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雷沃拉与加布里奥托秘密地结了婚,都做了个噩梦。他们的噩梦都很快应验了。
小姐们认为菲罗美娜的故事非常令人满意,因为她们无数次听过那支歌,尽管问过很多人,但从未弄清楚那支歌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国王听到故事讲完了,就吩咐潘菲洛接着讲下一个故事:
是谁,是哪一个邪恶的小偷偷走了我的花盆?……
上个故事中讲到的梦给我一个提示,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涉及两个梦的故事,这两个梦都是预言性的,后来变成了事实;而上个故事的梦是关于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儿。在我的故事中,做梦的人一讲完他们的梦,这两个梦立刻应验。当然,大家知道,人在睡觉时他总觉得他是在真的经历着梦中所发生的各种事情;但对于正睡觉时的做梦者来说,不论这些事情看上去有多么真实,他醒来后都会认为梦中有些事是可信的,有些事是可半信半疑的,而其他的则是完全不可信的;不论怎样,许多梦证明是预言性的,后来成了事实。许多人像绝对相信他们醒着的时候所看到的任何事物一样,绝对相信每一个梦,因此暗示恐惧的梦使他们忧郁不安,而暗示希望的梦则使他们欢欣鼓舞。有些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不相信任何梦,直到发现自己身陷梦所警告他们的危险中才相信。这两种人我都不赞成,因为梦既不全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梦并不永远证明是真的,这一点我们都可根据多次经验得知;它们又并非总是假的,这一点菲罗美娜已经在她的故事中证明,我说过,我要在我的故事中向大家再次证明。我认为,一个人只有追求道德生活,永远也不应该被指向反面的梦所干扰,或泄气或胆怯;任何人也不应该相信那种看上去是怂恿人走向邪路的梦。然而,那种指引人们追求道德生活的梦,还是应该全信的。现在,请大家听我的故事吧。
这姑娘不停地哭、不停地要她的陶器花盆;她终于悲伤至极而死,她不幸的爱情也就此结束了。后来,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有人为此写了一支歌,直到今天人们还唱着这支歌,歌词是:
从前,布里西亚有一个名叫内格罗·达·彭特·卡拉罗的绅士。他有好几个孩子,其中有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儿,名叫安德雷沃拉,尚未出嫁,碰巧爱上了另一位布里西亚人,名叫加布里奥托,一个英俊迷人的小伙子,他虽出身低微,但品行端正。安德雷沃拉在女仆的积极帮助下,不仅使加布里奥托知道她爱他,而且让他进入属于她父亲的美丽花园,他们在这里多次幽会,相互满足对方的欲望。为了避免除死亡外任何事物会切断他们之间美好爱情的可能性,他们秘密地做了夫妻。
一方面由于她给予罗勒花以持久的关怀,另一方面由于人头腐烂使盆土特别肥沃,那盆罗勒花长得枝繁叶茂,芳香四溢。因为莉莎贝拉总是坐在花盆前呆呆地凝视,伤心哭泣,所以邻居们经常看到这种情形,就对她的哥哥们说:“我们注意到她天天如此啊。”三位哥哥见她日益失去美貌,眼睛深陷于面颊中,也颇感困惑。他们听邻居这样说以后,现在自己也注意到这一情景,就责备了她一两次,不让她继续这样,但没有效果;所以,他们悄悄地把花盆从她房间移走了。当她怎么也找不到花盆时,她就固执地要求把花盆给送回来,但是花盆没有被送还给她;于是,她就哭个不停,终于病倒了;她躺在病床上还不断地要求把花盆归还给她。三位哥哥对她固执的请求觉得非常奇怪,所以就想看看花盆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他们把盆土倒出来,看见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人头。这颗人头还没有完全腐烂,从卷发上看,他们认出这是洛伦佐的头。他们非常惊讶,同时害怕此事会传出去。所以,他们赶紧埋了人头,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地溜出了墨西拿,迁居到那不勒斯,他们的所有财产随后从海路运到。
他们就这样进行着偷偷摸摸的结合。一天夜里,姑娘碰巧做了一个梦:她与加布里奥托一起在花园里幽会,紧紧搂抱着他,两人感到无限的快乐;正当他们如此亲亲热热时,她看见从加布里奥托身体里出来一个可怕的、黑乎乎的、看不清的东西;那东西抓住加布里奥托,虽然她使劲抱住加布里奥托,但那东西用惊人的力量把加布里奥托从她怀中抢了去,带着他消失在地下了,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个。她难以形容的痛苦使她从睡梦中醒来。尽管她醒来后高兴地发现,那并非发生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但她仍然觉得那个梦令人惊恐。因此,当加布里奥托想要在第二天夜里来与她幽会时,她竭力劝阻他;但由于他执意要来,为了不使他生疑,她只好在那天夜里去花园里迎候他。当时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她采了许多玫瑰花,有红的也有白的(8),在花园里一个美丽、清澈的喷水池边与加布里奥托相会。他们在这里尽情地相互爱抚、寻欢作乐之后,加布里奥托问她为什么早些时候告诉他不要来。她解释说,原因就是她前天夜里做的那个梦,以及那个梦留给她的恐惧。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情人的头哭了很久,痛苦的眼泪洒在头的上面,直到她的泪水把头洗得干干净净,又把头一处不漏地吻了上千遍。然后,她拿来一个又大又漂亮的陶器花盆,这种花盆常用来栽种茉乔栾那和罗勒,她把洛伦佐的头用一块细布包好,放进花盆里,再把花盆填满了土,栽上几株萨莱诺产的漂亮的罗勒幼苗,每天用玫瑰水、橘花水或她的眼泪灌溉。她养成习惯,整天坐在这个花盆边,把它当作理想中最喜欢的物件,因为那是她的洛伦佐的墓地。她无限渴望地盯着这花盆看一会儿之后,就把脸凑在花盆上面,长久地哭泣,直到泪水把罗勒花灌溉得好好的。
加布里奥托听了她的解释后,嘲笑她对梦如此相信,对她说相信梦是非常愚蠢的;做梦是因为人吃得过多或者没有吃饱,梦绝对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是很显然的。“如果我也相信梦的话,”他接着说,“不是你的梦,而是我自己在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我就不会来了。在我的梦中,我在一片美丽的森林里打猎,我捉了一头非常漂亮、可爱的小雌鹿。它比雪还要白,不一会儿它就变得非常温顺,永远也不愿意离开我的身边。我也非常喜爱它,为了防止它跑掉,我给它脖子上戴了个金颈圈,系上一条金链子,我时刻牵着它。正当这头小鹿将头靠在我膝上休息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条饿狗,那条狗像炭一样黑,样子非常可怕;它向我扑来,我无力抵抗它。它用尖牙利齿撕破我的左胸,咬进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撕扯出来,叼着它跑了。我感觉到的疼痛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完全醒来之后,赶快去摸我的左胸部,看看那儿是否有伤口,结果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我称自己是本能行为的傻瓜。所以,梦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我做过这样的梦,甚至做过更可怕的梦,可是它们与我们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所以,别理会它们,让我们过得更快活些吧。”
莉莎贝塔醒来,又痛苦地哭起来,因为她对梦中的一切深信不疑。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她不敢对哥哥们讲述梦中的情形,但决心到梦中洛伦佐指给她的地点去,看看她的梦所说的情况是否是真的。她说要去郊外散散心,得到了哥哥们的允许,就带着一个多年来陪伴她、而且熟知她私情的女仆出发了。她迅速地来到那个地点,清除了散落在周围的落叶,摸索到松软的地面,就挖起来;她挖了不一会儿看见了她不幸情人的尸体,那尸体保存得仍然完好,尚未糜烂;因此,很清楚,她的梦中所示属实。尽管她此时特别想痛哭一场,但她知道这不是她开始哭的地方,虽然她很想把这整具尸体移到别处,好好埋葬,但她看到这也是很不可能的。于是,她拿出一把小刀,非常小心地把头从躯体上割了下来,把它用毛巾包起来;她又把土铲回去,覆盖好尸体的其余部分,把头放在女仆的衣服下摆里,让她抱着回家,未被任何人发现。
安德雷沃拉已经受了她自己的梦的严重惊吓,听了加布里奥托的梦之后,她感到更加害怕,但为了不使加布里奥托担心,她尽力掩饰自己的恐惧。虽然他们紧密拥抱,不时地相互亲吻,欢快地做爱,但她不知什么原因总是警惕着,比平时更频繁地看着他的脸,偶尔环顾一下花园四周,看看是否有黑东西从某处向他们走来。
一天夜里,她因洛伦佐一直未归久久地哭泣着,最后哭着睡着了,洛伦佐在梦中(7)出现在她面前。他面色苍白、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形象十分可怕,她在梦中听他说:“唉,莉莎贝塔,你整天茶饭无心,不断地呼唤我,为我的长期不归而痛哭流涕,残忍地用眼泪来责备我。你要明白,我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了:在你最后见到我的那一天,你的三个哥哥把我谋杀了。”他描述了他们埋葬他的地点,然后告诉她不要再呼唤他,不要再期待他回来了。说完这话,他就消失了。
他们就这样亲密地相互爱抚着,忽然加布里奥托长叹一口气,紧抱着她,说:“唉哟,我的宝贝,救命啊,我要死了!”说完这句话,他身子向后一仰,倒在草地上。
他们就这样打定了主意,继续像以前一样与洛伦佐有说有笑。一天,兄弟三人假装要去郊游一天,并邀请洛伦佐一起去。他们来到了一个非常遥远而偏僻的地方,兄弟三人认为此处正适合他们下手,于是就把毫无戒备的洛伦佐杀害了,然后将他埋了,埋得一点也不引人注意。他们在墨西拿对外人说,洛伦佐被派到外地处理业务去了;这是完全可信的,因为他们经常派他去周围各地办事。但洛伦佐一直没有回来,莉莎贝塔很着急,常去向哥哥们打听他的消息,因为他长期不归,她心情很沉重。一天,她的一个哥哥见妹妹总是来问,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洛伦佐在哪儿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停地问?如果你继续问他的事儿,我们就要给你不愿意听到的回答了。”于是,这不幸的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名的恐惧,不再去问他们了,在许多夜里她不停地、悲哀地呼唤他,恳求他回来;有时她为他长期不归而呜咽、哭泣,非常悲哀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安德雷沃拉见他倒下,赶紧把他扶在自己的膝上。“亲爱的,”她几乎呜咽着说,“你怎么了?”
他们就这样暗中往来,各自都从男欢女爱中得到了很大享乐,直到有一天夜里,他们实在不够小心,当莉莎贝塔去洛伦佐睡觉的地方时,被她大哥发现了,而她自己却全然不知。这位长兄是个聪明人,发现妹妹干这种事,尽管很生气,还是谨慎地决定不把此事说出去,等待时机,同时在脑子里反复做了各种考虑,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才把妹妹与洛伦佐的私情告诉了另外两个兄弟。兄弟三人关于这个问题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为了避免玷污他们自己和他们妹妹的名誉,保持谨慎的沉默,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他们认为可以洗刷耻辱、维护声誉、终止那件丑事继续发展的时刻到来。
加布里奥托没有回答,只是全身冒汗,呼吸急促;过了一会儿,他就辞别了人世。
从前在墨西拿有三位年轻的兄弟;他们都是商人,从去世的圣季米尼亚诺人父亲那里继承了巨额财产;他们有一个妹妹,非常漂亮,举止文雅,名叫莉莎贝塔,不知什么原因,还没有出嫁。这三兄弟的货栈里有一个他们雇来的年轻的比萨人,实际上负责他们的全部业务,名叫洛伦佐;他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干净利落,举止潇洒,莉莎贝塔见过他几面之后,就对他产生了感情。洛伦佐逐渐觉察到了这一点,就开始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不再与其他女人来往。通过一件又一件事的交往,他们发现彼此情投意合,不久他们就大胆地相互满足了对方的热烈愿望。
大家可想而知,姑娘会是多么的痛苦和悲伤,因为她爱他胜过爱她自己。她为他悲痛欲绝,多少遍地喊他的名字,可是都没有用!她抚摸他的全身,发现他已经像石头一样冰凉,这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确是死了,她顿时茫然,不知所措;她一边哭着,一边去找她的贴身女仆。那女仆了解他们的私情,安德雷沃拉向她哭诉了她为之悲伤的灾难。
我故事中的人物,像爱丽莎故事中的人物那样出身高贵,但我敢说我的故事和她的故事一样令人悲痛。刚才提到的墨西拿使我想起了这个故事,它就发生在那里。
她们两人看着已死去的年轻人的脸,一起痛哭了一会儿,然后安德雷沃拉对女仆说:“既然天主已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也不打算继续活了。但在我自杀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合适的办法,保护我的清白名声,不使我们的私情泄露出去,还要想办法把他那勇敢的灵魂所留下的尸体埋葬好。”
爱丽莎讲完了故事,国王很喜欢这个故事,然后吩咐菲罗美娜接着讲故事。菲罗美娜非常同情可怜的杰尔比诺和他的情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开始她的故事:
“孩子,别说自杀的话,”女仆说,“你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他,如果你自杀了,你还将在来世失去他,因为自杀是要下地狱的,我相信他的灵魂没有去地狱,因为他生前是个善良的小伙子。你最好振作起来,一心一意地用你的祈祷和其他善事来帮助他,也许他因生前犯下某种罪过,需要有人替他祈祷赎罪。我们可以很快地就把他埋葬在这个花园里,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知道他曾来过这里。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那咱们就把他的尸体移到花园外面去,明天早晨他就会被人发现,运回家中,由他家人埋葬他。”
莉莎贝塔的哥哥杀死了她的情人。她把情人的头埋在一个种罗勒的大花盆里,用她的眼泪灌溉它。
哭哭啼啼的姑娘不论怎样悲痛不已,还是仔细倾听着女仆的建议。她不同意女仆的第一个建议,但对她的第二个建议回答说:“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青年,我又这么爱他,他就是我的丈夫:天主不允许我把他像狗一样埋了,或者把他扔在马路边!我已哀悼过他,我将尽力想办法让他的家人也哀悼他;我想我知道我们该做什么了。”
她吩咐女仆立即去她房间,把她存在衣箱里的一块绸缎拿来。女仆拿着那匹绸缎回来,她们把它铺在地上,将加布里奥托的尸体移到上面,在他的头下放了一个枕头,她又哭了很长时间,才把他的眼睛和嘴唇合上。然后,她们编了个玫瑰花环给他戴在头上,在他尸体周围撒了很多他们采来的玫瑰花。做完了这些事儿,她对女仆说:“从这儿到他家门口不远。你和我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把他抬走,放在他的家门口。天快亮了,他会被抬进自己家里的。虽然这样做对他的家人来说,不算多大安慰,但会使我心安的,因为他是死在我的怀抱里的。”
我已经说过,这对情人还没有享受到爱情的果实,就在几天内相继悲惨地死去。
说完这些话,她又俯身将头靠在他脸上,哭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快亮了,女仆一再催促她,她才站起身来,从自己手指上摘下加布里奥托送给他的订婚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哭着说:“亲爱的,如果你的灵魂看到我为你哭泣,你的灵魂留下的躯体已无半点儿知觉,请收下你生前最喜爱的女人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吧。”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晕倒在他的尸体上。
突尼斯国王听到船毁人亡的消息后,立即派身穿黑色丧服的使者求见固利埃莫国王,抗议他背信弃义,他们向国王报告了所发生的一切。国王听了,感到非常震惊。突尼斯使者要求严惩凶手,固利埃莫国王没有办法拒绝他们的请求。他下令逮捕杰尔比诺,不听大臣们的恳求,判处他死刑,然后亲自监斩。他宁愿自己失去孙子,也不愿留下言而无信的名声。
过了一小会儿她苏醒过来,站起身;她和女仆抓起上面放着加布里奥托尸体的那块绸缎,把他抬出花园,向他家门口走去。正当她们抬着尸体走在去加布里奥托家的途中,碰上了几个主要行政官卫队的士兵,他们碰巧此时出去办别的事情。安德雷沃拉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此时她不想活只想死,非常坦率地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知道我想逃也逃不掉。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主要行政官的办公大厦,我自己向他说明情况。但是,如果我跟你们走,你们中任何人都不许碰我,也不得拿走这尸体上的任何东西,否则我会控告你们。”于是,她和女仆抬着加布里奥托的尸体去了主要行政官的办公大厦,没有人冒犯她。
