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理解我，以及我说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在她身上做那些该死的测试，来决定你把她当人还是当动物。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我肯定你还记得我们在泰拉多尔VIII上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吉姆打断了纳鲁德的话。
纳鲁德看着吉姆，表情有些窘迫。“听着，你必须理解……”
纳鲁德看起来十分窘迫。“呃，记得，当然还记得。”如果不是游骑兵的努力，刀锋女王可能在当时就获得了那个外星神器的关键信息，之后那个神器能否将她复原成人类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可能她在获得那些信息之后，就顺便杀掉那个星球上所有科学家。
“不。”
瓦伦里安轻声说：“我们的战舰受损不轻，人员的伤亡也很严重，我们用于医疗和修整的物资储备已经低到一个非常危险的水平上了。米拉在战舰维修方面提供了一些帮助，但是莎拉有一丁点闪失的话，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我们必须赶到莫比斯的秘密基地去，在那里，我们至少能够获得比较好的掩护，莎拉也能够得到她所需的照料。”
“那么，在我们分头离开之前这段时间里，就让我简单地告诉你们一些需要注意的事。”纳鲁德说道。为了避免旁人听到，他们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他转向吉姆。“我知道你不乐意听我这样说，但是我有必要在……在研究对象身上做些测试。她的基因里还是混杂着异虫的DNA片段，瓦伦里安已经告诉我，她的外形转换并不彻底，那就是证据。我们必须要确定她到底有几分属于人类，是不是让我们可以相信她，或者我们不得不限制她的行动，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及……”
“他们说得没错。”马特说话了，引得吉姆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他。马特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给你一个清单，列出我们现在的储备物资，以及我们飞船上的损伤，长官。对于他们的提议，我的反对情绪一点也不比你少，但是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米拉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不希望她为了帮助我们而遭受损失。”
“同意，但是我们不能拔腿就走。太招人注意了。”霍纳说道。
吉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酒瓶，伸手展开卷在袖子里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划着火柴点燃。他想着莎拉躺在治疗室病床上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起她万念俱灰的神情，想起她连饭都不肯吃，想起这个曾经迅捷轻盈的女人现在脆弱的样子。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们越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危险越小。”博士说道。
他也不愿意让米拉涉险。他沉思着，将烟从鼻孔中喷出来，他再次看向纳鲁德，双眼带着一种怀疑的神色眯缝起来。
“很高兴再见到，博士。”吉姆慢吞吞地向埃米尔·纳鲁德打招呼。
“你对她做任何事情——包括看她一眼——都必须有我在场。”吉姆说道。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一种迫切的情绪，让对方明确地感受到他这句话中致命的分量。“另外，她能不能接受那些治疗，决定权在我。如果你不同意这些，我们就找别的人来治疗她。明白了吗？”
吉姆伸出手去拿马特的啤酒瓶，霍纳正一本正经地喝着另外一瓶，这时一个身影滑进了瓦伦里安身旁的座位里。一开始，这个人的面孔藏在兜帽下，看不出究竟，当他抬起头以后吉姆瞥见了那个人雪白的胡子和鬓角。
纳鲁德张开嘴，说出了他的回答。
“好家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估计米拉确实安插了不少人在这里准备保护我们。”
