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约三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他说道。“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我猜你是我们的首要联系人,杰克。”
吉姆大吃一惊,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惊讶出现在脸上。莎拉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要把那个地方炸上天,当他和迈克以及蒙斯克在休伯利安号上听她的简报时,也没有提到这件事。他准备私下跟她聊聊这件事。越快越好。
“嗯,我的名字是马特·霍纳,长官。”
“我们会用大爆炸向这个地方告别,”莎拉说道,“所以一定要掐准时间。”
“马特?我一直以为是杰克。”
“我不知道,但莎拉可以。我们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有良知的科学家,还有那些……嗯……那些实验材料安全地带到鸬鹚号上来。你的工作,就是做好准备,在我们干活儿的时候搭把手,然后带着我们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霍纳的脸微微一红。“很多人都有这种误会,长官。”他恭敬地说道,“另外,我也不是坐在角落里吃派的那个人。还有就是,我讨厌李子。”
“你怎么知道哪些人想要离开呢?”霍纳问道。
那是一个古老的童谣,一个关于小杰克·霍纳的童谣。吉姆有些尴尬。“抱歉。”他说道。马特咧开嘴,给了他一个“没关系”的微笑。
“这个研究中心里的科学家暗地里在当地的居民身上做实验……”吉姆说道,“就是刚刚莎拉提到的实验,那也就是我们赶去阻止他们的原因。”
吉姆顿时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你是我们的首要联系人,马特。”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态度严肃得多了,“你就是我们的‘安全绳’,我们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她无须再多说什么。这位大副不安地看看她,又看看另一位女士。
就在那瞬间,马特突然站得笔直,双眼充满了热切的神情。“遵命,长官。”他说道,“请你们放心。我准备把整个计划复述一遍,请批准。”
“噢,那些全是真的。”
“开始吧,年轻人。”
“是的,女士……”霍纳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马特清了清喉咙。“凯瑞甘小姐伪造了一份文件,批准被通缉的恐怖分子詹姆斯·雷诺到科研中心去参观和考察。报告称这个恐怖分子的身份需要保密。我们已经收到了首席科学家发来的确认信息。由于雷诺先生已经有一位幽灵陪同,所以无须再增加额外的保安配置。”
霍纳不安地看着他的船长,那是一位仪态端庄、皮肤黝黑的女士,名叫夏琳·穆尔。她对他点了点头,允许他表达意见。
他抬眼看了看凯瑞甘。“迄今为止,讲得不错。”她说道。于是马特继续讲下去。
“流言?你是指那些人体实验?基因修饰?大脑改造?病毒测试?心灵感应能力实验?以及对不服从人员的折磨?就是那些流言?”莎拉的语气里有些掩饰不住的怒意。
“鸬鹚号被允许在轨道上停留,直到陪同的幽灵确认关于雷诺的那份文件中涉及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并且安全地回到船上。当你们两位进港之后,雷诺先生必须要表现得很安分的样子,然后我们会根据凯瑞甘小姐提供的基地蓝图为你们指路。之后……”
“我无意冒犯,女士。”霍纳说道,“不过我们最近听说了不少流言,那些不可能都是真的。”莎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使得他的信心变得动摇了。
片刻之后,和着靴子踩在金属的地板上的踢踏声,吉姆和莎拉在这艘老旧的商用船上散步。吉姆打破了沉默,“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些大爆炸的事儿?”
“实验材料。”莎拉冷冷地说道。吉姆在心里耸了耸肩,他本来想用的词语是“病人”之类的。
她没有直视他。“当我决定告诉你的时候,吉姆。”她说道。
“是的,被迫。”吉姆答道,“不过并不是全部。注意,他们中可能有一些挺享受那个工作,以为自己从事着以科学为名义的工作。实际上,他们中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痛恨在那里发生的一切。我们要拯救他们,就像我们拯救那些,那些……嗯……”他转向莎拉,希望她帮自己接上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词。
“为什么蒙斯克会下这种命令?”
“被迫?”鸬鹚号上年轻的大副疑惑地问道,他的这艘商用飞船正把吉姆和莎拉送向他们正在议论的科研基地。这位似乎名叫杰克·霍纳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无邪的双眼,耳朵背后总是潮乎乎的。吉姆觉得这个面孔很亲切。就在不久之前,他照镜子的时候,就能看见一张那样的面孔。直到那场激战和那次背叛彻底地改变了他。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他没有下这个命令,是我做的决定。”
“我们必须把那些人救出来,不计代价,”吉姆固执地说道,“我们的头儿说,在‘奥娜Ⅲ’工作的科学家们,很多都因为被迫在这里工作而情绪低落。”
“什么?”