那些撒拉逊人发现,他们只有一个选择:不是投降就是战死。所以,他们把正在船舱里哭泣的公主带到甲板上,推到船头,喊着让杰尔比诺出来,当着他的面,不顾公主喊着救命、开恩,把她残忍地杀害了。然后,他们把她的尸体抛入海中,对杰尔比诺说:“拿去吧!按你背信弃义的要求和我们处境的需要,我们把她交给你了。”这一惨景使杰尔比诺痛不欲生。他冒着疾石箭雨,命令将他的轻型军舰靠近大船,跳入敌人中间,像一个幼牛群中的一头饿狮,用它的尖牙利爪将它们一头头撕碎,不是为了充饥而是为了泄怒,杰尔比诺就是这样,他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将撒拉逊人一个个砍死,留下了一堆惨不忍睹的尸体。此时,撒拉逊人的大船已经着火,他吩咐他的水手们尽力抢夺财物,然后自己下了大船,虽然胜利了,却高兴不起来。他吩咐把公主的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痛苦地哀悼她很久。他们回到西西里后,他把公主隆重地埋葬在与特拉帕尼隔海相望的小岛乌斯蒂卡上。然后,他回到家中,成了世界上最悲伤的人。
那位主要行政官听了报告,立即起床,将安德雷沃拉传进办公室,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不仅如此,他还找来几位医生验尸,以查明这位善良的小伙子是否是被毒死或遭到其他方法的谋杀,但他们都说不是,发现是他心脏附近的一个囊肿破裂,造成他窒息而死。主要行政官听了医生们的报告,立刻意识到安德雷沃拉只不过犯了一个最小的罪过,但他却装出一副要送给她一个人情的样子:如果她愿意满足他的欲望,他说,他就释放她。安德雷沃拉不从,他就采取非常不体面的暴力手段;安德雷沃拉义愤填膺,因而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力量,勇敢地将他推开,严词谴责他的无耻行为。
英俊的杰尔比诺本可不讲这番话的,他带来的那些墨西拿人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干他刺激他们干的事情了,因为抢掠就是他们的快乐。他的话刚一讲完,他们就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表示同意、吹响号角、拿起武器、操起船桨、奋力靠近那艘撒拉逊人的大船。大船上的突尼斯人见两艘轻型军舰从远处向他们疾驶而来,因为没有风,他们不能行驶,只好准备抵抗。一进入听得见招呼的距离内,杰尔比诺便向撒拉逊人的船长发出命令,如果他们想避免一场战斗,那就立刻到轻型军舰上来。当撒拉逊人弄清楚攻击者是谁,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时,他们声称,这场攻击是对固利埃莫国王信誉的破坏,他们挥舞着国王的金属护手以示证明;他们又宣布,他们永远不投降,也不放弃船上的任何东西,除非他们在战斗中被打败。杰尔比诺看见了他的恋人站在船尾楼甲板上,发现她比想象的要漂亮得多,这使他对她的爱更加炽烈。当他被出示金属护手时,他诙谐地说,他手上没有猎鹰,用不着手套。如果他们不想把公主交过来,最好准备战斗吧。双方不再说什么,开始相互投石射箭,这场残忍的厮杀持续了一会儿,双方都有伤亡。杰尔比诺见这样战斗毫无进展,便点燃一只他从撒丁岛拖来的小船,在两艘轻型军舰的帮助下,将这只火船推向那艘大船。
天大亮以后,消息传到了安德雷沃拉父亲那里,他忧心忡忡,带着几个朋友来到了主要行政官的办公大厦。主要行政官告诉了他事情的全部经过,他焦急地要求把女儿还给他。主要行政官因为担心安德雷沃拉会指控他企图强奸,所以抢在她提出指控前,对她父亲说了许多关于姑娘的好话,赞扬她的坚贞,说他对姑娘采取的非礼举动是为了试探她。见她意志非常坚定,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如果他当父亲的同意,而且她也愿意,他将非常高兴地娶她为妻,尽管她已经和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人结过婚。
事情实际上真如他所预见的那样进行,他仅在那里等待了几天,公主的大船就清晰可见地靠近他们埋伏的地点,因为几乎无风,船行驶得很慢。杰尔比诺见那艘船正缓缓驶来,对他的水手们说:“先生们,如果你们真像我相信的那样勇敢,人人都曾热恋过,我认为,一个人直到他热恋过或正在热恋中,他才胜任我要你们去做的事情。现在,你们这些热恋者会很容易地理解我在追求什么。我正在爱着一个女人,这就是我带你们到这里帮助我的原因。我最爱的人就在你们看到的那艘船上。它载着我的心上人,还载着大量财物,如果你们像英雄好汉一样的战斗,那船上的财物就会不费多大力气地属于我们。我想从胜利中获得的一份仅仅是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战斗目的;其余的一切全归你们所有。那么,让我们向大船进攻吧,愿运气帮助我们,天主站在我们一边,因为没有风,那船正笨重地行驶。”
正当两人这样交谈时,安德雷沃拉来到父亲的面前,跪了下来,哭着说:“爸爸,我想我没必要再告诉您我有多么厚颜无耻,我遭到了什么样的打击,因为我相信您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全部情况。所以,我衷心地恳求您原谅我的过失,我指的是我瞒着您与我最爱的人秘密结成夫妻。我恳求您的原谅,不是为了使我的生命得以饶恕,而是为了我始终做您的女儿,不是您的敌人。”她说完就扑在父亲的脚下大哭起来。
所有这些情况,公主都十分清楚,秘密地派了一个侍从,代表她去巴勒莫见那位英俊的杰尔比诺,转告他几天后她就要出发去格拉纳达了;如果杰尔比诺真像传说中那样英勇,如果他真像他一再表示的那样爱她,那么现在证明他自己的时刻到了。那侍从非常好地完成了使命,返回突尼斯。杰尔比诺收到了公主的口信,但他知道祖父已向突尼斯国王做出了安全通行的保证,因此左右为难。然而,他毕竟热恋着公主,不能在收到他最爱的人的召唤后证明自己是懦夫,于是他去了墨西拿港,迅速配备好两艘轻型军舰,招募了一队勇敢的水手,出发驶向撒丁岛,因为已得知公主的船将从那里经过。
她父亲这时已是一位老人,秉性善良,她的这番话感动得他流下了眼泪;他一边哭着,一边亲切地把她扶起来,说:“我的最大愿望是你能嫁给一个在我看来适合你的男人,如果你已经选择了你爱的男人,我也会感到很高兴的。你对我不信任,瞒着我与他秘密结婚使我难过,现在看到你在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之前就失去了他,更使我难过。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就让我来为他做我本应为了你的缘故而愿意做的事情,即他活着的时候,我本应把他当作女婿对待,现在他死了,我要把他当作我的女婿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他向其他子女和家人转过身来,吩咐他们为加布里奥托准备葬礼,那将是一个豪华而隆重的葬礼。
这时,突尼斯国王听到了关于女儿与杰尔比诺相爱以及杰尔比诺抢亲计划的传闻,知道王子非常英勇,心中不免有些惊慌。送女儿去格拉纳达的日期临近时,他首先给西西里国王送去一个口信,把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告诉他;他说,他一旦得到国王保证,他不会遭到杰尔比诺的阻挠或任何别人奉杰尔比诺的指示而进行的拦劫,他就要实施他的计划。固利埃莫国王这时已是位老人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杰尔比诺与突尼斯公主的恋爱,所以他从未想过突尼斯国王要求得到保证的背后用意;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突尼斯国王的请求,并送给他一只金属护手(6)作为保证的标志。突尼斯国王得到了安全的保证,立即在迦太基港准备了一艘豪华大船,为船上人员装备了一切生活必需品,又对船进行了适当的装饰,使之成为一艘送女儿去与格拉纳达国王完婚的喜船。然后,他等待着日期。
同时,那小伙子的亲戚们,有男的有女的,听到消息也都赶来了,实际上全城的人都来了,参加加布里奥托的葬礼。加布里奥托的尸体被摆放在主要行政官办公大厦院子中间,身体下面铺着安德雷沃拉的那块绸缎,周围放着她采来的玫瑰花,在这里,他不仅受到这姑娘和他的女亲戚们的哀悼,而且全城的妇女都来公开地为他哀悼,许多男人也为他流泪。然后,他不是作为一个平民,而是作为一个高贵出身的人,被抬出主要行政官的大院;他是由城里最高贵的人抬着,一直抬到墓地,受到了最隆重的安葬。
他们就这样书信往来,相爱之情与日俱增,然而时间太久难免夜长梦多;正当这两个恋人因没机会见面而相爱得更加热烈之时,突尼斯国王把女儿许配给了格拉纳达(5)国王。这使公主非常痛苦,因为她不仅将在距离上被与恋人分开得更远了,而且从实际意义上被断绝了与他的关系。如果她能找到什么办法,她宁愿逃离父亲,投奔情人,从而躲避命运的捉弄。同样,杰尔比诺听说她的婚事后,也感到非常伤心,并绞尽脑汁寻求办法,如果突尼斯国王从海路送女儿去格拉纳达完婚,他就打算用武力把公主抢夺下来。
几天后,那位主要行政官继续来向安德雷沃拉求亲。父亲来和她商议此事,但她连听都不想听,父亲也愿意迁就她的愿望。于是,安德雷沃拉和她的女仆进了一家以圣洁著称的修道院,她们在这里当了修女,过了很多年贞洁的生活。
同样,公主无比的美丽和高贵也闻名遐迩,传到了西西里,传到了杰尔比诺的耳中。关于公主的传说令他心驰神往,在他心中点燃了对公主的爱情,他对公主的爱像公主对他的爱一样炽烈。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请示祖父允许他去突尼斯,因为他太想见到公主了,每当有朋友去那里,他都请他们尽力以最合适的任何方式,向公主转达他对她秘密而强烈的爱,并给他带回有关她的消息。其中一位朋友找到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来完成这个差使:他以商人的身份,给公主带去一些珠宝首饰,请她察看,乘机转告杰尔比诺对她的深情,并说王子愿将他自己和他所具有的一切全交给公主支配。公主对这位信使和杰尔比诺的口信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我也同样热烈地爱着他。”她回答说,并请信使将她的一件最珍贵的宝石首饰作为爱情的象征,带回给王子。公主的礼物使杰尔比诺万分高兴,他又通过同一位信使多次给公主写信,并赠送她贵重的礼品;他们决心将抓住命运给他们提供的第一次机会相互见面并接触。
根据西西里人传说,西西里国王固利埃莫二世(3)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名叫鲁杰里,一个女孩儿名叫戈斯坦察。鲁杰里先他父亲而死,留下一个男孩儿,名叫杰尔比诺。男孩儿由他的祖父精心抚养,长成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他的名字表现了他的骑士气概和勇敢精神。他的名声不仅传遍西西里,而且漂洋过海,在那时的西西里封地柏柏里(4)地区也清晰、响亮地传诵着他的英名。在柏柏里,杰尔比诺被许多人仰慕为一个有才华的人,一个真正的骑士,仰慕者中有一位公主,她是突尼斯国王的女儿。见过这位公主的人都说,她是大自然造就的最美丽的女人之一,一个具有无瑕德行和崇高品质的少女。她喜欢听人们谈论勇敢的人,每当人们的话题转向杰尔比诺和他的勇敢时,她就特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而且是特别津津有味地、贪婪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沉思冥想他的高贵品德,努力在心中想象着他的音容笑貌,情不自禁地她深深地爱上了他,杰尔比诺成了她唯一最幸福的细想或听他人谈论的题目。
帕斯奎诺因为摘了一片鼠尾草叶并用它擦牙致死后,他心爱的西蒙娜被指控毒死了他。她为了证明自己无辜,也用一片鼠尾草叶擦牙,去与情人做伴。
许多人认为,爱神之箭只能通过眼睛射出,因此讥笑任何认为一个人可以仅凭道听途说就能产生爱情的人。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将非常清楚地证明,这些人是多么的错误:一对青年男女从未见过面,仅凭名声就产生了爱情,而且爱慕至深,最后走向了悲惨的结局。
潘菲洛讲完了故事,国王显然完全不为安德雷沃拉的悲惨命运所动,看着艾米莉亚,示意如果她接着讲下去他会很高兴。于是,她立刻开始:
劳蕾塔讲完故事,不再说话了。她的听众扭头相视,为这三对情人的悲惨命运哀痛地摇头表示惋惜;一些人说,是妮内塔的错,她不该发怒,其他人则提出不同的观点,而国王看上去则非常心不在焉。他终于唤醒自己,对爱丽沙点头,示意让她接着讲,爱丽沙就以柔和的语调开始了下面的故事:
潘菲洛的故事使我想起另一个故事,除了一个细节不同外,其他地方都很类似:安德雷沃拉在花园里失去了她的情人,我故事中的姑娘也是如此。像安德雷沃拉一样,她也被拘捕,但她不是凭借力量,也不是凭借品德,是凭借突然死亡逃脱了法律的控制。我们当中已有人讲过,无论爱神怎样乐于光顾贵族家的深宅大院,他也愿意在穷人家的简陋寒舍里行使职权;的确,爱神的力量有时非常强大,使最富有的人害怕。这一点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将在我的故事里显得非常明显。今天我们讲过的几个故事通过一个又一个线索,把我们带到一个又一个地方,偏偏远离了自己的家乡,因此我想让我的故事回到我们自己的城市里来。
西西里国王的孙子杰尔比诺爱上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公主。杰尔比诺为了得到公主,违背了国王爷爷对他的信任,因此被判处了死刑。
不久以前,佛罗伦萨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名叫西蒙娜;她出身低微,但举止文雅。她父亲是个穷人,她得靠自己双手劳动来谋生,她的职业是坐在纺车前纺织羊毛,但这并不是说她就缺乏感情,或者不敢追求美好的爱情。爱神早已通过一位小伙子的令人愉快的言行表示了他对那位贫穷姑娘的兴趣。小伙子的名字叫帕斯奎诺,他的社会地位并不比西蒙娜高,他的工作是代表他的主人,一位羊毛商,给纺织女工送羊毛。西蒙娜欢迎向她求爱的那位小伙子以他可爱的举止表示的爱情。但是,无论她怎样爱慕他,也不敢做出必要的表示;她纺线时,因为心里总是想着给她送羊毛的那个小伙子,所以她每纺完一个纺锤的毛线,总是要发出上千个炽烈的叹息。至于帕斯奎诺,他经常来监督她,让她保证把他主人的毛线纺得尽善尽美,好像只有西蒙娜的纺线才被用来织布似的,所以他主要关心她的纺线质量,常到她这儿来,而不关心别的女工。就这样,小伙子监督姑娘,姑娘乐于被监督,前者变得越来越大胆,后者也大大地克服了她习惯的胆怯和害羞,结果两人在一起做爱了,而且都发现这是一件使他们两人都感到快乐的事情,因此,谁也不用对方邀请,互相争着第一个要做这件事儿。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一起寻欢作乐,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有一次帕斯奎诺对西蒙娜说,她真应该想个办法与他一起去一个他想去的花园游玩,那样他们就能更自在、更放心地待在一起,不会使人怀疑。西蒙娜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建议。一个礼拜天午饭后,西蒙娜对父亲说她想要去参加圣加洛教堂(9)举行的免罪仪式,于是与一个名叫拉吉娜的女友去了帕斯奎诺约定的公园里。她在公园里找到了帕斯奎诺,他与一个名叫普齐诺,外号叫克雷克巴特(10)的好友在一起,克雷克巴特很快就与拉吉娜柔情似水地眉来眼去了。然后,帕斯奎诺和西蒙娜退隐到公园的一角去享受爱情的快乐,让拉吉娜和克雷克巴特在公园另一角,以便自由自在地谈情说爱。
第二天,马达莲娜的尸体被发现,一些嫉妒和憎恨乌盖托的人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公爵。公爵深爱着马达莲娜,所以愤怒地闯进乌盖托的家里,逮捕了乌盖托和他的情人贝尔特拉。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弗尔科与妮内塔一起逃走或其他任何情况,公爵强迫他们承认,是他们和弗尔科合谋杀死了马达莲娜。供认之后,他们当然害怕死刑,于是他们机智地用在家里时就藏在身上以备不测的钱,贿赂了看守。来不及回家去收拾财产,他们两人及看守悄悄地登上一艘船,连夜逃往罗得岛,在贫困中度过了他们短暂一生的最后时光。这就是雷斯塔尼奥内对爱情的不忠和妮内塔的愤怒所导致的悲剧结局。
在帕斯奎诺和西蒙娜去的那个角落里,长着一大丛茂盛、漂亮的鼠尾草,他们就在那丛鼠尾草边坐了下来,久久地相互拥抱着;然后又商量了好大一会儿怎样悠然自得地按计划在公园里进行野餐。帕斯奎诺转回身,从那一大丛鼠尾草中摘了一片草叶,用它在自己的牙齿和牙龈上擦来擦去,他说他们吃完野餐后可以用鼠尾草叶来清洗牙齿上的存留物。他继续用鼠尾草擦了一会儿牙齿,然后又回头与她商议野餐的安排,但他刚说了几句话就脸色骤变;紧接着,他看不见东西,说不出话来,再过不一会儿,他就倒地而死了。
妮内塔相信他的话;她惊慌失措,急于逃走;夜幕降临时,她顾不得向妹妹告辞就和弗尔科出发了。他们总共只有弗尔科身边带的那么一点儿现金,跑到海边,找到一艘船,驶离海岸,从此他们就失踪了,只有天主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西蒙娜见此情景,放声大哭,喊克雷克巴特和拉吉娜快过来。他们听见喊声,赶紧跑了过来,但见帕斯奎诺不仅已死,而且尸体也全都肿胀起来,脸上和身上出现了很多黑斑,于是克雷克巴特突然大声叫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把他毒死了!”住宅俯瞰花园的邻居们听到他的大喊大叫,都急匆匆赶来,发现那小伙子已死,且全身肿胀;他们听着克雷克巴特的控诉,说西蒙娜狡猾地毒死了帕斯奎诺;而西蒙娜因情人突然死去正悲伤得不知所措,连一句申明自己无罪的话都说不出来,因此大家就都对克雷克巴特的话信以为真。
第二天早晨,弗尔科和乌盖托在听说妮内塔已在夜里被判死刑淹死后,被释放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回到家中,安慰他们因失去姐姐而伤心的情人。马达莲娜想方设法把姐姐藏了起来,但是弗尔科还是听到了风声。他对此极为惊讶,而且立即对所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因为他早就听说公爵很喜欢他的年轻女人马达莲娜。他问,妮内塔怎么会回到家里?马达莲娜编了个大谎,但弗尔科非常精明,不相信她,最后她被迫说出真情。悲伤变成了愤怒,她苦苦哀求弗尔科宽恕她,但弗尔科拔剑将她杀死。然后,弗尔科因害怕公爵的愤怒与正义,扔下死在房间里的马达莲娜不管,去找妮内塔。“我们现在就走,”他装作高兴的样子对她说,“我带你去你妹妹为你安排好的地方,别让公爵再抓住你。”
