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离开了学生宿舍,又搬回到剧院街上去住,因为老是这么来回走动实在不方便。而且,在有过一次可怕的经历之后,阿德里安娜和我晚上就不再出门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听说“他们”要撤离了,就和一群兴冲冲的巴黎市民一起,沿着圣米歇尔大道游行,一边唱歌,一边挥动着刷厕所的刷子。我们都非常高兴,真的感觉被解放了。但是“他们”也正巧在这一时刻撤离,带着他们残余的机械武器,挤满了整条街。“他们”可不喜欢我们的庆祝活动,他们恼羞成怒,用机枪向路边的人群扫射。就像所有的人一样,阿德里安娜和我也是趴在地上,爬到最近的一个门洞里。当扫射停止,我们站起来时,我们看到人行道上到处都是血,红十字会的担架正在抢救受伤的人。
每天早上十一点左右,纳粹部队都要从卢森堡花园开着坦克车驶向圣米歇尔大街,朝四周胡乱开枪。而这时候,正是我们去面包房排队买刚出炉的面包的时候,所以,这让我们很恼火。还有一件很让我恼火的事,就是他们常在我们住的街上进行枪战。进行抵抗的孩子们就将家具炉子以及垃圾桶等物堆在剧院街的街口,在这些街垒后面,戴着抵抗运动袖章的年轻人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老式武器,瞄准驻守在街那一头大剧院的阶梯上的德国士兵们。这些士兵们充满威胁,但是,抵抗运动的年轻人根本就无所畏惧,在解放巴黎的过程中,他们起了很大的作用。
海明威解放剧院街
贝卡对我们的祝贺为时过早,他回家时,只能扛着自行车穿过各家各户的地下室回去,根据当时民防的规定,所有人家的地下室都被打通了。
剧院街上一直枪声不断,我们大家都受够了。有一天,一队吉普车从我们的街上开来,停在我们的门口。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喊:“西尔维亚!”接着,整条街上所有的人都喊起来:“西尔维亚!”
在第十四区刚刚被解放时,阿德里安娜的妹夫贝卡兴冲冲地跑来看我们,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车上还装饰着一面小法国国旗。而这一天,是我们这个地区最悲惨的一天,他到我家时,正好从我的窗口看到康耐尔街上的康耐尔老饭店(Hôtel Corneille)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德国军队的总部就设在那里,他们撤离的时候,就把整个饭店连同德军的文件一起给烧毁了。我对康耐尔老饭店很有感情,因为乔伊斯当学生的时候就住在那里——他那段时间的笔记现在保存在布法罗(Buffalo)的洛克伍德图书馆(Lockwood Library)里——在乔伊斯之前,叶芝和爱尔兰剧作家辛恩(John Synge)也在那里住过。
“是海明威!是海明威!”阿德里安娜大叫道,我飞奔下楼梯,和他撞了个满怀。他把我抱起来,转着圈子,亲吻着我,街上和窗前的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巴黎很快就要全部解放了,但是你何时能摆脱德国军队的控制,还要看你是住在哪个区里。我们所居住的卢森堡花园区,是德国党卫军的驻扎地,他们在这里修筑了战壕,所以,这里也是最后被解放的地区之一。
我们来到阿德里安娜的公寓,请海明威坐下。他穿着军服,脏兮兮的,满是血迹。他把机关枪咣口当 一声扔在地上,问阿德里安娜有没有肥皂,阿德里安娜把自己最后的一块给了他。
解放
他问我们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们就问他是否有办法对付这条街房顶上的那些纳粹狙击手们,特别是阿德里安娜房顶上的那些。他叫他的部下从吉普车上下来,他们一起上了房顶。接着我们就听到一阵枪击声,这也是剧院街的最后一次枪击。海明威和他的部下从房顶上下来,坐上吉普车呼啸而去,按照海明威的话说,他们这次是要去“解放丽思酒店的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