了,她想知道路在哪儿。但是,他还不知道,她是哪里人氏,来自何方。“极其尊敬的仁慈的小姐,如果您能告诉我,”伯爵开口道,“您从哪里来,我将送给您一个——我的仆人,作为您的陪侍。您看看哪个更适合您,如果您想在这磨坊里或是到我的城堡里休息的话,那我就马上盛情邀请您。”他这样说着,可心里在想:此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她,一个年轻的小姐,是应该马上回到她父母那里去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却爽快地一口答应了。她先要在磨坊主家喝些牛奶。于是,她将纤纤玉手搭在伯爵的肩上下了马。此时的伯爵已意醉神迷,突然间忘记了自己刚才一路上还在冥思苦想的救生机器上路标部件的设计方案,只是傻乎乎地盯视着眼前这年轻女子异样的灼热的目光。“小姐,请允许我派个人先上山送个信,好准备恭候您大驾光临。”他将那位小姐领进磨坊主家的屋里后,吩咐磨坊主家的一名雇工,马上带一根绳子给困在屋梁上的两个人,让他们俩下来。还有一个口信,就是要仆人们做好一切接待准备。

【20】 蓬帕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1721—1764),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五世情人,系当时法国政界极具影响力的人物。

“唉,”格丽塔说道,她看着脸色苍白的缪福特,“父亲一定是想不起我们俩了,我应该扔些什么东西下去,叫他往上看好吗?”——“哎呀,那他会训斥你的。让我来吧,我来弄一些声响。”——“不!”格丽塔说,话语中透着高贵的挑衅情绪。终于,她拿起壁龛里圣母马利亚旁边的小脚凳,让它掉落下去,这可是她身边唯一能够得着的东西。伯爵仍然没有听见。“嗯!嗯!”缪福特清了清嗓子。格丽塔还在四周寻找能够得着的东西。“喵喵!”缪福特学起了猫叫,格丽塔也跟着学了起来。听到这些,伯爵先看看四周,然后看了看上面。“哎呀,我竟把你们给忘了!”他笑了起来。当他看见缪福特那别扭费劲的坐姿时,脸上还似笑非笑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呢。思考了片刻后,他说道,自己要去山下的山谷里,去磨坊主家叫一个他家的雇农来帮他们下来。他走了出去,打开城堡小门,站在悬崖峭壁边,向四周和远处看了看,然后沿着盘旋在山上的石子路羊肠小道向山谷走去。浓雾仍笼罩着下面的山谷;山谷上空,小鸟在欢快地歌唱着;青草在晶莹剔透的晨露中发着亮光。越往下走,雾气便越浓,只有稀疏的太阳光束能穿透其间,还能照亮伯爵那早已尘封并布满锈斑的灵魂,拂去他心中郁积已久的尘土。哎呀,你看看,此时的他站在水里。他恼怒极了:“天哪,这该死的雾气!”他叫骂着,嘴里还冒出了许多难听的话语。“嗨!先生!先生!”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在叫喊着。转眼间,晨雾已散去,太阳映照在农民小伙子那张红彤彤的圆脸上,他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闪着亮光,一顶白色的尖顶小帽罩在那张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的红润脸蛋边。他穿着一件褪色的蓝上衣,还有一条被露水和泥巴打湿玷污到膝盖的裤子。一句话:阳光、雨水和风儿通过它们的化学混合反应,已将这后生塑造成一件令人惊羡的艺术精品来。

