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指向胡安·迭戈的枪林弹雨都是关于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的——他那不算真正的女人的母亲和“可怜的”父亲。“一对怪胎情侣”,西部高中的一个孩子如此称呼胡安·迭戈的养父母。说他的男孩长着一头金发和粉红色的脸颊,胡安·迭戈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在艾滋病流行前很久,胡安·迭戈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他开始对于爱荷华市梅尔罗斯大街附近的景致稍微失去了兴趣。比如说,作为一个跛子,从梅尔罗斯到西部高中要向西走上很久,超过1.5英里。在刚过高尔夫球场,接近摩门崔克大道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只坏狗。高中里还有霸凌。不是弗洛尔告诉他要有所准备的那一种。胡安·迭戈是一个长着黑色头发、棕色皮肤,拥有墨西哥长相的男孩,然而种族主义在爱荷华并不盛行,在西部高中(少数人,少量事件中)会出现,但是这不是胡安·迭戈在那里遭受的最糟糕的霸凌。
所以胡安·迭戈遭遇的最大偏见无关种族,而是关于性,但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当这对爱侣发现胡安·迭戈陷入了困境,并问起他因何而困扰时,胡安·迭戈不想让他们知道问题出在他们身上。说自己正因墨西哥血统而遭受反对更容易些,比如同学们会用南部的边境来暗示他,或者伙伴们会像弗洛尔提醒过的那样完全忽略他。
梅尔罗斯大街所在的地带一直在变化,那些样式夸张、奢华,有着宽阔门廊的维多利亚房子已经开始消失。和弗洛尔一样,胡安·迭戈曾经喜欢从梅尔罗斯的木房子前门廊朝哥特式的塔看去,但是当你看到博伊德塔一楼的病毒诊所时,当你看见塔下面正在发生的一切时,还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至于要一瘸一拐地走完西部高中和梅尔罗斯之间的漫长路途,胡安·迭戈并未抱怨。让弗洛尔开车送他会更加糟糕,她的接送会引发更多和性的话题相关的霸凌。此外,胡安·迭戈从高中开始就已经很辛苦了,他是那些整天垂头丧气的学生中的一员。他沉默而隐忍地度过了高中时代,却一心想着在大学生涯中出人头地,他也真的做到了。(当一个拾荒读书人唯一的工作是去上学时,他可以相当快乐,更不必说取得成功。)
很快就到了1991年,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去世时,胡安·迭戈和罗丝玛丽都是三十五岁,弗洛尔先离开了,爱德华·邦肖在数日内便随她而去。
胡安·迭戈不开车,他从没有开过。他右脚的角度对于踩油门或刹车而言都很尴尬。胡安·迭戈本可以得到驾照,但当他第一次尝试驾驶的时候,弗洛尔坐在他身边的乘客座上——弗洛尔是家中唯一有驾照的人,爱德华·邦肖拒绝开车——胡安·迭戈同时踩上了刹车和加速。(如果你的右脚指向两点钟的方向,这会是很自然的事情。)
最终,亚伯拉罕医生和杰克医生会用舌下吗啡抗体酏剂做实验,爱德华·邦肖和弗洛尔自愿担任实验对象。但是在那时,胡安·迭戈已经允许道奇太太做一切事,他听了罗丝玛丽医生的话,把护理工作交给了护士。
“好吧,我们就这样吧。”弗洛尔对他说,“现在我们家有两个不开车的人了。”
如果弗洛尔还活着,胡安·迭戈知道她会这样对他说。“靠,你可真慢,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多慢。”弗洛尔会说。(弗洛尔就是这样评价他的狗刨泳姿的。)
当然,西部高中会有一两个孩子认为胡安·迭戈没有驾照是很丢人的。不会开车要比瘸腿或是墨西哥式的长相更加被孤立。这让胡安·迭戈显得很奇怪,和西部高中某些孩子眼中他那对养父母的样子同等奇怪。
他应该在那时向她求婚的,在她答应另一个人之前。但等到胡安·迭戈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向罗丝玛丽求婚时,她已经答应了别人。
“你妈妈,或者无论她管自己叫什么,她刮胡子吗?我指的是她的脸,那该死的下巴。”那个金发、粉红色脸颊的孩子问胡安·迭戈。
胡安·迭戈会不停地梦到这些事情,然后在夜里因为完全想象出的症状醒来。“让道奇太太带弗洛尔和爱德华去诊所吧。这也是我帮你找到她的原因,让道奇太太去。”施泰因医生对胡安·迭戈说。“你是个有想象力的人,你是个作家,对吧?”罗丝玛丽医生问他。“你的想象力不是水龙头,你没法在一天结束,停止写作的时候把它关掉。你的想象会一直延续,对不对?”罗丝玛丽问。
弗洛尔的胡须痕迹已经非常浅。这不是她身上最男性化的特征,但是却很明显。在高中,很多青少年不想显得特殊,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很特殊。但值得赞扬的是,胡安·迭戈从不会为爱德华多先生和弗洛尔感到尴尬。“这是激素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了。你可能会发现她的胸很小。那也是激素的作用。雌性激素的功效很有限,我只知道这些。”胡安·迭戈告诉金发男孩。
然而他想象念珠菌的白色霉斑正侵蚀着他的牙齿。(胡安·迭戈对罗丝玛丽医生承认,他会在半夜醒来,用手持镜和手电筒照向口中,并检查自己的喉咙。)在病毒诊所,胡安·迭戈听说过一些病人会患有隐球菌脑膜炎。亚伯拉罕医生对他说,脑膜炎要通过腰椎穿刺来确诊,表现为发烧、头痛以及神志不清。
粉红脸颊的孩子并没有想到胡安·迭戈能够如此坦白地回答。胡安·迭戈似乎在这一瞬间取得了胜利,但霸凌者们并不会就此罢休。
“不——从没有!”