大家把只是痛哭不已的西蒙娜抓住,扭送到主要行政官的办公大厦。克雷克巴特在此时出现的两个朋友——一个叫阿培曼,另一个叫克伦西·欧弗的支持下,坚持他对西蒙娜的指控,法官立刻盘问西蒙娜。但是,因为他不能理解西蒙娜怎么会做出有预谋的邪恶举动或犯罪,而且对她的无罪证明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所以决定带她去出事现场,查看尸体,看看那里的一切是否与她的描述相吻合。于是,他不再啰唆,立即让西蒙娜带路,来到帕斯奎诺尸体所在之处,只见那尸体肿胀得像个圆桶。法官走近尸体,惊讶地查看一番,又详细问她事情发生的经过。她对法官讲述了导致那一事件发生的一切事实之后,为使他完全清楚事情的经过,她走近那丛鼠尾草,模仿帕斯奎诺,摘了一片叶子,用它在自己的牙齿上擦来擦去。克雷克巴特、阿培曼和帕斯奎诺的其他好友,讥笑她的举动,说她这样向法官证明自己无罪是徒劳无益的;他们更强烈地坚持对西蒙娜的犯罪指控,因为只有把犯下了她这种罪过的人判火刑烧死,才能使他们称心如意。可怜的西蒙娜,本来就为失去了情人而悲痛万分,现在又因为克雷克巴特要求法官将她烧死而感到极度惶恐,于是也用一片鼠尾草叶擦自己的牙齿,突然倒地而死,成为夺去帕斯奎诺性命的同一事故的受害者。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公爵私下里通知了弗尔科和乌盖托关于妮内塔被捕的原因,他们又把此事告诉了他们的情人。他们都吓坏了,想方设法营救妮内塔,免得被判处火刑烧死,因为他们知道她犯下杀人罪行,难逃这样的命运,而且按照法律,她罪有应得。但是,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因为公爵决意要秉公执法。公爵思慕已久但未能得手的年轻美人马达莲娜,为了拯救姐姐免被处以火刑烧死,打算接受公爵的求爱。所以,她派人去公爵处试探,向他转达她的口信,她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公爵支配,但公爵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放她姐姐安然无恙地回家;第二,此事要严格保密。公爵对她的建议表示欢迎,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回答说他愿意接受。公爵得到她的默许,一天夜里,借口要就此案询问弗尔科和乌盖托,派人将他们两人抓了过去;然后,他秘密地来与马达莲娜幽会。他在来之前,假装要在那天夜里把妮内塔扔进大海里淹死,派人将她装进一只麻袋里,而实际上带着她来见马达莲娜。公爵把妮内塔还给了马达莲娜,作为他一夜快乐的代价。第二天早晨离开时,公爵要求说,他们第一夜的相爱不应该是最后一次。他又吩咐马达莲娜把她有罪的姐姐尽快送到别处,以免有人谴责时,公爵为保全自己的面子,不得不对她进行再一次起诉。
啊,幸福的人们哪,你们炽烈的爱情和尘世的生命都结束在这同一天里!如果你们的灵魂一起去了同一个目的地,你们会更加幸福!如果在来世也有爱情,你们在那里也像在尘世一样相爱,你们会更加幸福!如果你问我们这些仍留在人世上的人的看法,那么我们认为,西蒙娜以死摆脱了遭受克雷克巴特、阿培曼和克伦西·欧弗那些羊毛梳理工,甚至更卑鄙的家伙们污蔑的命运,保持了自己的清白,因此她是最幸福的人!她因为主动地像情人一样死去,所以就走上了一条更光荣的道路:既逃脱了他们的强烈指责,又追随她热爱的帕斯奎诺的灵魂而去。
弗尔科、乌盖托和他们的情人听说了雷斯塔尼奥内的死讯,完全不知他是被毒死的,像妮内塔一样,为他不幸身亡放声大哭,然后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但没过几天,那位给妮内塔提供毒剂的老太太因为另一件犯法行为而被捕;在严刑拷打下,她供认了她的邪恶行径,不仅交代了妮内塔这一件罪行,而且还详细交待了在此案之前发生的一切。克里特公爵不露声色,一天夜里,他派一队士兵包围了弗尔科的别墅,悄无声息而且未遇任何抵抗地逮捕了妮内塔。妮内塔不用动刑,就立刻交代了公爵想知道的有关雷斯塔尼奥内之死的全部情况。
法官完全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如此;他半天不知说什么好,沉思好一会儿才恢复了镇静。“很清楚,”他说,“这种鼠尾草有毒,普通的鼠尾草是无毒的。为了确保它不再毒害他人,速派人把它砍倒,连根带梢,扔进火里烧掉。”
饮食过度使人对好吃的东西厌倦,而遭到挫折的欲望反使欲望大增。妮内塔的吵闹使得雷斯塔尼奥内对他新爱的情火更加炽烈。不久,不论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坚信另一个女人与雷斯塔尼奥内相爱了。这使她非常痛苦,由痛苦转变为使人战栗的愤怒,这愤怒把她对雷斯塔尼奥内的爱变成强烈的憎恨;因愤怒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决心一定要杀死雷斯塔尼奥内,向他对自己的冷淡复仇。于是,她请来一位善于调制毒药的希腊老太太,用许诺和礼物引诱她制做了一副致命的毒药;一天晚上,妮内塔毫不犹豫地把这剂毒药给了已经喝醉的、毫不怀疑的雷斯塔尼奥内喝了下去;那剂毒药药性极大,天还没亮雷斯塔尼奥内就中毒身亡了。
公园的管理人立刻当着法官的面,执行这个命令;他们把这丛鼠尾草一砍倒,那对不幸情人的死因就真相大白了。原来在鼠尾草丛下面有一只巨大的癞蛤蟆,大家意识到,那一大丛鼠尾草受到了那只癞蛤蟆呼出的有毒气体的污染。谁也不敢接近那只癞蛤蟆,因此大家用巨大的柴堆将它围起来,将它与那丛鼠尾草一起烧掉。法官对帕斯奎诺死亡案件的调查就此结束。帕斯奎诺和西蒙娜肿胀的尸体一起被克雷克巴特、阿培曼、马基·帕普和克伦西·欧弗埋葬在圣保罗教堂,因为他们碰巧属于这个教区。
但是,我们常见到,好吃的东西吃得太多,就会因饮食过度而恶心、不适。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雷斯塔尼奥内曾强烈地爱妮内塔,但现在无拘无束地和她在一起,随时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让她满足自己的欲望,于是开始厌烦她了,对她的爱变得冷淡了。他爱上了一个在一次宴会上遇到的当地姑娘,开始追求她,慷慨地邀请她参加各种聚会,给她大量礼物。这事没能逃出妮内塔的注意,她变得非常强烈地嫉妒,严密监视雷斯塔尼奥内,使他一步也不得离开,除非她不知道,经常与他大吵大闹,使她自己和雷斯塔尼奥内都感觉非常悲伤。
在她们要上船的那天晚上,三姐妹打开父亲的一只大箱子,取出许多珠宝和现金等钱财,然后悄悄地走出家门,按照事先安排,去指定的地点与她们的情人相聚。他们聚齐后,急忙登船,立刻吩咐水手摇浆,出发了。他们一路急行,中途哪儿也不停靠,第二天晚上就来到了热那亚,在这里他们初次品尝了相互依恋的甜美果实。做了必需品的补充之后,他们继续赶路,从这个港口到那个港口,一个星期后,他们就一帆风顺地到达了克里特岛。他们在岛上坎迪亚附近购买了巨大的地产,建造了使人快乐的漂亮别墅,雇用了许多仆人,购买了无数的猎鹰、猎犬和骏马,开始过上了爵爷一般的生活,宴会、舞会一轮接着一轮。他们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和女人。
吉罗拉莫被迫去巴黎期间,他心爱的人嫁了人。年轻人回来时发现,他心爱的人已将他忘记。
他们决定去克里特岛。他们借口需要一大笔钱去经商,便各自卖掉一些财产,把剩下的资产折成现金,然后买了一艘漂亮的平底小船,(秘密地)装备好大量的生活必需品,然后等待出发的日期。至于妮内塔,她非常了解妹妹们的愿望,用花言巧语煽动她们的情绪,说得她们都迫不及待了。
艾米莉亚的故事讲完了,内菲勒遵照国王的吩咐,这样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两个正热恋得如醉如痴的小伙子,注意到这样做他们就会得到他们的恋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说,假如结果真能如此,他们肯定照办。几天后,雷斯塔尼奥内与妮内塔有了一次幽会(他们两人见一次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已得到了那两位小伙子的回答,于是他们俩一起嬉戏了一会儿之后,雷斯塔尼奥内就和她谈起了他和那两位小伙子商量的计划,而且非常雄辩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发现她竟欣然同意他的想法,无须他费力去说服,因为她比他更渴望两人能够朝夕相处,不用像现在这样冒着被人看见的风险见面了。所以,她非常坦白地告诉他,她喜欢这个主意,并说特别在这件事儿上,她的两个妹妹也会学她的榜样。“尽快做好一切准备吧。”她说。雷斯塔尼奥内又回去见那两个几天来一直纠缠他、催他实行这个计划的小伙子,并告诉他们那三姐妹的积极性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并做好了准备。
依我看,世上有一些自命万事通而事实上并非万事通的人。他们固执己见,不仅反对别人的意见,而且与自然规律作对。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总是导致最坏的结果,从未产生一点好处。在我们所有的自然规律中,最不容劝告或反对的是爱情;爱情的本质决定,它只能自然而然地燃尽,而不能被任何人的影响所消灭。所以,我想给大家讲一个女人的故事,这个女人根本不那么聪明,但她仍要自作聪明;凡事只要她不能容忍,她就试图干预,她以为她能够从一颗被爱情所打动的心里将爱情根除,尽管它可能被牢牢地栽种在那里。结果,她在消灭儿子心中爱情的同时,毁掉了儿子的性命。
妮内塔向雷斯塔尼奥内指出了她的两个妹妹都有了很有钱的男友这一情况,雷斯塔尼奥内认为,他可以利用她两个妹妹的情人来改善他的经济前景。于是,他与他们交朋友,经常陪这个,陪那个,有时陪他们两人同时去访问那三姐妹们;当他认为一种良好的关系已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时,他把他们邀请到家里,对他们说了下面这番话:“我的朋友,最近我们一直在一起亲密交谈,一定使你们了解了,我是多么诚心诚意与你们友好相处。凡是我能为自己的利益做的事情,我也愿意为你们的利益去做,因为我把你们当成亲密的兄弟,所以我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你们,然后我们就一起商量出一个实施这一计划的最好办法。根据你们最近在嘴上说的和实际上夜以继日一直在做的,我想你们都深深地爱上了那姐妹俩,就像我爱上了她们中的第三位一样。如果你们想要以最令人愉快的方式满足你们的渴望,我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办。你们是有钱的青年,而我则十分贫寒。假如你们愿意拿你们的资金入伙,我们共同使用,假如我们想出世界上的某一个我们想去与小姐们幸福安居的地方,我完全有把握说服她们,带着她们父亲的大部分财产,跟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到达那里后,我们就能够像一伙快乐的亲兄弟一样过日子,各自与自己的情人在一起;那地方简直就将是天堂。请下决心吧,要么接受,要么放弃,不容讨价还价。”
据传说,我们城里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商人,名叫列奥纳尔多·西吉耶里。他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为吉罗拉莫。但儿子出生后不久,列奥纳尔多就把自己的商务往来做了妥善安排,离开了人世。孩子的母亲与监护人小心地照管并忠心耿耿地替他从事商务管理,这孩子渐渐地与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了。在这条街所有的孩子中,一个与他同龄的小女孩成为他最亲密的朋友。这小女孩是一个裁缝的女儿。随着他们渐渐长大,友谊变成了爱情。吉罗拉莫爱女孩爱得非常深,只有与女孩在一起时他才高兴;女孩对吉罗拉莫的爱像吉罗拉莫对她的爱一样深切。
大家知道,马赛是普罗旺斯沿海的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过去那里云集着有钱人和大商贾,比现在多得多。其中一人名叫阿纳尔德·齐瓦达;他虽出身低微,却是一个诚实、正直的商人,拥有巨大的财富。他的妻子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包括三个女儿,她们的年龄比弟弟们大得很多。三个女儿中,两个大的是孪生姐妹,十五岁,第三个女儿十四岁;阿纳尔德从去西班牙经商旅行一回来,全家人就准备让她们出嫁了。两个大女儿一个名叫妮内塔,另一个叫马达莲娜,最小的女儿叫贝尔特拉。一个出身高贵但家境贫寒的叫雷斯塔尼奥内的青年爱上了妮内塔,妮内塔也爱上了他;他们经常偷偷地在一起享受爱情的快乐,没有被外人发现。在雷斯塔尼奥内和妮内塔相亲相爱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对好友弗尔科和乌盖托分别爱上了马达莲娜和贝尔特拉。他们的父亲都去世了,二人都从自己父亲那里继承了巨额遗产。
吉罗拉莫的母亲发现他们相爱后,多次申斥、责备他,但他就是不能放弃他对那女孩的爱。夫人只好向孩子的监护人抱怨此事,她认为孩子的巨额财产应该给他赢得与孔雀相媲美的地位,而不是使他与麻雀为伴。“我们这孩子,”她对他们说,“还不到十四岁,就被我们当地裁缝的女儿弄得神魂颠倒,她名字叫萨尔维斯特拉,如果我们不把他们拆开,他会继续与那女孩儿热恋,总有一天会背着我们偷娶那女孩为妻,那时我就永远不会再微笑了;如果他看到那女孩儿嫁给了别人,他也会因为对她的爱而伤心憔悴。所以,我认为,如果我们想避免这事发生,你们应该把他送到远远的外地去经商:一旦那女孩远离他的视野,他就会渐渐把她忘掉;那时我们就能给他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姑娘为妻。”
男人动辄愤怒,其中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发怒,而在女人当中,愤怒会造成更大的破坏,因为她们更容易激动起来,而且使愤怒的火焰越烧越旺。如果您想一想,柔软、轻微的东西比坚硬、沉重的东西更容易着火,这就不足为奇了。我们女人——请你们原谅,先生们——比你们男人更脆弱、更不稳定。让我们在记住我们对愤怒的自然倾向、愤怒会造成可怕危害的同时,记住我们女人用温柔和善良给我们选择的男人提供了巨大的快乐和宁静。为了使我们更好地武装起来抵制愤怒,我将给大家讲一个关于三个男青年和三个小姐的故事,他们的爱情(我在前面说过)由于女性的愤怒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那几位监护人一致认为,孩子的母亲说得有道理,并表示他们会尽力而为。于是,他们把孩子叫到办公室里,其中一人最充满深情地对他说:“孩子,你现在真的长大了,如果你开始经商,那将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如果你去巴黎住上一段时间,看一看你的大部分财产是怎样用于投资的,我们将会感到非常高兴。此外,你待在巴黎会比待在家里变得更加聪明、更有修养,因为在那里你会一边观察所有那些出身高贵且有良好教养的人的言谈举止,一边学会如何做到温文尔雅。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大家都知道,任何恶习都可能伤害沉迷于这种恶习的人,而且还可能经常伤害其他人;我认为,如果说有那么一种能使我们大为激动并使我们陷入危险的恶习,那就是愤怒。愤怒简直就是一种突然的、没有考虑好的情感巨浪;它由某种不满而激起,蒙蔽我们的理性,迫使我们产生一种强烈的对立情绪。
那孩子聚精会神地听完了他们的话,却干脆地回答说他不想去巴黎,因为他认为,作为一个生活的地方,佛罗伦萨对他来说就像对其他人一样,是很适宜的。这好心的监护人又说了很多劝说他的话,但都不能使他改变主意,只好把这个结果报告给他的母亲。母亲听了不禁勃然大怒,不是因为他拒绝去巴黎,而是因为他害了相思病,如此着迷那个女孩,便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但后来她又改为用甜言蜜语哄他、骗他,恳求他做一个乖孩子,按监护人要求他的去做。母亲获得了巨大成功,那孩子终于同意去巴黎住上一年,但只一年绝不多住。他说去就去了。
“您对有情人太狠心了,”劳蕾塔笑嘻嘻地说,“您总是想让他们走向悲惨的结局。但是,为了遵守您的命令,我将给大家讲一个关于三对情侣的故事。他们同等地不幸,都没有得到爱情的快乐。”于是,她开始了:
如果说吉罗拉莫去巴黎时是一个害相思病的小情郎,那么他被困在那里两年(母亲一再迁延他的归期:“只再待一个星期……”“只再待两个星期……”)后回家时,他的相思病比以前更严重了。他回到佛罗伦萨后,发现萨尔维斯特拉已经嫁给了一个做帐篷的好小伙子,他心里痛苦极了。但是,他见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就设法安慰自己。他打听到萨尔维斯特拉的住址,就像年轻的情人那样在她的门前徘徊,以为那姑娘会像他迷恋她一样深深地记着他。然而,情况远非如此:尽管她还记得他,但她却看上去好像从未见过他似的。即使她还保留对他一点微弱的记忆,但她也不表现出还记得他的样子。吉罗拉莫很快意识到了她的这种态度,这使他心里非常难过。他尽自己所能,想方设法地使她想起自己。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奏效,他决定当面跟她谈一次,即使那样做会使他有生命危险。
听到潘比妮亚讲完了故事,菲洛斯特拉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你那故事的结尾不错,但前面那部分逗笑成分太多,我不喜欢那样。”他说完这句话,转向劳蕾塔,吩咐她努力讲一个好听点儿的故事。
吉罗拉莫从邻居那里打听出萨尔维斯特拉房屋内部的建筑格局。一天晚上,他趁萨尔维斯特拉与丈夫到邻居家玩儿的机会,偷偷地溜进她家,进入她的卧室,藏在悬挂在卧室里的一些帐篷帆布条后面。他等待着,直到他们回来上床休息,并听到那位丈夫睡着了;然后,他轻轻地溜出来,走到萨尔维斯特拉身边,将手放在她胸脯上,小声地说:“亲爱的,你还没睡着,是吗?”
