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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十一章 事情渐渐复杂起来了

“好吧,”达尔大尼央说,“我会发现的;既然这些秘密会影响到您的生命,就应该让这些秘密变成我的秘密。”

“看出了,”博纳希厄太太回答,“因此请您问我个人的秘密吧,我会说给您听的,但是别人的秘密,那是另一回事了。”

“千万不要这么做,”年轻女人叫了起来,严正的态度使达尔大尼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啊!千万不要插手那些与我有关的事,千万不要想方设法在我要完成的那些事里协助我。以您被我引起的对我的关怀的名义,以您给予我的、今生今世我不会忘掉的帮助的名义,我要求您这样做。您应该相信我对您说的话。不要管我,对您说来我已经不存在,就像您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您清楚地看到对您说来还存在危险,既然一个词儿就能吓得您发抖,而且您也承认如果有人听见这个词儿,您就会给毁掉。啊!听我说,太太,”达尔大尼央握住她的手,用火热的目光盯住她,叫了起来,“听我说!请您更大方一点,请您信赖我;难道您没有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的心里有的只是忠诚和同情吗?”

“阿拉密斯也应该跟我一样做吗?”达尔大尼央问,他被激怒了。

“住嘴,住嘴,坏东西!”年轻女人叫了起来,“难道您想毁掉我?”

“您向我提到这个人名已经有两三次了,先生,然而我曾经对您说过,我不认识他。”

“我在您脚边找到,放回到您口袋里的那条。”

“您敲那个人的护窗板,却不认识那个人。得了吧,太太!别以为我这个人太容易轻信别人。”

“哪一条?”

“老实承认吧,您编出这段故事,造出这个人物,是为了使我说出真相。”

“您忘了那条饰有纹章的绣花手绢。”

“我什么也没有编,太太,我什么也没有造,我说的是没有半点虚假的事实。”

“他们能抢我什么呢?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您说您有一个朋友住在那所房子里?”

“难道这不要紧吗?”

“我还要说,而且第三遍重复说,那所房子里住着我的朋友,这个朋友就是阿拉密斯。”

“我只有强盗好害怕。”

“这一切以后会弄明白的,”年轻女人低声说,“现在呢,先生,把嘴闭上!”

“在回去的路上您什么也不再害怕了吗?”

“如果您能够一直看到我完全向您敞开的心房里,”达尔大尼央说,“您会看到那么多的好奇心,您就会可怜我,您会看到那么多的爱情,您就会立刻满足我的好奇心。对爱您的人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现在,先生,我就是来这儿;非常感谢您的高尚的陪伴,使我免遭我单独一个人走会遇到的所有危险。但是执行您的诺言的时刻到了: 我已经到了我的目的地。”

“您太快地谈到爱情,先生!”年轻女人摇着头说。

达尔大尼央把胳膊伸给博纳希厄太太,她紧紧地挽住,虽然她有说有笑,身体却还在颤抖。两个人走到了竖琴街的地势高的一头。到了那里,年轻女人显得犹豫不决,就像她在沃吉拉街上已经表现过的那样。然而她似乎从一些特征上认出了一扇门;她走到这扇门前,说:

“这是因为爱情朝我来得快,而且是第一次来,要知道我还不满二十岁。”

“挽住我的胳膊,让我们走吧。”

年轻女人偷偷看了他一眼。

“以贵族的人格保证!”

“请您听好,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达尔大尼央说,“三个月前我差点儿为了一条手绢跟阿拉密斯决斗,这条手绢和您给待在他家里的那个女人看的那条手绢一个样,而且我可以肯定,上面有着相同的标志。”

“以名誉保证?”

“先生,”年轻女人说,“我向您发誓,您拿这些问题烦我已经把我烦得受不了啦。”

“是的。”

“可是您,那么谨慎,太太,好好想想,如果您带着这条手绢被逮捕,如果这条手绢被搜出来,您不就受到它牵连了吗?”

“不在我出来的时候侦察我?”

“怎么会呢,姓名开头字母不就是我的姓名开头字母吗: C·B·,康斯坦丝·博纳希厄。”

“是的。”

“或者是卡米耶·德·布瓦特拉西。”

“然后您就离开我?”