金发男孩没有住口。“我知道的是,”他说,“你所谓的妈妈和爸爸都是男的。其中一个,高个的那个,穿成女人的样子,但是他们都有那玩意儿。我只知道这些。”
“你不用静脉注射的方式使用毒品吧?”罗丝玛丽医生问他。
“他们收养了我。他们很爱我。”胡安·迭戈对那个孩子说,因为爱德华多先生教给他要永远说实话。“我也很爱他们。我只知道这些。”胡安·迭戈补充道。
施泰因医生向他保证,他没有做任何可能会感染这种病毒的事情。胡安·迭戈已经不太记得他最后一次做爱的场景,他甚至不确定是哪一年,但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女人,而且他使用了避孕套。
你并不会在这些高中的霸凌事件中真正取得胜利,但是如果你坚持下来,最终一定会赢。这是弗洛尔一直对胡安·迭戈讲的。他会因为未对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完全坦白自己是如何被霸凌的,以及背后的原因感到愧疚。
弗洛尔告诉胡安·迭戈他应该向罗丝玛丽医生求婚,但胡安·迭戈决定先邀请她担任自己的医生。胡安·迭戈后来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因为想象出的病症来到施泰因医生的办公室时,感到很难堪。他没有生病,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他见证了太多和艾滋病相关联的机会性疾病,这让他坚信自己应该进行艾滋病病毒检测。
“她会刮脸吧——她那该死的下巴刮得可没多好——无论她是谁,是什么人。”粉红色脸颊的金发男孩对胡安·迭戈说。
当然,胡安·迭戈从那时起与罗丝玛丽·施泰因医生成了朋友,不仅是因为她很美丽,还因为她是爱德华多和弗洛尔的医生。那罗丝玛丽为什么不能也成为胡安·迭戈的医生呢?
“她不刮脸。”胡安·迭戈告诉他。他用自己的手指描摹着上唇的轮廓,他看见卢佩奚落里维拉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胡子的痕迹会一直在。这已经是雌激素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了。我和你说过。”
“我没有调情。”弗洛尔坚持说。后来,胡安·迭戈想到,爱德华·邦肖关于弗洛尔在诊所中和那个年轻的门诺会牛仔调情的指责,最接近于他对于她回到瓦哈卡那些旅行的反应。我们可以想象出弗洛尔会在那里展现出她热衷于调情的本质。
许多年过去,弗洛尔生病后不得不停止注射雌激素,她的胡子又回来了。当胡安·迭戈帮弗洛尔刮脸时,他想到了那个粉红色脸颊的金发男孩。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见到他,胡安·迭戈自忖道。
“你在和那个戴粉色牛仔帽的农夫调情!”爱德华多先生抱怨道。
“再见到谁?”弗洛尔问他。弗洛尔不会读心,胡安·迭戈意识到他一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我来说不是,对那些爱你的人来说不是,爱德华多。”弗洛尔对他说。
“噢,你不认识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一个高中时的同学。”胡安·迭戈对她说。
“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她才是那个被打死的。故事是关于碧翠丝的。”爱德华·邦肖说道。
“我没有什么还想再见到的人,尤其是高中的。”弗洛尔对他说。(也尤其是休斯敦的,胡安·迭戈在帮她刮脸时想道,但是他留意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当爱德华多先生听说邦肖家族并未逃离科拉尔维尔村民的审视时,感到如释重负——在车道上开枪打死一只狗是逃不掉的。“当然,”道奇太太接着说,“我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故事和你或者你的伤疤没有关系。”她对爱德华多先生说:“它是关于碧翠丝的。”
