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看到家乡遭殃。”卡汗冷冷地说。
“谢。”库没有唤出她的名字,只嘴角微微动了动,像一个微笑,没完全展开便凝固住。然后,库身体软软地往一边倒,旁边的卫兵一手拦住他,像抱一个孩子一样把他从骡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
躺到地上的一瞬,库感觉自己完全变空了。刚才,库满头大汗从驴群里跑出来,被卫兵搀扶着骑到骡子背上时,便感到自己在变轻,仿佛身体里的那头驴跑掉没有回来。库能感到自己在迅速地塌陷,刚才还奔跑鸣叫的那个自己永远地远去了。库无助地张着眼睛,看见满天空五彩缤纷的驴鸣,库第一次看见驴鸣是如此有色有形。库眼睛圆睁,想看见自己刚才的那阵鸣叫是如何灿烂,库仿佛看见了,眼睛一动不动地静止在那里。
库在万头毛驴的鸣叫声中清晰地听到了谢的叫声,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粒尘土,干干净净,库知道那是自己身体里的叫声,他本来早就死了,这头附体的小母驴把他的命延长至今,她天真的目光撑开库耷拉的眼皮,她倔强的脾气常常让库挺直脖子,她在里面撑起库早该塌陷的躯体,库甘愿任她奔跑喊叫,用他的喉咙喊出让千万人迷狂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他的身体里活着一头驴,他用驴力气走完最后的一截路。
已经脱离开库身体的谢,歪着头怜悯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宿主仰躺在地,谢的魂拿嘴蹭库的脸,又蹭肩膀,像她在奥巴、在固玛、在他们一起赶赴黑勒的许多个荒睡野外的清晨,她醒来,拿嘴蹭还在梦中的库。
“谢。”
库的魂在那一刻睁开眼睛,仿佛从一个长睡里醒来,看见自己往满是驴蹄印的沙漠里跑,后面是黑乎乎的追赶他的人,跑着跑着他突然发现自己长出了四个驴蹄子,他放趟子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