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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四日

我向你说的话没有一点夸大,决不添枝加叶,不错,我也可以说:我的这番叙述太差劲,太差劲,有点粗枝大叶,我是用我们惯用的循规蹈矩的字眼来描述的。

我把这封信从头读了一遍,发觉我忘了告诉你故事的结局,不过这也不难猜想。她提防他,她的弟弟插手干预了,这位弟弟对他怀恨已久,早就希望赶走他,因为他怕姐姐重新结婚会使他的孩子们得不到她的遗产,她无儿无女,这笔财产正是他们美妙的希望。她弟弟很快把他撵出了家门,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哪怕这位太太自己要想再找他回去,也是办不到了。现在她另外雇了一个长工,人们斩钉截铁地说,她想嫁给他,据说她弟弟坚决不赞成,姐弟俩又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这种爱情,这种坚贞,这种激情,不是什么虚构的诗歌。它是活生生的现实,存在于被我们称为粗鲁的、没有受过教育的那个阶级的人们最纯洁的心中。我们是受过教育的人——却被教育成了废物!请你认真读一读这个故事吧,我今天写这件事情时,心境是平静的,你可以从我的笔迹上看出,不像往常那样潦草,那样乱七八糟。读吧,亲爱的朋友,读的时候你要想到这也是你朋友的故事。唉,这也是我的遭遇,也将是我未来的命运,和这可怜的不幸者相比,我连他的半分勇气和半分决心也没有,我简直不敢拿自己和他相比。

起初,他回答我的问话时微露忧郁的神态,我还以为是带几分羞愧,但是当我们彼此加深了解时,他立刻坦率地向我说出他的错误,诉说了他的不幸。我的朋友,对他的每一句话,我请你自己作出判断吧!的确,他说话时带着一种愉快地追忆的喜悦,承认他对女主人的热情与日俱增,后来弄得自己也闹不清在干些什么,说些什么,晕头转向,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他的喉咙。不应该做的事他做了,该做的事偏偏忘了,活像被恶鬼缠上了身。最后,有一天,他知道她在顶楼里,便跟了她去,或者宁可说是被她吸引了去;因为她对他的请求充耳不闻,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要乞灵于暴力。不过,他可以请上帝作证,他对她的意图始终是真诚的,他没有别的渴望,只想要她嫁给他,和他一起过活。他谈了好一会,谈到这节骨眼上,开始结结巴巴起来,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又不便出口,最后才带几分羞涩向我和盘托出,他说她允许他稍稍亲热一下,准许他贴近她。谈话停顿了两三次,他再三热烈地辩白,说他说这些话,不是存心诽谤她,他还像以前一样真心爱她,尊敬她,他过去从未对旁人说过,只说给我听,只是为了使我相信他不是个颠三倒四、神经错乱的狂人。——我的好友,这儿又得哼起我将永远吟唱的老调:我真想把这人儿说得活龙活现,就像他曾站在我的面前,就像他现在还站在我的面前!我真想如实地把一切统统告诉你,你定会和我一样同情他的命运!不过这也够了,我的命运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我的性情,你当然很了解我为什么关心一切不幸的人,尤其是这个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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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正是如此。时令已近秋天,我的心灵和我的周围也呈现了秋景。我的叶子枯黄,邻近树木的叶子已经凋零。我刚来时不是向你说过一个年轻庄稼汉的故事吗?这次我又在瓦尔海姆打听他;听说他已被解雇,给撵走了,没有人再想知道他的下落了。昨天我去另一个村子,路上碰巧和他相遇,我招呼他,他把事情告诉了我,使我加倍地、三倍地受到感动,如果我向你复述一遍,你会立刻明白的。不过讲这一切有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把这使我忧虑、使我悲痛的事埋藏在自己心底?我为什么还要拿它来折磨你?我为什么还要不断给你机会,让你怜悯我,谴责我呢?除非我也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