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去世时,胡安·迭戈在爱荷华作家工作坊任教。这个专业属于艺术硕士,他曾经也是这里的学生。自从离开梅尔罗斯大街的复式公寓中位于二层的卧室,胡安·迭戈就不再住在爱荷华河那一侧。
“科拉尔维尔的每个人,我是指一定年龄段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个故事。”道奇太太告诉爱德华多先生,“由于你父亲对那只可怜的狗做的事,邦肖家族很出名。”
他自己有几处乏味的公寓,靠近主校区和旧国会大厦,通常距离爱荷华市区很近,因为不会开车。他总是走路,更确切地说,是一瘸一拐地走路。他的朋友们,还有同事和学生,都认识他的步伐,他们从远处,或者从一辆经过的汽车上可以准确无误地辨认出胡安·迭戈。
道奇太太来自科拉尔维尔,是罗丝玛丽医生推荐她来的。第一次见面爱德华·邦肖曾对护士说:“你在打量我的伤疤吧……”好吧,道奇太太知道关于那件事的一切。
和大多数不开车的人一样,胡安·迭戈不知道别人开车载他去的地方的具体方位。如果胡安·迭戈没有一瘸一拐地走去过那里,而只是坐其他人的车经过,他无法告诉你那个地方在哪儿,以及如何抵达。
道奇太太也不觉得弗洛尔在和那个农夫调情。后来,当胡安·迭戈向她问起当时的事情时,道奇太太说:“我觉得弗洛尔已经没法调情了。”
邦肖家族墓地所在的地方就是如此。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即将被埋葬。按照他们的愿望埋在一起,同时还有碧翠丝的骨灰,是爱德华·邦肖的母亲留给他的。(爱德华多先生把他亲爱的狗的骨灰放在爱荷华市一家银行的保险柜中。)
“我没有调情,我只是在开玩笑。”弗洛尔说。
由于道奇太太来自科拉尔维尔,她明确地知道邦肖家族的墓地在哪里,并不在科拉尔维尔,而是“爱荷华市郊的某处”。(爱德华·邦肖自己是这样描述的,他也不会开车。)
道奇太太说,这是艾滋病病毒/艾滋病诊所中一幕有趣的小插曲,但爱德华多先生为弗洛尔和那个牛仔园丁调情感到很难过。
如果没有道奇太太,胡安·迭戈都无法找到他深爱的养父母想要被埋葬的地点。道奇太太去世后,就是罗丝玛丽医生开车载胡安·迭戈去那片神秘的墓地。如他们所愿,爱德华·邦肖和弗洛尔共用一块墓碑,上面铭刻着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最后一段台词,那是爱德华多先生深爱的。最让爱荷华人感动的是那些关于年轻人的悲剧。(弗洛尔会说自己没有那么感动,但是她在他们共同的法定名和墓碑的铭文上向她亲爱的爱德华多妥协了。)
这是真的:弗洛尔不读书。她的口语词汇量非常丰富,也是一个优秀的聆听者,但她的墨西哥口音从20世纪70年代就没有改变过,她也不读任何东西。(爱德华·邦肖或胡安·迭戈会大声读书给她听。)
弗洛尔&爱德华·邦肖
“不,我不知道。”弗洛尔对他说,“我对抢劫图书馆不感兴趣,我不读书。”
“这个清晨带来了
“我对北自由城很了解。”牛仔说。“那里有一家很好抢的图书馆。你知道北自由城吗?”牛仔问弗洛尔。
一份阴郁的和平”
道奇太太告诉胡安·迭戈“整间等候室的人都笑了”——她也笑了,她说道。头戴粉红色牛仔帽的门诺会教徒配合了这个笑话。
第5幕,第3场
弗洛尔在公共场所总是戴着她的印花大手帕。土匪说:“你知道吗,牛仔?如果你有两匹马,我们两个就可以抢劫一辆火车或一家银行了。”
这便是墓碑上的内容,胡安·迭戈曾质疑过爱德华多先生的请求。“你难道不想至少刻上‘莎士比亚’的名字吗?”拾荒读书人询问爱荷华人。
有一次,道奇太太带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去诊所,弗洛尔对那个戴粉色牛仔帽的年轻园丁说了些好笑的话。
“我觉得没有必要。那些了解莎士比亚的人会知道,那些不了解的——那么,他们也不用知道。”爱德华·邦肖半开玩笑地说,希克曼导管正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起伏着,“没有人需要知道碧翠丝的骨灰和我们埋在一起,不是吗?”
