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厌倦了这里的环境。”
“为什么，先生？”
“先生，看在真主的分上，请不要走！”
“是我自己想离开。”
“先生，我可以发言吗？你是在生我们的气吗？我们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了吗？你想去哪里呀？”
他们把校长团团围住，抓着他的袖子和外套。“谁要你离开这里的？”
阿里骑着毛驴来接萨马迪先生了。萨马迪先生今天一早就去了阿里家一趟。“阿里，把你的驴牵来，送我回家。无论要多少钱，我都会付给你。”阿里坐在树下的破水缸旁，抽起了烟斗。毛驴站在校门口，脑袋插进饲料袋里，心满意足地吃着草料。毛驴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
“先生，不要走！”
校长对甘巴里说：“去叫卡翁达来把学校的东西拿走。”甘巴里转身跑出了校门。
“先生，你是个好老师！”
玛苏梅和莱拉坐在教室门口呜呜哭泣。七八个男孩跑出校门，回家去了。
“你要去哪里？”
“出什么事啦？你为什么不上学？”
“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学校要关门几天，‘很好先生’要走了。”
孩子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吵吵嚷嚷，一阵骚乱。很多孩子非常生气，但另外一些孩子却很是开心，学校要是关门几天，他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地回家玩耍去了。莱拉和玛苏梅，还有两个男孩，哭了起来。
“谁是‘很好先生’？”
孩子们到校以后，围在校长的行李旁边。他们一脸茫然，面面相觑，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校长为什么要打包行李？等大家到齐之后，校长让他们排成一队，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孩子们，今天停课了。回家告诉你们的父母，就说你们的老师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所做过的好的和不好的事情。真主保佑，你们的新老师过几天就会来。”
“萨马迪先生。”孩子们都叫他“很好先生”，因为他每讲一句话之前，都会说“很好，孩子们……”。
第二天一大早，校长就把被子、毯子和折叠床铺都收拾好了。他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拿起自己的物品，放在二年级上课教室的前面。他打了几个喷嚏，喉咙很疼——他受凉感冒了。
“他要去哪里？”
“我说了，去——睡——觉！”
“我不知道，他可能想去其他学校教书。我希望他不要走。他只是气坏了。”
“先生，我不想打扰你。你是不是因为给你母亲寄核桃的事情烦神？别多想了。”
妈妈给奶牛喂了些干苜蓿草之后，就脱下裙子，套上罩袍离开了家。
“我睡不着，你接着睡吧。”
“你为什么哭呀？有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吗？怎么回来了？”
穆罕默德从毯子下面探出头来问道：“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为什么不睡觉啊？”
“我们校长说学校要关门了，所以我们只好回家。”
他把潮湿的柴火从大肚灶里拨出来，扔到操场上，一边扔一边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哪！”他想到操场上走一走，又怕遭到狼群袭击。房间里现在很冷。于是，他关上门，又回到床上。
“为什么要关门？”
房间里充满了烟，他无法呼吸。湿柴火散发出的烟味呛得他咳嗽起来。他打开房门，想透些新鲜空气。“明天早上，我会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他要走了，他想离开这里。”
校长起身，把汗衫从门缝处拿开，这样烟才能从房间的通风孔排出去。他又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哪！”说完他再次躺到了床上。
爸爸穿上帆布鞋，离开了家。
大风吹得玻璃门格格作响，凛冽的寒风从门缝下钻进屋里。校长起来点亮了油灯，找起了东西。最后，他拿自己的汗衫塞住门缝，又躺下睡觉。他可以听到狼群在学校后面嚎叫、奔跑。烟囱里的烟味从大肚灶的通风孔飘进房间。
“卡翁达先生，校长要离开村子了。他要你去拿学校的钥匙。”
那天夜晚，萨马迪先生难以入眠。他凝视着房间里漆黑的天花板，听着剃头匠穆罕默德的鼾声，心里暗自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他为什么要走？”
卡瓦说：“他们不好意思说你。但是我就可怜啦！他们一直说长道短刺激我！我都不敢上街，也不敢去河边。他们一看见我，就会问：‘阿巴斯怎么样啦？水缸怎么样啦？’”她又哭了起来。“真主啊！阿巴斯什么时候才会把水缸带回来啊？我与真主有个约定。如果真主应许我的祈祷，让阿巴斯带着水缸回来，我会给村里每个人做汤喝，我会回答他们的疑问，我会一吐为快，说出很久以来一直想说的心里话。”她哭诉完了，就起身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房间。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穆罕默德·阿里说：“先生，我可以发言吗？我能告诉你这首打油诗是谁写的吗？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写，但是我能看出这是穆萨写的。他不是很聪明。去年，在你来之前，他一直在读四年级，一直留级，最后就不来上学了。他现在当了羊倌，却自称是村里的诗人。无论村里发生什么事，他都东拼西凑几句，写成打油诗散发给村民。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应该是吓得逃跑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噢耶！我自由了，学校关门咯！”