【21】 查理大帝(Karl der Grosse,768—814),法兰克王国国王,800年,在罗马被罗马教皇莱奥三世加冕为罗马皇帝。欧洲历史上的传奇人物。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老屋的厅里,把破烂家具物件也投下了奇怪的黑影。屋顶上,响起了缪福特和格丽塔的轻声耳语声。缪福特还两腿分叉着坐在宫灯支架上,格丽塔也仍坐在壁龛里。因为找不到什么东西能爬下来,所以他们只好这样坐在上面,而且他俩也没想好,应该怎样才能回到地面上。“孩子,你大概饿了吧?”缪福特开始说道,“我可没给你的碗里盛什么东西呢。”——“不,我还饱着呢,缪福特大爷,你那么大年纪,还骑跨在上面,一定难受得不行,你愿意爬过来,坐到这壁龛里来吗?虽然我坐在这里也不舒服,但比你老是蜷着身子,骑跨在那上面要舒服多了。”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听听,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跑!”格丽塔说道。一阵声响从屋里倏忽而过!一切又静悄悄了。木头里发出噼噼啪啪的蛀虫啃咬声——那是它们在蛀咬那些的破烂家具呢。“晚上好,小伙计,”屋里响起了一种特别细小的嗓音。一片夜云从月亮身旁飘过,只见一只肥硕的灰老鼠坐在月光里,乌黑的小眼睛一闪一闪,发着亮光。格丽塔的心在扑通乱跳,内心充满着害怕和惊奇。忽地,屋子中央又跑过来一只老鼠。“晚上好,你在忙什么呢,姨妈?”第二只老鼠发出了细弱的声音。“不要出声!我今天很伤心,你知道吗?今天正好七年整了,这里曾躺着一个患病的年轻夫人,她就是我们的老伯爵夫人。她得病后身体很虚弱。那天夜里,月光也像现在一样穿过窗户,照在这里。她身边躺着一个孩子,才只有六周大。尽管她身体很虚弱,但还是竭尽全力推开了床帘,仔细地端详着那婴儿。月光映照在她那苍白的脸上,她满怀深情地注视着孩子。”说着说着,老鼠姨妈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她说:‘如果我死了,谁还将会保护她呢?也没有人会教育她,引领她走上自己生活的道路了,而这些生活可多半是忧伤不堪的啊。’她轻声说着这些。于是我跳到她的床沿边。”老鼠用它的小尾巴擦干了眼泪。听到这些,格丽塔激动万分,内心充满了好奇,禁不住眼泪也流了出来。它提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就自己的妈妈。“你没听见什么声音吗,孩子?”老鼠姨妈问道。“没有啊,姨妈,我们晚辈的耳朵可要比你们长辈的尖多了!”——“只是不要太冒失,闲事佬,”老鼠姨妈说。于是她接着讲述刚才的故事:“我把自己的长胡须紧紧缩在一起,尽可能露出温和的表情。她虽然有些惊吓,但是我是这样和她说的:‘亲爱的夫人,最尊敬的伯爵妇人,或者称呼你亲爱的尘世之人吧:虽然我们一个老鼠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我们在一起时却能干成许多大事。我们也极具聪明才智,对什么都想了解个究竟。我们不但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还从上帝那里得到了惊人的开凿力。我以我们兄弟姐妹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们将竭尽全力帮助你和你的孩子,因为你是一个上帝的杰作,妩媚迷人,天真无邪,天生就像田野里一朵美丽的小花一样。我们这些洞里的老鼠好在你经常生气的丈夫身边悄悄溜来溜去呢。’她友好地看着我,并和我亲热地说起话来。她对我说,我应该好好照料她那个孩子,她是很信任上帝的等等。我举起了手,向她作了一个庄重的承诺。她一再感谢我,并用手亲切地抚摸着我的皮毛。哎,她是怎样地向我表达了人类的友爱之情哟!几天以后,她就被人背了出去。”说到这儿它停顿了片刻——此时,格丽塔的眼泪在唰唰地流淌,“婴儿独自在叫喊啼哭着,伯爵不闻不问,半天时间也看不见他的人影。我多少次将自己的尾巴放进奶锅里蘸着牛奶喂她,或者用我的胡须沾一些糖粉放到她嘴里,让她享受着。有多少次我又拍打着她的小枕头,好让它松软松软,或者哼着小曲直至深夜,哄着她安然入睡。你知道,她在渐渐长大。我就这样呵护着她健康茁壮地成长着。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跟在她后面,当她快跌倒时,我就赶紧牢牢地咬住她的小裙子。我经常翻阅那些古书,想问问书里常年堆积的、在阳光照射时落下的微尘,它们可都是很有学问的,我想了解一下今后岁月里我们命运的凶吉,连书旁边角落里的老蜘蛛也帮助我呢。它们说,下一年对我和这个城堡里的小女孩来说是个不祥的年份,但再等一年我们就会时来运转。这一年前后的日子就像是一个长长的欢乐节日一般,但在开始时——嘘!”此时,老缪福特在不舒服的座处转了转身子,换了个姿势,看上去像一个妇人一样在骑跨着。转眼间,两只老鼠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听见了吗?”格丽塔轻声地喊道。“什么?”——“我看见两只老鼠了。”——“但你是知道的,我听什么都困难,它们发出了吱吱叫声吗?”格丽塔没吭声。“哎呀,”缪福特说道,“我骑在这上边,有多难受啊,还没办法睡觉。”尽管格丽塔一直打着精神,想听到更多的东西,然而她还是支撑不住,在自己的壁龛里慢慢进入了梦乡。就这样,夜幕收起,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格丽塔看着眼前的老缪福特,他痛苦不堪地困在上面。昨夜的经历对格丽塔来说就像是一场黑色的梦魇,而现在一切烟消云散,重见光明。终于,伯爵出现了。他打开门,朝机器走了过去,开始在上面捶打敲击起来。马达声很快响起,发出了轰轰隆隆的声音。两个可怜的人还困在上面。就这样,时间过了半个小时。