其中一个艾滋病患者是来自门诺会[1]家庭的年轻人,家人一开始和他断绝了关系,后来又重新接受了他。他会把自己园子中的蔬菜带来等候室,并把土豆送给诊所的员工。年轻的门诺会教徒穿着牛仔靴,戴着一顶粉色的牛仔帽。
当然,胡安·迭戈会知道,对吧?还有罗丝玛丽,她还知道她这位作家朋友为何会对长期关系中需要的承诺如此冷淡。罗丝玛丽也知道,在胡安·迭戈的创作中,一切都来自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但弗洛尔不是,她已经不再是其中的一员。弗洛尔失去了她身上大多数的女性特征,虽然她依然穿着女装,但打扮很低调。她意识到自己的魅力已经消退,只有爱德华多还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他们在等候室中牵着手。在爱荷华市,至少在胡安·迭戈的记忆中,博伊德塔的艾滋病病毒/艾滋病诊所等候室是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公开展现他们彼此间爱情的唯一场所。
罗丝玛丽医生确实不了解那个来自格雷罗的男孩,他生命中属于拾荒儿童的部分,以及属于拾荒读书人的固执。但是在她最初知道胡安·迭戈如此执着时感到很震惊,他的身材那么矮小,体重那么轻,而且还要一瘸一拐地行走。
在90年代早期或中期,艾滋病死亡率即将下降(由于新药物的作用),而病毒诊所中艾滋病病毒阳性患者的数量还没有开始增加。来访的病人稳定了下来,大概每年两百人。很多病人在等候室中需要坐在伴侣的腿上,他们偶尔会聊起同性恋酒吧和变装秀,那里有一些衣着华丽的异装者——是爱荷华风格的艳丽。
当时他们在一家常去的餐厅中吃饭,那里位于克林顿街和伯灵顿街的转角处。在场的只有罗丝玛丽和她的丈夫皮特——也是一位医生——以及胡安·迭戈和他的一位作家同事。是罗伊吗?罗丝玛丽不记得了。也许是拉尔夫,而非罗伊。总之是一个很能喝酒的访问作家,他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说个不停。是其中一个暂居于此的作家,罗丝玛丽觉得这些人表现得最为糟糕。
起初,爱德华多先生和弗洛尔还足够强壮的时候,他们可以自己搬东西和上下楼梯,弗洛尔还在开车,他们会自己到博伊德塔的一层诊所去。那里距离他们在梅尔罗斯的房子只有三分之一英里路。当一切变得更加艰难后,胡安·迭戈(或道奇太太)会带着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穿过梅尔罗斯大街。弗洛尔还能走路,但爱德华多先生需要坐轮椅。
那是在2000年,不,是2001年,因为罗丝玛丽说:“难以想象已经过了十年,但是他们已经去世十年了。上帝啊,他们离开了这么久。”(罗丝玛丽医生说的是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胡安·迭戈觉得罗丝玛丽有些喝醉了,但是还好她没有任务,无论他们去哪里都是皮特开车。
只要想到莎士比亚,胡安·迭戈的思绪就会回到爱德华·邦肖以及他和弗洛尔的遭遇上面。
这时胡安·迭戈听见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说话的语气很特别。“我只知道这些。”男人说。他的语调中有些难忘的感觉。他的声音既熟悉,又带有某些对抗性,还有些许戒备的意味。他听起来就像是会说出最后那一句话的人。
和克拉克·弗伦奇提起莎士比亚是一种错误。克拉克自封为这位阿文河上的吟游诗人的卫士。克拉克属于纯粹想象学派,你可以想到他对那些相信“莎士比亚的作品其实是别人写的”的异教徒有多么恼火。
那是一个金发、粉红色脸颊的男人,他正在和家人吃饭。胡安·迭戈猜测,他似乎在和自己的女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争论什么。他的儿子也在那里,只比女儿略大一些。男孩看起来最多十八岁,还在上高中,胡安·迭戈敢对此打赌。
当胡安·迭戈向他的写作课学生们展示那四位19世纪的小说家时,他将霍桑、梅尔维尔、哈代和狄更斯称作“我的老师”,他也没有忘记提到莎士比亚。在胡安·迭戈开始写小说很久以前,爱德华多先生就给他读过。莎士比亚理解并欣赏情节的重要性。
“是老奥唐纳家的人。”皮特说,“他们说话声音都有些大。”
“关于写小说,除了从这四个人身上学到的,我还需要什么呢?”胡安·迭戈询问过他的写作课学生们,包括克拉克在内。
“他是休·奥唐纳,”罗丝玛丽说,“是分区委员会的成员。他总是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再建一家医院,这样他就可以反对了。”
还有狄更斯,胡安·迭戈会引用《大卫·科波菲尔》中“暴风雨”那一章。在这章的结尾,斯提福兹的尸体被冲上了海面,科波菲尔面对着自己儿时偶像和狡诈地折磨过他的人的遗骸——他是那种你在学校会遇到的典型,年长一些的男孩,命中注定的霸凌者。既然他已经躺在“他曾经屈居,但已成为废墟的家园”中,就没有必要再对斯提福兹沙滩上的尸体进行什么描写了。但狄更斯终究是狄更斯,他让科波菲尔说出了更多的话:“我看见他把头枕在胳膊上,我以前在学校经常看到他这样躺着。”
但胡安·迭戈看着那个女儿。他知道并理解年轻女孩脸上那遭遇围攻的神情。她正试图为自己身上穿的毛衣辩护。胡安·迭戈听到她对她父亲说:“我的毛衣并不‘淫荡’,现在的孩子都这样穿!”
