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跟我说真话,”艾伦娜对情人说,“如果我像你担心的那样爱他,你真的以为我会忍心让他站在外面冻僵吗?”她的情人非常满意,他们说完话就一起上床,寻欢作乐,玩了很长时间,同时还不停地讥笑那可怜的学者真傻。
那女仆将头缩回屋内,睡觉去了。
里尼埃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以此取暖,院子里无处可坐,无处躲避夜晚的风寒,他只好咒骂夫人的弟弟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每当他听到一点声响,就以为是他的情人来给他开门了,可是他的希望总是落空。
里尼埃里信以为真,回答说:“请转告夫人,别为我担心,等她抽出身再来见我,但请她尽快来呀。”
那少妇和情人尽情玩耍到了半夜,这时她说:“亲爱的,告诉我,你怎么看我们的学者?你认为他的智慧与我对他的爱相比,哪一个分量更重?那天我跟你开玩笑谈起他,你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生气,我现在让他在外面挨冷受冻,你心里该舒服了吧?”
过了一会儿,艾伦娜对情人说:“让我们到卧室里去吧,从一扇窗子里看你嫉妒的那个男人在干什么。我已经派女仆去回话儿给他,让我们看看他怎么来回应女仆。”于是他们来到一个窗口,在那儿他们能看见里尼埃里,而里尼埃里却看不见他们,他们听着女仆在另一个窗口与里尼埃里对话。“里尼埃里,”她说,“我的女主人非常抱歉,她弟弟今晚来了,和她谈得没完没了,只好留他吃晚饭。他还没走,但我想他很快就要走了。这就是她没能来见你的原因,但她很快就会来的;她请你别介意,再等一会儿。”
“是的,的确很舒服,我甜美的小糖果,”他说,“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是我的珍宝、我的安慰、我的快乐、我的全部希望,我也是你的所有这些。”
那天白天碰巧下了一场大雪,一切都被积雪覆盖着。因此,里尼埃里在院子里没等上多久就感到寒冷难耐;但他仍然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他在等待着更温暖的款待。
“好极了。那就给我一千个亲吻吧,以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情人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给了她岂止一千个亲吻,而是十万个亲吻。
那天晚上,艾伦娜派人请来自己的情人,与他一起快活地享用了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餐,饭后她把那天夜里她计划要干的事情告诉了他。“你能亲眼看到,”她继续说,“我对你非常嫉妒的这个家伙到底有多么爱。”这些话给了她情人以莫大的安慰,他急切地要看到他的情人如何将她的话付诸实践。
他们这样谈了一会儿后,艾伦娜说:“听着。让我们起来一会儿,过去看看我那位求爱者的欲望冻得熄灭了没有。他每天都写信告诉我,说他的爱情之火在为我如何炽烈地燃烧。”
最后,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自己的情人,这使他真的非常嫉妒,并对她生气了。所以,为了向他证明他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她让女仆传话给仍在不停地追求她的里尼埃里,说自从她相信他爱她以来,一直未找到机会满足他的愿望。但是,她的确希望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期间与他相聚一会儿。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圣诞节后的第二个夜晚来到她院子里等候,她会尽可能快地出来会他。这位学者听了她的话高兴极了,按艾伦娜指定的时间来到了她家,女仆把他留在院子里,锁上了大门。他开始在院子里等候夫人。
他们起床来到窗前,向院子里望去,见那年轻学者在牙齿因寒冷而格格作响的伴奏下,正在雪地里跳着狂乱的轻快舞步;他们从未见过按这样的节拍跳舞的人。“我的宝贝儿,你有什么说的?”艾伦娜问,“难道你不认为我擅长不用小号和风笛也能让男人跳舞吗?”
唉,唉,愚蠢的女人啊!她根本不知道与知识分子们较量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那女仆按女主人吩咐找到他,转告了女主人的那番话。里尼埃里高兴地多次向她提出更加热烈的求爱;他给她写情书,送礼品,每一封信、每一件礼物都被收下了,可他得到的回答却总是最不明确的。艾伦娜就这样长期牵着他的鼻子走。
“是的,你的确擅长,我的宝贝儿。”情人大笑着说。
那女仆不住口地答应,把他的话全告诉了女主人,她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说:“这家伙从巴黎带回了学问,可是看哪,他又把学问全丢在了什么地方!好吧,让我们满足他的愿望吧。他下一次与你搭话时,你就告诉他,我爱他远远超过他爱我;但如果我想在其他女人面前抬起头来,那么我必须考虑自己的名声;如果他真像他自己所声称的那样是个聪明人,那他就应该更加珍爱我了。”
“来,让我们下楼到门口去,”艾伦娜说,“你别出声,我跟他谈话。让我们听听他要说什么,我们也许感到听他说什么要比看他跳舞更有趣呢。”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他们下楼来到门口,她通过门缝压抑着声音喊叫那学者,但没有开门。
这时,这位满腹经纶的学者把他的哲理思考全放在了一边,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他找到了她的住址后,开始以各种借口天天在她的家门前走来走去,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博得她的欢心。艾伦娜假装很高兴见到他,原因就是已经说过的——她很自负。因此,里尼埃里设法与她的女仆交上了朋友,向她吐露了对她女主人的爱情,求她在女主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他就可能得到她女主人对他的爱。
里尼埃里感谢天主,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他完全相信他这时应该被让进屋了。他赶快走到门口,说:“夫人,我在这儿。看在天主面上,开门吧,我快要冻死了。”
那时大约就在这个季节,有一位年轻的佛罗伦萨贵族名叫里尼埃里,在巴黎留学多年后回到佛罗伦萨。他不像许多人那样为利益而出卖知识,而只是为了深明事理、探究缘由,这很适合一个有教养的人。他在佛罗伦萨定居下来,生活得十分时髦,由于他门第高贵,学问渊博,颇受人们的尊敬。但越是学问高深的人越是容易堕入情网,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也落在了里尼埃里身上。有一天,他很愉快地去参加一次聚会,这位夫人艾伦娜像我们这儿的寡妇一样身着一身黑色衣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认为,他从未见过第二个像她这样美丽迷人的女人。他想,受天主恩典能将这个女人赤身裸体地搂在怀里的男人,真可以说是进入了天堂。他偷偷地瞥了她一两眼,心里明白,生活中重要而有价值的东西不努力是得不到的,因此他决心用他的全部身心来讨她的欢心,那样他就能得到她的爱,最终满足自己对她的欲望。那年轻夫人也以为自己很美,从不习惯于把眼睛盯在女伴身上,而是经常左顾右盼,很快就发现了是谁在用如此炽热的眼神盯着她看。当他发现了对她一片深情的里尼埃里时,心中暗暗狂喜,对自己说:“我今天不会白来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已经亲自钩住了一个十足的笨蛋。”她开始不时地斜眼瞥他,尽力向他暗示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她的想法是,她设法勾引到的男人越多,人们越重视她的美丽,那个已得到她的美丽和爱情的男人就会更加爱她。
“噢,当然,”她说,“我知道你会感到很冷的,天气当然很冷了——院子里下了一点点雪——但我相信巴黎的雪要比这里的雪大得多。我还不能给你开门,因为我那讨厌的弟弟今天晚上来吃晚饭,到现在还没走呢。但他很快就会走的,他一走我就会立刻来开门,让你进来。我只是设法从他身边溜出来——哎呀,费了很大劲儿呀!——过来安慰你,所以请你别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不久以前,佛罗伦萨城里有一个少妇,名叫艾伦娜。她长得漂亮,出身高贵,家产丰厚,但待人傲慢。她成为寡妇后,不想再嫁,却找了个英俊文雅的青年做她的情人。他们经常在一起幽会,每一次都玩得十分快乐,因为她毫无后顾之忧。她有一个心腹女仆,那女仆十分周到地伺候她,并且为他们牵线搭桥。
“哎哟,夫人,我求您让我进去吧,这样我可以得到遮蔽,躲一躲风雪。刚刚开始了一场很大的暴风雪,而且还在下呢,雪很大。请您让我进屋等您,您要我等多久就等多久。”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经常发生;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快乐去取笑别人,他的理智哪里去了?我们已经讲了许多关于恶作剧的故事,大家听了都十分开心,但没有一个故事提到捉弄别人的人受到惩罚。现在我打算讲一个关于正当报复的故事,以激起大家去同情被捉弄的人,这一报复是施加在我们城里一位夫人身上的,她耍花招捉弄别人,当被捉弄的人也用计报复她时,差一点儿使她丢了性命。你们听了我的故事定会得到一些裨益的,因为你们会更加小心不去玩恶作剧,那么你们就会变得聪明!
“哎呀,亲爱的,那我可办不到,因为这道门一开就会发出很大声响,如果我让你进来,我弟弟就会立刻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但现在我要去告诉他,他该走了,那样我就可以回来,让你进来了。”
可怜的卡兰德里诺,他被捉弄的故事使小姐们笑个不停!如果不是同情卡兰德里诺还要给偷他猪的人赔上几只阉鸡,她们就会笑得更加起劲。这个故事结束后,女王吩咐潘比妮亚接着讲她的故事,潘比妮亚立刻开始讲起下面这个故事:
“那么您就快去吧。请您一定把炉火生得旺旺的,我进屋后可以暖暖身子;我感觉很冷,现在我几乎是冻僵了。”
一个女人使她不喜欢的求爱者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夏天来了,那位求爱者非常漂亮地报复了她。
“你胡说八道,”艾伦娜说,“你不是在那些信里一直跟我讲真话,说你因为爱我全身在燃烧吗!可我相信你只是那样开玩笑地说说罢了。无论如何,我现在得走了。就再等一会儿,不要绝望啊。”
艾伦娜的情人听了他们的全部谈话,高兴极了,然后他们又回到床上,但他们几乎没睡觉,因为在剩下的半夜时间里他们相互寻欢作乐并嘲笑外边那位学者。
卡兰德里诺见他们不相信他,又感到不提他的妻子他遇到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可不能再让他们去她面前胡说八道了,只好给了他们每人一对阉鸡。于是,布鲁诺与布法尔马科腌了猪肉,然后把猪肉带回佛罗伦萨,使卡兰德里诺既赔了钱又丢了面子。
那位不幸的学者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几乎变成了一只鹳。他此刻意识到,他受骗了,他几次试图打开大门都未成功,并且寻找别的出路,但根本就没有。他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他咒骂天气太冷,咒骂那女人狠毒,咒骂这寒夜太长,也咒骂他自己太天真。他对她满腔怒火,他对她长期炽热的爱瞬间变成了强烈而刻骨的恨,他在心中反复思考各种报复的办法:在此之前他渴望得到这个女人,而现在他最渴望的是向她复仇。
这话真使卡兰德里诺有口难辩,陷入了绝望。这时布鲁诺对他说:“听着,卡兰德里诺,我从一个与我们一起吃喝的朋友那儿听说,你在这儿私下里养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把你艰难弄来的几个钱全花在她身上了。他完全相信你把那头猪送给她了。很清楚,你已经成为一个十分狡猾、叫人莫测高深的人,你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了!上次你领我们去穆尼奥内河谷捡黑石头,你让我们在那里忙得团团转,而你却悄悄溜走了;然后你又试图让我们相信你找到了宝石!现在你又故技重施:想让我们相信你那庄严的誓言——你的猪被人偷去了,而实际上你把它卖了或送给了你的情人。好啦,我们不再受你的欺骗了,我们了解你了,你别想让我们上当了。实际上,我们费了很大劲在那些姜丸上念咒语;因此,你应该为我们做点什么作为酬谢,送给我们每人一对阉鸡吧,否则我们就把你在这里干的这些事儿全都告诉你妻子泰莎。”
漫长的寒夜过去了,东方开始破晓,白天来到了。女仆按女主人的吩咐,下楼来打开院子的大门,假装对他表示了同情。“唉,”她说,“我希望他倒大霉,昨天晚上来的那个家伙!他整个一夜给夫人和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而且他使你也挨冻一夜。但我劝你别多心,昨天夜里没办成的事儿,我们可以下次再做嘛。我知道我的女主人为这件事儿非常伤心。”
“得了吧,我的朋友,”布法尔马科接着说,“你把那头猪卖了多少钱?六个金币吗?”
里尼埃里虽然非常气愤,但他十分明智,他知道威胁只不过是放在被威胁者手里的武器,使他更加提防,因此他强忍住了那换了别人就可能暴发的怒火。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愤慨的激情,而是逆来顺受地说:“这真是一个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糟糕的夜晚,但我十分清楚这不能怪你的女主人;她亲自下楼道歉并安慰我,因为她为我感到难过。如你所说的,昨晚未能办成的事情下次还有机会办嘛。替我向她问候,再见。”
卡兰德里诺还没有把嘴里芦荟的苦味吐干净,就赶紧发誓说偷猪的人不是他。
他十分艰难地回到了家,全身都冻僵了,直接躺倒在床上,他已经累极了,一躺下就睡着了。但他醒来时发现他的四肢实际上失去了知觉。于是,他派人请来好几位医生,告诉他们他在外面挨了冻,并保证接受他们的治疗。医生们立刻对他进行了有效的护理,逐渐设法放松了他的肌肉,治愈了他的瘫痪;如果不是他年轻,天气及时转暖,他遭受的那场折磨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他完全恢复了健康,假装比以往更爱那寡妇,而把仇恨藏在心中。
众人都散去了,只剩下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留下陪着卡兰德里诺。“好啦,”布法尔马科对卡兰德里诺说,“我一直认为是你自己把猪偷走了,而你却想让我们相信是别人偷了它,所以说你是舍不得用卖猪的钱请我们喝酒。”
过了一段时间,命运之神为里尼埃里提供了满足他心愿的机会。寡妇所爱恋的那个年轻人不再理会她对他的爱情,而迷恋上了另一个女人。他再也不去寡妇那里与她柔情蜜意,哪怕是一件能让她快乐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他也不为她做了。那寡妇因悲伤和痛苦而日渐憔悴。那女仆非常同情女主人,却没有办法减轻她失去爱情的痛苦。她见那位学者像往常一样天天在她家门口走过,于是心里产生了一个愚蠢的想法:也许用魔法可以把女主人的情人召回来,那位年轻的有学问的求爱者可能精通这种魔法。她把这个想法对女主人说了,那愚蠢的女人竟也认真地接受了女仆的建议,也没想一想如果她的这位有学问的求爱者真的懂得魔法,他早就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她立刻吩咐女仆去问学者是否愿意用魔法帮她把情人召回来,并忠诚地许诺,如果他愿意,作为报答,她愿意满足学者提出的任何要求。
所有在场的人都坚持说他们愿意吃姜丸,于是布鲁诺让他们排好队,让卡兰德里诺也站在他们中间,然后从一头开始发给每人一粒姜丸;当他来到卡兰德里诺面前时,布鲁诺拿出一粒狗粪丸放到他手里。卡兰德里诺将那粒狗粪丸迅速放进嘴里,开始咀嚼。但他一尝到芦荟的味道,就感到苦得受不了,把它吐了出来。众人都在彼此注意看,看谁要把姜丸吐出来;布鲁诺还没发完姜丸,假装没注意到卡兰德里诺把他的药丸吐了出来,但他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嗨,卡兰德里诺,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转过身来,看见卡兰德里诺已经吐出了他的药丸,便说:“等一等!也许是别的原因使他吐出了姜丸。来,再吃一粒。”他拿出第二粒,把它放进卡兰德里诺的嘴里,又接着分发剩下的姜丸。卡兰德里诺发现第一粒药丸很苦,这第二粒药丸就更苦了;他为刚才吐出了药丸而深感惭愧,因此这一次他把药丸含在嘴中,稍微嚼了一嚼,巨大的泪珠从他眼睛里涌了出来,那泪珠像一粒粒大榛子似的,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就像第一次那样把药丸吐了出来。这时布法尔马科、布鲁诺一起正给大家斟酒。他们和众人都看到卡兰德里诺吐出了药丸,都说当然一定是他自己把猪偷走了,实际上还有人尖刻地谴责他。
那女仆非常好地完成了任务。里尼埃里听了她的话,高兴极了。“赞美天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恶毒的女人以怨报德,我一心一意地爱她,她却残忍地折磨我。在天主的帮助下,我惩罚她的时候到了。”他对女仆说:“告诉夫人不要烦恼:即使她的情人远在印度,我也会很快把他弄回来,让他恳求夫人原谅他给夫人造成的痛苦。但是,夫人应该怎么做,我想直接告诉她,谈话的时间和地点由她决定。把我的话转告给她,并替我安慰她。”女仆带回了学者的口信儿,会面的地点安排在普拉托的圣卢齐亚教堂。
第二天早晨,卡兰德里诺按布鲁诺的吩咐,请来了一大群人,有当地的农民,还有从佛罗伦萨来暂住乡下的年轻人,让他们聚集在教堂前面的榆树下面。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带着一盒姜丸和一瓶白葡萄酒来到这里。他们让大家站成一圈,布鲁诺说:“先生们,让我先说明一下请大家来这里的原因;那样,如果有你们不高兴的事情发生,你们就不会怪罪于我了。昨天夜里,卡兰德里诺的一头大肥猪被人偷去了,但他找不到罪犯。不论是谁偷的,他只能在我们这些人中间,为了调查出偷猪的人,他要请你们每人吃一粒姜丸,喝一口白酒。你们现在就得明白,偷猪的人是咽不下那粒姜丸的,他会感觉那粒姜丸比胆汁还苦,会把它吐出来。所以,偷猪的人最好去向教士忏悔,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我也就不用动手分发姜丸了。”
那寡妇与里尼埃里就在这座教堂里会面、交谈,只他们两人。艾伦娜完全忘记了她实际上差点让她的求爱者送命的事实,向他吐露被情人遗弃的痛苦,提出自己的愿望,恳求他挽救这一局面。
布鲁诺去了佛罗伦萨,拜访了一位当药剂师的朋友。他买了一磅上好的姜丸,又让他们用欧龙牙草芦荟和狗粪配制了两粒药丸,外面裹上糖衣,大小和姜丸一般大,但在上面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以便他清楚地认出它们,避免与姜丸混淆。他买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回到卡兰德里诺的田庄,对他说:“明天早晨你去把所有你认为可疑的人都请来喝酒。明天是个节日,他们都会很高兴来的。今天晚上我和布法尔马科要在每个姜丸上念些咒语,明天早晨我把这些姜丸带到你家。因为你是我的老朋友,我愿意亲自动手分发姜丸,做什么和说什么都按计而行。”
“夫人,说真的,”里尼埃里说,“我在巴黎的确兼学了魔法,而且对此十分通晓。但因为使用魔法是冒犯天主的,所以我发过誓永远也不为自己或他人使用魔法。然而我深受对您爱情的驱使,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拒绝您向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因此,即使我仅仅因为帮助您使用魔法而下地狱,我也非常愿意去做,因为那是您要我去做的。不过我得告诉您,使用魔法可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当一个女人想要挽回一个男人的爱,或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重归于好时,那就更难了。您要知道,魔法只能由当事人亲自去做,当事人还必须对所做之事完全自信才行,因为魔法得在夜里偏僻的地方进行,没有他人做伴。我不知道您能否做得了这一魔法。”
卡兰德里诺掏出一大把铜钱,交给了他。
艾伦娜正患严重的单相思病,因而谨慎不足。“我受爱情的驱使,”她说,“为了重新得到那个抛弃我的负心汉,无论什么事儿我都愿意去做。请你告诉我,我应该对什么事儿完全自信。”
“你说得对,”布鲁诺说,“如果你给我钱的话,我愿意去佛罗伦萨采办你需要的东西。”
复仇心切的里尼埃里回答说:“我将做一个锡人,代表你要找回的负心汉。我将锡人送给您后,您得带着它,赤身裸体跳入流淌的河水里洗浴七次。你必须独自一人完成此事,时间是在人们刚刚入睡之后,正处于下弦月时。洗浴之后,您必须仍然一丝不挂地爬上一棵大树或者某个无人居住的建筑物上。您要面向北方,手持锡人,念七遍咒语,我将把咒语写下来给您。您念完咒语后,将有两个您以前从未见过美丽少女向您走来,她们会亲切地向您致敬,问您想让她们为您做什么。您要把您的愿望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们;别把您情人的名字叫错了。您对她们讲清楚愿望后,她们就会与您告辞,您可以回到您脱下衣服的地方,穿上衣服,返回家中。第二天半夜之前,您的情人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痛哭流涕地求您饶恕。我可以向您保证,从此他再也不会另觅新欢,将您抛弃了。”
“当然想!看在天主面上,让我们马上就那么做吧。只要我知道是谁偷了我的猪,我的气就已经平息了一半。”
艾伦娜听他把话讲完,对每一句都深信不疑;她仿佛感到她的情人实际上已经回到了她的怀抱里,情绪也顿时乐观起来。“请相信我,”她说,“这件事儿对我来说很容易做到,而且我能把它办得很好,因为我在阿诺山谷有个农庄,紧靠河边。现在是七月,在河里洗浴将是非常惬意的事儿。我还记得,离河边不远有一座小荒塔;偶尔有牧羊人顺着一架栗木梯子登上塔顶的平台,瞭望走失的羊只。那是一个非常偏僻、荒凉的地方。我将爬上那座荒塔,按你的指示去做,希望把事情完成得很好。”
“你说得太对了,”布法尔马科说,“卡兰德里诺,你认为这主意怎么样?你想不想这样做?”