【22】 拉纳(Joseph Lanner,1801—1843),奥地利著名作曲家,一生写过200多首华尔兹舞曲、民间舞曲以及其他音乐作品。

此时的缪福特却露出了令人悲伤怜悯的表情,因为自从伯爵发明救生机器一年时间以来,自己必须和格丽塔一起日复一日地坐到那机器上反复进行发射试验。所幸的是,小姑娘格丽塔身轻如燕,每当她被机器发射后,总能平安着地,身上没留下任何伤斑,膝盖关节等也安然无恙,而缪福特却每次都要面临摔死的危险,因为他每次飞行后都重重地摔在地上。救生机器每天都在逐渐加高,它要能做到通过轻轻按下按钮,就能将一个人在危险时被甩开,以便能脱离一个危险的境地。一年以来,伯爵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在被甩出时不让人感到疼痛。另外,他还要计算出机器精确的飞行弧度,以便最终能制造出一部顶呱呱的救生机器来。人也好,动物也好,所有在这位一丝不苟的先生身边出现的东西都要拿来进行试验。伯爵站得离机器可有一段距离,因为今天机器的发射位置调得可比任何时候都高。缪福特坐在一张沙发椅上,他鼓足了勇气,按下了按钮,紧接着“嗖”的一声就高高地飞向空中。只见他悬挂在一根远远伸出墙壁的木杆上,那根木杆雕刻得很精细,上面还有黄铜镶嵌的人物装饰图案。很有可能它是从前用来悬挂室内宫灯支架的。木杆上,有一根细线向下垂落着,上面沾满了捕捉苍蝇的胶水。就这样,在苍蝇的陪伴下,他垂吊在那里,听着它们发出的嗡嗡嘤嘤声。他极度恐惧地看着下面。要不是那根木杆阻挡的话,他可以以优美的弧线飞得更远呢。而现在他只能呆在这最高处。他分开两腿,纵身一跃,骑坐到宫灯支架上。伯爵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注视着他,他愤怒地叫喊道:“库诺·盖布哈德·缪福特,你可真像个吊灯挂在那里。”——“现在你过来吧,小不点,你可是我的亲骨肉,好好地抛射一次!”伯爵把小格丽塔抱放到机器上。“那么,”他说道,“我把机器的发射位置调低一点吧。”——“父亲,”格丽塔喊叫道,“它今天调得可真高啊。”——“哪有的事,”伯爵咕哝地说着。小格丽塔抓起按钮,也摁了下去。很快,她被弹射起来,飞了出去。她非常恐惧,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头顶上,可怜的缪福特的双腿正在晃悠着。她一下子抓了过去,悬挂在他的双腿上。“哎呀,”父亲愤怒地喊道,“挂在那里的可不是我的亲骨肉吗?”说话间,缪福特已把浑身颤抖的格丽塔朝自己提了过来,把她放坐在一个壁龛里,壁龛旁还挂着一幅年代久远且早已破烂不堪的圣母像。她坐在那里,看着下面愤怒不堪的父亲,她可不敢跳下来,否则会折了脖子弄断腿的。伯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他们。他恼怒地坐到了黄米粥旁边:“如果你下来的话,”他说道,“我可要让你尝尝树枝条的味道。看看我们家门外那树干上长着多少枝条吧。它长在那,为的就是要教训你这没有出息的胆小鬼。”他气得鼓鼓的嘴唇在一勺接一勺地吞咽着黄米粥。此时他还在考虑着,如何把他们弄下来。吃完米粥后,他起身离开那里,想找一些大方木料或是其他东西做成一个梯子。该死的是,因为去年天气极其寒冷,想必缪福特把城堡里能取暖的东西都烧完了。

