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的背上冰凉地划了一道口子，我知道挨刀了，却不觉得疼，那一棒子把我打蒙了，我的脑子不在了，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周围在发生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却看不懂。身体不知道脑子走了，脑子也不知道脑子走了。仗一直打到黄昏，天一下黑了，挥舞的刀认不清敌我，双方都不打了，往后撤。我的脑子不在了，不知道往哪撤，我一直昏躺着，我等天黑。这时候鸽子的咕咕声响起来，地上的砍杀停歇后鸽子落下来，我听见一只鸽子在耳边咕咕叫，我不敢睁眼，怕我的白眼仁吓飞她。也不敢蹬腿，遍地是咕咕的叫声，每个倒地的士兵耳边都有一只鸽子在叫，我想他们跟我一样死死地不去惊飞鸽子。
我就在那个黄昏死去了。我被一根木棒从后脑勺打晕，挨棒的瞬间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白胡子牧羊人，袭击我的歪木棒上沾着羊粪，刚才我提刀从他身边过时，以为他是一个无辜的牧羊人，没去杀他，却挨了他一棒子，我嫌被一根牧羊棒打死丢人得很，眼珠偷偷地向四周看，像小时候做错事怕被人看见似的。
后来鸽子飞起来，哗哗的一片翅膀声，接着我听见有人念诵，我睁开眼，月光盈盈的沙地上，跪着一个人，倒地的士兵往那边爬，有断腿的、少一只胳膊的、半个身体不动的，更多的是无头的身体，竭力往那边爬，我也不由自主往那爬，快爬到跟前了，才听出念的不是昆经，听不懂，身旁全是黑勒兵，我头埋在沙子里，不让他们看见。他们眼里没有我，每个人都捧举双手，眼望西天。没手的半个断臂捧起，没眼睛的用血污的眼眶凝望。我认出他们都是天门徒。
两军打成一片时，成群的鸽子在天上飞，刀刃碰击的声音把树林里的鸽子惊飞，那场仗直打到深夜，战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我朝后望，耳朵后面有念昆经的声音。我转身往那边爬，不远的沙丘上端坐一昆门徒，月光在他头顶上反光，好多人往那里爬。沙丘下聚了一圈一圈人。我快爬到时头撞上一个黑勒兵的头，他的一条腿伤了，拖拉在地，身体侧地在往天门徒念经处爬，我俩头顶头黑黑对望了好一阵，他打量着我的身体，他比我矮小，我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可是，他的眼睛厉害，死死盯着我看，我看不过那双眼睛，我把头仰向夜空。
妥，我听见鸽子咕咕叫，又到这地方了。还是三年前那些鸽子的叫声。我用你的耳朵听见。我不想用你的眼睛看。你的眼睛忙着看你所见的东西。固玛到了。
这时我听见远处的马蹄声，我熟悉的马蹄声，在那里，撤离的毗沙军悄然转身，后队变前队，顶着月光和漫天星辰，朝这里嗒嗒而来，我做梦一样从满是血污的沙土中爬起，加入到队伍中，失去的脑子从远远的地方回来，身体的气力回来，勇敢和无畏回来，我从那一刻变成一个没有畏惧不知疲惫的夜军战士，不管白天跟乔克努克将军打了胜仗还是败仗，也不管败退多远，一旦北斗星的勺指到头顶，没有任何指令，队伍在黑暗中悄然转身，向着天黑前撤离的地方，嗒嗒而去。
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