里尼埃里很熟悉那寡妇的农庄和那座荒塔,看到自己的计划肯定会成功,心里非常高兴。“夫人,”他对她说,“我从未去过那一带,所以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或那座荒塔,但是如果那地方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会把锡人和咒语送给您。但我恳求您,当您实现愿望,看到我是尽心尽力地为您效劳时,请不要忘记我并履行您的诺言。”“绝不食言。”她说,然后与他告别,回家去了。
“我们应该这么做,”布鲁诺回答说,“用一些上好的姜丸和几杯白葡萄酒来试探他们。邀请他们来喝酒,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来。姜丸像面包和奶酪一样,也是可以通神的。”
里尼埃里看自己的计划就要实现了,自然情绪高涨;他笨手笨脚地做了一个锡人,胡编乱造了一套咒语。他看时机成熟,派人将这两样东西给寡妇送过去,并带去口信说,她必须在第二天晚上按他的指示去做,不得延误。他带上一个仆人,悄悄地来到一个朋友家里——他家就在那座荒塔附近——以便实行他的计划。
“那该怎么办呢?”布法尔马科问。
艾伦娜也带上女仆上路了,来到她的农庄。夜幕降临时,她假装要就寝,吩咐女仆睡觉去了。就在人们通常入睡的时刻,她溜出宅子,来到荒塔附近的阿诺河边,向四周看了一看,见没有什么动静,便脱下衣服,把衣服藏在矮树丛里。然后,她带着锡人,在河水里洗浴了七次,洗浴之后她依旧手持锡人,赤身裸体地朝荒塔走去。黄昏时,里尼埃里就已带着仆人来到了这里,藏在荒塔附近的柳树和其他树木丛中,观察着寡妇所做的这一切。当她赤裸着身体几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他看到她乳白的玉体在周围的黑暗中更加光亮夺目。他看到了她那漂亮的乳房和身体的其他部位,想到过一会儿这一副美丽的身体将会遭受怎样的折磨时,他不禁感到一阵对她怜悯的痛苦。此外,一阵突发的欲望向他袭来——他那原本垂挂着的宝贝被刺激得站立起来——他感到一种要冲出他躲藏的地方、抱住她、向她求欢的冲动。对她的怜悯与欲望几乎将他征服;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在谁的手里遭受到什么样的痛苦,这重新燃起了他愤怒的火焰,赶走了怜悯和欲望,坚定不移地继续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他一动不动地让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她登上荒塔的平台,面向北方,开始背诵里尼埃里给她写的咒语。他紧跟在她后面进入荒塔,非常小心地、悄悄地搬走通向塔顶平台的梯子。然后,他等候在那里看她怎么说、怎么做。
“哦,你真想那样干吗?”布鲁诺插话说,“你的面包和奶酪对这里你要请来的一些乡邻们没有一点儿用处!我敢断定,偷猪的人就在他们中间,但你永远也别指望他们喜欢落入你的小圈套。”
艾伦娜背诵完七遍咒语后,就开始等待那两位美丽的少女,可是她得等待很久很久(夜晚的气温比她想象的冷得多了),一直等到黎明的到来。学者的预言没有应验,她感到非常伤心,但她又想:“我曾让他白等一夜,恐怕他也想让我白等一夜吧。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他的报复并不算什么,因为今夜只有他那一夜三分之一那样长,而且远没有那一夜那样冷。”她不想在白天被人看见,便决定从塔顶平台上下来,但发现梯子不见了。她顿时感到大地仿佛从她脚下消失了:她在精神上完全崩溃了,晕倒在平台上。她苏醒过来后,十分悲伤,痛苦地哭起来。她完全清楚,这一定是那学者在捉弄她,她非常后悔:首先她欺骗了他,其次过分相信了他;她本应该想到他是自己的敌人啊。她这样沉思了很久很久,然后又一次四处寻找下去的途径,发现根本没有办法下去,就又放声大哭起来。她痛苦地沉思起来:“啊,我真可怜啊,当我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待在这里时,我的弟弟们、亲戚们和邻居们,还有全城的人会怎么说呢?我一直十分贞洁的名声就要完全扫地了,即使我竭力为自己辩解,即使我或许能够辩解几句,那可恶的学者也不会让我蒙混过关的——他最知道实情。啊!我一下子失去了我心爱的年轻男人(那是一个多么错误的爱啊!)和我清白的好名声,我是多么可怜啊!”她已经到了绝望的程度,几乎想要从塔顶上跳下去,一死了之。
“这个,”布法尔马科说,“不论是谁偷了你的猪,他总不会不远万里从印度来干这个事儿。他一定是你的一个邻居:如果你能把这些邻居都请来,我就使用面包和奶酪裁决法(5)。我们会很快弄清楚谁偷了你的猪。”
太阳升起来后,艾伦娜走到平台边缘的墙边,向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牧童赶着牛羊向这里走来,好求他去叫来自己的女仆。里尼埃里在树丛里睡了一小觉,碰巧这时醒来,看见了艾伦娜,艾伦娜也看见了他。“夫人,早上好,”里尼埃里对她说,“那两个少女来了吗?”
“我们能想出什么办法呀?”
艾伦娜看见他,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又开始痛苦地大哭起来;她恳求他到塔里来,以便她有话对他说。他欣然同意,来到塔内。艾伦娜趴在平台上,只把头伸出在梯口上,哭着说:“里尼埃里,如果说我让你受了一夜罪,那你也已经漂亮地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报复:现在虽然是七月,可是我昨天夜里一丝不挂,我以为我要冻僵了。我一直在为我捉弄了你,为我愚蠢地轻信了你而懊悔不迭,痛哭流涕,我还没有哭瞎眼睛,真是奇迹。所以,我恳求你,不是恳求你爱我,因为你不会爱我了,而是恳求你爱你自己,因为你是一名绅士,请你满足于你已经对我的报复吧。请把我的衣服还给我,让我下去:求你别剥夺我的好名声吧,如果你非要剥夺它,你将永远不能把它还给我了。听着,即使那一夜我没有陪你,我可以加倍地补偿你,你任何时候想到我那儿去,都随你。那么,你就满足了吧。当一名好绅士吧,到此为止吧,满足于你已经对我的报复吧,你已经让我领教了。别再继续跟一个女人斗了吧;一只雄鹰战胜一只鸽子,那不算光彩。所以,看在天主面上,也为了你自己的荣誉,可怜、可怜我吧。”
“好吧,如果那是真的,”布法尔马科插话说,“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它找回来呀。”
她对他的侮辱仍使他在心中对她怨恨不已,但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的情景使他既高兴又苦恼:他高兴的是他念念不忘的报复已经得以实施,苦恼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惋惜起来。然而,他那人道的天性并未战胜他复仇的怒火,因此他回答说:
卡兰德里诺又开始大叫起来:“啊,你要把我逼疯了!我告诉你们:昨天夜里有人把我的猪偷去了。”
“夫人,我不会用眼泪浇灌我的恳求,也不会像你这样把恳求说得婉转动听,但是那天夜里,当我在你那积雪的院子里冻得要死时,如果你当时接受我的恳求,让我到房间里避一会儿风寒,那你现在恳求我,我一定会非常痛快地答应你。但既然你此时比过去更加关心你的名声,赤身裸体地待在那上面你觉得不体面,那你就恳求那个男人吧——你那天夜里非常快乐地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怀里。在你自己提起的那个夜晚,你狠心地听着我在院子里来回跑着,我被冻得牙齿格格作响。求他来帮助你吧,让他把衣服给你拿来,求他给你搬回梯子让你下来,让他来关心你的名声吧,因为正是因为他你才毫不犹豫地不只一千次地像现在这样拿你的声誉去冒险。你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呀?你这傻女人,叫他呀,看看你对他的爱再加上你们两个人结合起来的智慧能否战胜我的愚蠢,把你救出去。现在你不必给我不想要的东西,如果我想要,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如果你有幸活着离开这里,把你的那些良宵都留给你的情人吧。让它们属于你和他吧,因为我上一次当就够了,我不想被人再践踏第二次了。另外,你甜言蜜语,诡计多端。你称我为绅士、正人君子,试图靠奉承来使我宽恕你;你心照不宣地试图利用我的善良天性,使我不去惩罚你的恶毒行径。但你花言巧语的哄骗再也不能像你上次欺骗性的许诺那样蒙蔽我。我有自知之明,我在巴黎留学那么长时间对自己的了解,也没有那一夜你教给我你的欺骗是什么那么多。即使我是宽宏大量的,但宽宏大量用在你这种女人身上简直是浪费。对你这类凶恶的野兽来说,无论是你悔过还是我报复,你的结局必定是死亡;对于人类来说,你建议的宽宏大量是十分充分的。尽管我可能够不上雄鹰,但我看你当然也不是鸽子,而是一条毒蛇,我要用满心的憎恨和全部力量把你作为我的死敌来对付。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算不上是报复,而是惩罚。报复应该超过侮辱,而我对你所做的远不及你对我的侮辱。如果我是在寻求报复,考虑到你几乎让我失去性命,你的生命——甚至一百个你这种女人的生命都不足以补偿我遭受你侮辱我的痛苦,因为我应该杀死一个卑鄙、下流、残忍的轻佻女人。除去你那张有着瞬间之美的面容——几年后它就会被皱纹所破坏——请告诉我,哪一个特别的魔鬼会用你做他的毫无价值的女仆呢?你毫不犹豫地去杀害一个正人君子——承蒙你刚才称我为正人君子——而我生命的每一天给人类带来的益处,要比十万个你这种女人活在这世界上一辈子的价值都大得多。我现在让你忍受的痛苦是为了教你懂得捉弄有感情的男人,特别是捉弄有学问的男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我要教你永远不再做这种蠢事——如果你得以幸存的话。既然你那么急着从塔上下来,你为什么不跳下来?按照天主的愿望,你会折断脖子,那样你会实现两个目的:摆脱你的情感痛苦,使我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巧妙用计使你登上了塔顶;现在该由你自己像上次巧妙地愚弄我那样设法使自己从塔上下来。”
“哎呀,”布鲁诺说,“如果猪真被人偷去了,那真是够倒霉的了。但听着,卡兰德里诺,这话是我昨天教你说的。如果你用这话既骗你老婆同时又骗我们,我可要生气了。”
里尼埃里在讲这番话时,那可怜的女人一直哭个不停。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越升越高。她听完里尼埃里的讲话后,说:“啊,你太残忍了!即使那个该死的夜晚使你那般痛苦,我对你的冒犯严重到我的青春美貌、苦涩泪水和苦苦哀求都不能打动你,但无论如何你应该被昨天夜里的事情和我对你的信任所感动,让它减轻你的严厉吧:我向你吐露了我的全部秘密,使你处于有利地位实现你的愿望、当面教训我的错误。如果不是我相信你,即使你复仇的愿望再强烈,你也根本无法向我复仇。啊,请你息怒,原谅我吧!如果你原谅我,让我从塔上下去,我愿放弃那个不忠不义的年轻男人,不论你怎样贬低我的美貌,不论你认为它怎样昙花一现、不值一文,我也要使你成为我唯一的情人和主人。不论人们如何评论我的美貌或其他女人的美貌,事实上你至少有一个理由追求它、珍爱它,那就是它会满足青年男人的欲望,使他们得到快乐和享受,你也并不老啊。尽管你残忍地对待我,但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绝望地从塔上跳下去,不光彩地死在你的眼前——那是一双曾经一见到我就快乐的眼睛,但愿你说这话时不是一个骗子。啊,看在天主面上,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阳越来越热了,因为我受了一夜的寒冷,现在再也受不了炎热的折磨了。”
“我说的是真话!见猪没了,我简直是目瞪口呆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向老婆交代,她不会相信我的;即使她相信了我,明年一年她也不会让我安宁的。”
里尼埃里享受着这番谈话的乐趣,于是回答说:“夫人,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不是出于对我的爱,而是为了找回你失去的情人,所以你应该受到加倍的惩罚。如果你以为这是我对你施行报复的唯一可行的办法,那你就太愚蠢了。我有一千种其他办法,我一边假装继续爱你,一边为你的双脚设下一千个陷阱,即使这个办法不能奏效,不用多久你也必定会落入其他陷阱:那时你会陷入更大的痛苦和耻辱之中。我利用了这个机会,不是为了让你少受些痛苦和耻辱,而是为了使我更快地获得快乐。此外,即使所有其他办法都不成功,我还有一支笔,我将用这支笔写下你的全部丑行,当你读到你的丑行时——你一定会读到的——你会在一天中的每一分钟都希望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笔的力量要比从未体验到它的人所想象的大得多,我向天主发誓——愿天主保佑,使我对你的报复自始至终成功地进行——我会把你做的丑事都写下来,让你羞愧得无地自容,不用说别人会怎么想,你就可能会挖出自己的眼睛,以免在镜子里看见丑恶的你自己。所以,如果小溪又给大海添了点儿水,不要责备大海。至于你的爱,我已告诉过你,我对它毫不稀罕。如果你能从塔上下来,还是把它送给你以前的情人吧。过去我憎恨他,而现在看他那样对待你,我倒喜欢上他了。你四处招摇,使年轻小伙子们都扭头看你,诱惑他们都爱上你——你追求那些满脸稚气、长着漂亮黑胡须的年轻小伙子——你喜欢让他们争先恐后地对你唱小夜曲、穿戴你最喜欢的服饰,好进入你喜欢的小伙子名单。比他们年龄大些的男人都已经历过那些事情,他们懂得小伙子们不该学习的东西。另外,你以为小伙子们骑马的劲头比中年人大,持续的过程也比中年人好。我承认,当他们在床上腾跃时,他们的力量更大,但是那些有经验的中年人在腾跃的同时知道发痒在何处。你最好选择时间短但感觉美妙的腾跃,不要选择那种时间长但感觉无趣的腾跃。骑马的劲头太大,只会使人疲倦,无论他们怎样年轻;缓步行进可能稍晚一些把你带到你的客栈,但至少你会舒舒服服地到达目的地。你们这些没有头脑的动物般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邪恶隐藏在那浅薄的漂亮外衣下面。年轻小伙子们从不满足于一个女人,他们见一个爱一个,以为他们有权力占有所有的女人,所以他们的爱是不可靠的,你可根据自己的经验,非常有力地证明这一点。他们认为他们有权受到女人的尊敬和宠爱;他们最大的可夸耀的事物就是他们所占有的女人的数量。因此,有多少女人信赖神父们守口如瓶的誓言,而甘心情愿与他们私通!虽然你告诉我,除了你的女仆和我,没人知道你们的私情,但你大错特错了!如果你那样想,那你就应该再想一想:在你女仆的家乡,人们无不议论纷纷,都在谈论你们的私情,同样你的私情在你的邻里中也已是满城风雨。但最直接的当事人往往是最后一个听说此事的人。年轻人从你们女人身上偷钱,而中年人却给你们送钱。夫人,你做了糟糕的选择。你既然已经委身于那个小伙子,就跟他好下去吧。至于我,你轻蔑地拒绝过,因此你也就别再纠缠我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你永远也比不上的女人,她比你更了解我。那么,我最珍爱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毫无疑问,如果你在此刻从塔上跳下来,你就会在阴间发现这样的女人,因为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我完全相信,既然你的灵魂已经在魔鬼的怀抱里,它就能看得出我的眼睛在看着你头朝下从塔上落下时是否会表现出一丝惋惜。但是,我想你不会愿意让我高兴地看到这一情景的,让我给你一个建议吧,当太阳开始晒得你受不了时,你就回想一下那天夜里你让我忍受的寒冷,把那天夜里的寒冷和今天白天的炎热混合起来,你一定会发现太阳不那么灼热了。”
“不!这不可能,”布鲁诺说。
那不幸的女人发现里尼埃里报复的决心越来越残忍,又突然大哭起来。“好吧,”她说,“既然我的一切都不能打动你的同情心,那么就看在你对另一个女人的爱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你说你认为那个女人比我聪明,你爱她,她也爱你;为了你对她的爱,饶恕我吧,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吧,让我穿上衣服下去吧。”
“它真的被人偷去了。”
里尼埃里哈哈大笑,见此时已是上午九点多了,便对她说:“唉!既然你以我情人的名义恳求我,我就不知道怎样拒绝你了。告诉我你的衣服在哪儿,我去拿给你,让你穿上下来。”
“等一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呢?”布鲁诺问,“昨天我还看见它在这儿呢。难道你想让我相信它不翼而飞了吗?”
艾伦娜信以为真,稍感安慰,便告诉了他衣服藏在什么地方。里尼埃里走出荒塔,吩咐他的仆人不要离开这里,而是留在荒塔附近,要尽力保证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进荒塔。吩咐完仆人之后,他就去了朋友家里,悠闲自在地吃了午饭,然后,他感到是午睡的时候了,就睡觉去了。
“哎呀,我都要急死了!既然我不能使你相信我的猪被人偷去了,我只好去上吊了!”
艾伦娜被留在塔顶上,她的痴心妄想使她稍稍振作一些,但仍感到十分痛苦。她变换一下姿势,坐了起来,爬到有一点阴凉的墙边下面,开始等待,心里充满了痛苦的想法。她郁闷地沉思,哭泣,希望里尼埃里带她的衣服回来,然后又感到绝望;她这样胡思乱想着,最后她因痛苦和一夜没睡,疲倦极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此时太阳火一般炎热,已经爬到了子午线上,阳光直射在艾伦娜柔软娇嫩的躯体和没戴帽子的头上。烈日的暴晒不仅炙烤着它所照射到的每一寸嫩肉,而且使她全身皮肤都微微开裂了。虽然她睡得很沉,但炙烤的疼痛使她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是被活着烤,她每动一下就感到她被烧烤的皮肤像一张烧焦了的牛皮纸被拉扯一下一样,裂开并破碎了。另外,她的头也像裂开了一样疼痛,这是不令人奇怪的。塔顶平台也是热得烫人,她不能站在上面,没有一块地方她可以站一下的,她只好哭哭啼啼地不断地在塔顶上移动着,一分钟也不停。而且此时一丝风也没有,于是成群的绿头苍蝇和牛虻嗡嗡地飞来,落在她开裂的皮肤上,狠狠地叮咬,就像无数把利剑刺进她的肉里;所以她不停在挥手击打、驱赶它们,一直在咒骂她自己、她的生活、她的情人和那位学者。
“对,对,真是太好了,”布鲁诺说,“坚持下去。就这么大嚷大叫,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一定要使你的说法听上去十分真实。”
就这样,难以置信的炎热、烈日的光线、绿头苍蝇和牛虻、她的饥饿和干渴,还有更多的东西——再加上千万种烦恼的思绪——一起刺她、叮她、折磨她,她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四面张望,希望能看见或听见有人在附近;她做好了充分准备,不管怎样,一见人就呼救。但甚至这样的愿望也被她的厄运拒绝了。那天因为天气炎热,农民们都不在农田里,邻里中也没有任何人出来干活——他们都在家里打谷子。因此,她只能听到蟋蟀在鸣叫,只能看到阿诺河在流淌。阿诺河诱人的水可望而不可即,使她只能口渴难忍。她看见到处都有房屋、树林和阴凉,所有这些使她充满了痛苦的渴望。关于这不幸的女人还要说些什么呢?她头上有炎炎烈日,脚下有灼热的塔顶平台,赤裸的身体上有无数的绿头苍蝇和牛虻,前一天夜里她乳白色的皮肤还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而现在她全身上下像茜草一样鲜红,处处血迹斑斑。不论谁见到她,都会认为她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
听了他的话,卡兰德里诺真的抬高了嗓门,大叫起来:“我向天主发誓,我说的是真话,我被人抢劫了!”