莎拉·凯瑞甘猛地睁开了眼。有些什么出了问题。吉姆……吉姆有危险，或者那只是个噩梦？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有各种闪过眼前的噩梦，以及不断被发现的记忆片段缺失，莎拉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她抵抗着药物带来的眩晕，挣扎着想要发出警告，她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医生……”
瓦伦里安做了个鬼脸，然后装出一副脖子疼的样子，伸出手使劲地揉自己的脖子，并借这个动作转了转脑袋，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桌子。
耶兹立刻走到她身旁，问道：“怎么了，莎拉？”
“没错，”马特说道，“顺便一提，瓦伦里安，坐在角落里那几个家伙是不是有点面熟？”
“吉姆……他不在这里，他不在休伯利安号上，对吧？”
片刻之后，他们转身离开吧台，走向一桌空位，这间酒吧里空位多得很。“迄今为止，没出乱子。”吉姆说道。
“没错，他确实不在。他正和霍纳舰长以及V先生在一起。”
两个玻璃杯和两个大瓶子被随意地杵到了吧台上。有些威士忌溅了出来，但是酒保并没有打算擦桌子的意思。吉姆端起酒杯，心里想着：库伯绝不会这样。即使在酒吧里黯淡的光线下，他也能看见杯子上清晰的指纹印。他耸耸肩，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精会杀死杯子里的细菌，一口酒沿着他的喉咙烧进胃里，感觉还不错。他马上点了第二杯，然后是第三杯。
一个半满的水瓶像是突然长出了翅膀似的，从房间的一头飘到了另一头。莎拉挣扎着起身，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准备下床。
酒保满眼怀疑地看着霍纳，但是他们所点的单就是暗号本身，并不意味着真的要他端出这些酒。酒吧里有些人竖起了耳朵。他们没有转身过来看，看那个即将要滑到桌子下面去的家伙。
“他有危险——叫他回来，立刻叫他回来，有人要抓他。”
这是他们应该说出的暗号。
斯旺不喜欢发号施令。他更喜欢跟工具打交道，喜欢双手沾满油污，这样感觉既实在又有成就感。他喜欢维修装备，喜欢跟那些与他有共同话题的技师们一起工作。他正站在休伯利安号的舰桥上，这整艘战舰正隐蔽在一大堆垃圾下面，他心里不怎么痛快。雷诺和霍纳到底为了什么要一起去见纳鲁德那个家伙？就不能一个去办事，另一个留在休伯利安号上指挥工作吗？那样斯旺就不用赶鸭子上架地在这里……
“啤酒。来两份，我有些渴。”霍纳说道。
“长官，”马库斯说道，“我……我认为我们正遭到攻击。”
“跟他一样。”瓦伦里安说道。
但是舰桥里没有任何警报声，没有任何警报，斯旺眯缝起双眼。“你认为？”他粗声粗气地回答，“我没有得到任何报告，是什么让你这样认为的？”
“我真想喝点塔桑尼斯的陈年八号威士忌。”吉姆说道。
“因为有人正朝垃圾堆开火。”
“来点什么？”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几乎带着一种挑衅。
即使听到这个消息，斯旺面不改色，只是那对刷子一样的粗眉毛皱得更紧了。
一种香甜、病态的气味弥漫在房间里，向那些懂行的人宣告这栋房子之前所经营的生意类型。至少，有一点显而易见，最近这个房子里没有再进行比卖酒更龌龊的交易了。房间里有几张桌子，和一些椅子，杂乱地放得到处都是。酒客们弓着背坐在桌子旁，握着各自的酒杯。马特走向吧台。酒保留着一把油腻腻的山羊胡子，大脑袋上文着图案，盯着三个人看了一阵子。
“长官……那个垃圾堆就是……”
“就是那栋房子，左边第二座。”马特轻轻地说道。三个人转向一座已经垮塌的建筑。门外没有任何标志明示这里面经营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意，在推开那扇老旧、破败的门时，吉姆觉得自己都有些紧张。
“就是我们用来隐蔽的，”斯旺接上了下半句话，“这是地狱的钟声。我们暴露了。联系布塞法洛斯号的舰长，快！”
这里的房子和吉姆小时候住过的房子有些相似：都是预制之后拼装的房子，只是质量比夏伊洛的要差得远。很多都已经散了架，用天然形成的大石头块支撑着。整个区域都有一种警觉而绝望的气息，徘徊不散。
埃弗雷特·沃恩舰长的影像出现在了控制台的屏幕上。“出了什么事，斯旺先生？”
吉姆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有的暗中窥视，有的不加掩饰。他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视线和几个人相交，但都无视了对方。幸运地，瓦伦里安在这个气氛中能够跟上吉姆和马特自信的步伐，三个人稳步向前走去。