星际纪元2500年
“作为在前线这个小队的最高指挥,决定行动计划的权力在我手上。”
他俯下身子,对她耳语道。“我爱你,莎拉。你知道吗?不管发生什么。”
“这个该死的重要决定至少要跟老板确定一下。”吉姆说道。
“我不知道,”她轻轻地说。“这一切我都不敢确定。”如果是其他人,恐怕会被她这种冷静的语气骗过去。但现在的吉姆不会上当。她现在的情绪仍然不稳定,平静的外表下有很多汹涌的情绪暗流,她只是拼命地盖住了它们。而很多人都知道,很多东西,如果盖得太紧,那等到下面的东西爆发出来的时候,结果将更加可怕。
“阿克图尔斯又不是我爸!”她吼起来。他避开了她狂暴的目光,随后她冷静了下来。“我们不能让那些科研资料泄漏出去。”她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但微微有些发颤。“这些资料不是出于正派的动机而搜集出来的,他们不是为了治病,或者以任何跟人道主义沾边的目的而进行那些研究的。那是从酷刑中搜集到的数据,用以实施更残酷的酷刑,用来折磨那些无辜的人,那些无力阻止这个怪物诞生的人。”
说完,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一轮怒气和狂躁的爆发,但莎拉的手腕在他手里失去了力气一般软了下去。任凭他轻轻地把它放回了身旁。
突然间,吉姆明白了凯瑞甘说的这些不是任何“任务”和“情报,”而是她自己的故事。他停下脚步,轻轻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想让她停下来冷静一下。她甩开吉姆的手,也停下了脚步,但下巴依然绷得紧紧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伤害自己的理由,”他轻轻地说道。“你伤害自己也不能让死去的人复生。再说了,那一切的罪都不是你犯下的。那都是该死的感染。是它们让你变成了刀锋女王,莎拉。你没有犯罪。你永远都要记住这一点。”
“莎拉,在任务中加入额外的工作,尤其是这种爆炸,会使任务更加危险,让我们和那些需要营救的人都处在很大的风险中。”吉姆幽幽地说道,“我知道你想……”
她开始沉默,然后伸出一只手,慢慢地伸向她的头顶,看样子是想要捋顺那些触手。但吉姆知道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动作,所以他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再次伤害自己的动作。
“这个决定跟复仇无关……”凯瑞甘打断了吉姆的话,在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了,“它关乎正义。在这里做出那些恶行的人,已经失去了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权利。那些他们那些根本不应该获得的知识,吉姆,我都知道,比如强尼的事。”
“你不愿意继续说了吗?”
吉姆突然感觉全身冰凉,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样,他踉跄着退了一步。
“没什么好争的。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吉姆轻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抬杠你知道吗?或者这样说吧,我——没有心灵感应能力——不能了解另一个人真正的想法。”
“迈克……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我读取了强尼的思维。”
“如果有心灵感应能力的话,就能够了解。”
“我明白了。”
“你知道,我以为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没人能够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真正的想法。”
“不,我想你没有弄明白。我……在这个宇宙中,可能没有人能够比我更加了解你的感受。你的儿子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吉姆。我很遗憾。”
“你根本不明白!”奇怪的是,吉姆从她的声音里同时听到了冰冷的寒意和燥热的恼火。她现在正处在极度的狂怒之中,但凭借钢铁一般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他有些想伸手碰碰她,但也知道这个举动不会受欢迎。因此,他只是把说话的声音放轻了。
吉姆点点头,喉头动了动。“我时常在好奇。莎拉……你不能告诉我他们对小强尼做了些什么,但是……恳请你告诉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是的,他们说了。你可真不要命啊。”
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不要问我那件事。”莎拉几乎是在乞求着。
“不,我只是了解你,而且我也听到了刚才医生告诉了你之前发生的事。”
“如果没有弄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想实施这个计划,我没有办法支持你。”吉姆说道。
“又在读取我的思想?”