当时她的情况就是这样,既无计可施又毫无希望,她只能期待尽快死去。此时已过了下午的中段时间,里尼埃里起了床,想起那个女人,便回到荒塔这儿来,看她情况怎么样了。他的仆人还一直饿着肚子,因此他打发仆人回去吃饭。当艾伦娜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尽管非常虚弱并还在忍受着折磨,爬到平台的开口处,坐下来,哭着说:“里尼埃里,你报复得太过分了:我害你在我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你让我在这荒塔顶上烤了一天,你实际上是把我放在火上烧了一天,你正在让我死于饥饿和干渴。所以,我恳求你,只看在天主份上,上来杀死我吧,因为我没有勇气夺走我自己的生命;我已受尽折磨,现在只求一死。如果你不想帮我这个忙,让我至少喝一杯水,润一下我的嘴,这是我的泪水所办不到的,我干渴极了。”
“这样做是对的,”布鲁诺不停地说,“使劲地大声嚷嚷,这样人们就会真的以为你的猪被人偷去了。”
里尼埃里从她的声音里明显听得出她已十分虚弱,此外,他看到了她那被太阳烤焦了的躯体,听着她温顺的哀求,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悯。但他仍然这样回答说:“你这恶毒的女人,我不会帮你去死的;如果你真想死,你得自己动手。就像我未从你那里得到炭火取暖一样,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凉水解渴。我唯一遗憾的是,我的冻伤治疗用的是发臭的粪便,而你的灼伤却可以用凉爽、芳香的玫瑰水治疗。冻伤几乎使我失去感觉和生命,而你只不过是灼伤皮肤,你会像蛇蜕皮那样疗好灼伤后,跟以前一样美丽。”
“哎呀,我不聪明!我说的是真话呀!”
“啊,我真可怜啊!”她大声说,“愿天主把那种办法换来的美丽赐予恨我的人吧。而你,你怎么会忍心那样折磨我呢?你比任何野兽都更加残忍。如果我在施行最残忍的折磨后又杀害了你的全家,那我又会从你或从任何人那里得到怎样的惩罚呢?我想对一个出卖全城百姓、使他们惨遭屠杀的卖国贼的折磨也不会比你对我的折磨更残忍,你让我在烈日下炙烤,让我活活地遭苍蝇咬,甚至连一杯水都不给我喝,而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在被处死之前,只要他们提出要求,还经常得到一杯葡萄酒喝呢。好了,我看得出你是铁心要残酷到底了,你完全不为我忍受的折磨所动。所以,我只有耐心地等死了,天主会怜悯我的灵魂的。我祈求天主用他那公正的眼睛看一看你的所作所为吧。”她说完这番话后,痛苦地、吃力地爬到平台中央,不再抱有从这炎热中幸免的希望了。除其他折磨外,仅干渴就使她不止一次而是上千次感到奄奄一息了,她不停地哭泣,为自己的不幸悲哀。
第二天早晨,卡兰德里诺起了床,酒已经完全醒了,他走下楼,四处看看,发现猪不见了。他见前门敞开着。于是他到处找人询问,谁偷了他的猪,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便急得很,开始大声嚷嚷起来,“可怜的我呀,可怜的、倒霉的我呀,有人把我的猪偷去了!”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起床后,来到卡兰德里诺家,要听听他对猪不见了是怎么一个说法。当他见到他们时,他简直是哭着说:“哎呀,哎哟,我的朋友,我的猪被人偷去了。”布鲁诺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哎呀,干得好,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到了黄昏时分,里尼埃里觉得报复得足够了,于是他让仆人取来艾伦娜的衣服,用仆人的斗篷包好,朝那可怜的女人家里走去。他发现她那忧郁的女仆焦急地坐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好姑娘,请告诉我,”他问,“你的女主人怎样了?”
他们按照布鲁诺的建议行事。卡兰德里诺见教士不让他付账单,就毫无节制地喝起酒来,尽管一点儿酒就能使他晕头转向,但他喝得很起劲,竟喝了大量的酒。他离开酒店时,夜已经很深了,他不吃饭,回到家就躺下睡觉了,以为他已经锁好了前门,其实门是开着的。布法尔马科和布鲁诺去与教士一起吃晚饭,饭后他们带上要撬开卡兰德里诺房门的工具,去了布鲁诺事先计划好的地点。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卡兰德里诺家,发现前门开着,便溜了进去,把那头猪从钩子上取下来,把它抬回教士家里,然后上床睡觉了。
“先生,我不知道。我想我昨天夜里看见她进卧室睡觉了,因此今天早晨我以为能在床上找到她。可是她不在卧室里,我哪儿也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儿,我非常担心,心里急得要命。先生,您能告诉我一点儿她的消息吗?”
那教士非常赞成他们的想法。于是布鲁诺说:“我们需要略施小计。布法尔马科,你是知道的,卡兰德里诺是一个极小气的吝啬鬼,如果不让他付酒钱,他就喝个没够。我们把他弄到酒馆里,教士假装请我们喝酒,付账单,不用他花一分钱。他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偷猪的事就变得极为容易了,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要是我让你也跟她一起去,待在我现在让她待的地方就好了!”里尼埃里说,“那样,我在惩罚她的同时也会惩罚你的罪过了。不过你放心,你逃不出我的控制,我也要为你的恶行对你实行报复。真的,我要让你一想起我来,你就永远也不敢再捉弄人了。”他说完就告诉仆人把那包衣服给她,吩咐说如果她愿意就去把她的女主人接回来。
“那咱们就去偷吧,”布法尔马科说,“真的,为什么不呢?我们就用卖猪的钱与教士好好享乐一下。”
那男仆按主人吩咐,把衣服交给女仆。那女仆一接过衣服就认出了那是她女主人的,听完里尼埃里的话差点大叫起来,因为她担心他们已经把她的女主人杀害了。里尼埃里走后,她立刻带着衣服,哭着向荒塔跑去。
“如果他不把猪移到别的地方去,我就会有办法的。”
恰巧在那天,艾伦娜的一个佃户不幸丢失了两头猪,在里尼埃里离开后不久,他在寻找猪时,来到了荒塔下面。他在东张西望寻找猪的踪迹,听见了那不幸女人的哭声。因此,他尽可能高地向塔上爬去,大声说:“谁在塔顶上哭啊?”
“我们怎么偷呢?”
艾伦娜听出了那是她佃户的声音,便喊叫他的名字。“喂,快去把我的女仆叫来,帮助她爬上塔顶,到我这儿来。”那佃户认出了她,说:“天哪,夫人。谁把你弄到塔顶上去的呀?您的女仆找您一整天了,可是谁会想到您待在这里呢?”他把梯子竖起来,放回原处,然后用细绳子把梯级扎好。
“我们今天晚上去偷他的猪好吗?”布鲁诺对布法尔马科说。
这时女仆赶到了,一进入塔内,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拍着手哭叫起来:“哎呀,我亲爱的夫人,您在哪儿呀?”
他们又说了很多话,劝他把猪卖了,但都未奏效。卡兰德里诺邀请他们留下吃午饭,但他们见他并非真心诚意,因此谢绝了并向他告辞。
艾伦娜听见了女仆的声音,尽力大声地回答:“啊,我的好妹妹,我在塔顶上。别哭,快把衣服拿给我。”
“不行,”卡兰德里诺说,“她永远也不会相信我的;她会把我赶出家门的。别胡扯了——我不会那样做的。”
女仆听见她讲话的声音,感到非常宽慰。她爬上那佃户扎好的梯子,在他的帮助下,登上了塔顶平台。当她看到女主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段烧焦了木头,浑身赤裸,躺在平台上,气息奄奄时,她抓着自己的面颊,号啕大哭,泪如雨下,好像女主人已经死了。艾伦娜恳求女仆看在天主面上,闭嘴别哭了,快帮她穿上衣服。当她从女仆那儿得知除了送衣服去的那两个人和在场的这个佃户外,再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时,觉得有些安慰,恳求他们看在天主的面上绝不要把这件事儿告诉任何人。
他们看到,那是一头极好的肥猪,又听卡兰德里诺说他打算把猪肉腌上,供家人平日食用。“别犯傻了,”布鲁诺说,“把它卖了;咱们用卖猪的钱乐一乐!你可以对你老婆说,猪被人偷去了。”
谈了很多话之后,那佃户看出夫人不能走动,便把她扛在肩上,背到塔外面,那可怜的女仆跟在他们后面下来,不小心踩空了梯级,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大腿。她疼痛难忍,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大声吼叫起来。
有一年,卡兰德里诺的妻子身体不舒服,于是他独自一人前去田庄宰猪。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听说了此事,知道他妻子不准备跟他一起去了,便也去乡下一位当教士的朋友家里住了几天,那位教士是卡兰德里诺在乡下的邻居。卡兰德里诺在他们到达的那天早晨把猪宰了。他看见他们和那教士在一起,便向他们表示欢迎说:“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一个多么手巧的人。”
那佃户把艾伦娜放在一块草地上,赶紧跑回来看那女仆怎么了;见女仆摔断了大腿,就把她从塔里抱出来,也放在草地上,她的女主人身边。艾伦娜见祸不单行——她原指望帮助她的人现在断了一条大腿——突然痛苦地放声大哭起来,因为她伤心得实在忍不住了。那佃户见女主人如此悲伤,不仅不能安慰她,反而也大哭起来。太阳渐渐下山了,因为他们不想在黄昏前还逗留在那里,所以那佃户应那不幸女人的要求回到家中,叫他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兄弟带上一块木板,与他一起回到荒塔外面。他们把那女仆放在木板上,抬回家去。艾伦娜喝了一点儿新鲜的水,受了几句安慰的话,感到精神上恢复了一些。然后,那佃户又把她背在肩上,送回她自己的卧室。那佃户的妻子喂了她几口浸了肉汤的面包,替她脱了衣服,扶她上床休息。他们当天夜晚就设法将夫人和女仆送回了佛罗伦萨。他们的确这样做了。
我不必再向大家介绍卡兰德里诺、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是什么人了,你们对这几个人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所以,我这就开始讲故事了。卡兰德里诺在佛罗伦萨附近有一个小田庄,那是他妻子的陪嫁,每年除农产品外,他还能从田庄得到一头猪。每年十二月他都习惯地与妻子一起去田庄宰猪腌肉。
回到佛罗伦萨后,十分狡猾的艾伦娜编造了一个与实际发生的情况完全不符的谎言,说发生在她和女仆身上的事情完全是恶魔作祟的结果,她的弟弟、妹妹们和所有的人竟都信以为真。医生们都很殷勤,治好了艾伦娜的高烧和其他并发症,这是一种最痛苦、最难受的折磨,因为她的皮肤多次粘在床单上;同样,他们也治好了女仆的大腿。
正如马索这个名字使菲洛斯特拉托想起并讲完了刚才大家听到的那个故事,我也同样从卡兰德里诺及其朋友们的名字想起另外一个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你们会喜欢它的。
从此以后,艾伦娜彻底忘掉了那个情人,学得真正聪明起来,再也不敢卖弄风骚,愚弄男人了。至于里尼埃里,当他听说女仆摔断了大腿时,觉得他的仇恨报得足够了,就快乐地将对女仆的报复丢在脑后,再也从未提起。
菲洛斯特拉托的故事逗得大家笑个不停。他的故事一讲完,女王就命令菲罗美娜接着讲她的故事,于是菲罗美娜开始了:
这就是对玩弄男人情感的愚蠢女人的报应。她以为她可以像对其他男人一样对学者也随意地调情卖俏。她哪里知道大多数学者都是非常精明敏锐的。因此,小姐们,一定要当心啊:不要愚弄男人,更不要愚弄学者。
卡兰德里诺杀了一头猪,准备把猪肉用盐腌上,但是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夜里蹑手蹑脚地溜进来,把肉偷走。
两个年轻好友,一个勾引了另一个的妻子。后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了前者。然后,他们又恢复了友谊。
法官先生当着全法庭众人的面,提上裤子,仿佛刚刚起床似的;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便查问那两个为靴子和旅行袋争论不休的人哪里去了。他看在哪儿也找不到那两个人,便向天主发誓说:有一件事他非要搞清楚不可,那就是当法官正在审判时,佛罗伦萨人是否有替法官脱裤子的习惯。主要行政官听说了此事,大发雷霆;但他的一些朋友劝他说,佛罗伦萨人之所以搞出这场恶作剧,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完全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他为了省钱,并未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法官,而带来一些小丑。所以,他认为还是不声张为妙,他也的确未对此事继续追究。
小姐们发现听艾伦娜的悲惨遭遇是件痛苦的事情。在听故事时,她们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讲是艾伦娜自找麻烦,罪有应得,因此她们的同情并不强烈;但是她们也认为那学者过于固执,冷酷无情,简直是残忍凶狠。潘比妮亚讲完了她的故事后,女王吩咐菲亚美塔接下去讲故事,菲亚美塔欣然从命:
说完,他们从法官的两侧飞快地离开了法庭。
我想那被愚弄的学者报复时的严厉态度可能让大家很难受,所以我想我应该用令人快乐的事情来抚慰你们的痛苦心情。那么,我要给大家讲个关于一个年轻人的小故事。那年轻人虽然受到侮辱,但他非常心平气和地忍耐,而不是进行激烈、彻底的报复。这个故事将向大家表明,如果你受到侮辱,做适可而止的报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你应该满足于对等;如果你被迫对伤害你的人进行报复,千万不要使你的报复太过火。
马索也松开了法官的衣襟,说:“我可不等到年底。我要不断地来,直到我发现您不像今天早晨这样心事重重的。”
据说从前,在锡耶纳有两个青年,生活富裕,出身高贵;一个名叫斯皮内洛乔·塔维纳,另一个名叫泽帕·迪·米诺;他们俩是邻居,都住在卡莫利亚区。这两个青年交往甚密,表面上看他们亲如兄弟,相互忠诚。他们都娶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为妻。
“我向天主发誓,”里比觉得闹够了就说,“等着瞧吧,到年底再来找你算账——那时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儿了结了!”
斯皮内洛乔经常去泽帕家里,不管泽帕本人在不在家他都去,他与朋友的妻子亲密起来,开始与她睡觉了;他们就这样私通了很长时间,也未被发现。但是,有一天,泽帕的妻子不知泽帕还在家里,恰巧斯皮内洛乔来找他。“他不在家。”泽帕妻子说,于是斯皮内洛乔快速走上楼来,进入客厅,见到了那女人;他见没有别人,就张开双臂将她搂住,开始亲吻起她来,她也热烈地拥抱和亲吻他。泽帕目睹了这一切,但不做一声;他隐藏起来,悄悄地观察着,看这游戏如何继续进行。不一会儿,他见他妻子与斯皮内洛乔手拉手走进卧室,锁上房门。这可把他气坏了。他意识到,如果他大吵大闹起来,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受到更大的侮辱。于是,他开始反复思考,他要采取这样一种报复——既能不使此事张扬出去,又能恢复生活的平静。他思谋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在斯皮内洛乔与他妻子在卧室里寻欢作乐的整个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待在隐藏的地方。
马索不停地打断他,里比就更大声地叫喊,把他的声音压住。法官站起身来,尽力靠近他们,好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马特乌佐利用这个机会,从木板裂口处伸出手来,抓住法官的裤脚,猛然用力往下一拉;因为那法官是个皮包骨的瘦长条子,他那条裤子立刻被拉了下来。他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不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竭力拉扯着法袍,遮掩前面,并坐了下来,马索和里比仍一边紧紧抓住他的两面衣襟,一边不停地叫嚷:“先生,您不为我主持公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您不是在听我申诉,您是在准备退庭了!在佛罗伦萨,审判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是不需要查阅书面法律条文的。”他们两人一边说,一边在两侧拉着他的衣襟,这样法庭上每一个人都看得见他的裤子掉了。马特乌佐把他的裤子扯下来,攥在手里一会儿就松开了,悄悄地溜走了,谁也没看见他。
斯皮内洛乔走后,泽帕走进卧室,见妻子还正忙着调整面纱,因为斯皮内洛乔刚才与她玩乐时将面纱碰掉在了地板上。“你在做什么呀?”他问。
里比则在另一侧大嚷:“先生,别信他的话,他是个卑鄙的无赖。只因为他知道我来控告他偷了我的旅行袋,就跑来诬告我偷了他的靴子,其实那是我几天前刚买回家的一双靴子。如果您不信,我有好几位证人:隔壁蔬菜水果店的女人、卖牛肚的巴特鲍尔夫人,还有打扫圣玛利亚教堂和维尔扎亚之间那段大街的那个男人,他亲眼看见他从乡间回来。”(4)
“你看不见吗?”
他们三个人想出一个办法,于是商量好了每个人说什么、做什么,第二天早晨又回到了法庭。法庭里人很多,非常拥挤,马特乌佐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溜到了高台底下,就藏身在法官脚踏处下面。马索从一侧靠近法官,抓住他的这一面衣襟;里比从另一侧靠近法官,抓住他的另一面衣襟。然后马索说:“法官先生,看在天主面上,别让那边的小偷跑了,叫他把我的靴子还给我;他偷了我的靴子,但他不承认;一个月前我见他拿着那双靴子去换底呢。”
“我看得很清楚。我还看见了我不愿看见的事情!”他对妻子直言不讳地把他刚才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她感到十分惊恐。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做了坦白,因为她实在无法否认她与斯皮内洛乔的私情,哭哭啼啼地恳求他原谅。
“让我们把他的裤子扯下来,”马索对那两个朋友说,“这事儿很容易干。”
“听着,你这行为不端的女人,”泽帕说,“你干的事令人作呕。如果你想让我原谅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地按我的吩咐去做这样一件事:告诉斯皮内洛乔,让他明天上午和我在一起时,九点钟左右找个借口离开我,到你这儿来;在他到这儿之后,我就回来;你一听到我的声音,你就赶紧让他钻进这个木箱躲起来,把他锁在里面;你把这件事完成之后,我再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要担心——我保证不动他一根毫毛。”他妻子为了改过自新,答应一定按他的吩咐去做。
他带他们来到法庭,指给他们看那法官和他穿的那条裤子。他们从很远处看那法官就已经禁不住哈哈大笑了。他们又往法官坐着的高台靠近一些,发现人可以很容易地悄悄溜到高台下面,而且法官脚踏处的一块木板断裂了,躲在高台下面的人完全可以从断裂处伸出一只手臂。
第二天上午,泽帕与斯皮内洛乔一起待在外面,到了九点钟,斯皮内洛乔因答应在这一时刻要去看望他朋友的妻子,就对泽帕说:“一位朋友邀请我吃午饭,我不想让他久等。再见!”