“出了什么事？我们正遭受攻击，你这个白痴。”
吉姆轻轻地笑了一声。在马特开口提醒之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但是瓦伦里安却忙不迭地照办。
“我们探测到上面确实有些动静。”沃恩说道。
“好吧，”马特说道，“米拉说他的手下会混在这些难民队伍里盯着我们，但是我们可能不会知道是哪些人。她警告过我，这里的人有一些可能很愤怒，很绝望，正准备找个目标发泄一下，所以我们要把武器放在显眼一点的位置上。”
斯旺眨眨眼。“有些人正在向掩蔽我们的垃圾堆上开火，沃恩，”他说着，尽量简洁明了，“这还不够明白吗？”
“不过，杯水车薪。”吉姆说道。这并不是一种指责，只是纯粹的说出实情。原因很简单，难民太多了。
“我们已经识别出那些正在开火的飞船是属于雇佣军的，”沃恩继续说道，显得从容不迫，“有可能他们只是在攻击垃圾堆表面的什么人，小冲突而已，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被发现。”
“难民，”他说道，“很明显，米拉正在尽力帮助他们。”
“什么？”斯旺的声音猛地提高成怒吼，“你是榆木脑袋吗？我们必须掀开掩护，离开这里，动作要快！如果迫不得已，该反击就反击。”
马特正要说话，但是瓦伦里安抢先开了口。
沃恩抬起一条眉毛。“休伯利安号和布塞法洛斯号都是战列巡航舰，斯旺先生，它们都曾经是帝国的旗舰，而你认为正在攻击我们的飞船实际上只是怨灵战机，而且数量少得可怜，即使他们真的是在攻击我们，我估计他们的威胁也微乎其微。你打猎吗，斯旺先生？”
“这儿的人都是不久前搬来的，看样子像……”吉姆轻轻地说道。
“嗯？”斯旺被他不着边际的话问得一愣。
乐园镇四周有十多个避难棚组成的村落，村落中通常还有一两个破破烂烂的木屋，看了起来要比那些避难棚的年代要久远得多。这时风向变了，一股臭气袭来，吉姆差点被熏的窒息，那是经年累月堆积的尿水和粪便的气味，还有很久没有洗澡的人身上的气味。他看见挤作一团的一家子，当吉姆他们靠近的时候，这家人眼中充满了怀疑、恐惧还有厌恶。
“他们这种攻击应该算‘敲山震虎’。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如果我们贸然现身，那么就彻底放弃了继续在这个星球藏身的能力。我想你太高估了他们的水平。”
这里的空气很热，偶尔一丝微风扑面而来，吉姆挺喜欢这种天气的。与大风相比，他情愿热一点。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夹克、一件T恤、一条裤子和一双靴子，如果细沙都被风卷起来，他就惨了。他身上至少带了三把枪，其中有两把放在了明处。马特和瓦伦里安也是差不多的武装。在沉默中，三个人走向了镇子的边缘。
斯旺额头上的一根青筋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挤在喉咙口，堵在那里，到最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可不是到这里来喝酒的。”瓦伦里安说道，看来马特的玩笑对他不起作用。吉姆一直没有机会问他们俩在亡者之港的“远征”结果如何，但是能感觉到马特对这个元首继承人的不满已经减弱了很多——这是个好事，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他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只要那个跟瓦伦里安同姓的家伙没有打到他们头上，大家都应该相处融洽才对。
“我肯定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你们作为逃犯的日子里，”沃恩继续说道，“你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们反应过度。除此以外，我有令在身，除非我接到瓦伦里安王子的命令，我都会按照自己判断出的最优方案行事，而现在的最优方案就是继续隐蔽。”
“我说的那家酒吧是我们首先要去的。它以前是个吸毒的窝点，后来米拉清理了这个地方。我猜，这里可能还是不卖葡萄酒。”
就在这时。一阵狂怒冲破了滞在斯旺喉头的话语之障，堆积在那里的话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你这个白痴！到现在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你们舰队中大多数战舰已经被炸成了太空垃圾，你们的人已经损失殆尽，而你还坐在那里搬弄你那套狗屁理论，什么打猎，什么等你们的迷人王子。沃恩，我们现在都是逃犯了。作为逃犯，当受到攻击的时候，我就立刻反击！你照你那该死的方案行事去吧。”