“别作声,先生,再说一遍,别作声!啊!既然我为我自己所冒的危险不能阻止您,那就请您想想您可能冒的危险!”

“我自己还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如果您让我护送您,一直护送到您要去的地方,我答应您做您所希望做的每一件事。”

“我?”

“您真的后悔吗?”

“是的,您。认识我会有进监狱的危险,会有生命危险。”

“难道就不可以后悔了吗?”

“那我就再也不离开您。”

“为什么您不能立即照我所希望的去做呢?”

“先生,”年轻女人双手合掌恳求说,“先生,以上天的名义,以一个军人的荣誉的名义,以一个贵族的谦恭的名义,请您走吧,瞧,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有人等我的时刻到了。”

“好啦,太太,我明白了,一切都必须照您所希望的去做。”

“太太,”年轻人鞠了一个躬说,“像这样对我提出要求的人,我什么也不能拒绝她;放心吧,我走了。”

“这个词儿太温和了。”

“不过您不会跟着我,您不会侦察我吧?”

“冒失鬼。”

“我立刻回自己的家。”

“对那些违背他人意愿而跟在他人后面的人怎么称呼呢?”

“啊!我原本就知道,您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博纳希厄太太大声说,她把一只手伸给他,另一只手放到一扇几乎嵌在墙里面的小门的门环上。

“这个词儿有点严厉了。”

达尔大尼央抓住伸过来的那只手,满腔热情地吻着。

“一个贵族的帮助,而不是一个暗探的监视。”

“啊!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见过您,”达尔大尼央态度粗暴地叫起来;这种天真的粗暴态度,女人往往比彬彬有礼的矫揉造作的态度更喜欢,因为它暴露出真实思想,它证明了感情胜过了理智。

“可是您曾经请求……”

“不!”博纳希厄太太用几乎是温存的嗓音说,同时握紧达尔大尼央的手,达尔大尼央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不,我不会跟您一样说;今天不成功,将来就未必不成功。谁知道将来有一天我自由了,我会不会满足您的好奇心呢?”

“我不需要您。”

“您对我的爱情也作出同样的许诺吗?”达尔大尼央快乐到了顶点,叫了起来。

“为什么?”

“啊!这方面我不愿意作出保证,这取决于您以后能在我心里激起的是什么感情。”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再见了!”

“那么,今天呢,太太……”

“我等您,看着您出来。”

“今天,先生,我还只有感激之情。”

“怎么知道?”

“啊!您太可爱了,”达尔大尼央伤心地说,“您辜负了我的爱情。”

“我呀!我能知道!”

“不,我利用了您的好心,仅此而已。但是,请您务必相信,跟有些人打交道,一切都有可能重新获得。”

“我还一点也不知道。”

“啊,您使我成为最最幸福的人。别忘了今天晚上,别忘了这个许诺。”

“不过以后陪伴您的,是一个男人呢,还是一个女人?”

“放心吧,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我会记起一切的。好!您就走吧,以上天的名义,走吧!有人在午夜十二点整等我,我已经迟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迟了五分钟。”

“这么说您单独一个人回去?”

“是的;但是在某些情况下,五分钟就是五个世纪。”

“不必了。”

“当一个人在爱的时候。”

“需要等您吗?”

“哟!谁对您说我不是在和一个恋人打交道?”

“您会知道的,因为您要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才分手。”

“等您的是一个男人?”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一个男人!”

“可是您去哪儿呀?”

“瞧,争论又开始了,”博纳希厄太太说着,脸上露出了带着不耐烦的、淡淡的笑容。

“送到我去的地方。”

“不,不,我这就走,我这就离开。我相信您,我希望我的忠诚能得到您的充分信任,哪怕这种忠诚近于愚蠢。再见,太太,再见!”

“送到哪儿?”

达尔大尼央就像感到自己非得猛下决心,才能放开他握住的那只手似的,急匆匆地跑了。这时候博纳希厄太太就像敲护窗板那样慢慢地、间隔均匀地敲了三下。后来,达尔大尼央跑到了街角,回过头来看看: 门打开又关上,漂亮的服饰用品商的妻子不见了。

“现在送送我。”

达尔大尼央继续走他的路,他曾经许下诺言不去侦察博纳希厄太太;即使她的生命全靠她去的那个地方或者将陪伴她的那个人来决定,他也要回家去,因为他已经说过要回家去。五分钟以后他到了掘墓人街。

“乐意效劳。现在做什么?”