三个青年带着他们心爱的小姐,私奔到克列特岛,享受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但是嫉妒毁灭了他们的幸福。
萨尔维斯特拉的确还没有入睡,刚要喊叫,小伙子立刻脱口说出:“看在天主面上,可千万别喊:我是你的吉罗拉莫呀。”
她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回答说:“吉罗拉莫,看在天主面上,请你走吧!我们是孩子的时候相互爱恋,那种感觉的确不错,可是那段日子已成久远的过去。你看,如今我已是结了婚的女人,除了我的丈夫,我不能再和别的男人相好。所以,我恳求你,看在天主的面上,快走吧:如果我丈夫听到了你的话,即使我并未做任何更糟糕的事情,那仍然意味着我与他宁静的生活结束了,而他现在很爱我,我们过着愉快、舒适的生活。”
这个被认为有道德却暗中作恶的人,失去了信誉,却又胆敢扮作加百利天使,后来又被迫扮作野人,受尽辱骂,罪有应得,最后不得不去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哭泣,但对他已无多大益处,实在是悔之晚矣。愿天主让所有的坏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吧!
吉罗拉莫听着她的话,心里感到非常痛苦;他提醒她,他们过去是多么的相亲相爱,多远距离也未能使他对她的爱减少一分;他再三恳求她,向她做出最慷慨的许诺,但他就是说不动她的心。于是,他只想一死了之,他向萨尔维斯特拉提出最后一个请求,作为对她如此深情的奖赏,请她允许他在她身边躺一会儿,暖暖身子,因为他等她等得快冻僵了;他向她保证说,他既不再跟她说一句话,也不会碰她一下,等身子暖和过来时,他就离开她。萨尔维斯特拉有点可怜他了,就决定满足他的愿望,条件是他必须说到做到——身子暖和了就走。吉罗拉莫考虑到他多年来对她的挚爱,而她如今对他却是何等的冷淡,他的诸多希望全部化为泡影,于是下定决心不再活下去了。于是,他屏住呼吸,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在她的身边气绝身亡。
这时,那个人见广场已挤满了人,就假装要给野人解开链子,却把阿尔贝托神父头上的面具揭了下来。“先生们,”他说,“既然野猪没有露面,狩猎就搞不成了,但我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的。所以,我想让你们看一看加百利天使,他从天而降,来安慰威尼斯的女人。”面具一被揭下,大家立刻认出了阿尔贝托神父。顿时响起了巨大的愤怒吼声,人们把想得出的最令人作呕的侮辱之词都投向了他——任何一个恶棍都没听过比这更难听的侮辱之词——各种各样的污物也都投在了他脸上。他们就这样跟在他身后又骂、又扔脏东西,闹了很长时间,消息才传到了他的修道院,来了六个修士,给他穿上一件长袍,解开套在脖子上的链子,把他领回修道院,身后的咒骂声震耳欲聋。他们把他锁在了一个小房间里,据说他悲惨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死了。
过了一会儿,萨尔维斯特拉见他无声无息,就仔细看看吉罗拉莫的面容,又担心丈夫醒来,十分焦急,就对吉罗拉莫说:“喂,吉罗拉莫,你为什么还不走啊?”萨尔维斯特拉见他不回答,以为他睡着了,就伸手要将他推醒,她这一碰,便发现吉罗拉莫已浑身冰凉。她感到非常奇怪,就更加用力地推他,发现他一动不动;她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之后才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使她悲伤极了,她久久地躺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最后,她想听听丈夫的意见,假如这种事发生在别人家里,人们该怎么办,于是她唤醒丈夫,对他讲述了她刚才实际发生的一切,却把这件事说得像是发生在别人家里似的。“假如那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她问,“你认为我该怎么做?”那位心地善良的人回答说,他认为应该把死者悄悄地抬回到他自己的家门前,放在那里,不必责备那作为妻子的女人,因为她没做错任何事情。
虽然不大愿意以这种化装成动物的形象出去,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听从那位好心人的话,因为他害怕莉赛塔的亲戚们;他告诉了他的主人他想被牵去的地方——他不介意怎样去。于是,那个人在他全身涂上蜂蜜,粘上羽毛,在他脖子上系了一条链子,给他头上戴一个假面具,让他一只手拿着一根大棍,另一只手牵着从屠夫那儿借来的两条大狗。然后,他派人到里阿尔托大桥向行人们说,谁想看加百利天使,请到圣马可广场去。这就是威尼斯式的真诚。信息发出后,又过了一小会儿,那个人把阿尔贝托神父牵了出来,让神父走在前,自己手里抓着控制神父的链子走在后面。一路上吵吵闹闹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威尼斯人用威尼斯语相互问,这种吵闹声把他们送到了广场;这里,跟他们一起来的人和受到邀请直接从里阿尔托桥上来的人,构成巨大的一群。到达后,那个人把他的野人牵上了一个高台,系在一根柱子上,好像在等待着狩猎开始。因为野人身上涂满了蜂蜜,牛虻和绿头大苍蝇都嗡嗡地飞来,扑在他身上,又叮又吵,弄得他狼狈不堪。
“你说得对,”萨尔维斯特拉说,“那正是我们必须做的。”她抓住丈夫的手,让他摸摸那死去了的年轻人的尸体。他大吃一惊,赶紧爬起来,点亮了灯,不再跟妻子多说什么,给死者穿上衣服,然后迅速把死者的尸体扛到肩上。因为他是无辜的,所以他无所畏惧,毫不迟疑地把那个死去的小伙子扛到他自己家门前,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当阿尔贝托神父想要离开时,他的主人对他说:“您就这样出去是逃不掉的。我倒有个主意,只要您肯听我的,您就能逃掉。今天我们要举行庆祝活动:我们所有的人都去圣马可广场,我们当中一人牵着一个扮成熊的人,另一人牵着一个扮成野人的人,等等;我们都到达那里后,就演出化装狩猎,狩猎结束庆祝活动也就结束了,那些牵领化装野兽的人和他们的伙伴就各奔东西了。在别人得到风声说您在我这里之前,如果您愿意,就请扮成一种动物,您想去哪儿我就可以牵着您去哪儿。否则,我看您没有别的办法不被人发现地离开这里,因为那位夫人的家人知道您就在附近一带躲藏着,而且已在各处布置监视者,守候着抓您。”
天亮时,人们发现吉罗拉莫的尸体躺在他家门外面,立刻喊声、哭声响成一片,小伙子的母亲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几位医生仔细检查了尸体,没发现任何伤痕或青肿。他们下结论说,小伙子是悲伤至极而死,情况的确如此。于是,人们把尸体抬到教堂里,小伙子的母亲和几位邻居、亲戚家的妇女来到教堂,按照我们的传统习俗,哀悼死者,痛哭不已。
莉赛塔丈夫的家人闯进她的卧室,发现那只鸟飞走了,却把翅膀留了下来。他们扑了个空,十分气恼,责备那年轻女人后,带着天使的饰物回家了,留下莉赛塔一人在卧室里闷闷不乐。这时天已大亮,那位善良的人正在里阿尔托桥上,听说加百利天使昨天夜里去与莉赛塔睡觉,被莉赛塔丈夫的家人碰上了,天使恐慌地跳入了运河,然后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因此,那位善良的人立刻断定,他留在家里的那个人一定是那个逃亡的天使。回到家,他认出了阿尔贝托神父,与他进行了长时间的讨价还价,结果是,如果神父不想被交给莉赛塔丈夫的家人,那么他就得给那位善良的人五十个金币。他们达成了协议。
正当大家还在为死去的小伙子挥泪如雨时,萨尔维斯特拉的丈夫,就是发现小伙子死在自己家里,又把小伙子的尸体扛到他家门前的那个善良的人,对她说:“你快戴上一块面纱,去吉罗拉莫停尸的教堂,混入妇女们中间,听听她们对此说些什么,我也混入男人们中间,看看他们对此有什么反应。那样,我们就能听到人们是否会说些对我们不利的话。”萨尔维斯特拉同意丈夫的建议,因为她已经在小伙子恳求她的最后时刻心肠变软,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她连一个吻都不愿回报给深爱她的小伙子,此时她非常想去看看已死去的小伙子。于是她戴上面纱,去了教堂。
关于此事的传说,也碰巧到了阿尔贝托神父的耳朵里,一天夜里他去了莉赛塔家,想训斥她一顿。他刚脱下衣服,看见他到来的莉赛塔丈夫的家人立刻来到卧室门口就要打开房门。一听见他们的声响,阿尔贝托神父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赶紧跳下床;他见从房门出不去,便打开窗户,窗户下面是大运河,他飞身一跳。河水很深,但他水性很好,所以他没有伤着自己。他游过运河对岸,见一家正开着房门,就悄悄地溜进去,恳求那家善良的主人看在天主面上救他一命,给他编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解释他为什么光着身子在这样的时刻来到了这里。这位善良的人很同情他,但自己要出去办事,就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告诉他待在这里等他回来,然后,把他锁在屋子里,就出去办事了。
爱情的力量是多么的难以琢磨啊!当你想起它来,你就觉得它是那样令人惊讶地难以理解。萨尔维斯特拉这颗心,吉罗拉莫在命运之神垂青他时未能打动,而在不幸中却靠近了它,先前的爱情被重新点燃并又化成一股突如其来的怜悯的巨浪。萨尔维斯特拉身披斗篷,挤过一群妇女,来到吉罗拉莫的尸体旁,看见了他的面孔,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扑倒在已死的年轻人身上;如果说她仅仅为他流下了几滴眼泪,那是因为她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她的生命就像吉罗拉莫的生命一样丧失了悲哀的能力。那些妇女们还没有认出她是谁,就都竭力地安慰她,劝她起来;见她不起来,她们就用力拉她,却发现她一动不动;把她扶起来后,她们才认出她是萨尔维斯特拉,人已死去。这一情景使所有在场的妇女被双重的悲哀所压倒,她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更加令人心碎的哭声。
莉赛塔的女友与她告辞后,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传开了。她被邀请参加一个一大群女人举行的晚会,她把莉赛塔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们听了。这些女人又讲给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友,他们再讲给其他人,结果不到两天时间,莉赛塔的故事就传遍了威尼斯。在听说了这件事的那些人中还有莉赛塔丈夫的家人;他们什么也没跟她说,但决定抓住这个天使,看看他是否知道怎么飞。因此,他们暗中守候他已有好几个夜晚了。
萨尔维斯特拉死在吉罗拉莫尸体旁的消息传到教堂外的男人们中间,因此也传到了正在男人群中萨尔维斯特拉丈夫的耳朵里。他哭了很久很久,谁劝他也不听。然后,他对集合在那里的许多男人,把头天夜里发生在他妻子和那位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讲了出来,于是人们就完全明白了吉罗拉莫和萨尔维斯特拉的死因,人人为之悲痛不已。然后,大家把死去的姑娘抬到一旁,为她做殡葬准备,给她为葬礼穿戴、装殓好后,把她放回到小伙子的旁边,把他们放在同一棺材架上。人们为她哭了很久,然后把他们两人合葬在一个墓穴里。
“我的朋友,您大错特错了!啊,天哪!若论起床上功夫,我丈夫可远远比不上他,而且天使告诉我,他们在天国也干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他认为我比天国的任何女人都美,所以他看上了我,经常来和我幽会。现在您明白了吧?”