“这个话可让我为难了，马特。”吉姆说道，“我肯定这个镇子上的酒吧多得你数都数不清。”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控制台上，差点直接砸坏它。沃恩那惹人生气的影像及时地消失了。“凯德！立刻破除掩蔽，准备反击！联系指挥官和舰长，告诉他们有危险，通知他们赶紧逃到紧急集合点！不……直接把我的线路接过去，让我直接跟他说。”斯旺觉得只有自己能表述清楚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
马特点点头说：“我们要去这个镇上的一个酒吧。”
“遵命，长官！”马库斯和舰桥上的其他人看起来松了一大口气。
他感到马特正看着他，于是飞快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无意冒犯，恕我直言，”纳鲁德说道，却不像无意冒犯的声音，“我不认为你有任何资格决定……”
他把飞行艇开到事先选好的位置，轻轻地将它降落在地面上。他们依次跳出飞艇，鞋子踩在柔软的红色沙地上，至少陷下去了一厘米。这种感觉以及眼前的红色让吉姆突然想起了查尔行星，他的心被猛地扯了一下。那已经结束了。莎拉已经获救了，纳鲁德很快就要赶来救助她，这是瓦伦里安向他保证过的。他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任务上，必须暂时忘掉过去，忘掉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曾经替自己背黑锅的朋友，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吉姆的耳朵里响起。“吉姆！我们现在正遭到攻击，看起来是雇佣军的人！你那个好兄弟瓦伦里安手下的舰长准备继续躲在垃圾堆里，但我们准备冲出去了。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也许也已经找到你们了！”
这个镇子是由一些破败的房子组成的，吉姆在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石头，准备把飞行艇放到石头下。他眯缝着眼盯着不远处的镇子说：“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太正常，但是米拉想要出卖我们的话，她早就可以动手了。”
纳鲁德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是吉姆在听到斯旺声音的一瞬间就没再听他说话了。
“不过，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的所作所为让她在这么远的地方也吃得开。”瓦伦里安说道。
“该死，”吉姆说道，打断了纳鲁德的话，“我们赶紧走。”在几道困惑的目光的注视下，他简单地吐出一个名字，“斯旺。”
马特满脸痛苦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知道。我完全不理解那个女人的做法，或者她是怎么想的。”
“啊哦。”马特说道，这是他对“该死”的文明说法。瓦伦里安和纳鲁德也足够机灵，不露痕迹地起身朝门外走去。酒吧里被霍纳和瓦伦里安认出是米拉手下的那个男人，克莱恩也站起身，加入了他们走向门外的行列中。另一个人跟上了他。
“没错，”吉姆说道，“而我的口味正好比较宽泛。米拉为什么选这个地方，马特？”
“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有雇佣军的武装在攻击休伯利安号，”马特低声说道，“赶紧通知米拉，然后……”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地狱总是各不相同的。”瓦伦里安在这两位游骑兵的身后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说道，“我可不打算那样做。”
吉姆，马特和瓦伦里安静静地坐在飞行器里，它正将一行三人从亡者之港那杂乱无序的垃圾场送往建立在戈壁荒野的乐园镇。“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马特喃喃地说。这个时候，吉姆正在镇子外找寻一个安全的停靠地点。
这时，吉姆突然感觉到一把枪抵在自己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