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看见自己飞起来,一次一次地飞到天上又落下。飞起来时我看见地上全是无头身体,落下时我看见天上飞满人头。我经历的每一场战争,打到所有剑折断,刀刃砍卷,最后的兵器是人头,用砍掉的毗沙人的头击打毗沙人,拽住头发抡圆了扔出去。毗沙人的头飞过去,黑勒人的头飞过来。满天飞来我认识的头,我们兄弟的头从天上飞过来,眼睛朝下瞪我们,嘴朝下喊我们,我们不躲,拿胸接,拿头接。
记得我的头被砍掉的瞬间,身体也倒了,头滚落在手边,手抽搐一下,想抓住,又兀自僵在那里。
我的头在天上飞了多少个来回我记不清了,最后落在一个有头的毗沙人身旁,他满脸血污,大胡子被血浸成毡片。我一眼看出他在装死,我们死人还是认得死人的,我用不动的眼仁看他,他与我对视的眼仁在动,他听不懂不动的眼仁说什么。他旁边趴着一个没头的毗沙兵,一只脚尖还在动,蹬被血浸湿的沙子,可能那只脚不知道头被砍掉了。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我好像认识那个山梁一样的身体,好像和他对打过,我忘了因何与他厮杀,也许原因在身体那里,我的身体与他有仇,现在身体不在了,他的头也不在了。这样过了好久,好似几辈子都过去了,再后来,那个有头的毗沙人站起来跑了,再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臭皮匠把我的头往那个高大身体的血脖子上缝,我努力拿眼睛看他,想告诉他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是黑勒人妥。可是,一个死人的话怎么会传给活人呢。
觉,现在我才想起来,我在那个黄昏的混战中遇见过你。你的罗圈腿、硕壮身体,跟我太不一样,我从小骑驴,双腿朝内弯成驴罗圈,你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双腿内弯成马罗圈。马罗圈腿比驴罗圈腿大一圈,我们看人的腿就知道是战士还是农夫。你是那种虎背熊腰的男子汉,在战场上左冲右突,谁见了你都会打马躲开,没有谁能打得过你,有经验的士兵都找比自己弱的对手,弱的对手在找更弱的对手。在尘土飞扬的宽阔沙地上,刀和刀碰击,人和人遭遇。谁遇到你都倒霉,都远远躲开。只有我想遭遇你,想和你挥刀对砍。你看,我一直在欣赏你,我换了一具更好的身体,现在你的身体是我的。你肯定也暗自高兴换了一颗更聪明的脑袋吧,若你的脑袋还在,我一定能认出来。现在我是你的头,你的相貌被替换了,你成了我,我丢掉的身体又成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