这一对真心相爱的年轻人,活着的时候爱神未能使他们结合,而现在死神却使他们成为永不分离的伴侣。
她的女友差一点儿大笑起来,但为了让她谈下去,强忍住了。“噢,天哪,莉赛塔,”她说,“如果您说的情人是加百利天使,那话又是他说的,那您就应该被承认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但我从未想到天使喜欢那种事情。”
听她这么一激,莉赛塔将自己的秘密一下子全暴露出来,告诉她:“请别告诉任何人,我说的那个人是加百利天使。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因为我——这是他告诉我的——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加比斯坦成为鲁西永妻子的情人,鲁西永请加比斯坦吃晚饭,结果悲剧发生了。
她的女友很想听她说出她的情人是谁:她非常了解莉赛塔的脾气。“您也许是对的,”她说,“但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我不想改变我的那个看法。”
内菲勒的故事结束了,小姐们都被她的故事所打动,国王见别人都已讲过故事了,不想侵犯迪奥内奥的特权,于是开始了他的故事:
但是有一天,莉赛塔碰巧与她的一个女友谈论谁最美丽的问题,坚持说自己是女人当中最美的。智力不是她的强项,所以她这样自负地说:“如果您知道我的美貌吸引了谁,您就不会说别人比我美了。”
心肠软的小姐们,既然情人们的不幸使你们如此悲伤,我想到的一个故事会使你们产生与刚才一样的同情,因为我要讲的故事中的人物地位更高,而他们的遭遇却比前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更加悲惨。
“很好,今天我要做一件多年来未做的事儿:我要脱下衣服,看看您说的是不是真的。”又谈了很多话之后,莉赛塔回家了;阿尔贝托神父后来又多次扮作天使去与那位夫人幽会,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众所周知,据普罗旺斯人的地方传说,从前有两个高贵的骑士,各自有自己的城堡和僚属,一个名叫圭利埃尔莫·德·鲁西永,另一个叫圭利埃尔莫·德·加比斯坦(11)。他们两人都是一流的武士,因此也成了最亲密的朋友,经常身着同样的盔甲,一起参加比武、竞赛和类似的武装冲突。圭利埃尔莫·德·鲁西永的妻子非常美丽迷人,虽然两位骑士住在各自的城堡里,两座城堡相距十余英里,圭利埃尔莫·德·加比斯坦竟不顾两人的友谊,深深地爱上了她,并想方设法向夫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夫人认为他是一位最英勇的骑士,对他也颇有好感;她开始回报他的爱情,使他成为自己爱情和欲望的唯一目标,她只等待着他的召唤。不久,他们就一次又一次地幽会,在一起热烈地做爱。
“我不是告诉您了吗?”莉赛塔说,“您的肉体与加百利天使一起在我的怀抱里度过了一夜。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请您看一看您左乳头下面:我狠狠地咬了天使一口,以表示我对他深深的爱,留下的痕迹将保留好几天。”
他们这样经常地私下来往,时间长了,就不那么谨慎了,结果她丈夫发现了他们的私情,不禁勃然大怒,他对加比斯坦的深厚情谊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但他像那对情人隐藏自己的私情那样,更加严密地隐藏自己的仇恨。他下决心一定要杀死加比斯坦。正当鲁西永做出这个决定时,法国传来消息说将要举办一个比武大会。他立刻派人通知加比斯坦,并送去一份请帖,如果他愿意,就请他过来,一起商议他们是否去参加比赛等事宜。加比斯坦非常高兴,并回复说第二天他一定来与他共进晚餐。
“这个,”阿尔贝托神父说,“我不知道您与他昨夜过得是否快乐,但我的确知道昨天夜里,他来到后,我把您的口信转给了他,他立即把我的灵魂带到一个百花争艳的地方,那里有那么多的玫瑰,我一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花儿,昨夜我的灵魂就是在那个可想而知的、最令人愉快的地方度过的,直到今天早晨。至于我的肉体,它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鲁西永得到他的回复后,认为杀死他的时机到了。第二天他全副武装,骑着马,带着几个侍从,埋伏在离他城堡一英里树林里的灌木丛中,那是加比斯坦的必经之路。等了一段时间后,他见加比斯坦带着几个仆人来到了,谁也没携带武器,因为他没有料到会在鲁西永这里遭遇危险。鲁西永见来访者已到达他的设伏地点,猛然跳出灌木丛,挥舞着长枪,直逼加比斯坦,带着杀死仇人的决心,向他大喝:“叛徒,你死到临头了!”话音未落,他的长枪已穿透加比斯坦的胸膛。
午饭后,莉赛塔与一个女伴前来拜见阿尔贝托神父,向他详细讲述了加百利天使如何与她幽会、她听天使讲的永恒生命的荣耀、天使的形象,以及许多其他她添油加醋编造的、令人莫名其妙的信息,讲得天花乱坠。
加比斯坦未能来得及保护自己,也未能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被枪刺中后,翻身落马,顷刻毙命。他的仆人也不看是谁刺死了主人,掉转马头,拼命逃回他们主人的城堡。鲁西永下了马,抽出匕首,剖开加比斯坦的胸部,亲手掏出他的心脏,用长枪尖上的三角旗包好,交给一个侍从拿着,命令他的侍从们不得走漏一点儿风声。然后,他跳上马,回到城堡时,夜色已经降临。
她见到这个白色的东西,立刻在它面前跪下,天使为她祝福,把她扶起来,用手势请她上床,她立即照办;然后,天使也在他的崇拜者身边躺下来。阿尔贝托神父是个身材魁伟、外貌好看的男人,精力充沛地施展起他的骑术来;莉赛塔柔嫩、年轻的肉体给他的反应完全不同于她给丈夫的反应。那天夜里,虽然没有翅膀的帮助,天使也上下翻腾了好几次,她感到非常满意。他还给她讲了许多关于天国荣耀的事情。第二天天快亮时,他起身收拾东西,然后带着他扮演天使的衣物离去,回到他的同伴那里。那天夜里,那个同伴并不是独自一人睡觉,因而也没有因孤独而害怕,原来是那家女主人够朋友,陪他睡了一夜。
他的妻子听说加比斯坦今晚来吃晚饭,正焦急地等待着他。因为没见到加比斯坦到来,她感到很奇怪,就问丈夫:“加比斯坦怎么没来呀?”
莉赛塔说她会注意这么做的。阿尔贝托神父告别后,她高兴得又蹦又跳,焦急地等待着加百利天使来与她相会。至于阿尔贝托神父,他想,他今天夜里将去当一夜的骑手而不是履行天使的使命,所以吃了各种食品,填饱了肚子,以免因为力量不足被那匹母马几下子就从鞍子上给扔下来。他向修道院院长请了假,夜幕降临时,带着一个心腹来到一位女友家。这位女友家是他先前几次寻觅小母马的根据地。他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把自己伪装一下,等时间一到,再从这里出发,直奔莉赛塔家,走进去,用带来的衣服把自己变为天使,爬上楼梯,进入她的房间。
“他送来口信说,他明天晚上才能来。”这个消息使夫人有些不高兴。
“那么,今天夜里,请您注意把前门给他留着,这样他就能进来,因为他将以人的形体来,所以他只能通过门进来。”
鲁西永下了马,派人叫来厨师,吩咐他:“这是一颗野猪心,拿去,尽你所能做一道最芳香开胃、最美味可口的菜来。等我吃饭时,用银碗盛好,端给我。”厨师拿走心脏,把它切成薄片,适量地添加最好的作料,使出他的全部本事,精心做出了一道最精美的菜肴。
“好啊,为什么不?”这位愚蠢的夫人说,“您为我挨了一顿打,如果这样能使您得到安慰,我不介意。”
晚饭时,鲁西永与妻子一起在餐桌旁坐下来。饭菜端了上来,他却毫无胃口,因为他满脑子想的是他所犯下的这桩罪行。厨师把那盘美味佳肴端了进来,鲁西永吩咐把那盘菜放在妻子的面前;为了让夫人多吃些这盘好菜,极力赞扬这盘菜,但声称今天晚上自己没有食欲。但他夫人胃口很好,先少尝了一点儿,觉得很香,就把整个一盘菜全吃了下去。
“夫人,您说得很像一个明智的女人。我一定按照您的话去与天使把事情安排好。您能帮我一个大忙,但对您来说并不费什么事:希望您能允许他以我的形体来与您相会。为什么说这是帮我一个大忙呢?因为他将把我的灵魂从肉体里摄出来,放进天堂里。”
鲁西永见妻子吃完了那盘菜后,“好啊,”他问,“你觉得这盘菜怎么样?”
这位愚蠢的夫人说,加百利天使爱上了她,她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她也爱他,每当她看到加百利的肖像,她都要在他的肖像前点燃一根小蜡烛。她说,不管天使什么时候想来,她都非常欢迎;他会发现她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等他。但有一件事:他以后不得抛弃她,去讨圣母玛利亚的欢心。众所周知,天使非常爱玛利亚,而且真的非常明显——不论她在哪儿看见天使,总是见他跪在圣母的面前。除此之外,她不介意天使借用谁的形体,只要他别吓着她。
“非常香,”她回答。
“既然您已经饶恕了我,”神父说,“我将非常高兴地把天使后来说的话告诉您。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警告您: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我将要告诉您的话,否则,您将破坏您的好机会,因为您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加百利天使让我转告您,他非常爱您,如果不是怕吓着您,他就会经常来跟您一起过夜了。现在,我从他那儿给您带来的口信是:他想在某天晚上来跟您幽会。但因为他是天使,如果他以天使的形体来,您就触摸不着他,所以他说,为了能与您共享快乐,他想以人的形体来。因此,您得让他知道您想让他哪天夜里来,用哪个人的形体来。到了那时:您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了。”
“感谢天主,我完全相信你的话,因为这颗心脏活着的时候你就渴望得到它,现在它死了你也觉得很合你的口味,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
这位头脑空虚的夫人,非常爱听这番恭维,把他的话当成福音真理。过了一会儿,她说:“阿尔贝托神父,我清清楚楚地告诉过您,我本是天国里的美人儿。但我还是要请天主帮助我,我看您很可怜,所以我现在就饶恕您,这样,您就不会再挨打了,您也可以把天使后来又对您说的话告诉我了。”
这句话令夫人停顿片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你刚才让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我马上告诉您。那天夜里我像往常一样正在我的房间里祈祷,房间里突然一亮,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那光亮是从哪里来的,就见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手持一根大棒,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他揪住我的头巾,拉起我来,将我一顿痛打,打得我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我问他为什么打我,他说:‘因为你今天胆大妄为,竟然因为我的莉赛塔夫人的天国姿色指责她;天主除外,我爱她胜过爱一切。’‘您是谁呀?’我问。他告诉我,他是加百利天使。‘啊,我的天使啊,’我说,‘恳求您饶恕我吧。’‘我可以饶恕你,’他说,‘但有个条件:你尽快去见她,求得她的宽恕;如果她不饶恕你,我将再来,再给你一顿痛打,一顿只要你活着就不会忘记的痛打。’他后来对我说的话,我不敢对您说,除非您先原谅我。”
“跟你说实话吧,你这个不忠实的妻子,你刚才吃下去的是与你相爱的圭利埃尔莫·德·加比斯坦的心脏。你可以放心,那的确是他的心脏,因为那是在我回来之前不久,亲手从他的胸膛里掏出来的。”
那愚蠢的女人问:“谁惩罚了您?”
夫人听说她吃了她最心爱的男人的心脏之后,她是如何的悲痛,大家可想而知。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的行为,只有卑鄙邪恶的骑士才干得出来。是我爱上他的,他并没有强迫我这样做,因此是我而不是他应该受到惩罚。我吃下了圭利埃尔莫·德·加比斯坦这位英勇、高贵骑士的心脏,天主不允许我再吃别的东西了!”
几天后,他带着一个心腹朋友来到莉赛塔家,把她叫到另一个房间;在这里别人看不见他们,神父在她面前跪下,说:“夫人,请您看在天主面上,饶恕礼拜天您跟我谈论您的美丽时我说的那些话吧;那天夜里就因为那些话我受到了严厉惩罚,直到今天我才能起床。”
她身后是一扇窗户;她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仰身跌出窗外。那扇窗户离地面很高,所以她不仅命丧黄泉,而且粉身碎骨。鲁西永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因惧怕当地百姓和普鲁旺斯伯爵的责罚,他命人备马,逃得不知去向了。
阿尔贝托神父立刻看出他是在与一个白痴打交道,立即爱上了她,他认为这是一块供他耕耘的肥沃土地。但是,他暂时没有对她说任何奉承的话,留待更合适的时机再说;为了表现他的圣洁,神父现在训斥她,说她沉迷于极度的虚荣心,等等,等等,结果莉赛塔称他是一头蠢驴,见到了真正的美人儿却不懂得欣赏。阿尔贝托神父不想使她生气,就赦免了她忏悔的罪过,让她与她的女伴们一起回家。
第二天早晨,全城的人都得知了这件事儿。圭利埃尔莫·德·加比斯坦的仆人和夫人城堡里的人装殓好那两具尸体,一边痛哭哀悼,一边把他们埋葬在夫人城堡小教堂里的同一个墓穴里。人们在他们的坟墓上刻下了几行诗文,记载下埋葬在这里的一对情人的姓名、他们是怎么死的和他们的死因。
莉赛塔是威尼斯人(威尼斯人都很自负,虚荣心强),因此她满脸怒容地回答:“喂,神父!难道您没长眼睛吗?我跟这些女人不是一样漂亮吗?如果我想有情人,我会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不过像我这样的美人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就可以的!您见过多少能比得上我美的女人?就是在天国里,在天仙玉女中间,我的美丽也是光彩夺目的。”她大谈特谈自己的美丽,听她自吹自擂真让人觉得肉麻痛苦。
威尼斯有一个名叫莉赛塔·达·奎里诺的愚蠢轻浮的年轻女人,她丈夫是一个巨商,带着几只大帆船到佛兰德经商去了。碰巧有一天她和另外几个女人来向这位圣洁的神父忏悔。她跪在神父脚下,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所有过失后,阿尔贝托神父问她是否有个情人。
两个年轻人在外面的大街上偷了个木箱,不知道箱子里面有一个人正在酣睡。那人醒来后被当成窃贼抓了起来。
从前,伊莫拉有个名叫贝尔托·德拉·马萨的人。他过着一种邪恶、腐败的生活。伊莫拉人非常了解他的卑鄙行为,他说的话大家一句也不相信,甚至他讲真话时,也没人相信他。他意识到他在伊莫拉再也不能干完坏事不被发觉了,不得不迁居威尼斯——这一罪恶的渊薮(2),他希望在那里能够以全新的方式继续进行他的恶毒活动。表面上他好像对他以前所过的那种为非作歹的生活感到内疚,并深受其折磨,因而具有了(似乎具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谦卑品格,他变得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虔诚信奉基督教,于是成了一名圣方济各会修士,取法号为阿尔贝托·德·伊莫拉;他穿着修士的衣服,假装过着一种苦行生活,经常劝告人们苦修、禁欲,而且不吃不喝碰巧不合他口味的肉和酒。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一个小偷、干坏事的人、伪造者、杀人犯突然变成了一个崇高的传教士的,但他并没有放弃上述恶行,如果有不能被发现的机会他还是要干的。他当上了神父,每当他在祭坛上主持弥撒时,如果来的听众很多,他就为救世主耶稣的受难痛哭流涕,因为眼泪并不使他失去什么,却能帮助他达到某种目的。总之,他用布道和眼泪深深地欺骗了威尼斯人,实际上无论谁立遗嘱,都请他做遗嘱执行人,请他收藏遗嘱,许多人都把钱财托他保管;他几乎成为听男男女女忏悔的第一神父,从一只恶狼变成了个牧羊人;他在那些地区的圣洁名声远比当年圣方济各会在阿西西的名声大得多。
国王讲完了故事,现在是迪奥尼奥面对接下来讲故事的任务了。他知道轮到自己讲了,得到国王的吩咐后就开始了:
老百姓有句谚语:“被当成圣人的恶棍,做了坏事也招不来污点。”(或另一句谚语:“善于花言巧语的恶棍,杀了人也不会被发觉。”)这句谚语给了我按规定题目讲故事的足够范围。它也使我能够证明教士们伪善到了极点。他们穿着宽大飘舞的长袍,故意装出一张张苍白的面孔;当他们出去请求施舍时,说起话来谦恭卑贱到了极点,而当他们为自己也干的同样坏事谴责别人时,大声责骂,咆哮如雷;他们宣称,他们是通过索取获得拯救,而其他人则是通过给予。此外,他们的举止不像我们这些为在天堂里找到一席之地而不得不努力奋斗的人,反而好像是天堂的主人,在那里称王称霸,根据死者生前留给他们钱财多少来分给他的灵魂一块较好或较差的地方。他们首先以这种方式欺骗自己,如果他们相信自己说的鬼话,然后就可以欺骗那些相信他们鬼话的其他人。如果允许我尽我所能揭露他们的话,我就会很快让那些头脑简单的人看到这些教士在他们宽敞的长袍下面隐藏着什么东西。我只希望天主让他们像我要讲的他们中的一位那样,为自己的诺言付出代价——那是一位年纪不轻的圣方济各会修士,他的修道院在威尼斯,而他的母院在阿西西。考虑到吉斯蒙达的死使你们十分忧伤,所以我很高兴给你们讲他的故事,用一点笑声使大家高兴起来。
小姐们,刚才大家讲述的有关爱情的悲惨故事不仅使你们而且使我们伤心落泪,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希望这些故事早点结束。感谢天主,这些故事终于结束了(除非我想给这种悲哀的话题加上一些令人心碎的东西,但愿这类故事不再发生!),我将开始讲些好听些的令人愉快的东西,不再讲那种令人痛苦的主题,这或许能给明天要讲的故事指引方向。
潘比妮亚虽然听清了国王这样的命令,但她考虑更多的是小姐们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并不为国王的口头命令所左右;最后,与其说她想出于服从、让国王满意的态度,还不如说想让她的姐妹们高兴,所以她偏要讲一个喜剧故事,但它仍在当天规定的话题范围之内,于是她这样开始了:
你们应该知道,不久以前,在萨莱诺曾经有一个外科医生,名叫马泽奥·德拉·蒙塔格纳,他在医生行业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位。他虽年事已高,却娶了本市一个出身高贵且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妻,给她买来华丽的衣服、昂贵的首饰和任何一定能博取夫人欢心的东西。她在这方面受到的对待比萨莱诺城(12)里其他任何女人都好。但是,说真的,她却长年累月忍受着寒冷之苦,因为丈夫在床上不能给她足够的温暖。恰如我们前面讲到的里恰尔多·迪·金齐卡教他的妻子遵守各种神圣节日一样,这位医生也向他的妻子论证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只睡一次觉,就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恢复体力等等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这种生活一点儿也不适合她。作为一个既生气勃勃又深明事理的女人,她决定省下家里的男人,到外面大街上寻找她可以耗尽其体力的其他男人。她留意了许多年轻男人,但都没有看中;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托付自己全部身心的男人。那位年轻人觉察到她的情意后,高兴极了,也坚定不移地爱上了她。他的名字叫鲁杰里·达耶罗利,贵族出身,却生活放荡,无恶不作,他没有说他一句好话或愿意看看他的朋友或亲戚,在萨莱诺全城,他因偷盗和类似的恶行而臭名昭著。可是这位夫人却并不大在意他的坏名声,而且在他身上发现了其他吸引力,她安排女仆牵线搭桥,与他勾搭上了。他们几次在一起共享爱的快乐之后,夫人开始责备他过去的荒唐生活,请求他为了她而改过自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夫人开始偶尔给他一些钱来资助他干正事儿。
菲亚美塔的故事几次使小姐们流下悲伤的眼泪,但故事结束时国王却冷漠地说:“如果我得付出生命才能得到吉斯蒙达与圭斯卡尔多所享受到的一半快乐,那我也认为是很便宜的价格,你们这些小姐们也不必为之感到惊讶,因为在我的生活中即使我每小时死过上千次,也得不到哪怕最微小的一点儿快乐。但暂时还是把我自己的苦恼扔在一边吧,我想请潘比妮亚根据这个易动情的话题接着讲,至少讲一个与我的悲惨境遇类似的故事;如果她沿着菲亚美塔引导的方向讲下去,我相信我将会开始感觉到一颗小小露珠落到我火热心房上的效果。”
正当他们尽可能谨慎地暗中往来时,一天,外科医生家里碰巧来了一位病人,他的一条腿患了病,医生给病人检查完腿疾对他的家属说,他得从那条病腿中摘除一根患了坏疽病的骨头,否则以后他就得截掉整条腿或者只有让他等死。医生说,如果允许他摘除那根骨头,他可能会成功地治愈病人,但即使病人已病入膏肓,只有病人对自己的死负责他才肯接收病人。对病人负责的家属们商议后,同意把病人交给医生按他的意见做手术。医生知道,如果不给病人施麻醉剂,病人就会感到疼痛难忍,就不会配合手术,因此他在上午按自己的处方配制了一剂麻醉药,病人一旦喝了,这种麻醉药会使病人在手术过程中昏睡到医生所希望的足够长的时间,而不使病人遭受痛苦。手术将在晚上进行。他把一些麻醉药带回房中,放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没告诉任何人那是什么东西。可是那天晚上,正当医生给病人做手术时,接到他在阿马尔菲的几个亲密朋友捎来的口信,请他务必立刻赶到那里,因为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搏斗,有许多人受了伤。因此,医生只好把病人的腿部手术推迟到第二天进行,立刻搭乘一叶轻舟,赶往阿马尔菲。夫人知道,那天夜晚丈夫会像通常那样,不可能赶回家来,于是悄悄地把鲁杰里叫来,把他留在卧室里,锁上房门,等家里人都去睡觉时再来和他玩乐。
阿尔贝托神父化装为加百利天使,上了一位年轻女人的床。最后他以全身被粘满羽毛告终。
鲁杰里在房间里等待夫人时,发现了窗台上那个装有医生给病人准备的麻醉药的小药瓶,不知是因为白天过于劳累,还是因为吃了咸东西,或者只是因为想要喝点儿水,一时感到渴得要命,他以为那瓶子里装的是普通的水,拿起瓶子送到唇边,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他就感到昏昏沉沉,很快睡着了。夫人尽可能早地回到卧室里,发现鲁杰里睡着了,就去推他,小声叫他:“喂,快醒来!”但毫无效果,他既不回答也不动一下。夫人大为恼火,于是使劲儿推了他一下,并说:“醒来,你这懒骨头!如果你想睡觉,最好回家睡去,别在这儿睡。”鲁杰里原来躺在一个箱子上,她这一推使他滚落到地上;他看上去像一具死尸一样毫无生气。这时,夫人有些慌神儿了,她使劲拉他,想把他拉起来;她更加用力地摇晃他、捏他的鼻子、扯他的胡子,但全都没用,他像一块木头似的睡得死死的。这时夫人非常担心他已经死了;尽管她不停地拧他,用蜡烛的火苗烧他,但都无济于事。她丈夫也许是个医生,可她不是,所以就确信鲁杰里已经死了。夫人不顾一切地爱他,她有多么悲伤就可想而知了。因不敢放声痛哭,她只好悄悄地为他流泪,为事情的灾难性突变而伤心。
过了一会儿,因担心她失去情人一事若被人发觉,她就会丧失名声,所以她想她应赶快设法把尸体从家里弄出去。可她一时又想不出办法来,只好悄悄地唤来女仆,把自己的不幸遭遇说给她听,请她给出个主意。那女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用力拧他、扯他,直到她确信他已毫无生气并同意女主人的看法,认为他的确是死了。她建议说,必须把他的尸体从家里弄出去。
你们听到了,这就是圭斯卡尔多和吉斯蒙达爱情的悲惨结局。坦克雷迪哭啊,哭啊,哭个没完,后悔他的残忍,但后悔得太晚了。这对恋人受到了全体萨莱诺人民的哀悼,按照亲王的命令,他们被体面地安葬在了同一个墓穴里。
“可是,我们把他放在什么地方呢?”夫人问,“明天早晨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在什么地方人们才不会怀疑尸体是从这家拖出去的呢?”