“可怜的阿多斯,”他说,“他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了。他不是等我等得睡着了,就是已经回到他自己家里去了;如果回到家里他会听说有一个女人来过。一个女人在阿多斯家里!总之,”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下去,“在阿拉密斯家里也有一个女人。这一切太离奇了,我真想知道知道这件事怎么了结。”

“既然如此,让我挽着您的胳膊。”

“糟透了,先生,糟透了,”有人回答;年轻人从声音上听出是普朗歇;因为他一边像忧心忡忡的人那样高声自言自语,一边已经走进了一条过道,通往他的房间的楼梯就在这条过道的尽头。

“不,您反而更值得崇拜了。”

“怎么,糟透了?蠢货,您这是什么意思?”达尔大尼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因此就不好了呢?”

“各种各样的不幸。”

“亲爱的博纳希厄太太,您很可爱;但同时您也是最神秘的女人……”

“哪些不幸?”

“啊!这就不是我本人的秘密了。”

“首先是阿多斯先生被逮捕了。”

“不过她是谁呢?”

“被逮捕了!阿多斯!被逮捕了?为什么?”

“这与我无关。”

“有人在您家里找到他,他们把他当成您了。”

“既然她住在他的家里。”

“是谁逮捕他的?”

“那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是被您赶跑的那些黑衣人找来的卫队。”

“确实如此,不过这个女人是阿拉密斯的朋友。”

“他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不说他跟这件事无关?”

“绝对不是。况且,您也看清楚了和我谈话的是个女人。”

“他不肯说,先生,相反的他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这时候需要自由的是您的主人,而不是我,既然他知道一切,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以为抓的是他,这样他就可以有充分的时间;三天以后我再说出我是谁,他们只能把我放掉。’”

“这么说您不是来找他的了?”

“好样的,阿多斯!高尚的心胸,”达尔大尼央低声说,“只有他才会这样!那些卫士做了些什么?”

“根本不知道。”

“四个人不知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是带到巴士底狱,也许是带到主教堡。两个人跟那些黑衣人留下来。到处都搜遍了,带走了所有的文件。还有两个人在那些人搜查时,到门口站岗放哨。等一切都结束以后,他们走了,留下了门窗大开的空房子。”

“是一个火枪手?”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呢?”

“不知道。”

“我没有找到他们,他们没有来。”

“您不知道那儿住着一个年轻男子?”

“但是,您曾经让人转告他们我在等他们,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吧?”

“当然。”

“是的。先生。”

“这么说您是第一次来到那所房子?”

“好,别离开这儿;如果他们来了,就把我遇到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到松果酒店去等我;这儿会有危险,房子可能受到监视。我马上赶到德·特雷维尔先生家里去,把这一切向他报告,然后我上那儿去找他们。”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好的,先生,”普朗歇说。

“得啦!您是不是要对我说您不认识阿拉密斯?”

“不过您得留下,您用不着害怕!”达尔大尼央又折回来鼓起他的跟班的勇气。

“阿拉密斯!他是谁?”

“请放心,先生,”普朗歇说,“您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想到要勇敢,就会勇敢;问题在于我想到要;况且我是庇卡底人。”

“当然,阿拉密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那就说定了,”达尔大尼央说,“你宁可让人把你杀了也不要离开你的岗位。”

“您的一个朋友?”博纳希厄太太打断他的话,问。

“是的,先生,为了向先生证明我对先生的忠诚,没有什么事我不能去做。”

“不是的,”达尔大尼央说,“我承认,不是的;我是偶然和您走到同一条路上来的;我看见一个女人敲我的一个朋友的窗子……”

“好,”达尔大尼央心里说,“看来我针对这个小伙子使用的方法肯定是正确的;以后遇到机会我还要使用。”

“您就是抱着这个愿望跟着我的吗?”年轻女人卖弄风情地微笑着说;她的略微有点爱开玩笑的性格重新又占了上风,从她认出她原来以为是敌人的人是一个朋友的那一时刻起,她的恐惧已经完全化为乌有了。

