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离开后,后面的人家响起咣咣的敲门声,一会儿是更后面的人家。过一阵,另一条街的敲门声响起来。
“她还是头小处母驴。”库赶紧回答。
主人和房客进屋睡觉了,驴在黑暗中亮着眼睛。驴不睡觉,也不做梦,驴看人做梦。谢眯眼看黑洞洞的窗户,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男女主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找见彼此,先是脸找见脸,嘴找见嘴,腿找见腿,身体的动作完全被声音描述出来,两个抱在一起的身体在徒劳地飞翔,飞起来,落下,又飞起来,没完没了。
“这小母驴屁股里不会有东西吧?”民兵摸着谢的背,手往屁股上滑去。
里面终于安静了,剩下女主人的声音。
一个提刀民兵走到谢跟前,眼睛贼贼地看谢。
“库,你有好几年没往西走了。我死心塌地跟一个捎话人过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你能走到我的家乡,捎一句话给我的母亲。她老人家或许还在人世。她为养活我的弟弟妹妹,把我卖给康商人,我先被卖到说黑勒语的地方,又被转卖到说毗沙语和皇语的地方。我只会说我家乡的语言,其他语言我一概不会也从不去学,我害怕一旦我学会了别的语言,就再也回不到家乡了,我会在别的语言里生活,乐不思归。你趴在我身体上学会了康语,我只让你在我身上说我家乡话。你像我的父亲一样。他一直在外面给别人打仗,有一年他改了宗回到家,他让我们把供在家里的昆像砸了,我母亲不愿意,说你不住家的日子我每天对着昆像祈祷你平安。昆虽是泥塑的,也是家里的一个人了。我给他点香时他是昆,对着他祈祷时他是昆。平时他就是站在那里的一个男人。夜里我害怕时,一想到靠墙站着的他,心里就踏实了。如果你一直不回来,他就是我依靠的丈夫,是孩子依靠的父亲。这就是我们家的昆。我们拜了他几十年,拜成一个亲人了。你不能把他砸了。但我父亲还是把家里的昆像毁了。他在外面信了天,便再容不得别的。父亲留下一笔钱,又被别人雇去打仗了。说是到说黑勒语的地方去打仗。他或许就在黑勒的雇佣军里,你到了黑勒,去找找我的父亲。他或许已经死了。他走后我母亲把碎了的昆像收拢起来,供在原处。我母亲说,昆像碎了也是昆。”
突然响起咣咣的敲门声。库出来慢了,门直接被撞开。提刀的民兵像一截木头直撞进来,声音也直硬。房客和驴都醒了,站在院子里。士兵挨个搜查房子,驴圈也不放过。说是搜黑勒奸细。前些天捉了三个奸细,混在逃难的毗沙农民队伍里进城的,其中一个把收集的毗沙情报刻在羊皮上塞进母驴屁股,出城门时被发现。这个奸细又招出另两个。三个奸细的头被割了倒吊在城门外的木架上,割掉的头拿一根皮绳连在脖子上,垂到地,过往的人都踢一脚。
全是那女人的话,男人打起鼾声了女人还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