至于命运,以及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则来自哈代的《卡斯特桥市长》。在第一章,迈克尔·亨查德喝醉了,把他的妻子和女儿卖给了一个水手。亨查德永远无法为自己做的事情赎罪。在他的遗嘱中,他写道“没有人记得我”。(这并不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克拉克不喜欢哈代。)
正是这句话引发了她那红脸的父亲蔑视地说出了“我只知道这些”。金发男子自从高中时对胡安·迭戈说过那些伤人的话后就没怎么变。那是二十八或二十九年,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梅尔维尔的《白鲸》,其中最著名的桥段是魁魁格的“棺材救生衣”,教会了胡安·迭戈在故事中预言往往和命运相伴。
“休,你不要——”奥唐纳太太劝阻道。
狗的不公平境遇让拾荒读书人在阅读霍桑的《红字》时有了一定的准备。那些庄重的女教徒私下讨论着要对海丝特做什么,用热烙铁在她额头上打下烙印,或者杀掉她,而不是仅仅在她衣服上留下印记。这让胡安·迭戈对于搬到爱荷华后会接触到的美国清教徒残余有所准备。
“一点都不‘淫荡’,对不对?”女孩问他哥哥。她在椅子上转过身,试图让那个傻笑着的男孩更好地看到她的毛衣。但是这个男孩让胡安·迭戈想起了休·奥唐纳曾经的样子——更瘦些、浅黄色的头发,脸上有更多粉色。(休的脸现在更红一些。)男孩的傻笑也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女孩知道向他展示自己的毛衣没什么用,她转去了别的方向。谁都能看出傻笑的哥哥没有勇气站在他妹妹那一边。他看向她的眼神胡安·迭戈从前见过,毫无同情色彩,仿佛哥哥认为他妹妹穿任何毛衣都会显得淫荡。在男孩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无论这个可怜的姑娘穿什么,看起来都像是一个荡妇。
让人毫不惊讶的是:流浪儿童的英语图书馆是很有限的,19世纪以后的范例基本不存在,包括那些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决定在垃圾场的火堆中烧掉的书,还有那些佩佩神父和爱德华·邦肖从图书馆少量的小说中救出来的必要作品。是这些鼓励了胡安·迭戈成为一个小说家。
“喂,你们两个……”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女人正要开口,但是胡安·迭戈从桌边站了起来。自然,休·奥唐纳认出了他的跛足,虽然他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见过它或者说胡安·迭戈。
胡安·迭戈试图减少话题中的论争色彩,他想谈论自己喜欢的文学,那些让他希望自己是一个作家的作者。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把这些作家看作写作标准的定制者,而单纯因为他喜欢他们写的东西。
“嘿——我叫胡安·迭戈·格雷罗。我是个作家。我和你们的爸爸是高中同学。”他对奥唐纳家的孩子们说。
也许如此吧,胡安·迭戈想,但他并不愿意站队。克拉克把小说创作当成了一种论争。
“嘿……”那个女儿开口道,但是儿子什么都没有说。女孩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住了口。
克拉克坚持说胡安·迭戈站在“想象那一边”,他是一个“虚构家,而非回忆家。”克拉克说。
奥唐纳太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没有讲完便停了下来。“噢,我知道你是谁。我读过……”她只是说到这里。在胡安·迭戈的神色中,一定展现出了不少属于拾荒读书人的固执,他在提醒奥唐纳太太他并不想谈论自己的书或者和她谈论。至少现在如此。
胡安·迭戈并没有想要站在哪一边。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胡安·迭戈对休·奥唐纳的儿子说。“也许你爸爸和我当时处于你们的年龄之间。”他又对那个女儿说。“他对我也不是很好。”胡安·迭戈向女孩补充道,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并不一定是因为那件饱受诟病的毛衣。
以克拉克为例。很多学生一辈子都是学生:他们寻找并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规律。作为作家,他们希望自己使用一种通用的、无法打破的模式来写作。(将自传作为小说的基础完全是无稽之谈!用你的想象来编造故事吧!)克拉克知道胡安·迭戈站在“反对自传的一边”。
“嘿,看这里……”休·奥唐纳说道,但胡安·迭戈只是指着休,懒得看他。
作为创意写作的教师,胡安·迭戈不止一次告诉他的学生应该如何写作,他从不会建议那些写小说的学生们用他自己的方式创作。拾荒读书人不是一个劝导者。问题在于许多年轻的作家都在寻找方法,他们很倾向于选择一种写作流程,并相信有且只有一种创作的方式。(按照你想到的去写吧!只要充分发挥想象!一切只关乎语言!)