达尔大尼央一天奔走下来,两条腿已经感到有点累,然而他还是迈开双腿,以最快速度朝老鸽笼街奔去。

“不错,是我,”达尔大尼央说,“是天主打发我来照看您的。”

德·特雷维尔先生不在府邸;他的队伍在罗浮宫值班,他跟他的队伍在一起。

“啊!是您呀,是您呀!”她说,“谢谢,我的天主。”

必须找到德·特雷维尔先生;重要的是让他知道发生的事。达尔大尼央决定试试进入罗浮宫。他身上穿着德·艾萨尔先生部队的卫士服装,对他说来,应该算是一张通行证。

达尔大尼央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腰,把她扶起来;但是他从她的重量上感觉到她就要昏过去了,于是急忙用一些效忠的保证来使她放心。这些保证对博纳希厄太太说来毫无意义,因为怀有世上最坏的意图的人也可以作出这样的保证;但是嗓音的作用巨大。年轻女人相信听见过这个嗓音,她睁开眼睛,朝那个把她吓得半死的人望了一眼;她认出了达尔大尼央,发出一声高兴的叫喊。

因此他沿着小奥古斯丁街往下坡走,又顺着沿河街往上坡走,一直朝新桥走去。有一瞬间他曾经想到乘渡船过河,但是到了河边,他无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发现他没有付渡船艄公的钱。

“如果您愿意,就把我杀了吧,您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当他走到盖内戈街附近时,他看见有两个人结伴从王太子妃街出来,他们的外表引起了他的注意。

达尔大尼央跟在她后面追。对他说来,追上一个披着披风行动不便的女人,不是一件难事。因此他在她逃进的那条街的三分之一处就把她追上了。不幸的女人筋疲力尽,不是因为太累,而是因为害怕,当达尔大尼央的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时,她一条腿跪倒在地,用哽住的嗓音叫喊:

这两个结伴同行的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但是博纳希厄太太看见年轻人像一尊雕像离开壁龛似的离开墙壁,又听到在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便低低地叫了一声,朝前逃去。

女人的身材与博纳希厄太太一样,男人和阿拉密斯像得简直毫无区别。

有一个挺简单的办法可以查清博纳希厄太太上哪儿去: 这就是跟踪她。这个办法如此简单,因而达尔大尼央十分自然地,而且是出自本能地使用了。

而且女人披着的那件黑披风,达尔大尼央眼前似乎还浮现着它出现在沃吉拉街的护窗板前和竖琴街的大门前的情景。

不过,她冒这样的危险是为她自己呢,还是为另外一个人?这正是年轻人向自己提出的问题。嫉妒的恶魔在咬他的心,就像他已经是正式的情夫似的。

此外,男人穿着火枪手的制服。

因此这一定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什么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的重要事呢?爱情。

女人的兜帽拉得很低,男人拿着手绢遮住脸。这种双重的预防措施也表明了他们两人全都不希望自己给人认出来。

博纳希厄太太!当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时,他心头已经有过怀疑是她的念头;但是博纳希厄太太曾经打发他去找德·拉波尔特先生,为了让德·拉波尔特先生把她领回罗浮宫;她怎么可能晚上十一点半钟,冒着第二次被绑架的危险,单独一个人在巴黎的街上奔走呢?

他们走上了桥,就是达尔大尼央走的那条路,既然达尔大尼央是到罗浮宫去。达尔大尼央跟着他们。

在这同一瞬间,房间里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第二条手绢,和刚刚让她观看的那一条做了交换。接着在两个女人之间匆匆交谈了几句。最后护窗板又关上了;窗子外面的那个女人转过身来,一边把披风上的兜帽拉拉低,一边在离达尔大尼央四步远的地方走过去;但是她采取这种预防措施采取得太晚了,达尔大尼央已经认出她是博纳希厄太太。