莎拉把头扭向了一边。“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讨厌我。所以你最好不要知道。”
“别盯着我的头。”她冷冷地说道,没有转过身。
“我想,自己一直是个神经大条的家伙,”他说道,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而且我相信,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莎拉。”
“嗨,亲爱的。”吉姆说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冷静、淡然的语气说道。“联邦策划了幽灵项目。在他们的脚下有太多的罪恶,吉姆,我从不轻易提罪恶这个词。我已经做过的事情,永远不会被抹去了。”
吉姆从两个医生身旁走过,坐在了莎拉身旁的椅子上。当他把椅子拖到床旁边时,故意拖得很大声,好让她知道他来了。她背对着他,当他坐下的时候,她也没有移动。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见那一根受伤的“头发,”它的根部已经被仔细地包扎好了。
吉姆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他们中的一个被带走,然后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而自己即将听到那些折磨的手段;另一个死于癌症,那完全是因为政府对食品安全袖手旁观,挨饿的人们有很多死于食品问题。没错,他对用“罪恶”这个词来描述联邦没有任何异议。
“她不会无视我的。”
“当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就跟强尼的年纪差不多,那时我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他们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能力,并希望我展示出那些能力,以便他们研究和分类,从而找出利用我的最佳方式。我被单独关押起来,只有在准备做测试的时候才放我出去。有一天,他们给了我一个伙伴。那是一只小猫。她只陪了我三个星期。这只黑色的小猫有白色的前额和白色的爪子。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靴子。”
“是的。”耶兹答道。“但是贝克医生认为她在故意无视我们。”
吉姆突然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但他必须听下去。
“她已经醒了?”吉姆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并且看了看躺在房间另一侧床上的身躯。
“他们在靴子体内植入癌细胞。那些癌细胞会慢慢地杀死她,让她死得很痛苦。然后他们告诉我,我有能力结束她的生命,结束掉她的痛苦。”
“从那时开始,她就不再回答我们任何问题,就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做了什么?”
吉姆不动声色地答道:“知道了。”
“什么也没有做。”莎拉选择让这个无辜的小生命继续遭受痛苦的折磨,而不是向那些施加折磨的人屈服,直到今天,当时的选择仍然让她十分痛苦。
“她刚刚试图拔下自己头上的……唔,从现在起,我们称其为‘头发’好了,”贝克说道,“根部有一点点被撕破了,幸好那只是一个小伤。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是因为你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你能够做什么?”他说道。
吉姆觉得肠子拧成了一团。“出了什么事?”
“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就用自己的能力杀死过别的生命。”她答道,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低沉。“我知道他们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而我再也不想使用自己的能力了,再也不。”
“不大好。”年长一些、名叫耶兹的医生答道,“我们刚刚遇到点儿小麻烦。”
“但是你还是做了。”他幽幽地说道,“到现在你也没有停止。”
“她怎么样了?”吉姆问道,声音里不由得流露出了关切的语调。
这是个残忍的事实,但吉姆的语气里满是同情,而不是恶意。
莎拉躺在床上,呼吸缓慢但有规律,各种各样的管线连接到她的手臂上、胸口上。她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没错……”她答道,“但那些都是不得不做的,是为了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在这个被称为科研基地的地方,他们正在重复一些当年在我身上做过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比当年更残忍——男人、女人、孩子,都是他们的实验品。我要把这个地方炸上天,吉姆,那是必须完成的工作。你会跟我一起干吗?”
他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看起来也有一阵子了。他从一些军用物资里翻出了面条和用来调味的酱汁。几分钟之后,当他端着两个盘子回到莎拉的房间时,发现房间不同的两张脸上流露着相同的表情——无论是年纪稍大,苍白的皮肤上皱纹横生的那一位,还是有着光滑的咖啡色皮肤的那一位——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关心的表情。
吉姆没有任何犹豫,他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个残酷的画面:小猫渐渐地被病魔击倒,而伤心欲绝的小女孩看着小猫日渐衰弱,心如刀绞。
“该死,”吉姆说道,“我越来越觉得,尽早离开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吉姆对凯瑞甘用力地点点头。
米拉不久前告诉他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这里没有人帮他做饭,也没有人帮他打扫卫生。当他在宽大的厨房中四处翻找,准备找些东西热来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非常的怀念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刺客管家”兰德尔。他相信那个男人一定有办法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做出丰盛的饭菜。他突然想起了有一次和泰凯斯一起在这间厨房里的场景:当时,泰凯斯自顾自地从还在炖菜的锅里舀出菜来,那位首席管家虽然有些恼怒,但也对他无可奈何。他们不止一次地在凌晨摸进厨房找吃的,用来减轻第二天早晨的宿醉。
“算我一个,亲爱的。”他说道。
吉姆离开了一小会儿。从心理上讲,他一点也不愿意把莎拉单独留给陌生人,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类,他各种各样的生理需求,其中一个就是进食。他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两位医生——耶兹和贝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