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烧的红柳条,紫红色火苗蹿出烟囱口。谢想起在固玛那个傍晚,从一缕炊烟中升天的鬼魂。扭头看妥觉时,发现妥突然回头看了眼谢,悠地腾起来。觉见妥腾起来,迟疑了一下,也腾起来,在半空头和身体又对接在一起。然后,妥觉落回来蹲在沸着开水的大锅旁,眼睛空空地看谢。谢浑身的毛一下竖起来,知道自己完了,要挨刀子了。
一旁的大铁锅烧着水,烟和水汽往上冒。他们不会煮驴肉吃吧?谢早听说黑勒人改宗不吃驴肉了。会不会还像在西昆寺那样,往她身上刺虫子一样的字?谢想。
大锅里的水汽朝上升腾,妥觉汗淋淋地蹲那里,看一眼谢,又望望天,谢以为妥觉要走了,好一股热腾腾的水汽啊,还有紫红的红柳柴烟,乘着好升天。谢往上扬头,示意妥觉快走,觉摆了摆手,片刻后妥摇摇头,这次头听了身体的。妥觉悠地腾起,像倒骑驴一样骑在弓腰蹲着的库身上。库身体猛地抽搐一下,他感觉到什么东西附在身上了。
身边的随从也望买生天门。买生一扬手,黄胡子领会了,解了谢的缰绳,右后蹄和左前蹄绑一起,用力一拉,肩膀一扛,谢侧身倒地。另两个前后蹄子也被交叉绑在一起。谢挣扎着想站起来,挣扎一阵,没劲了,眼珠转着看摆弄她的人。又扭过头看库。库的双手绑在拴驴桩上,一直看着谢,目光相对时,库的眼里满是悲凉。
“昂叽昂叽昂。”谢突然挣扎着鸣叫起来,库知道谢叫给他听,库目光温情地看着谢,谢也看着库。妥觉也在叫声里回头看谢。
“还是个小处母驴呢,可惜了。”黄胡子望买生天门。
过来四个人,把谢抬到锅头的木案上。谢的嘴正对沸腾的开水,谢意识到他们要干啥了,又不敢多想,使劲扭头看绑在那里的库,库也痛苦地看谢。谢识得人脸上的痛苦。谢知道库在为她痛苦,心里安静下来,还俏皮地对库眨眼睛。
黄胡子抓住谢的缰绳,前后打量,顺毛摸到屁股。
黄胡子拿铁钩从锅里捞出几块湿布,一层一层往谢嘴上裹,谢使劲昂头,耳朵被人牢牢揪住,头动弹不得,绑住的蹄子拼命乱蹬,像要奔跑起来,整个身体无望地抽搐着。
过了好一阵子,高个天门徒带进来一个黄胡子屠夫,背上的褡裢卸下来,扔在库眼前,一件件往外拿屠具,长条刀、刮刀、捅条、挂钩、磨刀石、皮条,整套的屠夫家什。库知道他要干啥了。
库知道他们要闷死谢,库大张嘴,喉咙里许多种语言争相往出喊,嗓子眼却被塞住,什么都喊不出,费了很大劲,突然憋出一串声音。
买生天门悄声给高个天门徒吩咐了几句,高个出去了,留下买生独自抚摸谢的身体,他从脊背抚摸到肚皮,又转到另一边,谢既舒服又紧张,身体上的痒一下子全出来了,谢扭屁股转身子,买生摸着她的脖子让她安静,谢却更加紧张。
“昂叽昂叽昂叽。”
高个天门徒也探头到谢身上看,他看一眼买生天门拨开的驴毛,又抬头看一眼库。库后悔自己一路上都没有拨开谢的皮毛看看,现在他知道王大昆门让他捎的话,就在谢的皮毛下面。
叫声直冲天上。那些人全扭过头,黄胡子也扭头看库,手里的活停住。谢的耳朵根一耸,她第一次听见库发出这么有劲的驴叫,谢知道那声音在喊她,谢想回叫一声,已经不能,谢强扭头,眼睛鼓鼓地盯着驴一样被绑在柱子上的库,涌到喉咙里的鸣叫隆隆地退回去,退回去,在谢黑暗下来的最后一丝目光里,库的头低垂下去。
买生天门的手又伸到谢的肚皮上,他一点一点地拨开皮毛,又把拨开的毛轻轻抚平。他的手法让谢想起西昆寺的德昆门,尽管隔着厚厚的驴毛,谢依然感觉到那只手的抚摸,人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