达尔大尼央还没有走满二十步,就确信这个女人是博纳希厄太太,这个男人呢,是阿拉密斯。

到了那里,达尔大尼央差点儿大吃一惊地叫出来: 和深夜来访的女人谈话的不是阿拉密斯,而是一个女人。可惜的是他只能够分辨出她的衣服的式样,却不能看清楚她的容貌。

就在这同一瞬间他感觉到所有那些由嫉妒引起的怀疑都在他心里折腾开了。

达尔大尼央在他那个位置上看不到阿拉密斯的脸,可年轻人毫不怀疑从里面和外面的女人对话的是他的朋友。因此好奇心战胜了谨慎心,他趁着我们搬上舞台的两个人物看那条手绢似乎看得十分专心之际,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像闪电一样迅速,但是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地过去贴在一个墙角上,从那儿他的眼睛可以一直看到阿拉密斯的房间里面。

他受到了他的朋友和他已经像爱情妇那样爱着的女人的双重背叛。博纳希厄太太曾经发誓赌咒说她不认识阿拉密斯,在她向他发了这个誓以后才一刻钟,他又遇到她挽着阿拉密斯的胳膊。

见鬼,这条手绢可能表示什么意思呢?

达尔大尼央仅仅没有考虑到他认识漂亮的服饰用品商的妻子才不过三个小时,除了因为他把她从那些打算绑架她的黑衣人手里解救出来,她应该对他有点儿感恩之情以外,她什么也不欠他的,而且她什么也没有答应过他。他却把自己看成一个受到侮辱,受到背叛,受到嘲笑的情人;血和怒火涌上了他的脸,他决定把一切弄弄清楚。

这使达尔大尼央想起了在博纳希厄太太脚边拾到的那条手绢,而那条手绢曾经使他想起在阿拉密斯脚边拾到另一条手绢。

年轻女人和年轻男人已经发觉有人跟着他们,他们加快了步伐。达尔大尼央开始奔跑,超过他们,接着正好在他们到了撒马利亚女人水塔前面时,又回过身来朝他们走了回来,一盏路灯照亮了撒马利亚女人水塔,还把灯光投在这一部分桥面上。

达尔大尼央因此看见了年轻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白蒙蒙的东西,迅速地把它展开,样子看上去像一条手绢。这样东西展开后,她要她的交谈者看它的一个角。

达尔大尼央在他们面前停住,他们也在他面前停住。

不幸的是灯被转移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况且,加斯科尼人的眼睛,有人深信不疑地说,像猫眼睛一样,具有在黑夜里看见东西的本领。

“您想干什么,先生?”火枪手往后退了一步问,用的那种外国人的口音向达尔大尼央证明他的部分猜测是错误的。

我们可以判断出达尔大尼央是不是在贪婪地看,贪婪地听。

“这不是阿拉密斯!”他叫了起来。

街上的那个年轻女人只敲了一下作为回答,护窗板微微打开了一点儿。

“是的,先生,不是阿拉密斯;从您的惊呼声我看出您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了,我原谅您。”

他没有想错: 几秒钟以后,里面响起了连敲两下的笃笃声。

“您原谅我!”达尔大尼央大声嚷道。

达尔大尼央心里想,不可能一直就这样持续下去,他继续张大了眼睛看,竖起了耳朵听。

“是的,”陌生人回答,“让我过去,既然您不是找我打交道。”

但是使达尔大尼央大吃一惊的是护窗板一直关着。灯光亮了片刻也消失了,一切恢复到黑暗之中。

“您说得对,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不是找您打交道,是找这位太太。”

“哈哈!”不是在门边而是在窗边偷听的人想,“哈哈!里面的人在等着她来。现在护窗板就要打开了,这位女士就要爬进去了。很好!”

“找这位太太!您并不认识她呀,”外国人说。

三下刚敲过,里面的窗子就打开了,灯火从护窗板的玻璃上透出来。

“您弄错了,先生,我认识她。”

“她找的正是阿拉密斯,”达尔大尼央低声说,“啊,伪君子先生!这下子可让我撞见您是在怎样学神学了!”