“他们扔在我家院子里的。”
“学校关门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我只是个凡人！我得找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告诉我，是谁写了这个烂玩意交给你的。”
“‘很好先生’关的！”
卡瓦说：“跟他们没理讲！你不要因为这事生气。”
“嘿！你带着弓箭是要去哪里？”
校长咬着嘴唇，一脸痛苦地念着这首打油诗。他手抚前额嘀咕道：“你能拿这些人怎么办？他们还有点良心吗？他们是穆斯林吗？他们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我去田里！我要去打麻雀！”
孩子口干似火烧！
“去你的大头鬼！我们现在就去学校，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水缸最终来不了，
村里一片混乱。不一会儿，学校操场上就挤满了人：孩子的父母、村长卡翁达和村里的长辈都来了。
贾瓦德真的好难受！
阿里已经把校长的煤油炉、油灯和锅碗瓢勺放进了褡裢里，正打算搭到驴背上安放妥当。有些孩子试图阻止他，央求道：“再等一下好不好？得让我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水蛭哧溜钻进喉，
卡瓦穿着她的新胶鞋来了——每个人都朝她的鞋子扫了一眼。“怎么啦？”她问，“校长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我亲爱的先生，我的孩子，你要去哪里？我希望你在这里见证阿巴斯带水缸回来。”说罢，她就对着那群人大喊起来：“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先生才想离开这里的，都是因为你们在背后嚼舌根！因为你们背着这个可怜的人，说了那么多轻浮的话，给他造成了太多的困扰，所以他现在才想离开我们！”她脱下自己的胶鞋举到头顶。“这里！你们给我看清楚了！不要不好意思看。我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我没有用买水缸的钱买！”
核桃捏开粒粒香！
易卜拉希米的妈妈站在卡瓦身后，开口说道：“校长的核桃是我给的，他当时甚至都不想收下，是我们请求他一定要收下，他才只好收下的。”
校长的母亲也沾了光，
曼苏里说：“几天前，校长在去易卜拉希米家的路上，我看到他拿了个袋子。那天他对易卜拉希米的惩罚重了些，所以先生是去看望他的。我亲眼看到他把那个袋子藏到外套里面。他还问我易卜拉希米的家在哪里。”
买水缸的钱便不翼而飞！
萨马迪先生坐在自己已经收拾好的床铺上。他低着头，擦着鼻子，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很是疲倦。
甜言蜜语的卡瓦去买鞋，
卡瓦说：“你们有谁到学校看过校长是怎么艰难地给孩子们弄水喝的？可怜的人儿啊！萨马迪先生，这些孩子给你增添了如此重的负担，你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但他们却写了一首挖苦你的打油诗！简直是愚蠢死了！”
带着钱，带着物，阿巴斯进城去享受！
阿姆叔说：“我把自己的水缸给了学校，但是他们把它弄破了。”
捐钱捐无花果捐坚果样样收！”
甘巴里说：“是你自己打破的，却怪到我们头上！再说，水缸里舀出来的尽是酸水，你的水缸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卡瓦说……“为了买水缸，请你伸援手，
剃头匠穆罕默德说：“可怜的校长整夜都睡不着觉，一直在烦心！”
校长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下。这是一首毫无意义的打油诗，写的是村子、学校、水缸的情况，甚至还有带鸡蛋上美术课那件事。
卡翁达说：“大家都不要说话了，让校长告诉我们，他为什么想离开。他是受过教育的人，让自己说明情况，比你们瞎猜更好。萨马迪先生，请告诉我们，你到底为什么想离开这里。你生谁的气，我们会让他给你道歉，我们会把他赶出村子。”
卡瓦从罩袍下掏出一张纸。“给你，请给我们念念这首诗。他们写了一首诗给我们。愿真主把他们从地球上清除干净！”
校长抬头看了看。“我没有生任何人的气。其实，我只是觉得累了。请把学校的东西都拿回去吧。我会打报告给教育局，不出一两个星期，他们就会派新老师来的。”
卡瓦的儿子——小穆罕默德·阿里，坐在他妈妈身边，一直缄口不言，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打油诗！把那首诗交给萨马迪先生！”
他起身拎起行李箱，开始朝外走，阿里正在把铺盖卷儿安顿到毛驴背上。“先生，我们走吧，时辰不早了。不然的话，等我们到村外不太好走的路段时，天就擦黑了，走夜路那就更困难了。再说，他们一时半会是打不住话头的。”
萨马迪先生强忍着怒气，脸憋得通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拍打着膝盖。“这是什么意思！那些懦夫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卡瓦从阿里手里抢过校长的铺盖卷儿。“你这个男人，真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你只想着自己挣钱，而我们正在想孩子们该怎么办。等一下，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嗯，你让我怎么说呢？有些人说，那些核桃是我们从村民那里收来准备买水缸的。他们说我偷偷给了你，然后你就寄给了你母亲。你现在明白他们是怎么议论我们的了吧？”
