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会就能会，不必学。你真正的老师，是你自己。即便出现一位老师，也是你内心的幻化。因为你不敢相信，所以假托他人，其实还是自己教自己。你不可能从任何老师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你学到的只是你本就会的。”
历经二月，会了他。轮到他教截拳道：
巴顿五十六闷了半晌问，叫截拳道，总该有些拦截技巧吧？
做完矫正手术，巴顿五十六拎两盒稻香村点心来弹簧厂，要跟他结为兄弟，互换绝技。衙门快摔共一百零八招，手法三十六，脚法七十二，巴顿五十六为表诚意，先教他。
“拦截的不是敌人的拳头，是自己的想法。想着怎么打败他人，说明你内心已判定自己会输，需要个方法挽回。你多掌握一个方法，便会加深一次输的意念。你赢不了，因为你一直在制造败局。”
弹簧厂的面子是他找回来的，去过一趟北京动物园，他会了李小龙的截拳道，打折巴顿五十六鼻梁。
巴顿五十六：“什么都不想……”话被他拦截，称赞巴顿五十六会了截拳道。
巴顿五十六祖传“衙门快摔，搭手飞人”，一凑近，没感觉使绊子，人就泼水一样摔出。前清捕快制止街头暴乱的技巧。
此后二人齐名，外界提起工厂里能打的，便是他俩。为配合巴顿五十六，他也起了外国名。他仅有的李小龙资料是一本照片特辑，文字有限，写李小龙只承认一个对手，叫布鲁斯·李。于是叫了这名。
跟军方沾边的荣誉感，令二厂觉得必须打败面包厂、肥皂厂、汽水厂、家具厂……二厂之间，生产军用品的弹簧厂理应打败生产民用品的灯管厂，可惜灯管厂出了巴顿五十六，让弹簧厂三年抬不起头。
五年后，才知是李小龙英文名，李小龙的意思是“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她搭上的男人叫巴顿五十六，二战名将巴顿和山本五十六的合称，一个打架不要命的人。各厂保卫科之间常切磋格斗技艺，他在弹簧厂，巴顿五十六在灯管厂。弹簧厂三分之一业务是生产枪膛弹簧，灯管厂有部队的占股投资。
四十年后，巴顿五十六仍觉得受骗，白搭了祖传绝技。二人在深圳遇上，他在街口卖香瓜，巴顿五十六坐血红色加长版林肯轿车，摇下车窗，阿拉伯王子般年轻英俊。
次日中午，他和她去码头，她搭上的男人乘帆船而来。戛纳本是海港，每年举行国际帆船大赛。
一九八三年，他从弹簧厂辞职，带走厂理发馆最漂亮的女理发师，来到深圳。两人没闹出什么名堂，也错过了生小孩。五十五岁，没钱了，女理发师办了个理发馆，她没学会染金发的新手艺，还是八十年代的老技术，他做杂务，平安了五年。五年后房租升高，经营不起，关了理发馆，她也过世。
小女子候在岔口，喊“桂纶镁”。叫桂纶镁的人礼貌回应，告诉她巷里有家台湾餐馆，可吃。认识，又等于不认识，如她跟阿兰·德隆女儿一般。
巴顿五十六请他陪一个新搭上的女孩去戛纳，当四天保镖，酬金可让他活两年。预付款付清后，巴顿五十六觉得有权提问：“一辈子交情，给句真话，你教我的截拳道是假的吧？”鼻头一酸，停上他的拳头。
来的人是参赛影片《南方车站的聚会》剧组。影院门口巨幕反复播预告片，见过他们的脸。
他在摇头，不知是承认“不是截拳道”，还是谴责“你的话不对”。打架规矩，强者说了算，巴顿五十六没再追问。
他笑了，上前。二少女回头，深处走来十几个中国人，路面堵得满满，她俩没了逃路。他掏出两张二十欧元，示意交换，二少女接钱，放下圆球手袋，窜出岔口。
一九八五年，巴顿五十六从灯管厂辞职，到了欧洲。发现一伙五十年代留学中国的意大利人在卖“凤爪鱼翅汤”，快餐店模式，号称中国口味，在不少城镇挤走麦当劳。