“啊!”博纳希厄太太用责备的口气说,“啊!先生!我得到过您作为军人的保证,作为贵族的诺言;我希望我能够信任它们。”

这时候,也许是有人用一个相同的暗号回答了这声咳嗽,使得这个在夜间寻找的女人不再犹豫不决,也许是在没有外来帮助的情况下,她自己认出了她这趟奔走的目的地,只见她果断地走到阿拉密斯的护窗板跟前,用她的弯曲的手指间隔相等地连续敲了三下。

“我呢,太太,”达尔大尼央局促不安地说,“您曾经答应过我……”

年轻女人继续朝前走;除了她的轻盈的步子泄露出她年纪很轻以外,她刚刚还轻轻咳嗽了一声,嗓音再清脆没有了。达尔大尼央想,这声咳嗽该是个暗号。

“挽住我的胳膊,太太,”外国人说,“让我们继续走我们的路。”

达尔大尼央尽可能把身子缩拢,躲进这条街的最暗的一侧,藏在墙龛里的一条石凳旁边。

但是达尔大尼央已经被他遇到的事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一直抄着手,呆呆地站在火枪手和博纳希厄太太面前。

“见鬼!”达尔大尼央忽然想起了那个神学家的侄女,对自己说,“见鬼!这只深夜还在外面飞的小鸽子,如果找的是我们的朋友的房子,那才有趣呢。不过,凭良心说,还真像是这么回事。啊!我亲爱的阿拉密斯,这一次我非弄弄清楚不可了。”

火枪手朝前走了两步,用手把达尔大尼央推开。

这时候年轻女人一边数着房子和窗户,一边继续朝前走。其实这并不是一件需要很长时间和很困难的事。在那一边街上一共只有三所住宅和两扇朝着这条街的窗子;一扇是和阿拉密斯的房子平行的房子的,还有一扇是阿拉密斯本人的房子的。

达尔大尼央往后跳了一步,拔出了剑。

“我是不是主动去帮帮她的忙?”他想,“从她的步伐可以看出她很年轻;也许她还很美丽。啊!当然美丽。不过一个女人这个时候在街上奔走,肯定是出来会她的情夫。哎哟!如果我去打扰了他们的幽会,那才是找错了和她结识的门呢。”

在这同时,那个陌生人也迅如闪电地拔出了剑。

达尔大尼央刚刚走过首饰箱街,就已经认出他的朋友住的那所房子的大门,房子隐藏在一丛桐叶槭和铁线莲下面,桐叶槭和铁线莲的枝叶在房子上面形成了一圈青葱翠绿的天篷。这时他突然发现一样东西,好像是个人影,从塞尔旺多尼街出来。这个人影裹着一件披风,达尔大尼央起初以为是个男人;但是从身材的矮小,步伐的迟疑不决和迈步的困难上他很快就认出了这是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好像不能肯定这所房子是她要找的房子,抬起眼睛来辨认,停下来,往回走,接着又重新朝前走。达尔大尼央感到有点儿奇怪。

“以上天的名义,米罗尔!”博纳希厄太太一边叫喊,一边冲到两个殴斗者中间,两只手抓住了两把剑。

巴黎在两个小时以前就已经是黑黝黝的了,而且变得十分冷清。圣日耳曼区的所有大时钟都同时敲响了十一点的钟声,天气很暖和。达尔大尼央沿着一条小街走去,这条小街坐落在今天的阿萨街的位置上。他呼吸着被风从沃吉拉街吹来的馥郁的香气,那是在傍晚的露水和深夜的薄雾下变得清新凉爽的花园里散发出来的。散落在平原上的几家小酒馆里有人在喝酒,远远地传来了他们的歌声,不过因为厚实的护窗板关着,歌声变得不太清晰了。到了小街的尽头,达尔大尼央朝左转。阿拉密斯住的那所房子就坐落在首饰箱街和塞尔旺多尼街之间。

“米罗尔!”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一个想法突然在他的脑子闪现,“米罗尔!请原谅,先生;难道您是……”

接着他又暗自心里想,对他说来这是一个谈谈他的漂亮的博纳希厄太太的机会,如果不是在他的心里,至少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充满了她。对自己的初恋,并没有必要守口如瓶。初恋总是伴随着无比巨大的快乐,必须让这种快乐往外流,否则会把您憋死。

“米罗尔白金汉公爵,”博纳希厄太太小声说,“现在您可能把我们全都毁了。”