亲王哭得说不出话来;吉斯蒙达感到死神将至,把那颗心脏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再见,我要去了。”她闭上眼睛,完全失去了知觉,离开了这痛苦的人生。
“夫人,今天晚上很晚时,我见街对面邻居木匠铺门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如果他还没收进去,我们正好可以把他塞进那箱子里,再捅上几刀,把他扔在那儿就行了。我看谁在箱子里发现他,也不会以为他从这儿会比从别处来得更快些。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坏的家伙,人们一定会以为他做了坏事被某个仇人杀了,扔进了这个箱子里。”
“坦克雷迪,省去你的眼泪吧,”女儿告诉他,“留着它们,别把它们给我,我不需要你的眼泪;把你的眼泪留给那些发现命运给他们的最后礼物比给我的更糟糕的人吧。谁见过有人为他所追求的事物哭泣呢?只有你。但是,如果你过去对我的爱还未完全泯灭,请给我一件最后的礼物吧:既然你不能容忍我与圭斯卡尔多一起秘密地生活,就请公开地把我的遗体放在他的遗体旁,不管你已经把他的遗体扔到了什么地方。”
女主人觉得女仆的主意不错,但她不肯在情人身上捅刀子,因为她说她绝不能亲手干这样的事情。她派女仆去看看那个箱子是否还在原处,女仆回来说箱子还在那里。于是这位年轻体壮的女仆在女主人的帮助下,把鲁杰里扛在肩上,走了出去,夫人走在前面,见没有被人看见的危险,便来到箱子跟前,把鲁杰里放了进去,盖好盖儿,把他扔在那儿就回家了。
公主的女仆们看着、听着,但不知道她喝下去的汁液是什么;但她们把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坦克雷迪。坦克雷迪担心一定要出事儿,急忙来到女儿的房间,他到达时,她刚在床上躺下来。他开始对女儿说些安慰的话,但太晚了,因为他看得出女儿已在弥留之际了,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不久前,两个年轻人刚住进一幢离木匠家稍远一点儿的房子里;他们是放高利贷的,只想着多赚钱、少支出。他们正好缺少家具,在那天白天也发现了那个箱子,两人商议如果天黑后那个箱子还在那儿,他们就把它搬回自己家里。到了半夜时分,他们走出家门,看见箱子还在那里,也不仔细看一看就把它迅速地抬回家里,虽然他们也觉得箱子很重,但未想到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把它放在女人们睡觉的卧室外面。他们也不再费事去给箱子安排个最终的妥当位置,只是把它扔在那儿就去睡觉了。
吉斯蒙达哭够了,抬起头来,擦干眼睛,说:“啊,亲爱的心啊,现在我做完了所有应该为你做的事情,只剩下最后一件了,那就是我要去使我的灵魂与你的灵魂团聚。”说完,她吩咐女仆,把装着前一天准备好的毒汁的小瓶拿来,把瓶里的毒汁倒入盛放那颗心脏的金杯里,与她的眼泪混合起来。她毫不畏缩地把金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拿着金杯上床,躺下,呈一个端正、安详的姿势,把她已故情人的心脏放在自己的心上,一言不发地等待死神的到来。
鲁杰里睡了长长的一觉,当麻醉药被他的身体吸收并失去药性时,他醒了过来。这时天快亮了。但尽管他那一大觉已经结束,他已恢复了知觉,但他仍然感到头昏眼花,不仅那天晚上而且好几天他的脑子都将是迷迷糊糊的。他睁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伸手在四周摸摸,发现他是在一个箱子里,然后,他开始琢磨了,自言自语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我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我记得今天夜里去了我情人的卧室了,而现在我好像是在一个箱子里。这会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那医生回来了,或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在我睡着的时候我情人将我藏在这里的?我想一定是这么回事,肯定是这样的。”
说完这番话,她低下头,眼睛向金杯里看去,开始泪如泉涌,但没有通常那种啜泣的声音,这情景看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她一次又一次地亲吻那颗死去的心脏。她的女仆们站在周围,不知道那是谁的心脏,也不明白她说些什么,但她们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们同情地问她是什么使她哭泣,她不回答,女仆们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她。
于是,他静静地待在箱子里,尽力倾听外面的动静。他就以这个姿势待了很长时间,感到在这个箱子里是太不舒服了,因为箱子不够宽敞。由于他背靠躺着的那一面使他疼痛难忍,他试着转过身背靠另一面,但他努力的结果却是他用力将后背紧靠箱子的一面,使整个箱子失去平衡,翻了个,因为那箱子原本就没有放平。箱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把睡在隔壁的女人们惊醒了,她们一片恐慌,都吓坏了,真的,害怕得连声都不敢出。箱子倒下时,鲁杰里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感到箱子盖儿被摔开了,于是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也要从箱子里出去而不继续待在里面。一方面由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方面由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开始在这幢房子里四处摸索,想找到他可以出去的楼梯或门。被惊醒的女人们听到他四处摸索的声音,就大声问:“是谁呀?”但鲁杰里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就没有回答,于是女人们又大声呼叫那两个年轻人;因昨天夜里睡得很晚,两个年轻人此时睡得正香,什么也没听见。女人们更加害怕了;她们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口,向外面尖声喊叫:“抓贼呀!”几个邻居闻声从四面八方跑来,有的从房顶上跳进院子,其他人则以不同途径进入房子里,那两个年轻人也终于被喧闹声惊醒,也从床上爬起来。
说完,她转向她紧紧握住的金杯,对那颗心脏说:“哎呀,我所有快乐的最可爱的庇护所,诅咒那个人的残忍吧,他竟然让我以这样的方式亲眼看到你!对我来说,能让我用心中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你,那就足够了。你已经走完了命运分配给你的路程。你已经来到了人人都要到达的尽头;你已把人世的痛苦和艰辛抛在了身后,你的敌人给了你应得的安葬。的确,你的葬礼,除了你生前热爱的那个女人的眼泪外,各方面都完成得妥妥当当。为了让你得到我的眼泪,天主让我那无情的父亲把你送给了我;我要把眼泪献给你,尽管我原打算眼中无泪、无动于衷地迎接我的死亡。当我为你流完眼泪后,我将立刻行动,让我的灵魂去与你生前寓于你躯体中的、你守护的灵魂会合在一起。在你的陪伴下,我会更高兴、更自信地去往那陌生的世界。我知道,你的灵魂此刻仍在这里徘徊,正看着你我共享快乐的地方;我知道,你的灵魂爱着我的灵魂,我的灵魂爱着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在那边等着我。”
鲁杰里发现自己身在异处,本已惊慌失措,又不知道从哪儿能逃出去,只好被他们抓住了。他被交给了闻声迅速赶来的夜间巡逻队,又被带到了法官面前。因鲁杰里素来被认为是最邪恶的坏蛋,法官立刻对他用刑审问。结果他供认他夜间进入高利贷者家里是为了盗窃,因此法官决定将他绞死,越快越好。
至于吉斯蒙达,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的残忍决定,父亲一走,她就立刻派人采来毒草、毒根,熬成毒汁,以备她担心的事情成为事实时用。于是,当亲王的仆人带着亲王的礼物和口信来到时,她接过金杯,面无表情地打开杯盖儿,一边听着父亲的口信儿一边看着那颗心脏,毫无疑问,那是圭斯卡尔多的心脏。她抬起头来对那个仆人说:“这样一颗高贵的心脏,很值得用金子来安葬:我父亲做得很英明。”她把那颗心脏拿到唇边,吻了一下,接着说:“我父亲对我的爱总是无微不至,但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更加如此;为了这珍贵的礼物,请替我向他表示我最后的、我将永远不再能给他的感谢。”
第二天早晨,鲁杰里在高利贷者家里盗窃时被捕的消息传遍了萨莱诺全城。那位外科医生的妻子和她的女仆听到这个消息后,既大为震惊又非常困惑,她们几乎想使自己相信她们从未真正干过昨天夜晚里干的事情,而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此外,夫人为鲁杰里身陷困境、性命难保而痛苦万分,几乎要把她急疯了。
第二天,亲王吩咐给他送来一个大的、漂亮的、金制的高脚酒杯,他把圭斯卡尔多的心脏放在里面,派一名心腹仆人将酒杯送给女儿,并吩咐仆人在把酒杯交给公主时对她说:“你父王送你这个东西,作为对你最珍重之物的补偿,以此来安慰你,因为你曾送给你父王他最珍重之物,来安慰他。”
上午快过半时,医生从阿马尔菲赶回来了,因为要去给病人做手术,吩咐妻子把那瓶麻醉药拿来;但当他发现那个小药瓶空了时,不禁大发雷霆:家里人为什么就不能不动他放的东西!
亲王熟知女儿的高傲性格,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相信她会用行动证明像她说的那样坚决。所以,当他离开女儿时,他把惩罚女儿的想法抛在了一边,但决定通过惩罚她情人来冷却女儿炽热的爱情。他派人传令给看守圭斯卡尔多的那两个人,他们必须在那天晚上秘密地勒死圭斯卡尔多,剜出他的心脏,并给他送来。那两个人按时执行了这个命令。
夫人因有其他问题在烦扰着她,就生气地反驳说:“为碰洒了一瓶水你就这样大惊小怪,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你还会说出什么来?难道那是世界上被浪费掉的最后一滴水吗?”