马索只在这儿逗留、打量了那法官一会儿,然后就不再找他原来要找的那个朋友,而是去找其他人,直到他找到这两个朋友,一个名叫里比,另一个名叫马特乌佐,两个人都像马索一样喜欢闹着玩儿。“喂,听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对他们说,“请跟我到法庭去吧,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位你们从未见过的傻瓜。”
“这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啊。”泽帕说。
大家可能听说过,我们这座城市的主要行政官都来自马尔凯区,他们通常都是些吝啬的人,过着一种乖戾的、小气的生活,实际上卑鄙到了极点。由于他们根深蒂固的吝啬习惯,他们带来的当法官和公证人的那些人可能都是从田野里或修鞋摊上拉来的,而不是毕业于法律学校。一个来自马尔凯的主要行政官上任时带来了很多法官,其中有一人名叫尼科拉·达·圣埃尔皮迪奥——这家伙从长相上看,很像一个铁匠——这位尼科拉被任命为审理刑事案的法官之一。经常有这样一种市民,即使他不打什么官司,他也喜欢到法庭里看一看。一天早晨,马索·德尔·萨焦正在找一位朋友,碰巧来到了法庭上。他朝尼科拉法官坐着的地方瞥了一眼,于是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因为他看那法官活像一个供骗子诈骗钱财的傻瓜。他注意到,那法官头戴一顶炭黑色松鼠毛皮做的法帽,腰带护套上悬挂着一支鹅毛笔和一个墨水瓶,他的法袍很短,几乎盖不住他的长达膝盖的短袖束腰外衣,总之他的这身打扮与他官职的尊严很不相称;但最引起马索注意的是他那条坐下时就能看得见的裤子,他的法衣因太紧太瘦,在前面敞开着:裤子的两条裤腿未及他大腿的一半。
“没关系,我有件事需要和他谈一谈,所以我应该早一点儿到他那里。”
刚才爱丽莎的故事提到那位名叫马索·德尔·萨焦的青年,这使我放弃了原打算要讲的故事,就给大家讲一个关于他和他的几个朋友的故事吧。虽然这个故事并非完全下流,但的确使用了一些你们这些美丽小姐用起来脸红的字眼,可这故事非常有趣,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把它讲给大家听。
于是斯皮内洛乔离开了泽帕,绕走一小段路,来到泽帕家,与朋友的妻子一起进入卧室。过了一会儿,泽帕回来了。泽帕妻子听见他回来了,立刻装出非常惊慌的样子,赶紧让斯皮内洛乔躲藏在她丈夫指定的那个木箱里,把他锁在里面。然后,她从卧室里走出来。
艾米莉亚讲完了故事,那寡妇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然后,女王朝菲洛斯特拉托转过身来。“现在轮到你了,”她说。菲洛斯特拉托立刻表示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就开始了:
这时泽帕走上楼来问妻子:“告诉我,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吗?”
一位法官如何在审判席上审理案件时掉了裤子。
“就要到了。”
“斯皮内洛乔去和一位朋友吃午饭了,把他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到窗口那儿,叫她一声:请她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教长因此罪过,被主教处罚,苦苦忏悔四十天,可事实上情欲和愤慨使他痛苦了何止四十几天,更不用说他很长时间不能上街,因为那些顽童们一见到他就指着他喊:“看哪,他就是与蛋黄睡觉的那个男人!”他觉得这实在无法忍受,简直气得发疯。就这样,那位勇敢的女人摆脱了无耻的教长,蛋黄给自己挣得了一件衬衫。
他妻子因自己的事如坐针毡,因此特别听话,立刻按丈夫的吩咐去做;斯皮内洛乔妻子听说丈夫不回家吃午饭了,经泽帕妻子再三邀请,就到泽帕家来了。泽帕格外亲热地迎接她,不拘礼节地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吩咐他妻子到厨房里去,然后把斯皮内洛乔妻子带进卧室,一进入卧室,他就转身把门锁上了。斯皮内洛乔妻子见他反锁房门:“天哪,泽帕!”她大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干这种事儿?你是这样喜欢斯皮内洛乔的吗?你是这样表现你自己是他的忠实朋友的吗?”
主教同意看一看,于是一位小伙子手持火把,前面带路,主教与其他人紧随其后,一直来到教长与蛋黄同睡一床的房间。教长在他们到来之前,为满足欲望心急如火,骑在蛋黄身上已驰骋过了第三个里程碑,因此有些疲倦,此时尽管天气很热,他搂着蛋黄睡得正香。那小伙子手持火把,进入房间,后面跟着主教和其他人,众人见那教长把蛋黄搂在怀里。教长发现灯火通明,周围站满了人,猛然惊醒,极为尴尬,非常害怕,赶紧钻到床单底下。主教将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命令他伸出头来,想看看他究竟跟谁睡在一起。教长发现皮卡尔达捉弄了他,使他陷入如此困境,顿感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人。主教命令他穿上衣服,派身强力壮的人将他押回大教堂,他肯定将以苦行来补赎他犯下的罪行。因主教想知道那教长怎么会来到这里与蛋黄睡在了一起,兄弟俩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主教说了,主教对皮卡尔达大加赞赏,也夸奖了那两个小伙子,因为他们避免了自己的手玷污上牧师的血,而使他受到了应有的对待。
泽帕紧紧地将她抱住,领着她朝她丈夫被关在里面的那个大木箱走去。“在你开始抱怨之前,”他说,“先听我说一说。我像喜欢亲兄弟一样喜欢斯皮内洛乔,而且总是如此。昨天,我发现我对他的信任竟导致这样一个结果:他以和你睡觉的方式与我妻子睡觉了,但他不知道我已发现他们的事儿。事实上,我是忠于他的;我不想对他采取任何报复,只想以他侮辱我的办法回敬他一下。他已经受用了我的老婆,那我就要和你玩一玩。如果你拒绝,那我就别无选择,只好采取别的行动进行报复。既然我一定要惩罚他,我就要干一件让你们夫妇两人都感到痛苦的事情。”
他们畅饮一番过后,两个青年人说:“主教大人,您屈尊光临寒舍,我们不胜荣幸,我们去广场就是要邀请您,我们家有一个小小奇景,如果大人愿意过目,我们将非常高兴。”
斯皮内洛乔妻子听他再三说明此事之后,相信了他的话,对他说:“泽帕,亲爱的,既然你的报复要在我身上进行,那我就承受它吧,但有一个条件:在我们干完那个事情之后,你要在我和你妻子之间摆平事情,因为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我不想和她争吵。”
皮卡尔达按照她的计划,使这场戏进行到了这一步,然后就按他们商量好的,吩咐她的两个弟弟进行计划的余下步骤。于是,两个弟弟悄悄地溜出房间,直奔大教堂前的广场,运气比他们希望的好得多:那天夜里天气热得难以形容,喜欢吃喝交际的主教正想派人叫来这两个小伙子,想问问他们,他可否到他们家去喝点酒,解解暑。主教见他们来了,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在那兄弟俩陪伴下来到他们家。他们家的院子里点着很多盏灯,主教一走进这个凉爽宜人的院子里,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他们的美酒来。
“我当然会那样做的。”他回答说,“此外,我还要送给你一块富丽、精美的宝石,你找不到第二块像它一样漂亮的宝石。”他说完这话,就拥抱她、亲吻她,让他躺在里面关着她丈夫的木箱上面,然后就和她在这上面纵情地寻欢作乐。
那天晚上,教长根据夫人的指示按时来到,那两个弟弟按与姐姐商量好的,在他们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砰砰地响,故意让隔壁听得见他们的声音。教长悄悄地溜进皮卡尔达卧室的黑暗之中,按照夫人吩咐,摸索着上了床;夫人早已详细地告诉了蛋黄该怎么做,所以蛋黄也按计行事。教长还以为他身边躺着的就是他的情人,把蛋黄搂在怀里,开始不住地亲吻,一句话也不说,蛋黄也连连回敬他,不吭一声。然后,教长爬到她身上,占有了他长久以来苦苦追求的女人。
木箱里面,斯皮内洛乔把泽帕的话和他妻子回答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头上在跳着快步舞,很长时间,他心里十分沮丧,愿意马上去死。如果不是害怕泽帕,他一定会在箱子里将妻子痛骂一顿。然而,他转念一想,意识到是他引起的这一切,泽帕完全有理由这样做,实际上,泽帕是在轻轻地放他一马,表现得真够朋友。他下定决心,今后如果泽帕愿意,一定要做他更好的朋友。
“跟一个男人睡觉?”蛋黄大声说,“嗨,如果必要,我可以跟六个男人睡觉!”
泽帕玩到尽兴后,从箱子上下来,那夫人还提醒他别忘了把他许诺的宝石给她。泽帕开了卧室门,叫他妻子过来;他妻子走进来,只大胆地说了一句:“好啊,你对我针锋相对了!”她说完就抿着嘴轻声一笑。
“很好,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今天夜里在我的床上跟一个男人睡觉、与他做爱,但要小心,一句话也别说,否则我的弟弟们会听见你说话的,因为他们就住在隔壁,记住了吗?事后,我就给你那件衬衫。”
“打开这个木箱。”泽帕吩咐妻子说。她打开了木箱,泽帕指给夫人看她那待在箱子里面的斯皮内洛乔。斯皮内洛乔看着泽帕,心里明白他的朋友完全清楚他以前干的事情;斯皮内洛乔妻子看着丈夫,知道他听到并感觉到了她刚才就在他头上对她干的事情,要想说清楚这两个人哪一个更难为情,恐怕要花很长时间。
听到“衬衫”这个词,那女仆说:“啊,夫人,如果您给我一件新衬衫,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泽帕对她说:“这就是那块宝石,我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
皮卡尔达把她叫来,对她说:“如果你愿意今晚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给你一件漂亮的新衬衫。”
斯皮内洛乔从箱子里爬出来,立刻说到主题:“很好,泽帕:现在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正如你刚才对我老婆说的,我们仍像以前一样还是好朋友。既然将我们俩隔开的唯一的一件事儿就是我们的老婆,我们为什么不把她们共享呢?”
皮卡尔达有一个女仆,年纪不小了,长着一张世界上最丑陋、最奇形怪状的脸:她是扁鼻子、歪嘴巴、嘴唇又厚又大、门牙里出外进、一双斜眼总在发炎、灰黄色皮肤,好像她不是在菲埃索莱而是在疟疾流行的西尼加利亚度过的夏天。仿佛那样丑陋得还不够,她还是个跛子,走起路来身子向右侧倾斜。她名字叫丘塔,因为她的肤色,大家都管她叫蛋黄。但尽管她长相丑陋,却是个很不安分的姑娘。
好主意,泽帕表示同意。于是,这四人和和美美地坐下来吃午饭。从那天以后,每个妻子有了两个丈夫,每个丈夫有了两个妻子,这种共同所有制从未引起一次争吵。
“好吧。”她说。她告诉了教长当夜怎样去,什么时候到她家,然后就回家了。
“您不要担心。只是考虑一下我们能否在今夜就欢聚一次。”
西蒙内老爷是一位医生,寻求过快乐生活的捷径;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热情地帮助他走上了这条捷径。
“那就由您做主好了。但我求您一件事——一定要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
小姐们对这两个锡耶纳男人共享老婆的做法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一会儿。现在只剩下女王还没有讲故事了,她不打算妨碍迪奥内奥的特权,于是她开始了:
“那么,我们就在您那儿将就一两夜吧,”他说,“以后我再设法找一个比较方便我们欢聚的地方。”
泽帕对斯皮内洛乔的捉弄完全是斯皮内洛乔咎由自取,我认为如果一个人自作自受,甚至是自讨苦吃地被人家哄骗、取笑,那么开玩笑者——如潘比妮亚所表明的——不应该受到责备。斯皮内洛乔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要给大家讲的故事是关于一个自找麻烦的人,那些捉弄他的人不仅不应该受到谴责,反而应该受到赞扬。这位受捉弄者是一位刚从博洛尼亚(6)回来的医生,他虽然用一套松鼠毛皮做的、崭新的、医生穿的华丽服饰把自己打扮起来,而实际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您知道,我有两个弟弟,整天带着朋友在家里进进出出,房子又不够大。所以在我家很不方便,除非我们都愿意装作哑巴,连一声耳语都不说,像瞎子一样在暗处摸索行事。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就在我家里欢聚,因为他们从不进我房间。但是他们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连最小声的低语他们都会听见的。”
每一天都有我们的佛罗伦萨同乡从博洛尼亚回来,他们在那里变成了法官、医生、公证员,等等,身穿宽大、平滑的斗篷,红色的长袍和松鼠毛皮帽子,打扮得非常气派。很明显,他们是要在外表上显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以掩盖自己的愚蠢。这一类佛罗伦萨人当中就有西蒙内·达·维拉,他继承了大量财富,却不学无术,愚蠢至极。不久前,他身穿大红袍,头戴标志医学博士学位(他自称的)的礼仪帽回到佛罗伦萨,居住在维亚·德尔·科科麦罗街。这位新来的医生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习惯:他每看到有人在街上走过,就要向碰巧来治病的患者打听那人是谁。他总是仔细记下有关那些人的情况,好像他给病人调制的药剂取决于他对人们的观察似的。
“怎么会想不出呢?您家里不是很合适吗?”
那些人中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两个画家,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我们已在今天讲的故事中两次提到他们了。这两个人形影不离,住在这位新来的医生家附近。他们两人与众不同的快乐、无忧无虑的性情给了他深刻印象,他向好几个人打听他们的情况。大家都告诉他,他们两个人是穷画匠。医生不能轻易接受这种说法,因为如果他们贫穷,他们不可能过得这样快活。人们又告诉他,他们都很精明,那他们必定有秘密的生财之道。因此,他决定与这两人交朋友,或者无论如何也要与其中一个交上朋友。于是,他成功地与布鲁诺交上了朋友。布鲁诺没用多长时间就发现这位医生是个大傻瓜,并开始拿他打趣。至于那医生,他每每乐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他多次邀请布鲁诺吃饭,直到他认为坚冰已被完全打破,可以谈谈知心话了,于是向布鲁诺说出了他对布鲁诺与布法尔马科无忧无虑生活方式的好奇:既然他们一贫如洗,他问,他们生活快乐的诀窍是什么?
“唉,亲爱的,至于何时——您喜欢何时就何时吧:我没有丈夫需要伺候,每个夜晚都是方便的。至于何地:我想不出合适的地方。”
布鲁诺听着医生的问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认为这是医生提出的又一个愚蠢的问题,于是他想出一个相对愚蠢的回答。“我们做的事情,”他说,“是不对许多人讲的;但我愿意告诉您,因为您是我们的朋友,不会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别人。您说得很对:我和我的朋友生活得像贵族,我们并不依靠绘画或地租的收入过活——这些甚至都不够我们用来付日用水费。但您不要以为我们四处抢别人的钱财。我们所做的是猎取,先生,以我们的方式去猎取给我们提供了快乐和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绝不伤害他人。这就是我们生活得如您看到的那样快乐的诀窍。
教长立刻喜上眉梢。“夫人,”他微笑着说,“谢谢您!说真的,您坚持这么久,真令我惊讶——别的女人都没有跟我这样。她们远远不是这样,如我偶尔所说:即使女人都是银子做的,也不能用她们造出银币来,因为她们都经不住铁锤的敲打。但那只是顺便一说。那么我们何时、何地可以欢聚呢?”
医生不懂得布鲁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感到莫名其妙,因此迫不及待地要弄清楚他们的“猎取”是什么意思——他保证绝不把这个诀窍告诉别人。
皮卡尔达见他走过来,便与他四目相对,向他嫣然一笑。他们走到一边,她听那教长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番废话之后,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我多次听人说,一座城堡,修得再坚固,也经不起日复一日地攻打,终究是要沦陷的。我的情形似乎就是如此:您不断地用甜言蜜语、柔情蜜意从四面八方向我进攻,终于战胜了我的决心。既然您这么喜欢我,我就只好答应您的要求了。”
“啊,哎呀!”布鲁诺大嚷,“您要是知道您在问什么问题该多好啊!先生,那是最大的秘密呀,如果它一旦被泄露,那我就会惶惑不安、大发雷霆、蒙受耻辱,我一生的前程就全毁了。但是……但是我认为您品德高尚,我从未见过一个像您这样极端自负的人,我完全信任您,所以……好吧……我简直不能对您说不。因此,我将把这个秘密告诉您,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凭圣沃特西特山上的十字架发誓,永远也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您的确许诺过的。”
那一次,教长从她那里一无所获,但他并不因第一次受到挫折就放弃;他靠着他的厚颜无耻,继续逼迫她、给她写信、捎口信,每当在教堂里见到她,就亲自当面跟她谈、挑逗她。皮卡尔达终于觉得他这种求爱太过分了,真是忍无可忍,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他应有的方式来摆脱他。但她在采取步骤之前,就这件事儿与她的两个弟弟商量一番。她将教长的不良居心和她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弟弟们,得到了他们的完全赞同。几天后,她又像往常那样去了教堂。教长一见到她,就立刻鬼鬼祟祟地朝她走过来,像往常那样与她随便地交谈起来。
医生发誓绝不泄露秘密。
教长虽然年事已高,但在精力上却跟小伙子一样,厚颜无耻、骄横傲慢;他以为一切事物、所有的人都是唯他命是从,使自己成为一个极不受欢迎、目空一切、举止粗鲁、惹人厌烦的人。这位寡妇比任何人都更厌恶他——她不能忍受他,一见他就头疼得厉害。不过,她给他的回答还是非常明智的:“先生,您竟然爱上我是最令人愉快的事情,作为回报我应该爱您而且很高兴爱您。但是在您与我之间的爱情里永远也不能有一丝一毫不纯洁的东西。您是我的精神之父,您是一位牧师,而且您已经上了年纪,这一切都应该使您纯洁、高雅。当然,一位年轻姑娘可以是男人谈情说爱的合适对象,可是我已不是年轻姑娘了,我是一个寡妇,您知道一个寡妇应该恪守哪些贞洁标准。所以,请原谅,如果说我不想按您要求的那样去爱您,那么我也不想接受您的那种爱。”
“那么,我单纯的西蒙,我就告诉您吧。不久以前我们这里有一位了不起的巫术师,名叫米凯莱·苏格兰(7)(他是个苏格兰人),他受到许多绅士们非常隆重的款待,这些绅士中的大多数人都与世长辞了。当他要离开我们这里时,绅士们恳求他留下两个较有才能的徒弟,他果然留下两个徒弟并吩咐他们说,这些绅士对他非常好,他们要听从绅士们的支配,满足他们的每一个愿望。于是这两个徒弟留下来为这些绅士们效力,满足他们在男女私情方面的要求和其他任何要求。最后他们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他们喜欢我们佛罗伦萨人和我们的生活方式,在这里结交了许多亲密朋友,他们交友不分贫富贵贱,但只要求与他们合得来。作为对朋友的帮助,他们组织朋友们加入一个俱乐部,约有二十五人,每月至少聚会两次,地点由他们选定。在这些聚会上,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向这两个徒弟提出要求,他们当天晚上就让这些朋友们的愿望得以实现。因为我和布法尔马科与他们两人关系最好,他们吸收我们进了这个俱乐部,我们现在仍是该俱乐部成员。
大家都知道,菲埃索莱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曾经非常重要。请看,我们从这里能看得见它的山顶。如今它已陷于毁灭,但这并未妨碍它仍然拥有它自己的主教。从前有一个寡妇,名叫皮卡尔达,她拥有一小块土地,建了一个不大的宅子,就在大教堂附近;她出身高贵,但不富有,因此她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和她的两个温文尔雅、品格高尚的年轻弟弟住在这里。皮卡尔达仍然是一个非常漂亮、艳丽迷人的年轻女人,因为她经常去大教堂做礼拜,教长(牧师会的会长)深深地爱上了她——她的美丽使得教长神魂颠倒。不久,教长就鼓起勇气去拜访她,向她表明心意,要求她接受他的爱,并以同样的爱回报他。
“在我们所有这些聚会上,那种富丽堂皇你几乎想象不出来:餐厅四壁上挂着豪华的帘帷,餐桌上的全副餐具跟国王使用的一样,男侍从们温文尔雅,女侍从们美丽大方,我们进餐用的餐具、托盘、大口水壶和瓶子都是金银制品,送到餐桌上的菜肴都是按照每位客人的口味做的——丰盛美味,多种多样,每道菜都是十分适时地端上来。多种乐器演奏出来的美妙音乐,男女声演唱的悦耳歌曲,我简直无法给您形容。还有那些蜡烛——您从没见过在这些宴会上点的那么多蜡烛;我们吃着各种糖果,喝着罕见的佳酿酒。您不要以为我们去那里时就穿着我们现在穿的衣服,每个人都打扮得极为华丽,件件衣服都是十分昂贵的。
我记得,前面讲述的好几个故事都是详尽地表现牧师、神父和教士们所扮演的以各种方式勾引我们女人的角色。但是,无论人们就此话题谈得有多么多,也还是有很多这类故事可讲,所以我打算再给大家讲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位大教堂的教长不顾别人会怎么想,他一心想勾引一位出身高贵的寡妇,不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但那寡妇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使他受到了应有的对待。
“我们聚会时最痛快的事儿是那些伺候我们的美女,在我说出口之后,就在你拍手的一瞬间,世界各地的美女立刻应召而来。啊,在那里你会看到孟买的穆斯林贵妇、戴姆车奇的少女、伊比扎的公主、麦德哈泼土邦主的妻子、慕尔豪森的侯爵夫人、帕尔马拉的公主和圣弟亚哥苏丹的妻子。还要我一一列举更多的美女吗?就说那一群女王吧!——连潘赞德里娜(8)女王大帝本人也在场。”
爱丽莎的故事结束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最令人满意的故事;女王向艾米莉亚转过身来,示意她接下去讲个故事。艾米莉亚立即开始了下面这个故事:
“不!这不可能!”