达尔大尼央一边考虑他未来的爱情,向黑夜倾诉着,朝星星微笑着,一边沿寻找中午街,或者按当时的叫法,沿猎取中午街,朝上坡走去。因为他当时是在阿拉密斯居住的街区里,所以他想到了去拜访一次他的这个朋友,解释解释他刚才打发普朗歇去找他,要他立刻去捕鼠笼的原因。普朗歇去时,如果阿拉密斯在家,那么他毫无疑问会赶到掘墓人街去,也许那儿除掉他的两个伙伴以外什么人也找不到,可以肯定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此这次对他们的打扰需要解释,这就是达尔大尼央高声自言自语的内容。

“米罗尔,太太,请原谅,请多多原谅;但是我爱她,米罗尔,因此我嫉妒了;您知道爱是怎么回事,米罗尔;请原谅我,并且请告诉我怎样才能为公爵大人献出我的生命。”

然而我们的读者可以放心;如果说达尔大尼央忘记了房东,或者在不知道他被人带到哪里去的借口下,假装把他忘记了,而我们呢,我们并没有忘记他,我们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暂且让我们像坠入情网的加斯科尼人一样把他忘了吧。这位可敬的服饰用品商,我们以后还会回过头来谈他。

“您是一个正直的年轻人,”白金汉说着朝达尔大尼央伸出一只手,达尔大尼央恭敬地握了握,“您提出为我效劳,我接受;隔着二十步跟着我们,一直跟到罗浮宫;如果有人侦察我们,把他杀了!”

还有博纳希厄先生呢,达尔大尼央曾经高声否认和他有关系,把他推到警探的手里,可是又曾经悄声答应过救他。这个博纳希厄先生又怎么样呢?我们应该向读者承认,达尔大尼央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他,或者说,即使想到过他,也是为了对自己说,不管他在哪儿,只要他待在那儿就行: 爱情是所有情感中最自私的一种。

达尔大尼央把拔出剑鞘的剑夹在腋下,让博纳希厄太太和公爵先走了二十步以后,才跟着他们,准备严格地执行查理一世的这位高贵的、优雅的大臣的指令。

而且,准备做最温柔体贴的情夫的达尔大尼央,暂且还是忠实可靠的朋友。他在针对服饰用品商的妻子做着各种爱情的打算时,并没有忘掉他的朋友们。博纳希厄太太那么漂亮,是完全可以在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的陪同下,领到圣德尼平原上或者圣日耳曼集市上去散步的女人,达尔大尼央能在他们面前炫耀炫耀被自己征服的女人将会感到骄傲。散步的时间长了以后,饥饿就会来到;达尔大尼央注意到这一点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那么就共进那种小型的可爱的晚餐,在这种晚餐上可以一边碰碰朋友的手,一边碰碰情妇的脚。最后,在紧急的时刻,危难的关头,达尔大尼央还可以成为接济他的朋友们的救星。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年轻的狂热亲信没有机会来向公爵证明他的忠诚。年轻女人和英俊的火枪手从梯子街的边门进入罗浮宫,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再说,达尔大尼央,我们没有向读者隐瞒他的经济情况。因此正如读者所知道的,达尔大尼央不是一个百万富翁。他当然希望有一天能变成这样的人,但是他自己为这个幸运的转变所定的时间是相当遥远的。眼下呢,眼看着一个心爱的女人希望得到女人们用来构成她们的幸福的那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而自己却不能把这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提供给她,这有多么让人绝望啊!如果女的富有而情夫并不富有,他不能向她提供的东西,至少她可以自己向自己提供;虽然她通常是靠了丈夫的钱获得这种快乐,但是她丈夫却很少会为此而受到感激。

至于达尔大尼央,他立刻到松果酒店去,找到在那儿等他的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

生活在富裕中的女人有许许多多对仪表上的要求,有许许多多高雅的爱好,和她的美丽非常相配。一双精美的白袜子,一件绸连衫裙,一件镶花边的无袖胸衣,脚上一双漂亮的皮鞋,头上一根鲜艳的缎带,不会使一个丑女人变得漂亮,但是可以使一个漂亮女人变得越发美丽,更何况还有一双被这一切衬托得秀美无比的手: 手,特别是女人的手,需要一直闲着才能一直保持美丽。

但是,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打扰他们,仅仅告诉他们,他一度以为需要他们干预的那件事,他已经单独一个人处理完毕了。