【23】 玛丽亚·特蕾西亚(Maria Theresia,1717—1780),是奥地利女大公、匈牙利和波希米亚女王、罗马帝国皇帝弗兰茨一世的皇后,18世纪世界史上的杰出女性之一。

就在这时,国王陛下向王国境内的许多机械制造公司发出了信函。他想让人为他制造出一台救生机器,谁制造成功,谁将获得一枚上面镂有橡木树叶的机器形状的一级勋章。和其他发明家一样,伯爵也获得了这个消息,他花了很多时间研制它,而且现在还在拼命地工作着。还好,直至今日始终还没人能制造出这件艺术精品来。现在,那个国王君主还一直在他的王座上颤巍巍地发抖呢。这期间,伯爵的孩子也出生了,不幸的是伯爵夫人去世了。眼看着冬日的寒风在城堡里咆哮怒吼,春天里的花朵含苞待放,还有秋日里树叶簌簌而下:就这样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他还在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研发着机器。雪花在飞舞,点缀着塔楼城堞,小格丽塔的鼻子冻得通红通红,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她也懒得将头伸出天窗,去欣赏外面秀丽的自然景色。伯爵还在通宵达旦地工作着,他在那些厚厚的充满魔力的书籍中翻找着,不时挖掘出智慧的宝藏来,他要将这些智慧统统用在他的机器发明上。他的研究精神也深深地感动了仆人缪福特,所以他认为,伯爵先生应该比其他的人都要聪明得多。

【24】 默罕默德(Mohammed,约570—632),伊斯兰教创始人,被奉为真主。

伯爵年轻时,可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才学会这门机械制造手艺的,而是祖上的家规使然。记不清他祖上的哪一辈老祖宗曾非常精通钟表机械业,所以延传下来,直到他自己这一辈。由于他用一台机器设备医治好了彼得国王身上的疾病,所以就被册封为“家鼠之路”伯爵,但后来由于他背上了串通密谋叛国罪或是多次偷偷召集老鼠召开偷食王宫食糖会议的罪名,他的家庭成员和老鼠们统统都被国王手下的一名随从猎官逐出宫殿城堡,并被褫夺了封号,宫里所有的家鼠洞穴也都被填埋掉,直到那猎官死后,他一家才又能重新搬回城堡来。他流放前曾还拥有许多家仆臣民,可流放回来后,除了那座空空的古城堡外,一切都荡然无存。原来赶走的老鼠们也都纷纷搬了回来,而且还繁衍得越来越多,于是整个老鼠家族向他提出了头衔正名的要求,迫于压力,他就干脆就自封为“老鼠在咱家”伯爵了。从此他淡出公众视野,隐姓埋名起来。后来,他和一个叫小老鼠耳的年轻女伯爵结了婚,住在古城堡里。他锁上了房门,开始忘我地摆弄捣鼓起什么来。这件事连他自己忠实的老仆人也一无所知,他所知道的也仅仅是屋里堆满的书籍和手工工具。直到某一天,缪福特出现在他面前,告知他赖以生存的黄米已食用殆尽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要赶快改变生活的窘境,于是卖力地为一家富裕的农户发明研制了一台燕麦收割机,这才从农户那里换回了黄米,满足了自己最低的生活需求。

【25】 君士坦丁堡,即今天的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也是土耳其的重要港口。它横跨欧亚两洲,是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咽喉要道。