一位漂亮的寡妇摆脱了一个好色的神父;寡妇的丑陋女仆在这一过程中给自己挣得了一件衬衫。
“嘿,这都是真的!我们都喝完美酒、吃完点心、在舞池里跳上几支舞曲后,每人带着各自选好的情人进入洞房。那些卧室简直就是天堂:那里芳香四溢,就像您在芳香罐里研磨枯茗籽时散发的香味一样,我们躺在上面睡觉的床漂亮舒适极了,漂亮舒适得令威尼斯总督都十分嫉妒。您可想而知,我们在卧室里玩着各种游戏,如‘把桶塞放进桶里’。我应该说,布法尔马科和我是玩得最愉快的,因为布法尔马科经常邀请法国王后陪他,我则经常邀请英国女王来陪我,她们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们尽心尽力,使这两个女人心里满意极了,因此她们只跟我们在一起。您明白了吧:我们之所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就是因为我们得到了这样两位美丽女王的爱。此外,每当我们向她们要一两千金币时,她们总是说:‘好的,给你!’那么,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猎取’的意思;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猎取猎物就像海盗抢劫一样;但我们又不像海盗,我们用过所得之物后,将其奉还原主。所以,您现在明白了我们说‘猎取’的意思了吧,而且您能够懂得对此事保守秘密是多么的重要,因此我也不必再次请您保守秘密了。”
毫无疑问,那医生的医学知识最多只能医治婴儿的乳痂,他把布鲁诺的信口开河当作无须证明的真理,产生了一种要加入那个团体的强烈愿望;这是他全部抱负的总和。他对布鲁诺说,难怪他们是如此快活的一对儿,他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请求布鲁诺带他去那里看看并成为那个俱乐部的成员,在他进一步博得布鲁诺的欢心之后,这一请求才会更有把握地提出。于是,他推迟提出这一请求,进一步密切他与布鲁诺的友情,布鲁诺成了他早、午、晚饭的常客。实际上,那医生讨好布鲁诺都到了这样的程度,好像没有布鲁诺陪伴他就不能活下去似的。
布法尔马科和布鲁诺听着卡兰德里诺的讲述,装出十分吃惊的样子,不断地插话证实他说得不错,尽管他们实际上多次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但他们见他愤怒地跳起来,又要打他妻子,他们赶紧站在他们中间,拦住了他,对他说这根本不是他妻子的错,是他自己的错,因为他知道在女人面前任何魔法都会失灵,但他从未告诉她今天别出现在他面前。无疑,天主使他忘记了这一谨慎措施,或者因为他命中注定是不幸的,或者因为他本应与朋友分享他发现的宝石而他却成心欺骗他们,才受到如此报应。他们费了很大劲儿,说了多少好话才使卡兰德里诺与他那浑身疼痛、哭哭啼啼的妻子和解了,然后他们告辞,留下他自己面对那满屋子的石头郁闷忧伤。
为了报答医生对他的盛情款待,布鲁诺想,他应该为医生画几幅画。于是,他给医生客厅的那幅画上画了一个正在斋戒的女人图,代表“四旬斋”;在医生卧室门上画了一只绵羊,代表“天主的羊羔”;在大门上面画了一只便壶,作为一个招牌,使前来看病的人一望便知这是他的诊所;又在他的过廊里画了一幅“猫鼠斗”图,医生最喜欢这幅画。当布鲁诺偶尔没来和医生一起吃饭时,他就对医生说:“我们俱乐部昨天晚上聚会了。记得那位英格兰女王吗?太让我腻烦了!我吩咐把中国的秦莹阳给我召来。”
卡兰德里诺听了他的话,振作起来,大声说:“好了,别生气嘛,事情根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的确找到了宝石,可是非常倒霉呀!所以请听我把发生的真实情况讲给你们吧。当你们二人相互问我在哪儿时,我离你们实际上不到十码远。我见你们怎么也看不见我,我就在你们前面先往回走了,一路上我也就在你们前面不远,先回到家了。”他从头到尾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让他们看了他们用石头打中他的脚后跟和腰背部留下的伤痕。“当我走过城门进城时,”他继续说,“我带着满满一大衣兜石头,就是你们看见的这堆石头,可是守城门的卫兵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你们知道平时那些卫兵有多么讨厌,每一件小东西都要检查。另外,我在大街上还遇见几位老朋友和熟人,平时我们总是开开玩笑,他们经常请我喝酒的,可是这一次他们连半个字都没跟我说,就好像他们没看见我。最后,我到家时,这个该死的女人从屋子里蹦出来,看见了我,因为你们知道女人有破坏一切事物的神奇功能。刚才我还以为我自己是佛罗伦萨最幸运的人,而现在却成了最不幸的人了。因此我用尽浑身力气狠狠揍了她一顿,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割伤她的手腕。真该诅咒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进我家门的那一时刻呀!”他越说越生气,又要站起来再揍她一顿。
“秦莹阳?她是谁?”
卡兰德里诺带着沉重的石头走了很远的路回来,又气急败坏地打了妻子一顿,更不用说他因为自己好运已去而痛苦不堪,所以他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连贯的回答都说不上来。布法尔马科见此情形,不等他回答就又接着说:“如果你是因为别的事儿生气,那你也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地嘲弄我们呀。你说服我们跟你一起去寻宝石,可你连句‘再见’都不说就离开了我们,把我们像一对傻子似的扔在那里,而你自己悄悄地溜回了家里。做人可不应该那样啊,说真的,今后你别想再愚弄我们了。”
“您不知道?这我不感到奇怪。我猜想希波斯格茨没见过她,哈瓦·蔡尔纳也没见过她。”
他们两人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卡兰德里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算用这些石头干什么——砌墙吗?……泰莎夫人怎么了?好像你打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是说希波克拉底和阿维森纳(9)吧?”“您说的可能是对的,”布鲁诺说,“我不了解您提到的那一群人,您也不了解我说的这一群人。但中国人所说的秦莹阳就是我们说的皇后。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您只要见上她一面,您就会忘记您是否还需要吞下一个药丸或一副泥罨剂。”布鲁诺经常来讲上这么一番话,不断增强医生要加入那个俱乐部的欲望。
布法尔马科和布鲁诺在城门口停下脚步,与守城门的卫兵咯咯笑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溜达,跟在卡兰德里诺后面,来到他的家门口。他们听见他正在痛打妻子,于是装作刚刚来到的样子在外面高声喊他开门。卡兰德里诺面色通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来到窗口,请他们上楼来。他们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走上楼来,见他屋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石头,卡兰德里诺的妻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蜷缩在墙角里伤心地哭泣着;卡兰德里诺解开了腰带,胸脯剧烈起伏,还正生着气,一副疲惫的样子,坐在妻子的对面。
一天晚上,只有他们两人很晚还没睡,布鲁诺正在为他画那幅“猫鼠斗”图,医生替他掌灯。医生终于觉得自己已经赢得了画家的完全信任,决定向他表白自己的愿望。“布鲁诺,”他说,“天主做证,在所有活着人当中,我最乐意尊重你的愿望。即使你让我为你绕这个街区跑一圈,我肯定会去跑一圈的!所以,我想坦率地向你提个请求,请不要见怪。你还记得吧,你最近和我说起你们的俱乐部及其快乐的聚会,坦率地讲,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愿望就是成为你们那个俱乐部的一员。如果我加入了那个俱乐部,你会很快看到我不是无缘无故求你帮忙当那个俱乐部成员的。听着,如果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不能使你见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侍女,我允许你永远取笑我。一两年前我在红灯巷见到她,哎呀,我是多么喜爱她呀!我提出,如果她愿意跟我走,我就给她十个银币,但是她拒绝了。所以我诚挚地恳求你,告诉我如何加入你们的俱乐部,帮助我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吧。那样,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会履行我的许诺。你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举止文雅、身体强健、姿态优美的男人,我知道如何使自己受到别人欢迎。看看我这张脸吧:红润得使玫瑰都妒忌!除此之外,我是一名医生,我保证在你们俱乐部里你找不出第二个来;我会讲很多故事,会唱很多小曲,听我给你唱一支吧。”说完他就唱了起来。
卡兰德里诺听到了妻子这话,意识到他能被人看见,心里一沉,不禁愤怒地对她大声嚷:“嗨,你这个坏女人,你在这儿干什么?瞧,你毁了我的法术!我向天主发誓,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身上带回来的石头,然后满腔怒火地扑向妻子。他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摔倒在自己脚下,对她拳打脚踢,直打得她披头散发,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她抱着双臂,不住声地求饶,但毫无效果。
布鲁诺凭借巨大的自我控制才没有笑出声来。医生唱完后问:“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就这样,卡兰德里诺身上带着重重的石头回到了家里。他妻子碰巧站在楼梯口儿上,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而且长得漂亮,名字叫泰莎。她因丈夫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很是生气,所以一见他进屋就开始责骂他:“好哇,你真是活见鬼!别人都吃完了午饭,你才回来想要吃饭!”
“多漂亮的歌喉!”布鲁诺赞叹说,“唱得太美了!在此之前,我只听过乌鸦唱得很好听。”
布法尔马科手里正拿着一块他刚才捡到的石头。“看见这块石头了吧,”他对布鲁诺说,“但愿它能击中卡兰德里诺的腰背部。”他也挥臂一掷,那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卡兰德里诺的后腰上。他们就这样一路上一边用石头打卡兰德里诺一边威胁他,从穆尼奥内河谷回到了圣加洛门口。他们把捡来的石头都扔在了那里,与通行税收员闲聊了一会儿;收税员们已事先得到他们的通知,假装看不见卡兰德里诺,让他进了城,这件事把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卡兰德里诺一口气跑回家里。他家离圣加洛门不远,位于坎图德拉马齐那大街。恶作剧的人真是非常走运,因为无论他是沿河而下还是穿街走巷,都没有任何人跟他打招呼;再说他并没遇见很多人,因为当时大多数人都正在家里吃午饭。
“如果你没有听过我唱,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会唱得如此之好的。”
“好吧,”布鲁诺回答说,“咱们也走吧。不过我向天主发誓,今后卡兰德里诺再也别想愚弄我了。如果他还像整个上午那样跟我们在一起,我就用这块石头砸他的脚后跟,让他一个月也忘记不了他对我们的愚弄。”他一边说一边挥臂将那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在卡兰德里诺的脚后跟上。卡兰德里诺疼得抬起脚,朝痛处吹几口气,但他却忍着不作声,匆忙向前赶路。
“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
布法尔马科真的见他往回走了,问布鲁诺:“我们怎么办?也回去吧?”
“我会唱的歌很多很多,”医生说,“但不是现在就都唱完。听我说说我的父亲吧:虽然他住在乡下,但他是个绅士;至于我的母亲,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她的娘家是希克斯威尔的有钱人家。如你所见,在佛罗伦萨,没有哪个医生的藏书和衣服能比得上我的。不瞒你说,我的一件衣服就花了我一百多个银币,这还是十年前的事儿!所以,你一定要、一定要帮我加入你们的俱乐部,我向你发誓,如果你帮了我的忙,今后无论你得了什么病,我都免费为你治疗。”
卡兰德里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以为他一定已经拥有了宝石,所以他虽然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看不见他。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气令他一阵激动,他决定不跟他们打招呼就回家去;于是他就调头往家里走了。
布鲁诺听完他的话,更加认为这位医生一定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请把灯光往这儿来一点儿,”他说,“耐心地等我一下,我把这些老鼠的尾巴画好后,我就来回答你。”
“唉,如果他真的把我们像一对傻瓜一样扔在这里,”布法尔马科说,“那就是说我们太傻了,竟然听信了他的话。听着,依我看:如果你相信你会在这穆尼奥内河谷里找到具有那种神奇特性的宝石,那你就是一个大傻瓜!我们不正是一对这样的傻瓜吗?”
布鲁诺把老鼠尾巴画好后,装出一副非常认真考虑的样子。“先生,”他说,“我知道,如果我得了病,您会为我竭尽全力医治的;您要求我做的事,对您这样有渊博学问的人来说可能是件小事儿,但对我来说却完全是一件大事儿。当然,除了您,我不会为第二个人做这件事儿的,因为我是您最忠实的朋友,另外,您的话太令人信服了,您能说服素食主义者不吃炸肉排,因此我还怎么能拒绝呢!我见到您的次数越多,我就越觉得您智力非凡。此外,我很高兴您爱上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就因为这个我也要帮助您。但有一点我必须先说清楚:我没有权力满足您的追求,无力为实现您的愿望做任何事情。但是,如果您以您的名誉向我保证您信任我,那我就告诉您如何实现您的愿望;您刚才告诉我,您有许多精美的藏书和其他财物,就凭这些,我相信您一定会成功的。”
布法尔马科明明见他就在自己身边,却四顾张望寻找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不等于现在呀!”布鲁诺说:“如果你问我他去哪儿了,我想他一定是回家了,这会儿正在吃午饭,把我们扔在这穆尼奥内河谷,像一对傻瓜一样在这儿寻找石头。”
“放心地告诉我吧:我看你还不完全了解我,还不知道我多么善于保守秘密。瓜斯帕罗洛·达·萨利切托在弗林波波利当地方行政长官时,什么样的秘密都告诉我,因为他发现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私人秘书。当他要跟贝尔加米娜结婚时,他把这消息第一个就告诉了我。现在你认为我能保守秘密吗?”
卡兰德里诺急切地等待礼拜天的到来。礼拜天终于到了,天一亮他就起来了,去和他的两个朋友会聚。他们经圣加洛门出城,直奔穆尼奥内河谷,顺流而下,寻找宝石。卡兰德里诺求宝心切,走在最前面,连蹦带跳;他每见一块黑石头,就把它捡起来,放进衬衣里面。他的两个朋友跟在后面,见到模样奇怪的石头,也像卡兰德里诺那样这儿捡一块,那儿捡一块。但是,卡兰德里诺没走多远,他的衬衫就鼓起来了。于是,他把长及膝盖的短袖束腰外衣(他把这件外衣作为宽松合体的长袍穿在身上)的下摆撩起来,仔细地用腰带系好,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足够大的衣兜——不一会儿又把它装满了。他又把斗篷做成了一个更大的袋子,不久把这个袋子也装满了石头。布鲁诺见卡兰德里诺身上带着那么多石头,午饭时间快到了,按他们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对布法尔马科说:“卡兰德里诺在哪儿?”
“好啊,我应该说,”布鲁诺回答说,“如果他信任您,那么我也可以信任您。听我说,您得这样做。我们的俱乐部由一位主席管理,两位顾问协助他,每六个月轮换。布法尔马科将在下月一日担任轮值主席,我担任顾问之一,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任期内的主席在吸收谁加入俱乐部一事上有很大的发言权。所以,我认为您应该尽力与布法尔马科交往。他一见您非常聪明,肯定会喜欢您,当您用您的智慧和您所能贡献的礼物与他交上朋友时,您就可以向他提出要求,他是不能拒绝您的。我已经和他谈起过您,他很倾向于吸收您。按我说的去做,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布法尔马科认为布鲁诺的话完全正确,卡兰德里诺也同意他的意见,于是他们三人商定在那个礼拜天早晨集合,一起去寻找宝石。但卡兰德里诺再三恳求他们绝不对别人说起此事,因为这件事也是别人秘密地告诉他的。然后他又把听到的有关本戈迪的趣闻告诉了他们。“我向你保证确是这样,”他说,“这绝对是真的。”卡兰德里诺告辞了,他的两个朋友又暗中商定该做些什么。
“我喜欢你说的这个办法,”医生说,“如果他欣赏聪明的伙伴并喜欢他们的谈话,那么你就可以放心,他会竭力找我做他永久的伙伴,因为我才华横溢,我的才华就是分给全城的人也还绰绰有余。”
“等一等,”布鲁诺说,转身对布法尔马科说:“当然,卡兰德里诺说得不错,但我认为现在去时间不合适:太阳还在半空中,光线直射穆尼奥内河谷,会把所有的石头都晒干的,所以上午没被太阳晒的石头此时会变得漂白了。另外,今天是工作日,穆尼奥内河谷会有很多人在忙着干各种各样的活计。他们要是看见了我们,就会猜测我们在干什么,也许就开始跟我们一起找黑石头,这样宝石就可能落到他们手里。那岂不是白忙一场,‘欲速则不达’吗?我们应该在早晨去干这件事儿,那时我们能清楚地分辨黑、白石头,而且应该在假日去干,那时没有人会注意我们,不知你们意见如何?”
布鲁诺和医生谈妥之后,把医生要加入俱乐部的事儿详详细细地对布法尔马科说了,布法尔马科恨不得马上就去答应那傻瓜医生的请求,快快乐乐地捉弄他一番。那医生受“猎取”欲望的驱使,竭尽全力地去讨好布法尔马科,很快就与他交上了朋友。他多次准备盛宴款待布法尔马科和布鲁诺;这两个人成了由医生付费的无情吃喝和排泄机器。虽然开始时他们一再向医生保证,如果是别人请他们,他们肯定会拒绝的,但后来他们不用再三邀请,打个招呼就来,经常和医生一起饮芳香的葡萄酒,吃肥胖的阉鸡。
“各种形状都有,而且大小不一,但几乎全是黑色的。我想我们应该把见到的每一块黑色石头都捡起来,直到我们遇上真正的宝石。咱们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最后,医生像早些时候对布鲁诺那样,选定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向布法尔马科提出了要加入俱乐部的请求。布法尔马科装出愤怒的样子,生气地痛斥布鲁诺“岂有此理”,他大叫大嚷地说:“你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我真恨不得一拳把你的头打进你的肋骨里!除了你,谁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医生?”
“好吧,”布鲁诺说,“那种宝石是怎样的形状?”
医生恳求他息怒,一再向布法尔马科保证自己是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个秘密的,不是布鲁诺告诉他的;说了许多圆滑讨好的话,他才终于恢复了平和的气氛。布法尔马科对他说:“先生,显然您去过博洛尼亚,带回了守口如瓶的艺术。我知道您是一个聪明人,我敢说您能用三种语言胡说八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是在笨蛋白羊宫当空时出生的。布鲁诺告诉我,您是学医学的,因此您一定擅长发明疾病,一个人只需听您胡说半分钟,他就觉得他需要看医生了。”
非常愚蠢的卡兰德里诺早把那个名字忘了。“我们为什么非要知道它的名字?”他说,“我们知道它的功能就行了。依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去寻找宝石吧。”
医生打断布法尔马科的话,转向布鲁诺说:“和聪明人谈话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儿!这位先生从一开始就深刻地理解了我。你与他相比,面对现实吧,你非常迟钝地看出我的长处。但无论如何,请重复一下你告诉我布法尔马科喜欢聪明的伙伴时我说的话。好了,您看我是否说到做到了?”
