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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头

就在库低垂着头想这些的时候,有人扛来梯子,一个驴骑兵把缰绳交给另一个,提镰刀往上爬梯子,他给旁边的人说,几个妇女娃娃,我一个人就收拾了。

三年前库牵着毛驴谢入住她家时,老太太微微一笑又瞬间平静的表情一直留在库心里。库心里还有一个难言的愧疚,他对她隐瞒了她儿子觉被杀的消息,他从心里不愿把这个消息捎给这户人家,他们或许至今以为大儿子觉还在指挥毗沙军前锋,正在打回家的路上。老奶奶的两个儿子死了,寻找儿子头颅的丈夫没有回来,他把两个被砍了头的儿子的躯体绑在驴背上,驴缰绳交给同村的人,自己满荒野地找儿子的头。在老奶奶心里,她还有两个儿子活着,他们会回来救她。

他爬一截往上看一眼,又往下看一眼,他得看清把脚踩在梯子横杆上,又要提防上头高举的锄头。他的头刚探上房顶,头发就被老奶奶拿左手一把抓住,右手的镰刀像收割葫芦一样,嚓地一下把头割了,没头的身体沿倾斜的木梯滚落下来,木梯也倾倒在地。

库本想走近劝劝这户人家,至少跟老奶奶说句话,安慰她几句,又觉得自己羞愧难当,没有勇气出现在这个老奶奶和那家人面前。

老奶奶把割了的头举起,狠狠扔下来,正好砸在一头驴背上,驴惊叫着奔跑起来,惹得其他驴一起“昂昂”大叫。

下面的人朝上喊,扔土块打。上面的人拿锄头抵挡。

骡子黑丘也“昂昂”地大叫起来,她驴的那一半加入到大叫的驴群中,马的那一半看着走过身边的马队,驴的那一半侧眼看见倒骑着附体在库身上的鬼魂妥觉,觉用妥的眼睛看见站在房顶拿一把镰刀抵抗的母亲,看见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是他几年前一个夜晚让妻子怀上的,他的儿女都不认识他,他每次回村子都是黑夜,在满村子的狗吠声里摸进家门,摸一把孩子熟睡的脸,摸见一脸泪水的妻子。他的老母亲坐在暗处,再黑的夜里她都能感觉到儿子回来。自从四个儿子都去了战场,她的耳朵便一直朝着村外的路,她一夜夜地在风声和尘土的声音里辨认儿子回家的脚步声。

村头小寺院前聚了好多人,挨着寺院的房顶上站着四个人,库认出是他上次借住的那家的人,都站在房顶上,老奶奶提着镰刀,表情安静。儿媳妇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在哭。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举着锄头,毫无恐惧地盯着地上的黑勒人。大部队已经开往村外,留下的驴骑兵围住房子。驴骑兵手里的武器也都是镰刀锄头。

觉用妥的眼睛看见这一切,这双眼睛里满是身体的悲哀。

半个村庄在燃烧,都是红柳条编制的房子,着起来就是一堆干柴。不改宗的人家被烧着,烧着的房子又把一旁改了宗的人家引着,一时间栏杆村全着起来,人和驴都往村头跑。

其实觉不悲哀,他只是冰凉地看着,像小时候守在路口等家里人回来,他知道他们很快就都回来了,回到他这里。只是,他在这边什么都没有。他长着一颗他们不认识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