现在,在城堡一处倒塌的门边,一位老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粥看着这孩子,他正是老伯爵的仆人缪福特。“一朵盛开的小花朵,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难道她就应该像她可怜的母亲那样,像一朵小花在墙后凋谢枯萎吗?如果伯爵大人还老是一直在发明制造他的机器的话!她可需要人来陪伴她啊。”这些可是缪福特低声的自言自语。他胆怯地环顾四周,好像担心自己的话语会被人听见似的。很快他大声说起话来:“赶快去,孩子,快把这碗黄米粥端给你父亲!”——“就现在吗?”伯爵小姑娘细声细气地问。黑黑的睫毛下,一双古德意志人骑士般灰色的眼睛里透出愤恨的目光,她注视着缪福特端过来的黄米粥。阳光透过热气,正发着亮光。“我也很想送去。今天要是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就好了,多么希望时间会永恒啊。我今天还必须抓紧呢。”于是,小伯爵接过了金属碗。谁要是仔细端详这只碗,就会发现,碗里铸有一个久经沙场的骑士盾牌,上面一个半锈的玫瑰花饰上还留下了拼杀过的划痕。这位勇敢的骑士可曾想过,这只盾牌碗现在会被派上这种可怕的用场吗?她慢慢地、轻手轻脚地走进一条过道,又从另一头走出来,直到她越来越清晰地听见锤子和钻子的敲打轰鸣声。她走到一扇漂亮的门前,门上装饰着用橡木做成的小龙和面具图案。她鼓足勇气,从粗重的铁门把手旁边走过。房门开了,里面可以看见城堡里的第二和第三个玻璃窗户。屋子里挂满了大小钳子、锤子和数以千计的手工工具,真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一部分工具挂在墙上,而另一部分则挂在从屋顶上垂落下来的长长的细绳上。墙角边,摆放着许多破烂家具物件和大开本书籍,还有一件老式钟表,上面都布满了蜘蛛网,有的还被蛀虫咬过。屋里最主要的杰作要算是伯爵刺绣的白丝绒床罩了,上面用耀眼醒目的丝线绣上了人间天堂,中间的许多苹果好像笑得都合不拢嘴似的。伯爵将这些苹果作为作品的主题,看上去亚当和夏娃已陷于身体受到极度摧残的境地。此时的伯爵手里正拿着一件工具,满头大汗,脸上流露出极其愤怒的表情,不时在一部稀奇古怪的机器上敲敲打打。那机器看上去很像是曾祖父当年那张老式椅子,它可以四周转动,似乎还能够折叠起来,连座位靠垫也能接二连三地被高高弹射起来。终于,伯爵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瞥了一下旁边的女儿:“缪福特马上过来吗?”——“父亲,我把吃的东西放在这把椅子上了。”于是,她将那只铁碗放在了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并从墙拐处取出一个带柄的大杯子,放在了碗边。“那么,”她接着说道,“我今天可以代替缪福特服侍你吗?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做,感到很轻松。”她说着,一边怀着胆怯的心情慢慢靠近父亲和那部机器。“不行!”老伯爵愤怒地说道,眉毛也垂落到自己的鼻尖上。“代替缪福特,不行!万万不行!一派胡言!”他愤怒不堪地盯着她。“真是一派胡言!”就这样,她立即跑出了房门。