不过我们应该说,达尔大尼央此时此刻还是受着一种比较高尚、比较无私的感情左右。服饰用品商曾经告诉年轻人他很有钱;年轻人不难猜到,跟像博纳希厄先生这样一个傻瓜生活在一起,可以肯定是妻子掌管钱财。但是这一切对见到博纳希厄太太后产生出来的感情没有丝毫影响,金钱利益差不多仍然跟这刚萌发出来的爱情毫不相干,虽然说起来这刚萌发出来的爱情还是贪图金钱利益的后果。我们说“差不多”,是因为想到一个美丽、和蔼、聪明的年轻女人同时又有钱,非但不能削弱这刚萌发出来的爱情,反而能够加强它。

现在我们已经被我们的故事吸引住了,那就让我们的三个朋友各回各的家;我们呢,就跟随着白金汉公爵和他的向导进入罗浮宫,转弯抹角地朝前走吧。

达尔大尼央一无所有。外省人的犹豫不决的心情只不过是薄薄的一层清漆、生命短暂的花朵、桃子皮上的绒毛,在听了三个火枪手作为朋友向他所作的那些不符合正统观念的劝告以后,就像给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了。达尔大尼央按照当时的离奇的习俗,把自己所在的巴黎看成是一个战场,完完全全就像在佛兰德斯: 那儿是西班牙人,而这儿是女人。到处都有需要去攻打的敌人,到处都有需要去征收的军税。

佛兰德斯,一译佛兰德尔,中世纪公国,包括今法国的北部省、比利时的东佛兰德斯省和西佛兰德斯省。14至15世纪英法两国曾因争夺富饶的佛兰德斯,以及争夺英国在法国境内的封建领地而进行百年战争。15至17世纪归属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统治,因而西法两国之间又发生冲突。

当时的人靠了女人发迹并不感到脸红。那些除了自己的美貌以外一无所有的女人付出她们的美貌,毫无疑问下面这句谚语就是从这儿出典:“世上最美丽的姑娘也只能付出她之所有。”有钱的女人另外还付出她们的部分钱财,我们可以举出不少那个风流时代的英雄,如果没有他们的情妇挂在他们的马鞍架上的、多少装着些钱的钱袋,就不可能先是小立战功,然后是在一次次战役中大获全胜。

圣德尼,巴黎北面城镇,相距5公里。名胜古迹颇多,有11到13世纪修建的修道院附属教堂,法国一些国王的陵墓。

美梦由幻想的翅膀载着,飞得那么快,达尔大尼央已经看见年轻女人派了一个信使来到他身边,交给他一封约他幽会的短信,还有一根金链条或者一粒钻石。我们前面说过,当时的年轻的骑士们会毫不感到耻辱地从国王手里接受财物;现在让我们再加以补充: 在那个社会风气败坏的时代里,他们在他们的情妇面前也没有什么羞耻感。情妇们几乎不断地送给他们珍贵的、耐久的纪念品,好像她们是在试图用她们的礼物的坚固来克服他们的感情的脆弱。

卡米耶·德·布瓦特拉西,本书第2章中曾提到德·布瓦特拉西夫人是德·谢弗勒兹夫人的表妹。

他在想博纳希厄太太。对一个见习火枪手来说,这个年轻女人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恋爱对象。她漂亮,神秘,熟悉几乎所有的宫廷秘密,因而给她的妩媚的容貌添上了那么迷人的一种严肃表情。她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冷漠的人,这对情场上的新手来说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况且,达尔大尼央把她从那些想要搜她身,想要折磨她的魔鬼手里解救出来,这次事关重大的效劳在她和他之间奠定了一种感恩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是很容易产生出一种性质更加温柔的感情的。

米罗尔,从英语my lord演变来的法语词milord的音译,是对英国的爵士、高贵人士的尊称,意思是: 爵爷、老爷、大人。

他这样绕道,望着天上的星星,时而叹气,时而微笑,在想什么呢?

查理一世(1600—1649),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国王(1625—1649)。白金汉是他的首相。

拜访过德·特雷维尔先生以后,达尔大尼央陷在沉思之中,挑了最远的一条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