他发现自己跑入岔口，两个抢袋少女不惧地看着他……刚才，只是一念？对追入黑暗小巷有些犯怵，幻想出一个最坏情况。唉，人老了，竟可以㞞成这样。
中国人的钱，还能让你们挣了？传统说法，鸡爪美容，鱼翅壮阳。巴顿五十六在街头看了一整天白人，骂道：“他们还需要壮阳？他们得泻火！”
死亡的感觉，怎么像跑步？
白人不会相信鸡爪美容，只会嫌肉少，不会相信鱼翅有营养，只会嫌口感硬。之前热销，是贪个新鲜感。巴顿五十六改良，鸡爪换成猪蹄、鱼翅换成粉丝，价格降一半。
他没劲了，说：“给你看看。”脖子扭向墙面，手落下。
从此凤爪鱼翅汤无人问津。
割颈一刀还是用蛮力，刀不是这样玩的，假以时日，再碰上，可以教教这白人丫头……如果救护车高效赶到，下来的医生麻利……
巴顿五十六以“猪蹄粉丝汤”淘到第一桶金，收购巴塞罗那名牌火腿厂，淘到第二桶金……现拥有一个码头，四百座仓库，爱上帆船。
不至于傻到要掀他手，她是嘴笨的人。相处三日，她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她。这闺女能为你哭成这样，为何要看不起她？
每年重金邀请戛纳帆船大赛冠军跟自己较量，条件是得输。站在世界帆船高手的峰顶，成了王中王。
三少女跑入深处。他扶墙滑落，熬夜熬不动的感觉，手里的血像条鱼般有劲。小女子跑近，哭成泪人，嘴里叫着：“你怎么了？让我看看，给我看看。”
巴顿五十六的帆船入港，人下来，脸有些走形。又到瑞典打羊胎素啦？顺便打了瘦脸针？
前后身的少女，两盆水般泼在地上。感到腮部溅上什么，他迅速捂颈。动脉被割，又忘了第三把刀。
小女子迎上，口称“爸爸”。听着恶心，他便没打招呼，陪着走几步，想到杜小刀要活到六十多，脸该这样吧？如此一想，越看越像。
用蛮力刺不深。知道死不了，有些不忍心……得用跤法了，不好控制，后脑脊椎撞到墙角会残废。
知道小女子名字，问：“闺女，叔叔忘了你叫啥来着？”
上前……后腰中刀，直入肾脏，一户门洞里埋伏着第三个少女。前方一少女的刀透进肝区。呵呵，太嫩了！认位准确，手上还不会使巧。
“杜小月。”
他叹口气。踢胫骨膝盖，易造成骨折，思量以脚踝为攻击点，轻击即可剧疼，站不住，她俩便投降了。
一九八三年，杜小刀拒捕，在虎坊桥南街被击毙……觉得上衣口袋里有东西晃，是爱因斯坦的剃刀……杜小刀没给他，在朝阳区举办的打击犯罪业绩展上陈列过，后转去外地巡展，再没见过。
欧洲人夜里不抄近道，主路上人满，支路上一人没有。二少女停在岔口二十米深，见他追入，无惧地瞟他，亮出弹簧刀，示意他走开。
六十多的杜小刀阴下脸：“怎么还在你手里？不是说我要死了，你去美国捐给爱因斯坦纪念馆么？”
他冲出。
他：“你没死。”
没了手袋，一点拽动的感觉都没有。她喊出“太棒啦”，白天他对两个割包扒手喊的话，被她记住。
杜小刀恍然大悟，原谅了他。
小女子给堵得放慢脚步，再过十米有岔口，可在那超越。她老实跟着，突然两白人少女跑起来，冲入岔口。
难道我死了……现躺在岔口巷子里？
她一手握香奈儿限量版圆球手袋，一手提裙边，不愿跟他并排，相距五步。戛纳街窄，车道将人行道挤成细细一条，前方手拉手走着两个穿短裤背心的白人少女。
祈祷眼前的一切不要转瞬消失，还想跟杜小刀待一会儿。你才配得上一个码头、四百座仓库、世界帆船高手的王中王……其实巴顿五十六年轻到老都够哥们，出力给钱，吃亏不怨。但玩女人，格就降了。
几万元的包不眨眼扔掉，心疼几块打车费，唉，这闺女还是苦出身，爹妈劳碌……
没待住，熬夜熬不动的感觉，滑向一九七八年。
戛纳，半夜还走着许多人。晚宴的酒店和住宿的酒店隔两个街口，三百多米，为一身晚礼服，她去时约出租车，回时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