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听了他这番话,不禁暗自发笑,相互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色,都装出十分吃惊的样子。他们都表示赞成他的主意,布法尔马科问他那种宝石叫什么名字。
“您做得比我预想的更好,”布鲁诺说。
卡兰德里诺把这些话都记住了,便借口还有别的事情告别了马索。他暗下决心去寻找这种宝石,但他不愿意瞒着至交好友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而自己偷着去找宝石。于是他去找他们商量,请他们立刻和他一起去寻宝石,在别人行动之前捷足先登。那天上午的其余时间他都用来找那两个朋友了,直到下午过半时他才想起来他们可能正在波塔迪法恩扎城外的女修道院里干活;于是他放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干了,不顾天气炎热,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女修道院。他把他们叫过来,说:“朋友,真的,我们能成为佛罗伦萨最富有的人。有这样一种宝石,无论谁把它带在身上,别人都看不见他,这种宝石可在穆尼奥内河谷找到。我是从一位宝石行家那里得到这一信息的。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动身,抢在别人前面去寻找宝石。我们一定会找到这种宝石——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我们一旦找到它,我们要做的事儿就是把它放进我们的衣袋里,飞快地跑到钱币兑换商那里——你们知道,他们的桌子上总是堆满了弗罗林和克朗——我们就可能随意把钱往自己袋子里装,谁也看不见我们。我们就可以这样迅速致富,再也不用像蜗牛那样在墙上涂抹了。”
“你真应该在博洛尼亚见到我,”医生接着对布法尔马科说,“我在那里时,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他们都非常喜爱我,因为他们都从我的名言中受益匪浅!另外,我经常妙语连珠,使他们忍不住开怀大笑。我离开那里时,博洛尼亚全城的人都痛哭流涕,恳求我留下来,甚至建议我独自一人教所有的医科学生。但我拒绝了,我想回到这里来,因为我要继承一大笔遗产,所以我现在就在这儿生活了。”
“这种宝石大小不一,”马索说,“有的大些,有的小些,但大多数几乎全是黑色的。”
“你看怎么样?”布鲁诺对布法尔马科说,“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你还不相信我的话!你从这儿到巴黎绝不可能找到第二个像他那样对驴尿研究如此造诣精深的医生。试试你能否拒绝得了他的愿望吧!”
“这种宝石有多大?是什么颜色?”
“布鲁诺说得对,”医生插话说,“这里的人不大了解我。面对现实吧,你们基本属于平民百姓,你们应该看看我跟我的同行医生们在一起时的风采。”
“你在穆尼奥内河谷就能找到这种宝石。”
“是啊,先生。”布法尔马科说,“您的学问比我想象的更加渊博,我跟您讲话必须像跟您这一阶层的智者讲话一样,使用单音节词。我保证使您加入我们的俱乐部。”
“这可真是神奇之物啊!这第二种宝石,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呢?”
听了布法尔马科的许诺之后,医生更加殷勤地款待他们,而他们却过分利用他的愚蠢。他们答应弄来给他做情妇的女人是格拉芬·冯·施西,一个浑身散发着芳香,令你大吃一惊的女人。
“啊,”马索对他说,“我们这里有两种具有神奇特性的宝石。一种宝石是你们的赛第涅诺砂岩——你还可以在蒙蒂西找到这种砂岩——这种砂岩被做成磨,转动起来磨面粉,所以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恩典来自天主,磨石来自蒙蒂西。’但因为我们这儿盛产这种磨石,所以就不重视它了,这就像巴斯克人不重视绿宝石一样——他们有一座比莫雷洛山还要高的绿宝石山,夜晚那些宝石发出灿烂的光辉,照亮了条条大路。告诉你吧,无论谁采到一块未经琢磨、尚未穿洞的宝石,把它镶嵌在戒指上,然后拿去献给苏丹,他就能想要什么苏丹就给他什么。另一种宝石,我们的宝石匠称作鸡血石,那正是你喜欢的一种宝石:凡是随身携带这种宝石的人,只要是他亲自采来那块宝石,无论他走到哪儿,别人都看不见他。”
“跟我说说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医生问,布法尔马科解释说:“好吧,我的小蘑菇。这位格拉芬是一个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千家万户无不在她的管辖之下,她的官衔是王权监督人。从上到下各阶层的人没有不尊敬她的,甚至圣方济各派修士们都大肆赞扬她(特别是在菜单上有了蚕豆之后)。我说过她浑身芳香四溢吧?她一旦走上大街,人们在一英里外就能闻到她的香味,但通常人们发现她待在家里最小的房间里。不久前的一天夜晚她从我们门前经过,去阿诺河边呼吸新鲜空气,洗洗脚。但她的主要住处是在路易镇。她的侍从们手持象征她至高职权的标志物,如长笏和路易毛刷,到她的住处朝拜她。她的大臣多得无数,人们在大街上到处可以见到他们。他们身着许多不同服饰,但都佩戴着象征职权座位的尊贵称号。所以,如果设法实现那个计划,我们保证把您送进这位尊贵女人温柔的怀抱里,您可以忘掉您那位红灯巷姑娘了。”
天真的卡兰德里诺见马索说话时一脸严肃,就把他的话当成了《福音书》真理。“唉,如果那儿不是这么远有多好啊,”他叹了一口气,“否则,老实跟你说,我一定会跟你去一次那儿,就只为看一看在山坡上流淌的阉鸡汤,我会使自己像一头真正的猪一样吃个饱。但请帮我一个忙,告诉我:这些具有魔力的宝石——我们这一带也有吗?”
那医生是在博洛尼亚出生、长大的,这些佛罗伦萨人的暗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表示非常喜欢为他选定的那位尊贵女人。那两位画家很快就能给他带来他被接收进俱乐部的消息。
“你永远也说不准那儿到底有多远。”
在下次俱乐部聚会的前一天晚上,医生又请他们吃晚饭;饭后,他问他们,他应该怎样出现在聚会上。
“天哪,”卡兰德里诺大声说,“那一定比阿布鲁佐还要远。”
布法尔马科说:“勇敢,先生,您必须勇敢。如果您不勇敢,您就可能不被接纳,我们也将遭受损失。听我告诉您,您为什么必须勇敢。大约在人们上床睡觉时,您必须设法站在圣玛利亚·诺维拉大教堂外一个新建的坟墓上面。穿上一件您最漂亮的长袍,使您在俱乐部会员面前的首次亮相就显出体面和尊严。另外,据说(尽管我们俩当时都不在场)因为您是一位有教养的人,格拉芬将自己付费举行仪式,给您的身上涂上骑士圣油,封您为骑士。您在那儿等着,直到有人来叫您。下一步,听着,我们将派一只身躯不大、头上长角的黑毛野兽前来接您;它将出现在您前面的广场周围,大声吼叫,跳来跳去,只是为了吓唬您。当它发现您并不害怕时,它就会慢慢地向您靠近;它一旦站到您的身边,您就赶快从坟上下来,非常大胆地骑在它身上,千万不要说‘天主保佑我!’;您在它身上坐稳后,要像朝廷的官员一样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就这样,别再碰它。然后,那野兽将慢慢走开,稳稳地把您驮到我们那儿去。但是,如果您在路上甚至小声说出一句‘天主保佑我!’或者感到害怕,那么它就把您摔下来,使您不能继续前行,结果是您被跌入一个恶臭的地方,弄得一身大粪。如果您没有勇气就别去了,否则结果对我们会很不利的。”
“四千八百一十二里,还要再稍远一点儿。”
“啊,”医生说,“你们不了解我。也许你们只看到了我身上穿着学者的长袍,手上戴着光滑的手套。如果你们知道我在博洛尼亚和同伴们一起在夜里追逐女人时所习惯玩弄的那些把戏,你们就会感到很惊讶。听我讲,一天夜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姑娘,该死的,不想跟我走;你们猜猜看,谁是我们当中的第一个,挥拳将她乱打一顿?是谁把她整个身子提起来,扔出老远?最后,她乖乖地跟我们走了。那是我干的,是我征服了她!我还记得有一次,夜幕刚刚降临,我路过圣方济各派修士的墓地,就在那个白天,那里刚刚埋了一个女人;除了我带的一个仆人外,只有我自己,但我一点儿也没害怕。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像其他俱乐部成员一样勇敢。你们也不用发愁,我要让你们大开眼界:我将身着我获得医学博士学位时穿过的大红袍,闪亮登场,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会看到,整个俱乐部都将为之一震。转眼之间他们就会选我当俱乐部主席。你们只管瞧着,我一到,事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你们那位还没见过我就已经为我神魂颠倒的格拉芬,会立刻举行仪式,封我为她的骑士。我不配做骑士吗?你们以为我永远也做不到骑士该做到的事情吗?那你们就看我的吧!”
“那儿有多远?”
“那么,好极了,”布法尔马科说,“但您要小心,一定不要捉弄我们,您告诉我们去而结果又不去,当我们派那野兽接您时,您可一定要在那儿。我了解你们这些医生,如果外边天气冷,你们就闭门不出。”
“你问我到过那儿没有?我岂止是到过那里一次,我到过那里上千次了。”
“别担心。我可不那样娇生惯养。夜里我得好几次出去小便(谁不是这样?),我只是在紧身皮上衣外面再披上一件毛皮斗篷。我不怕冷,我一定去那儿。”于是,那两位画匠告辞了。
“你到过那里吗?”卡兰德里诺问。
到了晚上,那医生找个借口告别了妻子,悄悄地找出他最好的长袍,等该走的时刻一到,他就穿上长袍,向墓地走去。他爬上一座新坟墓,冒着严寒,蜷缩着,蹲在坟上,等待着那只黑毛野兽。布法尔马科是一个身强力壮、体格魁伟的汉子,弄来一个人们在狂欢节(这种狂欢节现在已不再举行)上使用的面具戴在头上,又搞来一件黑色毛皮大衣反穿在身上。他看上去颇像一头熊,只是面具上有角,又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魔鬼。他就以这身打扮向圣玛利亚·诺维拉大教堂的新广场走去,布鲁诺跟在他后面看热闹。他见医生已在那里等候,就开始在广场上来回跳跃;他怒吼、咆哮、喷着鼻息,仿佛着魔了似的。医生见状顿时吓得毛发直竖、牙齿打战、惊惶失措。他多次非常想回到自己家的大门口,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又十分急切地想看看那两个画匠给他描述的奇迹,于是自我壮胆,战胜了恐惧。
“你是说巴斯克人?他们把阉鸡全都吃了。”
布法尔马科就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后,装出平静下来的样子,走到医生所在的那个坟墓跟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医生仍在浑身发抖,不能决定:是骑到野兽背上去呢,还是待在坟墓上不动。最后,他担心如果他不骑到野兽后背上去,那野兽可能会伤害他,这一恐惧压倒了前面的恐惧,于是他走下坟墓,轻声地说:“天主保佑我!”然后,他战战兢兢地爬到野兽背上,小心地坐稳;虽然他仍是浑身发抖,但他还是按照布法尔马科的指示,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然后,布法尔马科四肢着地,开始慢慢地朝圣玛利亚·德拉·斯卡拉大街爬去,把他驮到了里波利的圣贾考波女修道院。那时候,那一带有许多粪坑,农民们把大粪倒在里面,用来肥田。布法尔马科爬到一个坑边,瞅准时机,把一只手放在医生的一只脚下,猛力向上一推,使医生头朝下干净利落地从他背上栽到粪坑里,然后开始咆哮,像疯子一样四处乱跳,又沿着圣玛利亚·德拉·斯卡拉大街直奔奥格尼桑提旷野,在这里与布鲁诺会聚。布鲁诺原跟在布法尔马科后面,看着他捉弄医生的情景,早就忍俊不禁,所以先跑到这里捧腹大笑。他们俩你揍我一拳我打你一掌地、开玩笑地庆贺捉弄医生成功,站在那里老远地看着那浑身发臭气的医生怎么办。
“哎呀,”卡兰德里诺说,“我就喜欢那样的地方!可是请告诉我,他们怎样处理他们煮的阉鸡呢?”
那医生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试图爬出这个可怕的粪坑,但一次又一次地跌回去;他终于设法爬了出来,把帽子丢在了身后;他浑身从头到脚滴淌着湿粪便,感到疼极了、气坏了,而且把那粪便喝了个够。他尽可能地用手把黏在身上的粪便抹去,然后想来想去别无办法,只好回家,敲了半天才把家门敲开。
“在巴斯克人居住的贝林佐内(3)地区,”马索解释说,“这种宝石大多数出产在那里,更准确地说,出产在一个名叫本戈迪的村庄里,那是一个快乐的山谷。在本戈迪,人们用香肠捆葡萄藤,他们养着一只下金蛋的鹅,还养着一只下金蛋的鸭子呢,他们那儿有一座用巴马干酪堆成的大山,住在那座山上的人们整天做通心粉和有馅的小包子,把它们放在阉鸡汤里煮,然后把汤连同包子一起倒在山坡上,人们都去捡,捡得多就吃得多。那里流淌着一条美酒河,那是你将品尝到的最好的酒,一滴水都没搀。”
那臭气熏天的医生走进家门,他身后的门还没关上,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就赶来了,听着他妻子怎样来接待他。她把医生像犯人一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好啊,”她说,“我们真有洋相可瞧的了!身穿漂亮的红袍,去找别的女人!我不够满足你吗?小子,你听着,别说你一个人,我能满足一个团的男人!他们把你扔进粪坑里,这是你活该!只可惜没把你淹死。你可真是一个出色的医生,自己有老婆,夜里还要出去追别的女人鬼混!”她就这样骂着,直到半夜,然后才打发他去冲洗身子。
我们这个城市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物。不久前就有这样一个人,他名叫卡兰德里诺(2),职业是画家。他头脑简单,但处事方式有些滑稽,他的大多数时间是和两个同行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在一起。这两个人天性快乐,但他们不像卡兰德里诺,都聪明机警。因为卡兰德里诺特别轻信,所以他们喜欢与他在一起,骗他取乐。当时在佛罗伦萨还有一个年轻人,名叫马索·德尔·萨焦,这小伙子聪明、能干,身上有一种非常迷人的特点。他听说卡兰德里诺是一个易受骗的人,就想捉弄他一下,给他编一个非常难以置信的故事,那会非常有趣。有一天,他碰巧在圣乔万尼教堂里遇见了卡兰德里诺;这位艺术家正在仔细地研究神龛上的绘画和雕刻,那神龛是最近才置放在祭坛上的。马索想,这正是他实现自己想法的好时机、好地点。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跟他一起来的一个同伴;他们一起来到卡兰德里诺的座位附近,假装没看见他,开始谈起了某些宝石的特性。马索完全以一个经验丰富的珠宝鉴赏家的权威口气谈论着宝石。卡兰德里诺听他们谈了一会儿,觉得他们谈的不是什么私事,就站起身来,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马索见他走过来,心中十分高兴,继续大谈特谈宝石,直到卡兰德里诺问他在哪儿能找到他所说的具有那种特性的宝石。
第二天早晨,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在自己的皮肤上涂抹了许多“伤痕”,然后去看医生。医生已经起了床。他家里仍有一种难闻的臭味。所有的衣物都洗了,但都没有完全洗去臭味。医生前来迎接他们,问他们早安,但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按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怒视着他。
我的小故事既有趣又真实,但我不知道它能否像潘菲洛的故事那样使你们开怀大笑;但我还是要尽力而为的。
“收起您的早安吧,”他们说,“快躺下死吧,该死的!您自杀吧!您是一个最邪恶的叛徒!我们拼死拼活帮您的忙,就是因为您,我们差一点被他们像狗一样给宰了。您太让我们失望了,结果昨天夜里我们挨了一顿凶狠的鞭打;即使一头驴被赶着从这儿去罗马,也不会挨这么多鞭子。我们想方设法帮您加入的那个俱乐部差一点儿把我们给开除了。如果您不相信,看看这儿。”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扯开衬衫,露出涂满了“伤痕”的胸膛,让医生瞟了一眼,又迅速扣好衣服将“伤痕”盖上。
小姐们听了潘菲洛的故事,个个捧腹,笑个不停;爱丽莎一边仍在哈哈大笑,一边奉女王之命,开始了她的故事:
医生向他们赔礼道歉,向他们述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他是怎样、在什么地方被扔进了粪坑。“他要是把您从桥上扔进阿诺河里才好呢,”布法尔马科说,“您为什么要说‘天主保佑我!’难道我们没警告您吗?”
卡兰德里诺去寻找有魔力的鸡血石。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前去帮助。卡兰德里诺的妻子令人遗憾地把事情破坏了。
“说老实话,我不记得说过那句话。”
“什么?”布法尔马科大嚷,“您不记得了?您完全记得!我们的证人说,您像一片树叶一样浑身颤抖,不知您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第二次犯错误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还将一如既往地尊敬您。”
本蒂维尼亚以为他妻子说了那番话是因为受了他的责骂,所以对她的话并不在意。但是受了欺骗的贝尔科洛蕾与神父闹翻脸,拒绝与他说话,一直到那年收葡萄的时候。然而,因非常惧怕神父要把她交给魔鬼的威胁,她与神父言归于好,他们又喜欢在一起打情骂俏,享受男欢女爱了。神父始终没有给她那五个里拉,只给她的铃鼓换了一张新羊皮面,加了一个铃,这就足以使她高兴的了。
医生恳求他们原谅,别再进一步惩罚他了;他尽力用好话抚慰他们,因为担心他们把他这次痛苦的经历传出去,他对他们更加小题大做地百般关怀,比以前更加经常地请他们吃饭。所以,你们看,即使一个人在博洛尼亚什么也没学到,他也仍然能得到一个教训。
教堂司事拿着那件斗篷走了,把她的话转给了神父;神父哈哈大笑地说:“下一次你见到她时,告诉她如果她不借给我她的臼,我就不借给她我的杵。针锋相对嘛。”
贝尔科洛蕾嘟嘟囔囔地站了起来,去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那件斗篷,交给教堂司事。“请把我的话捎给神父,”她说,“贝尔科洛蕾说,她祈祷天主,您再永远也别想用她的石臼制作调味汁了。用她的石臼制作出的调味汁比你制作的好多了。”
一个西西里女人骗取了一个佛罗伦萨商人五百弗罗林。当她得知这是两个人才能玩的游戏时,已为时太晚。
贝尔科洛蕾听说神父想要回斗篷,刚要反驳,本蒂维尼亚粗暴地插话说:“什么?你留下神父的东西做抵押?基督在上,我真想打你的耳光。你马上把斗篷还给他,你这该死的,你记住无论他跟我们要任何东西,任何东西——哪怕是我们的那头驴,我们都要给他,就是这样。”
女王故事中的多处使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别提笑了多少次了;小姐们开心得十多次流下眼泪,个个眼睛都是湿的。女王讲完故事后,迪奥内奥知道轮到自己讲故事了,于是立即讲了起来。
教堂司事带着那个石臼来到贝尔科洛蕾家,见她正和本蒂维尼亚一起坐在餐桌旁吃午饭。他放下石臼,向贝尔科洛蕾转达了神父的话。
谁都不否认,当巧妙的计谋成功地用到老练的骗子身上时,我们就都觉得更加高兴。所以,尽管美丽的小姐们都讲了最精彩的故事,但你们都会更加喜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因为故事中这个受骗的女人是一个更大的骗子,她要比你们故事中提到的任何一个受捉弄的男女都更精明得多。
回到教堂,他立刻意识到他一年收集的蜡烛头连二个半里拉都不值,所以他觉得他在这笔交易中吃了亏,后悔他不该把斗篷留给她做抵押;因此,他翻来覆去地想如何能不花一文钱把斗篷弄回来。他是一个有点儿小聪明的家伙,很快想出一个弄回斗篷的妙计。第二天是个节日,他派一个邻家小男孩去给贝尔科洛蕾送一个口信,说请她帮个忙把她的石臼借给他用一下,因为宾古乔·德尔·波乔和努托·布利埃托中午要到他那儿吃午饭,他想用石臼做些调味汁。贝尔科洛蕾把石臼借给了他。吃午饭的时候快到了,神父估计本蒂维尼亚与贝尔科洛蕾应该坐下来吃饭了,便把教堂司事叫来,对他说:“你把这个石臼拿去,还给贝尔科洛蕾,并告诉她:‘神父说,非常感谢您,他能拿回那男孩儿借石臼时留下做抵押的斗篷吗?’”