【26】 格陵兰岛(Grönland),地球上最大的岛屿,位于北美洲东北部、大西洋和北冰洋之间,归属丹麦,实行内部自治。

这是一个名叫“老鼠在咱家”的老伯爵的城堡,这名字有趣吧,他和他心爱的女儿格丽塔就住在那里。有一座小木桥,就像人们平时在小溪上看见的小桥一样,它一头架在对面山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另一头连在城堡这边的小木门前,桥下就是那深深的山谷。木门前有一棵长满鲜花的接骨木树,它正面带微笑向四周点头致意呢。木门上,不但布满了蛀虫蛀蚀过的洞穴,而且还爬满了厚厚的蜘蛛网。今天,城堡里响起了格丽塔吱吱呀呀勤快的纺车声。有一条石头过道,凹凸不平,黑暗幽深,石缝里布满了家鼠和野鼠爬钻的洞穴。一个盘旋式的楼梯正通往塔楼上面。过道里,正坐着小伯爵格丽塔,她痴迷地盯着手里的活儿,纺得是那么认真和勤勉,纺车上的细线在不断地从她的手指间流出来。这里正是过道的末端,城堡里三个窗户中的一个就在这里。圆形窗户上的一半玻璃是用绿色的,另一半则是圣乔治骑士【1】的身躯图案,他身披一件蓝红色的战袍,战袍上有一个巨龙图案。窗台上,放着一个带柄的啤酒杯装饰物,里面长满了丁香嫩枝。此时,阳光穿过窗户上圣乔治骑士蓝红色的身影,撒下一种奇异温和的色调,它照在小伯爵金黄色的头发上,也照落在石头地面上。尽管过道里还相当寒冷,但石头路面看上去却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27】 仙鹤(Storch),童话里送子的鸟。据说,如果仙鹤啄在女人的腿上,就会使她怀孕生子。

很久以前,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它位于群山环抱之中,坐落在一座高高的山顶上。那山顶看上去要比周围的山峰低一些。这座山被山谷环绕包围着。山谷外,尽是些布满巉岩的深黑色群山。长满青苔的山石上,零星的灯心草散落其间。山谷里,一条小溪在静静地流淌,它穿过草地,流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溪水在轻轻拍打着它们的根枝。灌木的枝条上,幼鸟从草秆和母亲身上的羽毛筑成的鸟巢中伸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可人的涓涓清流,目送它向下游欢快地流去。小溪是如此乖巧,它正向幼鸟们轻声地讲述着童话故事,小家伙们满心欢喜地倾听着,还不住地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叫声。一句话,灌木丛里的生活可真是舒服极了!忽地,一只幼鸟高高地飞向天空,唱起悦耳动听的歌曲。幼鸟们不受任何惊扰,幸福安康地栖息在这里。山谷里,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小路修筑在崎岖的岩石上。有时候,人们还可以看见山腰间许多狭窄漆黑山洞的入口处。山上许多地方,雨后湍急的山涧溪流飞流直下,落入山谷,发出汹涌的雷鸣声,激流又慢慢变成了潺潺溪水,缓缓地向前流去。城堡的墙根就砌在那些岩峰的边沿上,斜斜的直耸云霄,有些部分就直接以光秃秃的石壁作为墙根。墙基之间还间或砌上一个窗口,窗户栅栏全是用旧铁棍插成的。铁棍间可容老鼠自由进出,而人头是伸不进去的。每当这世界在美丽的黄昏时分被夕阳映染成火红色,或是幽暗的群山被平淡微弱的玫瑰霞光照射时,城堡的老墙就开始显现出勃勃生机,紧跟着,整个城堡也随之苏醒过来。原来是墙外发生了一阵喧嚷骚动声,一群幼鼠垂挂在斜矗的城堡墙上。这时,一位鼠妈妈带着七个幼鼠一道加入过来,它们中间还有一个胖胖的家鼠隐士,或者说是一个家鼠国王,长着好几个脑袋呢。它们要一起在黄昏时刻享受这清新的空气,直至最后那老墙上爬满一大群拥挤不堪的灰老鼠。当夕阳映照在宫殿窗户上,人们放眼从远处看过去时,夕阳也好像照亮了那些古老的岩石,似乎它们也要跳起欢快的舞蹈来。然而,人们不想让老鼠受到惊扰,担心它们甚至会带走城堡里所有的财物逃之夭夭,让城堡的主人变成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城堡拐角处的塔楼都已倒塌,只剩一座还矗立在古城堡上,显得那么妩媚秀丽。然而,塔楼里那些带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玫瑰和百合花装饰画上却已长出了杂草和青苔来。

【28】 雅各天梯(Jakobsleiter),典山《圣经·旧约今书·出埃及记》。雅各梦见一个梯子从地面通到天上,梯子上有上帝的使者在上下来往。

贝·冯·阿尔尼姆(母)吉·冯·阿尔尼姆(女) 著

【29】 “品士高人要朝圣去”歌曲(Die Pinschgauer wollten wallfahrten gehen),是一首德国巴伐利亚地区民歌,歌词诙谐幽默,曲调欢快明朗,有五段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