“我没有和你说话,你想说的我都听过了。”胡安·迭戈对他说,他看着那两个孩子。“我被两个同性恋男人收养了。”胡安·迭戈接着说,毕竟,他知道怎么讲故事。“他们是伴侣。他们无法结婚,在这里和我的家乡墨西哥都不行。但是他们深爱彼此,也很爱我。他们是我的监护人,我的养父母。我当然也爱他们,和其他孩子对他们父母的爱是一样的。你们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爱,对吧?”胡安·迭戈询问休·奥唐纳的孩子们,但是他们没有回答,只有那个女孩点了点头,动作很小。男孩几乎一动不动。
胡安·迭戈生命中那些真实的人身上有太多矛盾和未知的地方——他们不够完整,无法作为小说中的角色,胡安·迭戈想。他可以虚构出比自己的真实经历更好的故事。拾荒读书人认为,他自己的故事作为小说也“不够完整”。
“无论如何,”胡安·迭戈接着说,“你们的爸爸是个霸凌者。他说我妈妈刮胡子——指的是她的脸。他觉得她的下巴刮得不干净,但她并不刮脸。当然,她是一个男人,她穿女装,注射激素。激素会帮助她变得更像一个女人。她的胸很小,但是她有胸,她的胡子也没有停止生长,虽然她的下巴上只有那种最浅、最柔软的胡须痕迹。我告诉你们的爸爸这是激素所能达到的最佳效果,我说雌性激素只能做到这些,但是你们的爸爸依然一直在侮辱我。”
胡安·迭戈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弗洛尔和爱德华·邦肖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一次写到过他们。拾荒读书人自学了阅读,也教会了自己如何想象。也许正是自学的经历,让他明白了小说家如何创造人物,如何虚构故事。你写的不只是你认识的人,讲的也不只是你自己的故事,这才是小说。
休·奥唐纳从桌边站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呆站在那里。
希克曼导管悬挂在爱德华·邦肖右侧的胸前,它被插在锁骨下方,穿过乳头上面几英寸的皮肤,进入锁骨下部的静脉。胡安·迭戈对此很难习惯,他将在其中一本小说中写到希克曼导管,在那本书中他的许多角色死于艾滋病,还有一些死于那些爱德华多和弗洛尔感染的与艾滋病相关的机会性疾病。但是那篇小说中的艾滋病患者甚至没有爱荷华人,或者人称女王自称土匪的弗洛尔隐约的“影子”。
“你们知道你们的爸爸对我说什么吗?”胡安·迭戈问奥唐纳家的两个孩子。“他说:‘你所谓的妈妈和爸爸都是男的。他们都有那玩意儿。’他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只会说‘我只知道这些’的人。对不对啊,休?”胡安·迭戈问。胡安·迭戈第一次看向了他。“这些话是你对我说的吧?”休·奥唐纳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胡安·迭戈把注意力放回到孩子们身上。
“否则会凝固。”道奇太太告诉胡安·迭戈,他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有让她解释。
“他们死于艾滋病,十年前,他们是在这里去世的,在爱荷华。”胡安·迭戈对孩子们说,“那个想成为女人的人,在她临死前我只能每天给她刮脸,因为她不能再服用激素,所以她的胡子长了回来,我知道她因为自己变得像男人一样有多么难过。她是先离开的。我‘所谓的父亲’几天后也去世了。”
最后,他们通过希克曼导管帮助爱德华·邦肖进食。他们告诉胡安·迭戈,对于那些不能自己吃饭的病人,静脉营养法是必要的。由于念珠菌以及吞咽的困难,爱德华多先生很饥饿。一位护士——名叫道奇太太的年长女性——搬进了梅尔罗斯那栋复式公寓二楼曾经是胡安·迭戈卧室的房间。大多数时候,护士在那里是为了照看导管,道奇太太需要用肝素溶液来冲洗希克曼导管。
胡安·迭戈停了下来。虽然他没有看奥唐纳太太,但他知道她在哭,那个女儿也在哭。胡安·迭戈一直知道女人们是真正的读者——只有她们拥有被一个故事感染的能力。
爱德华·邦肖有他自己的标志:他患上了脂溢性皮炎,皮肤变得脆而油腻,主要是在眉毛和头皮上,还有鼻子两侧。爱德华多先生的嘴里长出了干酪状的念珠菌,把他的舌头都覆盖成了白色。念珠菌最终会进入爱荷华人的喉咙以及食道,他会吞咽困难,嘴唇上结出白色的痂并开裂。最后,爱德华多先生只能微弱地呼吸,但他拒绝上呼吸机。他和弗洛尔想要一起死去——在家里,而不是医院。
看看那个没有反应的红脸父亲和他那长着粉色脸颊、一动不动的儿子吧,胡安·迭戈停下来是在思考,多数男人会受到什么事情的影响。究竟什么鬼东西会打动大多数的男人呢?胡安·迭戈思量着。
在病毒诊所,采血室位于等候室的隔壁,艾滋病病毒阳性患者通常要和糖尿病患者共用那个房间。两组病人分别坐在房间的两侧,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艾滋病患者数量增加,许多濒死者的症状都很明显——不仅是因为他们消瘦的身体,或是波卡西肉瘤病变。