在每一个有港口的沿海城市里,过去通常因袭下来这样一种制度——这种制度今天可能依然存在——客商们在货物抵达后,他们把所有的货物都卸到一个货栈里存放。许多地方把这种货栈称为海关,由公爵或城市地方长官管理。客商把一份完整的包括价格在内的货物登记表交给地方长官,然后地方长官就给他一间仓库存放货物,然后锁好。收税官们信任客商的账目,只按客商货物的全部记录将他们的货物记入自己的分类账里,随后有权根据法律按客商从仓库全部或部分提取货物向客商征收关税。当地的经纪人经常从海关保管的分类账上,了解货栈里存放的是什么货物、货物价格和存放货物商的身份;这样他们等有机会时,会就贸易、物物交换、批发零售的条件,及其他这类交易与客商谈判。像在许多别的地方一样,西西里的巴勒莫市也通行这种制度。这里也有无数的相貌美丽但品德败坏的女人,那些不了解她们的人会以为她们都是有高尚品德和良好教养的夫人或小姐。她们致力于诈取男人们的钱财,直到剥掉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根毫毛。她们一见到有外地客商到来,马上就去海关查阅分类账,弄清楚他带来了什么货物、这货物值多少钱。然后她们就用挑动情欲的妩媚和甜言蜜语使客商进入她们爱情的圈套。有几个客商没被她们骗入陷阱、骗去大部分或全部货物的!事实上,许多客商被这些女人的剪刀仔仔细细地剪了个溜溜光,他们损失了货物、船只、所有的一切,甚至骨髓。
他们走进棚屋,神父温柔地吻遍她的全身,然后与她长时间做爱,直到把她送进七重天——天主和天使居住的天国最高层。他回教堂时,他身上只穿着圣袍,好像刚刚主持了一场婚礼似的。
不久以前,有个年轻的佛罗伦萨人,名叫尼科诺·达·齐尼亚诺,人们也管他叫萨拉巴埃托,来到巴勒莫经办主人的生意,随身带来大包的羊毛布匹,这些布匹是他参加萨拉诺商品交易会后剩下来的,价值五百多金币。他付了货物托付关税,把货物卸到了海关仓库里,因为不急于出售,便到城里闲逛了。他是一个年轻的金发豪侠,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引起了这儿的一个吸血鬼——一个自称为颜科费奥雷的女人——的注意。她对萨拉巴埃托做了一些了解之后,开始向他频送秋波。萨拉巴埃托注意到了那女人,把她当作一位尊贵的夫人,以为他的漂亮长相赢得了她的爱情,便决心小心谨慎地去追求这份爱。于是他不对任何人讲这件事情,在她的窗外走来走去。她注意到他在窗前来来回回地走着,她用热烈的眉目传情把他软化了好几天了,并让他明白她是深深地爱上了他,然后,她暗地里派了一个女人——一个有经验的鸨母——去见他。那女人好像眼含热泪似地跟他说话,做了一番长久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后对他说,她的女主人对他的英俊长相和潇洒风度非常着迷,到了神魂颠倒的程度。因此,如果他不介意,她一心想与他在一家公共浴池(10)里秘密会上一面。说完,她从钱包里取出一枚戒指,代表她的女人将戒指赠送给他。萨拉巴埃托听了这些话,真是欣喜若狂;他接过戒指,把它紧贴在脸上,然后又放到嘴唇上吻了吻,最后把它戴到了手指上。他对那女人说,如果颜科费奥雷真的爱他,那么这爱情完全是相互的,因为他爱她胜过爱世界上的一切,非常愿意在她选择的任何时刻去她说的任何地方。
神父激动得浑身颤抖,费了好大劲儿才脱下斗篷交给她。她把斗篷收藏好,然后说:“来吧,咱们进这间棚屋里;从没有人来到这儿。”
那鸨母回到颜科费奥雷那里,转告了萨拉尼埃托的回话;下一件事就是萨拉尼埃托被告知第二天晚上他要在哪一家公共浴池与那位夫人幽会。他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在约定的时刻匆匆地赶到那里,发现他的情人已把那家公共浴池完全包下了。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女仆,都带着东西:一个头顶着一个大的、填塞得非常好的床垫子,另一个头顶着一个塞满各种东西的大筐。她们把床垫子放在浴池一个房间里的床架上,在床垫子上铺了两个做工最精美的有丝绸镶边的床单,在床单上放了一床塞浦路斯洁白的亚麻布棉被和一对雅致的绣花枕头。她们把床铺好后,脱下衣服,拿着刷子走进浴池里,把浴池刷洗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颜科费奥雷本人带着另外两个女仆来到了,一见到萨拉尼埃托就向他表示最衷心的欢迎;她紧紧拥抱他,给了他大量亲吻,然后发出几声深深的叹息,对他说:“我不知道,除了你,还会有谁会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瞧,你这可爱的托斯卡纳燃烧着的干柴,我的心都被烧焦了!”
“那是真的吗?嗨,天哪,我连想都没想到过它能值那么多钱!那么,把这件斗篷先交给我吧。”
在她说完这番话后,萨拉尼埃托按照夫人的愿望,与她一起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走进浴池,两个女仆也脱光衣服,跟进浴池服侍他们。在浴池里,她不让女仆们触碰萨拉尼埃托,她亲自用散发着麝香和丁香香味的香皂给他从头到脚地擦洗身子,然后她才让女仆们给他洗澡和按摩。他们两人洗好后,女仆们给他们拿来两条洁白、轻薄透明的、浸了玫瑰油的被单,使整个浴池充满了玫瑰的芬芳;一个女仆把一条被单裹在萨拉尼埃托身上,另一个女仆把另一条被单裹在颜科费奥雷身上,然后女仆们把他们两人抬到那张铺好的床上。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汗都干了后,女仆们把他们身上的被单揭下拿走,让他们赤裸着身子躺在另一套被单里面。女仆们从筐子里拿出最精美的银瓶子,里面装满着各种香水——玫瑰香水、橘皮香水、茉莉香水和柑子香水——把这些香水洒遍他们全身。然后,女仆们又打开装有糖果和一些上等葡萄酒的箱子,让他们两人吃些点心。
“你是什么意思,它值几个钱?我得告诉你这是杜埃市织造的最好的佛兰德绸布,在特洛埃市你找不到这么好的布;本地人走很远的路去科特拉布拉斯仅为买一块这种布的布头。不到半月前,我花了一百五十个银币从洛托的一家旧货商那儿买来这件斗篷,我把它拿给权威人士布利埃托·达尔贝托看——你知道他是鉴赏这种佛兰德绸布的行家——他说那件斗篷要多值五个银币。”
萨拉尼埃托觉得自己进了七重天;他的眼睛片刻不离颜科费奥雷,因为那女人长得实在太美了,他盼望那两个女仆快快走开,好早早投入他情人的怀抱,因此每一分钟他都觉得有一小时那样长。夫人终于吩咐女仆们退出房间,留下一支点燃的蜡烛,于是她和萨拉尼埃托相互拥抱,快乐地嬉戏了很长时间;萨拉尼埃托见那女人已完全沉浸在对他的爱情中,心里快乐极了。
“什么,那件斗篷!”她嗤之以鼻地说,“它值几个钱哪?”
颜科费奥雷觉得该起床了,便把那两个女仆叫进来;他们穿好衣服,又喝了点酒,吃了些糖果,用香水洗洗手和脸。颜科费奥雷临走时对萨拉尼埃托说:“如果你愿意,我很想请你来我家吃晚饭,我们一起共度良宵。”
神父见她已打定主意,如果他不给她某种保证她是绝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但他还是想继续争取赊账,便对她说:“你不相信我会事后给你送钱来?那好吧,我把这件深蓝色斗篷留给你作为抵押吧——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萨拉尼埃托完全被她的美丽和特殊的妩媚迷住了,完全相信她是真心地与他相爱,所以他回答说:“您的愉快就是我的快乐,因此不论是今天晚上还是其他任何时候,我都服从您的愿望,您的吩咐就是我的愉快。”
“随您的便。如果您要去取钱,那就快去;如果不,那您就这么干等着吧。”
颜科费奥雷回到家后,吩咐仆人把她的卧室用帘帷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等待着萨拉尼埃托的到来。天一黑,萨拉尼埃托就向她家里走来;她给了他最热烈的欢迎。他们坐下来一起享用节日似的、服务周到的晚餐。饭后,他们一起走进卧室,他闻到了一种芦荟木和塞浦路斯香的香味;他看到,那床漂亮得惊人,床的帘杆上挂着许多件华丽的衣服,所有这一切——甚至每一样东西——都使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位夫人一定极为富有而且地位高贵。无论他听到的关于夫人生活方式的传言如何与他的评估相悖,他还是不愿相信;即使他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她曾欺骗过别的男人,但他绝不相信她也会这样对待自己。他在她的怀抱里度过了一个最快乐的夜晚,对她爱得更加强烈了。第二天早晨,那女人在他的腰上系了一条精致的银色腰带,腰带上还配有一个漂亮的钱包,对他说:“我亲爱的萨拉尼埃托,你不会忘记我的,是吗?我的身子由你支配,同样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供你使用。无论你吩咐我做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愿意去做。”萨拉尼埃托拥抱她,亲吻她,高兴地走出她的家门,去往客商们通常聚集的地方。
“哎呀,得啦,”神父说,“别现在让我这么远地往家跑,这时恰巧没有别人,你会看到我的运气有多好。此时正是好机会——如果我晚些时候再回来,天知道,谁会来妨碍我们的好事儿。”
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她那儿享乐,从不用花钱,因为那女人越来越把他迷住了。同时,他卖掉了他的大捆布匹,获利丰厚,赚了一大笔现款,那女人立刻得知这一事实,不过不是直接从他那里,而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一天晚上,萨拉尼埃托来看她,她竭尽嬉戏、玩耍之能事,拥抱他、亲吻他、与他最热烈地做爱——使他觉得,她愿意仅为满足强烈欲望而死在他的怀里。她坚持要把一对最精致的银碗送给他,但萨拉尼埃托不肯接受,因为她给他的礼物价值已达到了三十多金币了,而他却从未能说服她接受他的一件东西,哪怕是一文钱的东西。最后,当颜科费奥雷用她那明显引起欲望的激情和慷慨煽起了他的欲火时,一个女仆按事先安排好的来叫她,她离开了卧室。过了一会儿,她哭着回来了,一下子扑到床上,痛哭欲绝。
“您别说好听的了!哼,你们这些神父总说大话,可大话并不顶钱花呀。难道您以为您能像欺骗比柳莎那样把我骗到手——您一定骗过她了!无论如何您骗不了我,尽管您给了她一两次深刻教训!至于您,如果您身上没带钱,回去拿了钱再来吧。”
这使萨拉尼埃托感到很奇怪,一边同情地流着眼泪一边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喂,我的心肝,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使你如此悲伤?快告诉我,我的宝贝。”
“天主担保我说的是真话,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神父说,“但请你相信我的话,我非常愿意借给你钱,我一定在礼拜六之前把这笔钱带给你。”
经他再三请求,她哭着说:“啊,亲爱的,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呀,我仁慈的先生!我刚刚收到从墨西拿寄来的信。我弟弟在信中说,我一定要在下个星期内给他寄去一千金币,即使变卖或抵押我所有的财产也要寄这些钱,否则他的头就要被砍掉了。我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快给他弄到这笔钱。如果给我两星期的宽限,我还是有办法、有途径凑够这个数目,甚至更多一些,或者可以卖掉我的一两个农场。可是,那就来不及了,但愿我早就死了,就不会听到这可怕的消息了!”说完,她装出更加痛苦的样子,哭个不停。
“礼拜六我得去佛罗伦萨交我纺好的毛线,并修理一下我的纺锤。借给我五个里拉——我相信这点儿钱你是有的——这样我就能从当铺里赎回我那件青灰色长袍和我那条过节的时候才使用的最好的皮带,这都是我用嫁妆钱买的。您知道,因为我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我就不能去教堂或任何要求穿着得体的地方。那么我就永远依您的心愿。”
如果说此刻那小伙子本应该警觉的话,可爱神却在很大程度上把他的智慧弄钝了,他对她的眼泪和她说的话都信以为真。“我不能帮您凑够一千金币,”他说,“但如果您认为您能够在两星期内还给我,我倒肯定能借给您五百金币的。您看,您运气不错,因为我就在昨天卖掉了我的大捆布匹,否则我本来身无分文,也不能借给您这么多钱。”
“请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将很高兴去做。”
“啊,不!”她大声说,“你自己也缺钱用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也许拿不出一千来,但我肯定能给你一二百的呀。你太见外了,让我现在完全无法接受你的好意了!”
“先生,很好,但这些东西我都有。如果您真的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先帮我一个忙,然后我就满足您的愿望。”
她的这番话使萨拉尼埃托对她更加信任。“既然您急需钱用,”他说,“您就一定不要推辞了。如果我像您这样急需钱用,我肯定会请求您帮助的。”
“好啦,相信我吧!”神父说,“送给你一双漂亮的鞋怎么样?一条束发丝带儿?一束上等的毛线?你只要说出来,我就一定办到。”
“好啦,我的宝贝,亲爱的,现在我真的知道了你是多么真心实意地爱我。甚至没等我开口向你借这么一大笔钱,你就如此慷慨地帮助我。甚至没有这件事,我就完全属于你了,而从今以后我将加倍报答你。但天主知道,我非常不愿意接受你借给我的这笔钱,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商人,商人是靠用起来便利的钱谋生的。可是我实在急需钱用,而且我完全相信我能很快把钱还给你,所以我将借用一下;至于不足的部分,如果我找不到更快的办法筹集,我就拿我这里的所有东西做抵押。”说完,她把脸贴在萨拉尼埃托的脸上,哭得泪人似的,萨拉尼埃托竭力安慰她,与她一起度过了这一夜。第二天,不等她再次请示他就把那可爱的五百金币给她带来了,以证明他是一个多么慷慨的情人。她接过钱,心里高兴地唱着歌,而表面上眼睛里含着泪水;萨拉尼埃托除了她简单的一句话,别无依据。
“胡说!那对我什么好处也没有,”贝尔科洛蕾说,“你们神父全是一帮干瘪的小气鬼。”
颜科费奥雷拿到钱后,萨拉尼埃托发现她的日程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以前无论他什么时候想去见她,他都能没有任何限制地与她幽会,共享快乐,而现在他十次有九次遇到障碍,见不到她;即使偶尔有一次她让他进门,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欢天喜地、妩媚多情了。她应该还钱的日期到了,实际上一个月过去了,第二个月又过去了,她并不还钱,每当萨拉尼埃托提出还钱的要求,她就以一定还钱的许诺来搪塞他。萨拉尼埃托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她是一个多么邪恶、多么诡计多端的女人,他自己表现得多么不负责任而上了她的圈套;但他意识到,借给她钱这件事只有一个口头协议,没有让她立下字据,也没有人做见证;他不好意思向任何人抱怨此事,因为毕竟有人警告过他,提防这个女人;另外,他使自己成为笑柄,一头不折不扣的蠢驴。所以,他为自己的愚蠢而痛苦地伤心流泪。他收到他主人来的好几封信,要求他把现款换成汇票寄回给他们;他没有钱往回寄,为了避免此项亏空被发现,他决定离开这里,登上了一条开往那不勒斯的小船儿,而不是去他应该去的比萨。
“我们不干?我们比别的男人干得好多了!为什么不呢?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事儿,我们比其他男人干得漂亮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总是养精蓄锐;所以,如果你不对别人讲,让我干给你看,你会发现这对你有很多好处。”
当时在那不勒斯住着我们一位佛罗伦萨同乡,名叫皮埃特罗·德洛·卡尼贾诺,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他是君士坦丁堡女王的司库,也是萨拉巴埃托及其一家人的亲密朋友。几天后,萨拉尼埃托把他当作知心人,因为他是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萨拉尼埃托把自己在巴勒莫所干的事儿和随之而来的不幸灾难都告诉了这个聪明人,请求他的帮助和建议,使自己在那不勒斯谋生,因为他说他永远也不想回佛罗伦萨了。
“去你的吧!神父是不干那种事儿的。”
卡尼贾诺听了他的经历,很是同情。“你干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说,“多么愚蠢的行为!按你主人的话去做有多好啊!看看你乱花在与女人嬉戏上的这一大笔钱吧!但是,事已至此,不要做无益的后悔了,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补救的办法。”这个精明强干的人马上就为萨拉尼埃托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把这个办法告诉了萨拉尼埃托,萨拉尼埃托高兴极了,愿意冒着风险实施这一办法。
“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无视天主的命令,不让我和你干那个事儿。”
萨拉尼埃托用他仅有的那一点钱和从卡尼贾诺借来的一小笔贷款,准备好了许多大包的麻絮,每一包都捆得结结实实的;还买了二十个油桶,并把它们装满;他把这些货物装上了船,回到了巴勒莫。他为这些麻包和油桶付了托付关税,让海关人员把这些东西在分类账上记入他的户头;然后他把所有东西都存放在货栈里,说他要等他期待着的第二批托付货物到来,与这批货物一起出售。颜科费奥雷得到萨拉尼埃托到货的风声,听说他这次带来的东西价值二千多金币,这还不算,他正等待着第二批货物,这第二批货物价值三千多金币。她想如果能设法从这五千金币中搞到一大半,那上次弄到的那五百金币就实在太少了。因此,她决定把他的五百金币还给他,便派人去请萨拉尼埃托。
“我做错什么事儿了吗?”贝尔科洛蕾突然哈哈大笑。
萨拉尼埃托应邀前往,但他已经被教得狡猾了。颜科费奥雷张开双臂热烈地欢迎他,假装不知道他带来了什么货物。“喂,”她说,“你是不是因为我到期没还你钱生我气了……”
贝尔科洛蕾从顶楼上下来,拉过来一把椅子,开始筛她丈夫刚用连枷打下来的汤菜种子。“唉,贝尔科洛蕾,”神父开始说话了,“你还打算让我这样如坐针毡多久啊?”
萨拉尼埃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没关系,我当时是有点生气,因为我愿意把心都掏出给您,如果我觉得那样会使您高兴的话。但让我告诉您,我的生气总起来意味着什么。我如此强烈地爱着您,我变卖了我的大部分财产,带来了价值二千金币的货物;我正等待着从西方运来的价值三千金币的货物。我打算在这个城市里开个货栈,并定居在这里,这样我就能永远和您在一起,因为我真的觉得与您相爱要比与其他任何情人相爱都幸福得多。”
“奉天主旨意,我来陪你一会儿,我刚才遇见你丈夫正往城里去。”
“听着,萨拉尼埃托,”她说,“真正使我高兴的是最有利于你的事情,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你回到这里并打算在这里定居,我高兴极了;我盼望着我们俩一起继续享受以前那种珍贵的快乐时光。但我很想解释一下,你离开之前为什么几次来我这里都没来成,有时您来成了却没有得到我像以前那样的热烈欢迎,为什么我没有在许诺的日期把你的钱还给你。你当然知道那时我正处于最令人绝望的困境之中,对弟弟的焦虑使我痛苦不堪;一个处于那种心情的人,无论她爱得有多深,她也不能像她想的那样快乐地、柔情地去对待她自己心爱的人。另外,一个女人要凑够一千金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星期内的每一天,她都精神紧张,欠她钱的人不守诺言,反过来她又不得不对别人撒谎。那就是我没能按时还你钱的原因——没有比那更不幸的了。但你走后不久我就收齐了欠我的钱,如果我知道把你的钱汇去哪里,你可以相信我一定会把钱汇还给你的。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替你保管着这笔钱。”她吩咐女仆拿来一个钱包,里面装有萨拉尼埃托当初给她带来的五百金币,把这个钱包交给他,并说:“请数一数看,是不是五百。”
本蒂维尼亚正在顶楼上。她听到了神父的声音,便回答说:“啊,神父来了,欢迎您!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四处溜达呢?”