孩子们驱赶着阿里的毛驴，把它牵到了校门外。阿里呵斥道：“你们对那个可怜的畜生做了什么？离它远点！你们这位校长浪费了我今天的时间！”他把毛驴牵回操场，护着它，不让顽皮的孩子骚扰。“先生，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办？你到底还想不想走？”
“什么不用担心？”
卡尔·拉希姆抓住校长的手。“先生，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看着我这把花白的胡子，听我这个老头子说几句吧。等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走，那就走吧。追随真主去吧，愿他保佑你。”
“没什么，不用担心。”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卡尔·拉希姆和校长。卡尔·拉希姆开始说道：“所有事情我们都知道。我们知道村里有个疯子，写了关于你的那首打油诗，你自己也读过了。我们知道，有个孩子的父亲对你出言不逊，认为儿子吞下水蛭是你的错。我们也清楚水缸的情况，知道孩子们每天要喝水，学校没有水缸，真是难为你了。我们知道，爱说长道短是很严重的罪过。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就喜欢在别人背后说闲话，但是我发誓他们并不是坏人。”
“是的，怎么了？”
“但是，因为无所事事就去传播谣言，这样消磨时间不好吧。”
“萨马迪先生，你给你母亲寄了核桃吗？”
“是啊，你说得对。对于他们来说，这确实不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但是我对你的期望，比对他们的要高得多。你丢下这些孩子，丢下这一切，就因为这莫须有的几句话？这些孩子爱你。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你也知道，如果一个优秀的人失去希望，一受到指责或听到谣言就绝望透顶，那些伟大的宗教大师或许早应该放弃修行了。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的分上，原谅那些人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犯不着发这种毒誓。人们说些什么，你不要听，也不必在意。”
在卡尔·拉希姆说这番话时，孩子们和女人们把萨马迪先生的东西搬回了他的房间。阿里挠着后脖梗子说道：“先生，你想让我做什么？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先生，我做不到啊。那些人的闲话就像子弹一样射进我的心口啊。几天前，我的鞋子破了。雨雪天，我都出不了门，真可怜呀。于是，我就去赛义德·雷扎的店里买了双胶鞋。然后，谣言就传开了。他们说我买胶鞋用的是买水缸的钱。请相信我，我以自己的孩子起誓，买水缸的钱，我没有动用一分。孩子们都知道这件事。我数好钱之后，就交给阿巴斯了。”
卡翁达说：“校长先生，如果你有十个托曼，请先给我用一下，我以后还你。”校长伸手从衣袋里掏出十个托曼，递给卡翁达。卡翁达把钱塞给阿里，接着说道：“给你，拿上钱，带着你的毛驴走吧。这事就不要再提了！”阿里拿着十个托曼，赶着毛驴转身离开了。
萨马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别听他们的就是了。”
孩子们围在校长、卡尔·拉希姆和卡翁达身边。他们看着校长恳求道：“先生，我们可以回教室了吗？”
“他刚到城里，我就听到了很多闲话。他们说阿巴斯动用了买水缸的钱，在城里买烤肉吃，还去电影院找乐子。我了解我儿子，他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做有损我名誉的事。”
卡尔·拉希姆替校长大声回答：“回教室去！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校长马上就去给你们上课。”爸爸妈妈们一起打着手势，示意孩子们回教室。
“好了，不要哭了，这不值得你这么伤心。真主保佑，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等着吧。”
卡瓦拎起了校长的行李箱，送到教室里。有几位母亲打扫了房间，把校长的东西放了回去。卡尔·拉希姆对校长说：“你看，他们是多么好的人啊，是吧？不要以为村里那些人不知道你做的好事，或者不知好歹。承蒙真主的旨意，我会想办法解决孩子们的喝水问题。现在请你继续上课吧，孩子们正在等你。我替那些人向你道歉，请接受吧。”卡尔·拉希姆亲吻他的额头时，萨马迪先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他吸了吸鼻子，走向教室。他刚踏进教室，孩子们就爆发出一阵掌声。“校长回来了，校长回来了！万岁！万岁！先生，欢迎回来。”孩子们清理了教室里的垃圾、不能用的铅笔和杂物，最后还完成了教室卫生示范工作，打扫了地面上的瓜子壳和残渣碎屑。
傍晚时分，卡瓦和她小儿子顺道来了趟学校。萨马迪先生正坐在自己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她掀起罩袍蒙住自己的脸，哭诉起来。“村里这些人的流言飞语，简直让我没法活了！他们想要我的命呀！我不知道阿巴斯是怎么回事。他也许被大雪耽误了！是的，他肯定是因为大雪才没能赶回来！大雪封路，他担心水缸会在路上颠破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