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那次把西昆寺的大昆像安安稳稳驮到毗沙城门前的坐台上,他浑身汗淋淋,被主人牵到河边饮水,好多母驴跟在他屁股后面,你的父亲训练有素,见到再漂亮的母驴也能稳住步子。可是,当他低头喝水的当儿,看见溪水里我的影子,我在河对面看他呢,他猛地抬头看见我。这下他稳不住步子了,昂头大叫一声,前身一纵,后蹄一扬,甩开主人手里的缰绳,扑腾腾蹚过河,直接强爬在我身上。然后,就有了你。”
“你是有昆缘的。”谢很小时就听母亲说。
谢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几个月前,母亲望着拴在一驾破驴车上的老驴说:“那就是你父亲,他老了驮不了昆像了,驴老也就一两年的事,别看他现在有皮没毛,年轻时可是傲得很呢,一年四季屁股后面跟一堆年轻母驴,他想上哪个上哪个,一般的母驴他不正眼看。我就看上他的傲气和放荡不羁才跟了他。不放荡还叫驴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驴和人,一年四季都发情,人情欲比驴旺,他们不光对自己,还对我们发情。”
谢的父亲当了多年的昆腿子,他驮过西昆寺两人高的大昆像,由十四头驴站成十四根柱子,抬昆像的木架绑在十四个驴背上,昆像端坐在十四头匀步行走的驴上。驴身上披银挂金,驴笼套系着红缨穗,驴尾巴包着红丝绸,驴蹄腕系着铜铃铛,驾驴人依铃铛响声判断驴步子是否走乱。驴也听着铃铛声调整自己和其他驴的步幅。谢的父亲做左手头驴,他蹄腕上的铃铛最大声音最响,出发前驾驴人响鞭一抛,他起左前蹄,十四头驴的左前蹄跟着起步,小铃铛跟着大铃铛一路响去。那是谢的父亲最风光的时候,他背上放着金光,所有年轻母驴都希望让他爬。
母亲说这些话时她也是一头老驴了,谢或许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
谢和库远远跟着,母驴不让靠近驮像驴队,驮昆像的全是公驴,怕分了心。驮昆像的驴是专门驯养的,一般驴驮不了,驴心里有鬼,怕见昆。驯驴的路数是将昆像请进驴圈,让驴日夜看。昆像先在驴脑子里坐住,才能在驴背上坐住。
谢眼睛亮亮地看着站在驴车旁的父亲,父亲也看见了她们,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驴的笑容,他扬头要过来,却被缰绳牵住。
走在最前面的是西昆寺的行像队,德昆门带领,由十四头驴驮着五米高的木制裹金彩绘昆像,百位昆门徒吹着法号一路护拥两旁。其他昆寺的行像队跟随其后,绵延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