萨拉尼埃托高兴极了。他把钱数了一数,正好是五百,把钱收好了。“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实情,”他说,“您现在的做法更证明了您对我的真情。凭着您对我的这份爱和我对您的爱,您今后只需告诉我您需要用多少钱,如果那是一个我能筹集到的数目,我一定随时如数提供。我一旦在这儿定居下来,您会亲自看到我是否说到做到。”这样,他们的爱情在口头上得到了修补,萨拉尼埃托又像以前一样与她在一起嬉戏或无论如何装出与她亲亲热热的样子,而她对萨拉尼埃托则关怀备至,装作与他无限恩爱的样子。
本蒂维尼亚说,那件事他一定办到;那农民朝佛罗伦萨方向赶路去了,神父想这正是拜访贝尔科洛蕾的好机会,试试自己的运气。于是他直奔她家走去,一口气来到她家门口。他走进房门,大声说:“愿天主保佑你。屋里有人吗?”
但萨拉尼埃托早有妙计在心中,开始因她的欺骗行为对她实施报复。一天,颜科费奥雷邀请他来吃晚饭并共度良宵,他显得悲惨可怜、心神错乱,仿佛马上就要断气似的。颜科费奥雷拥抱他、亲吻他,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又听她劝慰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我破产了。我正盼望着的运载我货物的那条船被摩纳哥海盗劫去了。他们索要一万金币的赎金,我名下得出一千。可是我身无分文,因为我把您还我的那五百金币直接寄回那不勒斯了,用于买布料运到这儿来卖。如果我把这儿现有的货物卖掉,两分钱的货卖不出一分钱来,因为现在行情不好。我在这里人地两生,找不到人帮我渡过难关,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我不尽快把钱寄去,那批货就要被运回摩纳哥,那就永远也不可能弄回来了。”
“孩子,你做得好,”神父微笑着说,“祝福你,快去快回。如果你碰见拉普乔或纳尔迪诺,别忘了告诉他们把我连枷上用的皮条儿给我送来。”
颜科费奥雷担心自己前功尽弃,心中十分着急,同时盘算着如何阻止那批货物被运往摩纳哥。“天主知道我为你感到多么难过,”她说,“但悲伤是没有用处的。天主知道,如果我有钱,我会立刻借给你的,可惜我没有。这儿有一个人,上次我缺钱时他借给我五百金币,但他要的利息太高——不少于百分之三十。如果你想向他借钱,你需要拿出东西做抵押。至于我,我愿意为你用我的全部财产和我本人作为你向他借钱的一部分抵押,但愿我会对你有所帮助,但是剩余部分你用什么来做抵押呢?”
“神父,跟您说实话,我要去城里办事,这些东西是要送给波那·科里的,求他帮我办一件诉讼案,法庭起诉人传我出庭,不知为了什么。”
萨拉尼埃托很清楚她主动提出帮助的动机,事实上这笔借款就是来自于她。萨拉尼埃托发现这非常符合他的计划,于是向她表示衷心的感谢,对她说尽管利息过高,考虑到他目前的处境他愿意接受这笔贷款。他接着说,他将以存放在海关仓库里的货物做那笔贷款的抵押。他将把那些货物过户给借给他钱的人,但仓库的钥匙还要由他本人保管,这样有人要求看货时,他好能领他去看,而且能保证货物不被人盗窃或调换。颜科费奥雷同意,说他这话说得好,他的抵押品是足够的。第二天,她找来一个她最信任的经纪人,与他商议这件事。她给了那经纪人一千金币,由那经纪人出面把钱借给萨拉尼埃托;他将萨拉尼埃托存放在海关仓库里货物记账全部过户到他的名下,起草、签署、连署契约后,他们握手告别,各自忙自己的事务去了。
一天中午,神父在村里闲逛时遇见本蒂维尼亚赶着一头驮着东西的毛驴走过来。他向这位农民热情地打个招呼,问他要去哪儿。
萨拉尼埃托立刻带上一千五百金币,登上一艘小船,回到了那不勒斯的皮埃特罗·德洛·卡尼贾诺那里。他从那不勒斯把主人的布匹款汇往佛罗伦萨,清了账,并还了皮埃特罗和其他人的借款。一连几天,他与皮埃特罗一起庆祝他们捉弄那个西西里女人的成功。此后,他离开那不勒斯,去了费拉拉,不想继续做生意了。
在他教区内他经常亲近的女人当中,他最喜欢一位农民本蒂维尼亚·德尔·马佐的妻子,她的名字叫贝尔科洛蕾。她年轻健壮,是那种丰满诱人、面容俊俏、橄榄色皮肤的乡村少妇,推磨时,啊,她能把你的玉米磨成最好的面粉。另外,当她摇着铃鼓、唱着《水沟颂》(1),或手腕上系着一块漂亮的手帕,领着跳起奔放的舞蹈的时候,村里哪个年轻女人也比不上她。这一切使那位神父如醉如痴地爱上了她。的确,那神父一见到她,就快乐得浑身战栗,他整天在村里转来转去,目的只是想看上她一眼。如果他在礼拜天早晨听到她来教堂做礼拜,他就像驴叫那样炫耀他的音乐技巧,大声领唱《主啊怜悯我们》或《三圣颂》赞美诗,让全世界都听得到;但如果那天她没到教堂来,他就无精打采,唱得平平淡淡。无论如何,他非常小心,没有引起本蒂维尼亚或任何一家邻居的怀疑。为了博得贝尔科洛蕾的欢心,他不时地送给她一件礼物:也许是一束从他菜园里挖出的新鲜大蒜,因为他本人在邻里中种出最好的大蒜;也许是一小筐蚕豆,或是一串儿洋葱,或是一盆细香葱。有时他找机会向她投去责备的一瞥,温和地批评她几句,而她的反应都是离他远远的,迈着欢快的步子,趾高气扬地走过去,不理睬他——神父一直未能靠近她。
萨拉尼埃托离开巴勒莫之后,颜科费奥雷起初觉得奇怪,后来产生了怀疑;等了两个月也不见他回来,便吩咐经纪人强行把仓库打开。他找来一个油桶取样检验,本以为里面装的是油,却发现所有的油桶里面装的都是海水,只是上面浮着一两寸油;然后,他又打开布匹大包,发现除了两包布匹外,其余全是一卷一卷的最劣等的亚麻;全部货物价值不到二百金币。于是,颜科费奥雷这才意识到她受骗了,在许多天里她都后悔还了萨拉尼埃托那五百金币,更后悔又借给了他一千金币。从那以后,她逢人便说:“佛罗伦萨商人(11)都是撒谎的家伙,和他们讨价还价可要有敏锐的目光。”她浑身的毛被拔了个干干净净,落得一个大傻瓜,她最后得出结论:欺骗是一种两个人才能玩的游戏,你能骗我,我更能骗你,强中更有强中手。
小姐们知道,或者听说过,从前,在一个离这儿很近的村庄瓦伦戈有一个神父。那神父精力旺盛,总是不倦地追逐女人。尽管他识字不多,但他每逢礼拜天总是设法在教区的一颗大榆树下,用事先编好的套话开导他的教民。每当男人们外出时,神父都去访问他教区内的女人们,在这件事儿上这位神父要比他的前任任何一位都表现得更加出色;他会给她们带去礼拜日小饰物——神画和念珠——还有神水和零散的蜡烛头;他把这些东西带去她们家里,向她们表示他的祝福。
迪奥内奥讲完了故事,劳蕾塔赞扬皮埃特罗·德洛·卡尼贾诺的建议明智稳妥,取得了令人非常满意的效果,也赞扬萨拉巴埃托巧妙地实施这一建议。然后,她意识到她当女王的任期已满,便从自己头上摘下花冠,把它优雅地戴到艾米莉亚头上,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在您的身上找到了一个仁慈的统治者,但我们相信有了一位美丽的统治者;但愿您的政绩能和您的美貌相得益彰。”她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揭露那种总是在欺侮我们,而我们又不能以同样的方式进行报复的人:神父。他们向我们的妻子们发动十字军东征一样的进攻,每当他们成功地爬上了我们妻子当中某一个人的身上,他们就以为已经获得宽恕和免罪,就好像他们把捕获的苏丹从亚历山大押去阿维尼翁,献给教皇一样。这就是我们俗人无法报复他们的事情,我们只好以同样的热情,像神父们进攻我们的妻子那样向他们的母亲、姐妹、女友和女儿们报仇。所以,我打算讲一个关于好色的乡下神父的小故事;故事不长,但故事的结尾会让你们哈哈大笑;另外,你们会从中得到一个教训:在每一件小事上,都不要轻信神父的话。
听了劳蕾塔的话,艾米莉亚觉得有些害羞,不是因为她被任命为女王,而是因为听到人家当众称赞自己的美貌,女人是最重视美貌的。她脸红得像拂晓时刚刚绽放的玫瑰;她低垂了一会儿眼睛,使红色的面颊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之后,与总管一起为明天大家的活动做出必要的安排,然后她说了下面这番话:
小伙子们和小姐们听完了内菲勒的故事,都一致赞赏古尔法多对待那位贪婪的米兰女人的作法。女王这时转过身来对潘菲洛微微一笑,请他接下去讲故事,于是他开始了:
“我们都注意到了,牛带着轭和套劳作了一天之后,人们给它们摘下轭和套,让它们在树林里自由自在地吃草;我们还注意到,花繁叶茂的花园与单长橡树的林子看上去一样美丽,但实际上,花繁叶茂的花园更美丽一些。考虑到这几天我们一直把讲故事严格限制在指定的主题上,大家都被剥夺了自由发挥的权利,我认为,稍微漫游一些,放松缰绳,随心所欲,加强力量之后再戴上轭和套,这不仅会对我们有所帮助,而且是必要的。所以明天你们讲故事时,我不想把大家限制在某个题目上;你们尽可以讲任何你们喜爱的故事(12),因为我相信话题多种多样的故事会比单一主题的故事更有趣。这样做之后,我们将又都恢复了充沛的精力,无论谁继承了我的王位,都能更顺利地再用通常的法规把我们限制起来。”说完这些话,女王让大家自由活动,晚饭时再聚在一起。
神父诱奸了年轻村妇贝尔科洛蕾,村妇几乎足够狡猾地抓住他,使其履行他作为交易一方应承担的责任,但她未能做到。
大家一致认为女王的话很有道理。然后,他们都站起身来,各自寻找自己的快乐去了。小姐们去编花环并做各种自己喜欢的消遣,小伙子们则去打牌、唱歌。他们就这样一直玩到晚饭时。晚饭是在美丽的喷水池旁吃的,大家欢欢乐乐,像过节一样。饭后,他们又按照惯例,唱歌、跳舞,自娱了很长时间;然后,尽管大家已经随意地唱了许多支歌,女王还是遵循前任国王或女王们的规矩,吩咐潘菲洛唱一支歌。潘菲洛欣然从命,这样开始了:
爱神啊,虽然我在您的火焰中燃烧,但我心中充满幸福和快乐。啊,爱神,我衷心相信您的友好。我无限快乐,欣喜若狂,我如醉如痴地坠入爱河,我把心交给了一个无比可爱的人。我的心在跳,跳得自由奔放,幸福洋溢在我的脸上,快乐在我的眼中闪光;什么也伤害不了我;我的心无所畏惧,因为我的爱情无比崇高。爱神啊,我无法用歌声唱出我的情感,哪怕是一部分,我不想夸张地表示,不想故意地表明——不,我要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它被广泛流传,我的安宁将被偷走。我的爱真是花繁叶茂,无法形容:爱情不言而喻,语言反被它嘲弄。只请您想一想那双紧紧拥抱她的双臂吧!谁能猜得出,谁人会相信,啊,我的双手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脸儿紧紧贴在我的嘴唇上?于是,我的心如释重负,快乐无比。我已拥有了她的心;但我要把这珍贵的秘密藏在心底。
古尔法多走后,那位被捉弄的夫人把那笔用可耻行为换来的肮脏的钱交给了丈夫。就这样,那位精明的情人未付任何代价,就玩了他那贪财的情妇。
潘菲洛的歌唱完了。大家一边起劲地合唱这支歌中的副歌,一边非常聚精会神地琢磨潘菲洛歌词的意思,竭力猜测歌唱者在保守与谁的爱情秘密。大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看法,但谁也未能揭示事情的真相。女王见潘菲洛的歌已经结束了,女士们和先生们也都想休息了,便吩咐他们都各自回房安歇。
“好吧,古尔法多,那就没事儿了,”瓜斯帕罗洛说,“放心吧,再见,我会给你注销欠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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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斯帕罗洛转身问妻子,她是否收到了这笔钱。因为她见有证人——古尔法多形影不离的朋友——在场,她无法否认,只好说:“是的,我收下了那笔钱,但在此之前我忘记告诉你了。”
(1) 这是一首高度暗示性欲的歌曲,当时非常流行。
瓜斯帕罗洛从热那亚回来了,古尔法多在弄清楚瓜斯帕罗洛与他妻子在一起的时候,前来拜访他,当着他妻子的面对他说:“那天我从您那儿借来的二百金币,因为我借钱要办的事情没能办成,根本未派上用场,我立刻把钱带回来交给您妻子了。所以,请您把这笔欠账注销了吧。”
(2) 历史上有文献记载的一个十四世纪佛罗伦萨不重要的壁画家,是本书中少数几个不只在一个故事中出现的人物之一(见第三天故事第六和故事第九;第九天故事第三和故事第五)。他是具有明显的佛罗伦萨特点的恶作剧和城市幽默的一部分。
她把钱散开在桌子上数了数,当她发现是二百金币后,非常高兴地把钱收藏起来。然后,她就领着古尔法多走进她的卧室,让他尽情享用她,满足他的欲望,不仅是那一夜,而是在那一夜之后、她丈夫从热那亚回来之前的很多个夜晚。
(3) 马索的语言机智堪与第六天故事第十中齐波拉的语言机智相媲美。
那女人接过钱,但她并不懂古尔法多为什么说这句话,她以为一定是为了防止他的朋友发现他是在给她过夜钱。所以她回答说:“我当然会交给他的,但让我数一数这是多少钱。”
(4) 里比故意说些不相干的话,“他”是谁,谁从乡间回来并不明确。
几天后,瓜斯帕罗洛正如他妻子所说去了热那亚;她派人送口信给古尔法多,请他带着那两百金币到她家里来。于是,古尔法多带着他那个朋友一起到那女人家里。他见那女人正等待着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他朋友的面,把那两百金币交到她的手里,并对她说:“请您收下这笔钱,您丈夫回来时交给他。”
(5) 对所谓“神裁法”的司法程序的戏仿。“神裁法”实际上是一种选择性拷问,意大利民间测试某人是否干了坏事,拿面包和奶酪给他吃,如果他咽不下去,就说明他干了坏事。
古尔法多找了个机会去见瓜斯帕罗洛,对他说:“我要办一件事,急需二百金币。我想请您按以前的利息借给我这笔钱。”瓜斯帕罗洛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立即点了二百金币借给了他。
(6) 这个故事发生时,佛罗伦萨还没有大学(佛罗伦萨大学普遍宣传的1321年的建校日期纯粹是国家的需要),想得到职业资格的佛罗伦萨人不得不去博洛尼亚。
古尔法多一直把她看作是一个非常正派的女人,所以听了她这种贪财的建议,感到非常激动——原来她是多么下贱啊!他对她炽热的爱情化为对她的厌恶,他想出一个计划,要捉弄她一下。他派人捎回话儿去,说他愿意满足夫人那两个条件,并愿意尽其所能去完成夫人要他做的其他任何事情。他又说,他等待夫人的通知,什么时候去侍奉她,他会随身把钱带去;此外,除了一位他绝对信任、总是陪伴他从事各种冒险活动的朋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那位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得到他的回话儿后非常高兴,又派人告诉他说她丈夫瓜斯帕罗洛几天后要去热那亚经商;到时她再通知他,派人请他来。
(7) 哲学家,西西里国王腓特烈二世的星象学家(约1236年),翻译并评论亚里士多德的阿拉伯文专题论文。但是,他却以术士和泥土占卜师的名声而受到人们的欢迎。
从前,在米兰有一个德国雇佣军人,名叫古尔法多。他身材魁梧,做事认真,对主人忠心耿耿,这种特点在德国人中是很少见的。因为他借钱总是谨小慎微地如期如数归还,所以许多商人都愿意把钱借给他,不论数目多大,而且利息最低。他住在米兰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名叫安布罗嘉的大美人儿,她是一位富商的妻子,这位富商的名字叫作瓜斯帕罗洛·卡加斯特拉乔,是古尔法多的好朋友。他非常谨慎地向她求爱,未引起她丈夫或任何人的注意。有一天,他捎信给她,求她大发善心,满足他的愿望,作为报答他表示愿意听候她的吩咐,做任何事情都在所不辞。那位夫人反复考虑之后决定,她愿意满足古尔法多的愿望,但古尔法多要满足她的两个条件:第一,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此事;第二,因为她个人有事需要二百金币,古尔法多又是个有钱人,希望他能给她这么一笔钱,那样她就愿意继续听他的支配。
(8) 这些地名、人名都是布鲁诺信口胡诌出来的,用来愚弄医生。
如果天主如此安排,我也非常高兴用我的故事作为今天讲故事的开头。既然我们已经讲了许多女人捉弄男人的故事,我想给大家讲一个男人捉弄女人的故事。我并不想因他的所作所为谴责那男人,也不想暗示那女人不该受此欺骗。恰恰相反,我的目的是要赞扬那男人,谴责那女人,并证明恰如男人可能会被他们所信任的女人欺骗一样,他们也完全能欺骗那些信任他们的女人。如果我们想要说得更合适一些,我想要描述的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捉弄,而是女人应得的报应。通常情况下,每一个女人都应该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用她的生命去保护自己的贞洁,绝不允许她的贞洁受到玷污。尽管我们女人生性脆弱,不可能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完全做到这一点,但我还是主张那种出卖自己贞操的女人应该被判处火刑处死。另一方面,那种因爱情的力量不可抗拒,而出于爱情被迫失节的女人,应该受到不太严厉的法官的原谅,就像一两天前菲洛斯特拉托讲的普拉托地方法官对菲莉帕通奸案的处理一样。
(9) 著名的古代医学作家,一位是希腊人,一位是阿拉伯人,他们的医学作品是内科医生必修的全部标准课程的一部分。
瓜斯帕罗洛的妻子答应古尔法多的求爱,条件是付给她现钱。古尔法多给了她现钱,但她并未因此而更加富有。
(10) 意大利南部臭名昭著的男女情人幽会的地点。也见第三天故事第六。
(11) 托斯卡纳人的聪明与狡猾在意大利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臭名昭著的。
礼拜天早晨,当山峰沐浴着旭日的光辉,黑暗已经消逝,万物又清晰可辨的时候,女王起了床,与她的伙伴们出去,在露珠晶莹的草地上兜了一圈,然后,九点刚过一会儿,他们在当地的一个小教堂里做了每日祷告。回到别墅后,他们快乐地吃了午饭;饭后,唱了几支歌,跳了一会儿舞;然后想要午睡的人得到女王的准许,回房午睡去了。太阳一过天顶,开始西斜时,他们按女王的吩咐,都来到喷水池旁就座,继续进行已习惯了的故事会,内菲勒奉女王之命,这样开始了:
(12) 这样又回到了第一天的模式。
《十日谈》第七天到此结束,第八天由此开始;大家在劳蕾塔的主持下,讲述日常生活中男人捉弄女人,女人捉弄男人,或人们相互捉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