“至于你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处置我的问题,不必为此犹豫不决:如果你打算在你的风烛残年诉诸暴行——干出你年轻时从未干过的残忍的事情,那么就请动手吧,把你的残忍都发泄到我身上吧。我是这个罪过——如果这件事儿算是罪过的话——的罪魁祸首,我不想为我自己向你求饶。我明确告诉你,如果不完全用处置(或将处置)圭斯卡尔多的办法处置我,我将自己动手处置我自己。现在,你走吧,去和那些女人们哭个死去活来吧。如果你想用严酷的办法,而且你认为我们值得用严酷的办法,那就把我和他都一刀杀了吧。”
“你以为那是普通的水,可那不是,那是一瓶引起睡眠的特殊药剂。”医生告诉了她配制那瓶药水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们不说这个,来看一看事物的原理吧。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的血肉之躯产生于一个共同的血统,我们的灵魂具有同等的力量、同等的潜力、同等的品质,都是一个造物主创造的。我们都生来平等,首先使我们有所区别的是德才:那些具有并表现出较大德才的人被认为是高贵的,而其他人则不是。尽管这条原则后来受到最厉害的攻击,但无论人的本性还是良好习俗都未能取消或毁损它,它依然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如果一个人行为高尚并表现出良好教养,却不被认为如此,那不是这个人的过错,而是不承认他如此的人的过错。看一看你所有那些贵族吧,仔细检查一下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行为,然后考虑一下圭斯卡尔多的行为。如果你想不带偏见地评价,你会说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人,而你的那些贵族们都是丑角般的人物。至于如何评价圭斯卡尔多的品德和价值,我不受任何人的意见影响,我只依据你亲口说的话和我亲眼所见的事实来评价。谁曾像你那样高度评价他,因为他做出了值得称赞的事情而表扬他呢?你评价得很正确!除非我的眼睛欺骗了我,你称赞他的事情都是他在行动中做到的,他的行为甚至比你称赞他的话还要好得多。如果我受到了欺骗,那是因为你欺骗了我。现在,你还坚持认为我与一个地位卑贱的人共命运吗?那么,你就完全错了。如果你告诉我,我与一个穷人共命运,那么我同意你的说法,但这种说法对你来说是个耻辱,因为那是你使一个优秀的仆人处于那种贫穷境况中。然而,不是贫困,而是富裕,使一个人变得卑微。许多国王、许多杰出的王侯都是从贫穷起家的,而许多种地、放羊的人原来可能极其富有;这样的人现在仍然存在。
夫人立刻明白了,鲁杰里一定是喝了这瓶药水,昏睡过去,所以看上去跟死了一样。“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药水啊,”她说,“你不得不再配制一瓶了。”医生见实际上也没有别的药可替代,只好又重新配制一瓶。
所以,在吉斯蒙达脸上没有一点儿悲伤过度的少女的样子,也没有一点儿自觉有罪的表情,而实际上是一脸的冷漠和不屈服,她眼无泪水、坦坦荡荡、非常镇静地回答父亲:“坦克雷迪,我既不想否认此事,也不想哀求宽恕;第一件事儿对我没有任何益处,第二件事儿对我也毫无用处。而且,我不打算做哪怕最小的事情来赢得你的爱和善心;相反,我承认这一事实,并用正当的理由为我自己的名誉辩护。然后我将做出一位勇敢女人所应做出的表现。我确实爱圭斯卡尔多,只要我活着——可能活不长久了——我就将继续爱他;如果死后爱情能继续,那我将继续爱他。导致我这样做的并非是我女性薄弱的意志,而是你对我婚姻问题的漠不关心,同时也是他的高贵品德。坦克雷迪,你是用肉做的,你应该很清楚你生了个有血有肉的女儿,她不是用石头做的,也不是用铁做的。尽管现在你已年迈,你也应该记住,适用于年轻人的法则是什么,它们的约束力有多大。虽然你是一个男人而且你把最好的年华花在了军旅生活上,但你仍然应该懂得,安逸和奢侈的生活对年轻人和老年人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你生了我,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我还年轻。正由于这两个原因,我有性欲,而且我结过婚,体验过来自性欲满足的快乐,这又加强了我的性欲。无论如何,因为年轻而且作为一个女人,我抗拒不了冲动,所以我允许自己被吸引并随心所欲地去恋爱。当我服从于自己有罪的但本能的欲望时,我当然尽了最大努力避免给我自己或您带来耻辱。爱神是任意的,命运之神也对我加以青睐,因为他们给我指出了一条既能满足我的欲望又不让别人知道的秘密通道。我不知道谁向你报告了或你怎么发现了这件事,但我不否认。当我选择圭斯卡尔多时,我并非像许多女人那样,做出一个任意的选择。我非常深思熟虑地在好几个男人当中选择了圭斯卡尔多,认为他比他们更优秀;我们的私通是仔细计划的结果,我之所以能和他长时间地共享欢乐是因为他和我都同样地小心行事。很明显,你宁愿选择庸俗的偏见而不注重事实本身,因为你不是谴责我不道德地与人私通这一事实本身,而你是非常严厉地谴责我找了一个出身低贱的男人做情人,似乎如果我从贵族中选了个情人,你就不介意了。所以,你没有注意到,你谴责的不是我的过错,因为命运经常把那些无价值的庸才捧上显赫地位,而把那些有价值的英杰埋没在最底层。
过了不一会儿,被吩咐去外边探听关于鲁杰里人们在说些什么的女仆回来了,向女主人报告说:“夫人,没人为他说一句好话呀。据我了解,他亲戚或朋友中没有一个人出面或想要出面来救他。人们都认为明天法官就要把他送上绞刑架了。另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必须告诉您:我想我弄明白了他是怎么跑到高利贷者家里的。听我告诉您。您认识住在街对面,也就是那个箱子——我们把鲁杰里放进去的那个箱子——原来所在之处的那个木匠吧?他刚才与一个人,显然是那个箱子的主人,言辞激烈地大吵了一顿,那人想要回他已经给了木匠的箱子钱,那木匠反复说他没有把箱子卖掉,那箱子是在夜里被人偷去了。那箱子主人说:‘你说的不是实情。你去了那两个高利贷者家里并把箱子卖给了他们;昨天夜里鲁杰里被抓住时,我在他们家里看见了那个箱子,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木匠说:‘他们在说谎,我从来没有把箱子卖给他们;一定是他们昨天夜里从我这儿把箱子偷去的。让我们去见见他们吧。’于是,他们同意一起去高利贷者家,我就回家来了,那么,您自己想想看:我能明白鲁杰里是怎样被带到他被发现的地方的。但他是怎样活过来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明白了不仅他们的私情已经暴露,而且圭斯卡尔多已被抓住,她心里感到一阵剧痛,许多次她都决定要像大多数女人那样放声大哭;但是她生性高傲,控制住了感情,以惊人的自制力使脸上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以为圭斯卡尔多已被处死,因此她打定主意,宁愿一死也不为自己求饶。
此时,夫人完全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她把从医生那儿得到的情况告诉了女仆,然后请求女仆帮助解救鲁杰里。“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举两得,既能解救鲁杰里,又能保住我的好名声。”
第二天,吉斯蒙达仍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坦克雷迪却想出了很多处理此事的计划,午饭后,按照往日的习惯,他来到女儿的房间。他吩咐把女儿叫来,关上门,开始边哭边说:“吉斯蒙达,我以为我很了解你的德行和正直。不论别人怎么说,我从未想到你会考虑委身于一个不是你丈夫的男人,更不用说你实际上这样做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已经老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一想起你这件事儿,就觉得悲哀。既然你一定要堕落到干出这种无耻的事儿来,看在天主的面上,你至少也得选一个更适合你地位的男人啊。相反,在所有经常来我宫廷的那么多人中,你偏偏选中了圭斯卡尔多,一个最下贱的奴仆,出于慈善,我把他作为弃儿在宫廷里养大,一直到今天。现在,你的行为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昨天晚上,当圭斯卡尔多从洞里爬出来时,我派人抓住了他;他现在被监禁,我知道我该怎么处置他。但是你,只有天主知道我该怎么处置你。一方面,我被我一直对你怀有的父爱所拖累,那是一种比任何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都更伟大的爱;另一方面,我又被你这种说不出口的愚蠢所激起的义愤所牵制。我的爱主张饶恕你,而我的义愤则要求我不顾父女之情惩罚你。但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听听你对此事有什么话说。”说完,他低下头,像一个被打了屁股的孩子那样大哭起来。
“夫人,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很高兴去做的。”
圭斯卡尔多对此未做任何解释,只是说面对爱情的力量,他和亲王都同样是没有能力抵抗的。坦克雷迪命令将他的侍从秘密地关在一个房间里,并派人看守。
夫人感觉魔鬼紧跟在后面,刻不容缓,赶紧想出一个计划,立刻对女仆做了详细的指点。
那天晚上在人们快睡觉时,两名大汉按照亲王的命令,把穿着紧身皮上衣、刚从洞口爬出来的圭斯卡尔多抓获了。他被秘密地带到坦克雷迪面前,坦克雷迪几乎流着泪对他说:“圭斯卡尔多,我一直善待你,而你却侮辱了我的感情,今天我亲眼看见你对我女儿做出了可耻的事情。”
首先,女仆哭着去见医生,对他说:“先生,我干了一件对不起您的事情,请求您原谅。”
但是,命运之神嫉妒这种巨大而长期的快乐,用一次悲剧的事件,将这对恋人的快乐变成了悲哀和眼泪。坦克雷迪亲王有一个习惯,偶尔独自一人来女儿房间里看看,与她聊聊天,然后离去。有一天午饭后,他来到女儿房间里,却发现女儿吉斯蒙达正好在外面花园里与她的女仆们一起游玩。谁也没有看见他进入女儿房间,因不想打扰女儿在花园里的娱乐,他就在一个角落里,床脚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他发现窗户都关着,床帐垂落在床的四周;他把头靠在床上休息,拉过床的帐帘盖在自己身上,好像他打算隐藏在那里似的,然后就睡着了。不幸的是,吉斯蒙达那天邀请了圭斯卡尔多来幽会;坦克雷迪睡得正香时,她离开仍在花园里玩耍的女仆,偷偷地溜进卧室,锁上房门,然后打开那扇大门把情人放进来,没有注意房间里还有别人。他们像往常一样上了床,当他们正尽情玩着情人的游戏时,坦克雷迪醒了,听见并看见了圭斯卡尔多和他的女儿正干着什么。他感到十分伤心,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要申斥他们一顿,但后来又决定暂不作声,如果可能就继续藏在那里,这样他就可以更加谨慎地做着他此时打算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不给自己招来耻辱。像往常一样,这对情人在一起亲热了很长时间,完全不知道坦克雷迪就在他们的床头;他们感到该分手了时才下了床,圭斯卡尔多回到洞里,公主离开了房间。坦克雷迪也离开了女儿的卧室,虽然已经年迈,他从一扇窗户爬进花园,从那里回到自己的房间,虽未被人看见,却感到痛苦极了。
“什么事情?”
圭斯卡尔多一接过竹管就立刻意识到,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这根竹管并说出那句话来。于是他把那根竹管带回家。他回到家后,发现那根竹管是裂开的,打开竹管,发现了她的信,读了信后,明白了他该怎么做。这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于是他按照公主的指示,用心去实现与公主的幽会。亲王宫殿旁边有一个山洞,是很多年以前在山坡上开凿的;光线通过洞口沿着石壁上的狭窄通道照亮山洞,但山洞早已废弃,洞口长满了杂草和荆棘。从公主住处一楼的一个房间延伸出的一条秘密楼梯通往山洞里;一扇沉重的大门将这条秘密通道封闭。自从曾有人用过它之后许多年过去了,因此谁也不记得它的存在了;但是,爱神的眼睛能找到甚至最秘密的东西,他使得了相思病的公主想起了这条通道。为了不使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她一天又一天地用自己的智慧来对付那扇大门,直到成功地把它打开。打开门之后,她独自一人下进洞里,发现了那条狭窄通道,她标出洞口离地面的高度,告诉圭斯卡尔多,一定要试着从那条通道爬进洞里,再进入自己的房间。圭斯卡尔多立刻准备好一条绳索,打了很多结和圈,以便他爬上爬下用,穿上一件紧身皮上衣以防荆棘刺伤皮肤,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来到洞口,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系在扎根在洞口的一根粗壮的灌木上,然后顺着绳索滑进洞里,等待着公主。第二天早晨,她假装要待在床上休息,把女仆们都打发出去。当她独自一人在房间时,锁上房门,打开进入山洞的大门,然后进入洞里与圭斯卡尔多幽会。他们相互扑入对方的怀抱,然后一起来到公主的卧室,在一起最快乐地度过了那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为确保绝对的秘密,对他们以后的幽会做了周密安排之后,圭斯卡尔多回到山洞里,公主在他身后关闭好那道大门,然后出去与女仆们待在一起。夜幕降临时,圭斯卡尔多攀缘绳索向上爬,从他进来的洞口出去回家。后来他经常利用他掌握的这条通道去与公主幽会。
“先生,”她说,依旧哭得泪人似的,“您知道鲁杰里·达耶罗利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唉,他看上了我,我最近也就成了他的情人。我害怕他,但也爱他。昨天晚上,他知道您不在家,再三恳求我,要我带他到您家,在我的房间里与我睡觉,我只好答应了他。他觉得口渴得很厉害,我一时没有最快的办法给他弄来水或酒,当时夫人正在客厅里,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想起我曾在您的房间里见到一瓶水,于是我就跑去把它拿来给他喝了,然后又把瓶子放回了原处。好像您为此大发了脾气。当然我承认做错了事情;可是谁从来不做错事儿呢?做了这件错事儿,我感到非常难过。但是,一半因那件事儿、一半因后来发生的事儿,鲁杰里的性命危在旦夕,我请求您原谅我,并允许我去尽我一切所能,搭救他的生命。”
于是他们在暗中相爱,相互为对方憔悴,公主的最大愿望就是能有机会与他幽会;但是没有一个她可信任的人可为他们牵线搭桥,但她终于想出一个新奇的计策:设法让他知道他们可以怎样行动。她写给他一封信,告诉他第二天他应该怎样做就能够和她在一起幽会;她把这封信藏在一段两节之间的竹管里,开玩笑地把它递给圭斯卡尔多,对他说:“这根竹管可当作手用吹风器——把它给您的女仆吧,她今晚可用它来生火了。”
医生虽然生气,但还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啦,你自己已经原谅你自己了!你本打算与一个生性活泼的小伙子共度良宵,指望他满足你那骚劲儿,没想到却弄来一个睡鼠!去吧,快去救你的情人吧。下一次,你要记住,不要把他领到我家来,否则我将与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萨莱诺亲王坦克雷迪是一个非常仁慈而善良的君主,可是到了老年却让他的双手染上了一对恋人的鲜血。他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如果他没有生那个女儿,他的生活也许会更幸福一些。他像任何父亲一样,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在他女儿过了出嫁年龄以后很长时间,他也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因为他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最后,他把女儿嫁给了卡普阿公爵的儿子,但婚后不久她就成了寡妇,又回到父亲身边。无论长相还是身材,她都比在她之前或在她之后的任何女人都美;她年轻,精力旺盛,而且在女人当中才智过人。那时,她与过分喜爱她的父亲一起生活在奢侈的环境中,养尊处优;她看得出父亲对她非常迷恋,根本不想再为她找个丈夫。因为她觉得要求父亲给自己找个丈夫不妥,于是决定偷偷地试着给自己找一个身体强健的情人。作为惯例,她父亲的宫廷里经常出入许多高贵和地位卑微的男人,她仔细观察其中几位的举止,直到她发现了她特别喜爱的一位。他是父亲的一个年轻侍从,名叫圭斯卡尔多。这个小伙子虽然出身非常贫寒,但表现出高贵的品格和举止。她经常见到他,在他身上发现了更多值得称赞的东西,于是暗暗地爱上了他。这个侍从非常聪明,觉察到了她的情意,对她做出了非常衷心的回应,热爱她实际上成了唯一使他全神贯注的事情。
女仆感到第一步进行得非常顺利,就尽快赶到关押鲁杰里的监狱里,甜言蜜语地哄那看守,那看守终于允许她进去与犯人说几句话。她告诉鲁杰里,如果他想活命,他就应该如何、如何回法官的话。然后她离开监狱,又设法求见法官本人。
我们的国王为我们要讲的故事指定了一个悲哀的话题,不是吗?大家想一想,尽管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快乐,可是我们不得不讲到眼泪;如果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不被感动得产生怜悯之心,我们怎么能描述这种凄惨的事情呢?也许他这样做是为稍稍缓解一下我们过去这几天的热烈情绪。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我无权改变他的命令,所以我将给大家讲一个关于灾难的、引人怜悯的故事,它非常值得我们为之流泪。
法官见她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可爱尤物,非要先把他的“五爪小锚”放在她的身上,搂着她与她亲热一番,才肯听她的陈述,而对她来说,如果那样能吸引法官的注意,她很乐意。当法官终于放开她时,她说:“先生,您把鲁杰里·达耶罗利当成盗贼关押在这里,可是他不是盗贼呀。”于是她原原本本、从头至尾,把事先编好的故事给法官讲了一遍:她怎样成为他的女朋友,把他领到医生家里,把麻醉药当成普通的水给他喝了,怎样以为他死了把他装进了箱子里。然后她又把她听到的木匠与箱子主人的争吵讲给法官听了,于是解释清楚了鲁杰里是怎样跑到高利贷者家里的。
萨莱诺亲王坦克雷迪杀死女儿的情人,把那年轻人的心放在一个金杯里送给女儿。
法官认为,她讲的情况是否属实很容易得到证明,他先问医生关于药水的情况,确认她讲的是实情。然后,他传来木匠、箱子主人和高利贷者,经过许多旁敲侧击,法官查明真相,认定是那两个高利贷者昨天夜里偷了箱子,把箱子抬回自己家的。最后他请来鲁杰里,问他昨天夜里在哪儿度过的。他说他不知道;他所能记起的只是他去了马泽奥医生家与那女仆过夜,在她的卧室里,因感到十分口渴而喝了一些水。但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当他在高利贷者家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箱子里。法官从这些叙述中得到了很大的快乐,让那女仆、鲁杰里、木匠、高利贷者把他们的证言讲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法官宣判鲁杰里无罪,因高利贷者盗窃箱子罚了他们十个金币,释放了鲁杰里。他有多么高兴就不必说了;至于他的情人,她简直是欣喜若狂。从那以后,她许多次与鲁杰里和她那可爱的(曾想在鲁杰里身上捅几刀的)女仆就这件事开怀大笑,他们之间相爱的快乐与日俱增。如果这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愿意,尽管我不喜欢被塞进箱子里。
太阳驱走了空中的繁星,揭开了笼罩大地的潮湿夜幕。这时,菲洛斯特拉托起了床,唤醒了大家;他们走进那座景色秀丽的花园,游玩散心,非常快活,一直玩到吃饭时间。他们就在昨天吃晚饭的地方用餐。当太阳西斜时,他们从午睡中醒来,按通常的方式,来到喷水池旁边坐下;菲洛斯特拉托吩咐菲亚美塔讲第一个故事,菲亚美塔不用再三吩咐,用下面这些话做了一个优雅的开头:
如果说前面的几个故事使小姐们心情沉重的话,那么迪奥内奥最后讲的这个故事使她们哈哈大笑——特别是关于法官和他的“五爪小锚”那一段——完全恢复了他们的快乐情绪。国王见太阳正变成橘黄色,他的统治也即将结束,他为自己误导大家讲述关于不幸情人的悲惨故事,使大家伤心了,向美丽的小姐们致以非常雅致的道歉。致歉后,他站起身来,摘下头上的桂冠;当小姐们都期待地看着他将把桂冠授予谁时,他亲切地把桂冠戴在了菲亚美塔的披着金发的头上。“我把这顶王冠传到你的头上,”他说,“因为你最善于鼓舞姐妹们的情绪,保证明天用快乐的故事排解今天的忧伤。”
但是,美丽的小姐们,我们已经离题太远了,必须言归正传,继续讲故事吧。
菲亚美塔一头长长的金黄色的卷发,披在她洁白漂亮的肩上;她长着一张小而可爱的圆脸,百合花般洁白的面部肤色衬托着玫瑰红色的面颊,显得神采奕奕,一双眼睛像游隼的眼睛一样明亮,她那可爱的小口长着两片红宝石般的嘴唇。她微笑着回答说:“菲洛斯特拉托,我非常高兴地接受这顶王冠。为了使大家深切地反思大家今天干的事情,我希望并要求大家,现在就开始准备,明天我们要讲有情人遭到最令人悲痛的不幸但最后获得幸福结局的故事。”她的提议赢得一致赞同。她把总管叫来,做了必要的安排之后,与同伴们一起站起身来,允许大家晚饭前自由活动。
善良的小姐们,暂时给了那些攻击我的人足够的回答之后,我只想说,希望在天主的保护下,在你们的支持下,我要用神圣的耐心继续写我的故事。我将不理睬这场批评的风暴,听任它怎么凶猛地刮去,因为我看不出我的遭遇比一把尘土更糟糕:当大风刮起时,那尘土或未受干扰,或被刮起到空中,然后落到人们的头上、国王和皇帝的王冠上、高大宫殿和耸立塔楼的顶上;如果尘土再从这些地方落下来,它只能落到它被刮起来的地方,不会落到低于原来的地方。如果说我以前竭尽全力在各个方面使你们这些小姐们满意,那么我现在更愿意这样做,因为我知道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说,我爱你们和其他爱你们的男人一样,都是出于天性;公然反抗自然法则需要巨大的力量,那些试图这样做的人不仅经常枉费心机,而且给自己带来严重的伤害。让我坦白地说吧,我没有那种力量,也不想有;即使我有那种力量,我宁愿把它借给别人也绝不自己使用它。所以,请批评我的人闭嘴吧!如果你们对热情感觉迟钝,很好;那就永远冷冰冰的吧:享受你们的欢乐去吧,满足你们反常的欲望去吧,但是让我去追求短暂人生给予我的这种欢乐吧!