“我只知道这些。”胡安·迭戈对奥唐纳的孩子们说。这一次他们都点了点头,尽管幅度很小。当胡安·迭戈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他的餐桌时,他看到罗丝玛丽和皮特,甚至那个喝醉了的作家,都在认真地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胡安·迭戈意识到,他的瘸腿要比平时更加明显一些,仿佛他在有意(或是无意中)让它吸引更多的注意。爱德华多先生和弗洛尔似乎也这样看着他,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他们认真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但弗洛尔始终是无法无天的。爱德华·邦肖会保持对她的真诚。他总是说弗洛尔是他的一生挚爱,正如他坚守着那句苏格兰誓言,也就是他疯狂笃信的“无风不起浪”。他总是忍不住愚蠢地重复着拉丁语的原版。(当他在那个鸡毛纷飞的瞬间抵达瓦哈卡时,就是这样在佩佩神父眼中留下狂热的印象的。)
上车后,皮特坐在驾驶座上,醉酒的作家在副驾驶位置,因为罗伊或拉尔夫是个大块头,酒后动作笨拙,大家都一致认为他需要放腿的空间。胡安·迭戈和罗丝玛丽医生一起坐在后座上。胡安·迭戈本打算一瘸一拐地走回家,他住得离克林顿街与伯灵顿街的转角处很近,但是罗伊或拉尔夫需要搭车,罗丝玛丽也坚持自己和皮特会把胡安·迭戈送到要去的地方。
“关于‘放弃其他所有’,我赞同这一点,不是吗?”弗洛尔会询问她亲爱的爱德华多,她一心想要责怪自己。
“哇,那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我能感觉到。”醉酒的作家在前座上说道。
所有人都认为是弗洛尔传染了爱荷华人,虽然只有弗洛尔这样说。爱德华·邦肖从未指责她,也没说过任何埋怨的话。他们没有正式宣誓,但对彼此作出过正常夫妻的承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只要我们都活着就好。”当弗洛尔陷入自责,承认她偶尔的不忠行为(那些回瓦哈卡的旅行、那些派对——只是看在旧日的情分上)的时候,爱德华多先生会努力地向她吟诵这句话。
“是的,这个故事很有趣。”皮特只是说。
病毒诊所的等候室非常简朴,是20世纪60年代的风格。地毯是棕色的,椅子分单双人款,上面铺着深色的化纤垫子,更确切地说是瑙加海德革。登记桌是桦色的,顶上带有浅色的福米卡塑料贴面。登记桌对面的墙是砖砌的。弗洛尔说她希望博伊德塔的内外部完全是用砖砌成的,想到那些“垃圾瑙加海德革和福米卡塑料贴面”要比她和她亲爱的爱德华多留存更久,她就很难过。
“对于艾滋病的部分我有点困惑。”拉尔夫或罗伊接着说道。“他们是两个男人,这点我明白了,好吧。其中一个是异装者。现在我对刮脸的部分有些疑问,艾滋病的部分我觉得我懂了。”罗伊或拉尔夫继续说。
由于爱德华·邦肖和弗洛尔是一对不寻常的夫妇,他们需要一位年轻的医生来进行日常保健,而且弗洛尔想要一位女医生。他们美丽的女全科医生是罗丝玛丽·施泰因,她坚持要他们进行艾滋病病毒检测。1989年,施泰因医生只有三十三岁。“罗丝玛丽医生”——弗洛尔是第一个这样称呼她的——和胡安·迭戈同龄。在病毒诊所中,弗洛尔称呼那些传染病医生都用名字,他们的姓氏在墨西哥人的发音中简直是一场噩梦。胡安·迭戈和爱德华·邦肖,他们的英语很完美,也称那些传染病医生为“杰克医生”和“亚伯拉罕医生”,只是为了让弗洛尔显得不那么像外国人。
“他们已经死了,在十年前。这才是重要的事。”胡安·迭戈坐在后座上说。
在胡安·迭戈看来,弗洛尔如此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女性化,可她不仅要死于艾滋病,还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体死去,这是很不公平的。当爱德华多先生的手已经不够稳,没法每天给弗洛尔刮脸时,胡安·迭戈会替他做。然而,当胡安·迭戈亲吻她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到脸颊上的胡茬,也总是能看到胡须的影子,即使她已经刮好了脸。
“不,不仅这些。”罗丝玛丽说道。(我猜对了,胡安·迭戈记得自己当时这样想:罗丝玛丽有一点喝醉,也许不止一点,他想道。)在后座上,罗丝玛丽医生忽然用双手捧住了胡安·迭戈的脸。“如果我听到了你对那个浑蛋休·奥唐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在我答应嫁给皮特之前,我会问你要不要和我结婚的,胡安·迭戈。”罗丝玛丽说。
她服用的雌性激素具有副作用,尤其是对她的肝。雌激素会引发一种肝炎,并导致胆汁的淤积和聚集。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瘙痒让弗洛尔非常抓狂。她只能停止服用激素,于是她的胡子又回来了。
皮特沿着迪比克街行驶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罗伊或拉尔夫住在迪比克街东部的某处,也许在布鲁明顿街或达文波特街上,他记不得了。出于善意:罗伊或拉尔夫被吸引了注意,他试图找到后座上的罗丝玛丽医生,于是来回摆弄着后视镜。最终,他看见了她。
弗洛尔还是很美,但是她的脸因为波卡西肉瘤病变而毁了容。她的一边眉毛呈现出紫色的病灶,另一处体现在她的鼻子上。后者非常明显,弗洛尔决定用一块印花大手帕遮住。她把自己称作“土匪”。但是对她而言最难过的是,她失去了自身的女性特征。
“噢——我刚刚没看到。”罗伊或拉尔夫对她说,“我是指你向胡安·迭戈求婚!”
弗洛尔是第一个出现症状的。当她被诊断后,爱德华·邦肖自然要接受检查。弗洛尔和爱德华多先生在1989年检测出艾滋病病毒阳性。潜伏期的卡氏肺孢子虫肺炎是他们两个最早的艾滋病症状。他们咳嗽、呼吸困难、发烧,弗洛尔和爱荷华人开始服用抗生素。(爱德华·邦肖会因此而引发皮疹。)
“我看到了,全都看到了。”皮特说。
博伊德塔建成时,胡安·迭戈即将结束他在爱荷华的本科学习。从他们位于梅尔罗斯大街的家中,这个特殊的一家三口能够看到老综合医院中的哥特塔。(弗洛尔后来说,她失去了对那座旧塔的喜爱。)
胡安·迭戈沉默地呆坐在后座上,罗伊或拉尔夫的话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无论这个巡游作家是谁。(胡安·迭戈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胡安·迭戈对美式足球并不感兴趣。起初是出于好奇——后来是为了和朋友们在一起——胡安·迭戈偶尔会去金尼克体育场看比赛,但他真正喜欢的是坐在梅尔罗斯那栋古老木房子的门廊上,看着那些年轻人走过。(“我感觉我喜欢乐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以及想象啦啦队的样子,近距离地。”弗洛尔会用她那难以听懂的话语说。)
“我们到了,我觉得我们到了。真希望我知道我他妈的住在哪儿。”罗伊或拉尔夫说。
快散架的门廊对于爱德华·邦肖或弗洛尔来说没有什么用,但是胡安·迭戈还记得自己曾经有多么喜欢那里。从门廊上,他可以看见爱荷华老田舍(室内游泳池所在地)以及金尼克体育场。梅尔罗斯大街上的破败门廊是观看学生活动的绝佳地点,尤其是在秋季的周六,爱荷华足球队有内部比赛。(爱德华多先生把金尼克体育场称作罗马圆形剧场。)
“我不是说我真的会嫁给你。”罗丝玛丽试图为自己辩解道。不知是为了皮特还是胡安·迭戈,也许她是同时说给这两个人听的。“我只是说我可能会问问你。”她说,这样听起来更加合理。
胡安·迭戈还记得博伊德塔未建成时的样子。在20世纪70年代,那里(和现在一样)是一座真正的塔,那座哥特风格的塔位于老综合医院的北侧。当胡安·迭戈刚和爱德华多先生及弗洛尔一起搬来爱荷华时,他们住在一套复式公寓中,那里是过于繁复的维多利亚婚礼蛋糕风格,带有一个废弃的门廊。胡安·迭戈的卧室和浴室以及爱德华多先生的书房都在二楼。
胡安·迭戈没有看向罗丝玛丽,但他知道她在哭,和他知道休·奥唐纳的妻子和女儿在哭泣是一样的。
艾滋病病毒/艾滋病与性和毒品相关。这种病在爱荷华还不够普及,很多当地人认为这是一种“都市”病。在爱荷华的乡下人之间,一些病人要同时面对周围人的恐慌和排斥。
但是事情已经如此了。胡安·迭戈坐在后座上,他只能这样说:“女人们是读者。”还有些事情,即使在当时他也知道是说不出口的,比如,有时故事会从结局的地方开始。但是,他怎么能真的讲出这样的话呢?这需要上下文。
在爱荷华,第一家集中的艾滋病病毒诊所,包括护理、社会服务以及配套的教育,开放于1988年6月。诊所开在博伊德塔——它被称作塔,但实际上不是。所谓的博伊德塔是一座附属于老医院的新建五层建筑。博伊德塔是爱荷华大学医院及诊所的一部分,艾滋病病毒/艾滋病诊所位于第一层,被称作病毒诊所。当时,人们对于直称艾滋病病毒/艾滋病诊所还有所顾虑,担心病人和医院都会受到歧视,这是合情合理的。
有时,胡安·迭戈会感觉自己依然和罗丝玛丽一起坐在那有些黑暗的汽车后座上,他们两个没有看向彼此,也没有说话。这不就是莎士比亚那句台词的意思吗,以及为什么爱德华·邦肖会如此喜爱那句话?“这个清晨带来了一份阴郁的和平”,好吧,是呀,这样的黑暗为什么会消失?谁又能跳过故事的结尾,只幸福地想象着朱丽叶和她的罗密欧身上发生的其他事情呢?
当你回忆或梦见你深爱的人时——那些已经死去的——你没法阻止故事的结局先于其他部分自己跳出来。你无法选择梦境的时间排列,或者回忆起某个人时每一件事情发生的顺序。在你的心中——你的梦境、你的记忆里——故事有时会从尾声开始。
[1] 由门诺·西门创立的基督新教宗教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