于是,晚饭前大家都四散开来,纵情享受不同的爱好:一些人留在花园里,花园的魅力在一段时间内还不可能使他们厌倦;其他人去花园外观赏水磨,另有几个人随意游玩。然后,他们像往常一样都聚集在喷水池旁,非常愉快地共享精美的晚餐。晚饭后,他们按照习惯,离开餐桌,开始唱歌、跳舞。菲罗美娜带头跳舞,女王对菲洛斯特拉托说:“我不想违反惯例。既然我的前任们都号召唱歌,那么我也请你唱一支歌。但因为我相信你的歌曲将与你的故事一样哀伤,我不想让你用你的沮丧毁损更多的时光,所以我就请你唱一支你自选的歌曲吧。”
至于那些说我写的故事不真实的人,如果他们能提供支持他们论点的证据,我将只能非常感谢:如果他们的证据与我写的东西相抵触,我将承认他们的指责是公正的,并尽力改过自新。但如果他们拿不出证据,只依靠空洞的言辞,我只好听任他们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我还将用他们批评我的话来回敬他们。
“遵命,”菲洛斯特拉托回答说,立即唱起了他喜欢的这支歌:
但是,对于那些关心我、怕我挨饿,因而劝我去用心挣面包的人,我们该说些什么呢?唉,我不知道,除非我仔细想一想,当我穷困潦倒,向他们乞讨面包时,他们的回答会是什么,我以为他们会这样说:“去吧,到你虚构的故事中去找面包吧。”许多诗人在他们写的故事中找到的食物,比许多有钱人在他们的财富中找到的食物还要多;许多专心于他们诗歌创作的诗人加快了他们生活于其中的时代的脚步,而那些超过自己需求、积攒更多面包的富人却过早死去,这样的人太多了。不需要再说了!如果我去向他们乞讨面包,让他们把我赶走吧,(感谢天主!)我现在还不需要向他们乞讨面包;如果我真的没有面包吃了,我也知道,用耶稣的使徒圣保罗的话说,知饱足、忍饥饿——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为我的福利操心。
爱神啊,我的心受到欺骗,山盟海誓已化作云烟,我怎能不痛心流泪?
他们说我应该去陪伴帕尔纳索斯山上的缪斯女神:这是一个很好的意见,我同意,尽管我们不能和缪斯女神永久地住在一起,她们也不能永久地与我们住在一起。如果一个人偶尔不要女神做伴,而高兴去看看酷似女神的人,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缪斯女神是女人,即使女人从整体上看不属于缪斯同一阶层,但实际上一眼就能看出,她们与缪斯十分相像:所以如果我没有其他理由崇拜美丽的女性,那么仅仅这个理由就是足够了。此外,女人给了我灵感,使我写出大量的诗篇和散文,而我在缪斯女神的训诫下却未写出一首诗。确实,缪斯女神帮助过我,教过我如何写作所有那些诗篇和散文;还有可能,在我出于对作为同类人的女性的尊敬,写作这些公认的朴实的小故事时,缪斯女神经常来关照我。所以,在编写这些故事时,我并没有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远离帕尔纳索斯山或缪斯女神。
爱神啊,当初她使我的心落入圈套时,在我的眼里她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因此我向她敞开心扉,一吐衷肠。我高兴地将苦恼轻拂一边。爱神啊,我为什么如此痛苦,既然我已心碎,我还会得到什么?看看我吧,你的恶意的受害者。
那些拿我的年龄攻击我的人显然研究过韭菜:他们会看到韭菜的头可能是白的,但它发出的叶却是绿的。不开玩笑了,我要对他们说,就是看到了老年的极限,我也将从不脸红地关心那些老年的圭多·卡瓦尔坎蒂和但丁·阿里盖利所歌颂的美丽女性,因为齐诺·达·皮斯托亚在很老年的时候还十分关心女性,他们以歌颂女性而自豪,并欣赏他们在女性身上所激发起来的爱情。如果不是担心我会全然不顾主题,我会引证历史事例并从历史中引证许多优秀的人物,他们都是在老年时不遗余力地赞颂女人。如果批评我的人对这些一无所知,那就让他们去学一学历史吧。
发现自己被她的爱情所排斥,我只好强抑悲哀和泪水。我诅咒那一天,啊,我清楚看到我的心将不再宁静:从她那红光满面中射出的爱情,完全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要是她的爱从未入侵我的心田有多好。
但是我只想把这个故事讲到这里;我的这个故事是讲给那些攻击我的人的,现在我再谈谈他们。他们中的一些人指责我不该竭尽全力去讨你们这些小姐们的欢心;他们认为,我是过分地喜爱你们了。我一点都不否认,你们使我高兴,我也竭力地讨好你们。我经常反问他们:“如果你们下决心去观察一下这些年轻的小姐们、她们优雅的举止、诱人的美丽、绰约的风姿、女性所特有的正直,更不用说她们那甜蜜的拥抱和亲吻、与这些难以言喻的可爱的小姐们做爱时的狂喜,你们肯定会对她们产生爱慕之情的,难道这使你们感到惊奇吗?”“一个在荒山野岭上、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的小伙子,”我继续说,“被局限在一间小屋子的狭小范围内,除了他的父亲再无其他伙伴,我们已经看到,一见到你们,他不就只有一个愿望、只提出一个请求、只爱上一个目标——那就是你们这些小姐吗?”而我则自幼就喜欢你们,努力赢得你们的欢心,那些人就该指责我、非难我、攻击我吗?我怎么能抗拒你们眼睛的闪光、你们语言的甜美和你们叹息的激情呢?甚至这儿的一个小隐士——一个完全缺乏优美情感的男孩,实际上一个未开化的野人都喜欢你们——一见到你们,他的心就立刻扑向了你们!当然,欢迎那些既不喜欢你们也不重视你们爱情的人,那些感受不到也毫不了解本能爱情的快乐与冲动的人,批评我吧——但我对他们的意见不屑一顾。
爱神啊,您看得出我如今无人怜爱,我不追求也不渴望您的礼物;让我在安静的墓穴里歇息吧。生命,可怜的生命啊,经历了所有的痛苦,被邪恶与严酷夺走:我终于得到救赎,脾气不再暴躁,我将永远不再冒落入爱情圈套的危险。
“绝对不带!”父亲说,“你不知道怎么喂养它。”这使他明白了,他的远虑胜不过自然的力量,后悔他不该把儿子带到佛罗伦萨来。
悲哀中我没有安慰,无从快乐,留给我的只有死亡。爱神啊,把我的生命拿去吧:这样我的痛苦就得到了解脱,我终于又快乐起来。天主啊,把死亡的消息带给她吧——这样她在新爱中的快乐就会增加。我一旦离去,欺骗也就由此结束了。
“唉,我不明白您的话,”小伙子说,“我看不出她们有什么不好的。对我来说,在我见过的事物中,她们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她们比您经常给我看的画出来的羊羔漂亮得多。快,爸爸!如果您真的疼爱我,那咱们就从这些母鹅中带回去一只吧,我来喂养它。”
我可爱的歌啊,如果大家都唾弃你怎么办?如果他们都唾弃你怎么办?不,我不在乎!唱出你的曲调,我唱得最好。有一个任务我必须求你去完成。请把我的口信带给爱神,转达我的请求:“救救我吧,别让我再受折磨,帮助我逃离——爱神啊,我的感激定会赢得您的仁慈。”
“是的,就是她们那个样子的。”
这支歌的歌词清楚地表达了菲洛斯特拉托的心情和这种心情背后的东西。如果不是夜幕降临,黑暗掩盖了正在跳舞的一位小姐脸上的红润,那么她的面部表情就会进一步清楚地解释,菲洛斯特拉托为什么会有如此心情。他的歌曲结束后,大家又唱了很多歌曲,一直唱到该上床休息的时刻,然后遵照女王的吩咐,回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
“那么说,邪恶的东西就是她们那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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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孩子。我告诉你了,她们都是邪恶的东西。”
(1) 指这些中篇小说在《十日谈》汇集成书之前就已经流传开了。
嘿,信不信由你,这位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动物的男孩,立刻忘掉了他刚刚见到的宫殿、牛、马、驴、金钱,以及其他任何事物,对父亲大声说:“嗬,爸爸,请您给我弄一只母鹅吧!”
(2) 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之间传统上的敌对,表明佛罗伦萨人对威尼斯人没什么好话可讲。
因急于避免在年轻人身上激起任何淫荡的邪念,父亲不愿意把她们的真实名字——女人告诉儿子,而是告诉他,她们叫“母鹅”。
(3) 固利埃莫二世(1153—1189),1166年至1189年间西西里国王。鲁杰(鲁杰里)和康斯坦斯(戈斯坦察)是他的叔父和姑母。本故事内容是虚构的,与历史不符。
“她们叫什么呢?”
(4) 北非的马格里布(西北非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王国的总称)。
“孩子,快低下头,”父亲说,“别看她们,她们都是邪恶的东西。”
(5) 一个时代错误,正如摩尔王国不是一个世纪后才建立的一样。
见到佛罗伦萨城里的楼房、宫殿、教堂和许多其他事物,孩子感到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他不断问父亲:它们是什么?它们叫什么?父亲一一回答,他感到很满意,然后问父亲下一个所见之物。他们就这样走着,儿子问,父亲答,终于碰上了一群年轻、漂亮、衣着华丽的女人,她们是参加婚礼后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些是什么东西?”小伙子一见到她们就立刻问父亲。
(6) 骑士制度时代牢不可破的保证的象征。
已年老的菲利波心里想,儿子已长大成人,侍奉天主也已成为他的第二天性,因此世俗的事物不大可能吸引他了。“好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儿子说得有道理。”所以,当他要去佛罗伦萨时,就带着孩子一起上路了。
(7) 揭露性的梦幻是中世纪小说中一个常用的叙述手法。
这位善良的人偶尔到佛罗伦萨去,慈善的人们总是给他一些他需要的帮助,然后他就返回他的山上小屋。转眼间孩子长到十八岁了。有一天,儿子问他如今已年老的父亲要去什么地方,父亲告诉他要去佛罗伦萨。“爸爸,”小伙子说,“您现在已经是老人了,做任何事情都觉得很吃力了。为什么不带我去佛罗伦萨,让我也认识那些善良的、是天主和您的朋友的人呢?我年轻,比您更有耐力,因此我能去佛罗伦萨办您要办的事情,那么您就可以留在这儿了。”
(8) 传说中的复活象征物,所以用在葬礼上:薄伽丘在这里暗示这个中篇小说的结局。
很久以前,我们城里有一个名叫菲利波·巴尔杜齐的人,他虽出身卑贱,但在他那个阶层里,他就算很富有、很能干的了。他有一个妻子,他们相亲相爱,过着宁静的家庭生活,都非常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他妻子突然去世——所有人的共同命运——只给他留下一个还不到两岁的亲生儿子。妻子的死使他身心遭到严重摧残,丧偶给他的痛苦比给任何人的都大;因失去了亲爱的伴侣,他决定退出红尘,献身于侍奉天主,同样让儿子也献身于侍奉天主。于是,他把自己的全部财产分发给天主的贫民,然后带着儿子立刻动身,去往阿西纳伊奥山上,在一间小屋里住了下来。他们靠别人的施舍,过着斋戒、祈祷的生活。在儿子面前,他总是煞费苦心地不去谈论世俗的事情,或不让他看见任何世俗的东西,以免这些世俗事物会引诱他不去侍奉天主了;他和儿子谈话的全部内容就是永生的荣耀、天主与圣徒的光荣,他教给儿子的所有知识就是神圣的祈祷词。他带着儿子就这样生活了很多年,他从不让儿子走出这个小屋,除此之外,不让儿子看见其他任何人。
(9) 佛罗伦萨每月举行免罪仪式的地点,经常去参加这个仪式的人们主要祈求肉体的免罪,而不是精神的免罪。
杰出的小姐们,在我坚持为你们效力时,他们就是运用这些含沙射影的语言、嘲笑和刺耳的话来攻击我、折磨我、刺痛我的心。但是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耐心地听了,天主知道我几乎丝毫没有对他们的话耸肩,表示不屑理睬。好吧,你们有责任团结起来为我辩护,但我并不打算朝后一躺,把辩护的工作全扔给你们;我并不想就此与他们进行大辩论,而是用若无其事的回答将他们摆脱掉,我马上就这么做。因为甚至在我的作品还未完成三分之一时,他们就已经群起而攻之,向我提出这样的主张、那样的要求,所以我怀疑在我完成这部作品之前,如果不在中途将他们击败,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以增加多倍的嚣张向我进攻,毫不费力地践踏我。那时,无论你们这些小姐以多大力量支持我,也无济于事了。我不敢将我的这个故事与我所描写的那一群杰出的朋友们所讲的故事合并在一起。但它将是某个故事的一部分,它的不完整将足以证明,它与那些朋友们的故事毫无关系。所以,我讲给攻击我的那些人的故事是这样的:
(10) 意为“古怪的人”。
读过这些故事的人一直在说我过于喜爱你们这些年轻小姐了,说我以给你们带来快乐和安慰是不合体统的;其他人甚至进一步指责我不该赞美你们。有人假装很有见识,说我这个年龄的人热衷于这类题材——谈论女人,即拍女人的马屁,是很不适当的。许多表示很关心我名声的人认为,我应该去陪伴帕尔纳索斯山上的缪斯女神,而不要使自己卷入与你们这些女人有关的琐事之中,那样做我会显得更明智一些。还有人说,如果我聪明的话,我应该想办法去赚点面包屑糊口,而不是勒紧裤带去专注这些胡说八道;这种说法显然是出于恶意,而不是出于好心。另外,还有人故意曲解我的故事,诋毁我为你们写这些故事时表现出的小心谨慎。
(11) 薄伽丘的这个故事是以对有关12世纪行吟诗人圭勒姆·德·加比斯坦对勋爵妻子的爱的普罗旺斯传说,添油加醋展开的。
我总是认为,只有耸立云天的塔楼和最高的树冠才会在嫉妒的狂风吹来时首当其冲;这是我从书本上读来的、我自己观察到的,也是我从有识之士那里听到的。但是,我发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欺骗。为了躲避嫉妒狂风的猛烈冲击,我决心待在低地上,在山谷里窃取偷来的安静。任何细想一下我的这些小故事的人,都会明显地看到,它们不仅是用通俗的语言而且是用散文(而不是用言语夸张的拉丁韵文)写的,它们不仅缺少书名(1),而且是用尽可能谦卑恭顺的风格来表达的。然而,这一切都未能使我免受嫉妒狂风的猛烈冲击,而且我实际上被它连根拔掉,彻底粉碎。我认为,那些哲人道出了一条真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贫穷才不会遭到嫉妒。
(12) 中世纪初最著名的医学院所在地。
《十日谈》第三天到此结束,第四天由此开始,大家在菲洛斯特拉托的主持下,讲述结局悲惨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