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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三十章 米莱狄

达尔大尼央打开信,看到下面这几句话:

“那还用说,我当然能肯定,那个使女说,‘给您主人的,’我只有您一位主人;所以……那个使女,说真的,还真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丽姑娘!”

一个对您关心到超过她所能表达程度的人,很想知道您哪一天能到森林里来散步。明天,有一个穿红黑相间的号衣的跟班,在金锦营客店等您的回信。

“给我的?”达尔大尼央说,“你能肯定吗?”

“噢,噢!”达尔大尼央心里想,“真有点太过分了;看来米莱狄和我牵挂着同一个人的健康,”想到这里他又喊道,“喂,普朗歇,那位瓦尔德先生身体怎么样?他真的没有死吗?”

“给您的,先生,”普朗歇说,一边把信递给年轻人。

“没有死,先生;那位亲爱的贵族,现在的身体还可以挨四剑,因为您当时就结结实实给过他四剑;不过他当时全身的血几乎流光了,身子现在还很虚弱。吕班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没有认出我,把我们那次遭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给我听。”

普朗歇把信转来转去转了一会儿,随后由于养成了听命于人的习惯,他跳下平台,穿进小巷,不过走了二十来步便遇到了迎着他走过来的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已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向普朗歇迎上去。

“太好了,普朗歇,你是跟班之王;现在你再骑上马,和我一起去追那辆四轮马车吧。”

使女交出了信以后,往四轮马车跑去,马车这时已经掉头转向它来的方向;她跳上了踏脚板,马车立即驶走了。

这并不需要很长时间;五分钟以后,他们就看到了那辆马车停在大路的边上;一个衣着华丽的骑士正靠在马车门口站着。

“对,是封急信,快拿去吧!”

米莱狄和那位骑士的谈话显得很激动,使得达尔大尼央在马车的另一边停下来;除了那个漂亮的使女以外,谁也没有看到他。

“给我主人的?”普朗歇奇怪地问道。

他们的谈话用的是达尔大尼央听不懂的英语;可是从谈话的声调判断,达尔大尼央相信那位英国美人正在大发雷霆。她用来结束谈话的最后一个动作更使他对他们谈话的性质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看法: 她用手里的扇子猛力一敲,敲得这件精巧的妇女用品立即粉身碎骨。

“给您主人的,”她说。

骑士放声大笑,这种笑声似乎更使米莱狄火冒三丈。

使女以为他就是吕班,向他走去,并把一封信交给他。

达尔大尼央心里想这正是他介入进去的好时机。他到了另一边车门口跟前,恭恭敬敬地除下帽子说:

达尔大尼央盯着那个使女看,看着她向平台走去。可是事有凑巧,屋子里有人把吕班叫进去了,平台上只留下普朗歇一个人;他正在四处张望,想看看达尔大尼央这时走到哪里去了。

“夫人,能允许我为您效劳吗?我觉得这位骑士惹您生气了。对他这种失礼,夫人,只要您一句话,我就负责来惩罚他。”

米莱狄的美丽的金黄色头发的脑袋从车门里伸了出来,向她的使女吩咐了几句话。这个使女是个二十一二岁的漂亮姑娘,行动轻盈而活泼,做一位贵妇人的使女非常合适。她本来依照当时的习惯坐在马车的踏脚板上,这时她跳了下来,朝着达尔大尼央刚才发现吕班的地方走去。

一听到说话声,米莱狄就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等他说完以后,她用纯正的法语说:“先生,如果这位跟我吵嘴的人不是我的兄弟,我是会真心诚意地请求您保护我的。”

在树篱后面观察了一会儿,他听到有马车驶来的声音,接着看到米莱狄的四轮马车停在他的对面。这是不会错的,因为米莱狄就在车子里面。达尔大尼央的身子躺倒在马脖子上,为了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而不被别人看见。

“啊!那就请原谅我吧,”达尔大尼央说,“您也知道,这一层我是不知道的。”

普朗歇跳下马来,径直向吕班走去,后者果然不认识他。两个跟班谈得十分投机;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把两匹马牵到一条小巷子里,绕着一座房子兜了一个圈子,接着又走回来,躲在一道榛树篱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个冒失鬼来管什么闲事,”那个被米莱狄称为兄弟的骑士把身子弯到车门同样的高度,大声说,“他为什么不去赶他自己的路。”

“那好,你去和那个小伙子攀谈攀谈,”达尔大尼央说,“在谈话中间打听一下,他的主人死了没有。”

“您自己才是冒失鬼,”达尔大尼央也把身子伏在马脖子上从另一扇马车门向这边答话,“我不去赶我自己的路是因为我喜欢待在这儿。”

“说真的,先生,那时候他已吓破了胆,我怕他是不会再认得我了。”

那个骑士用英语和他的姐妹讲了几句话。

“噢,对了,”达尔大尼央说,“现在我认出他来了。你,你认为他还认得你吗?”

“我,我跟您讲的是法语,”达尔大尼央说,“请您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我。您是这位夫人的兄弟,那就算了;不过幸好您不是我的兄弟。”

“这句话我非常相信,”普朗歇说,“他就是可怜的吕班,德·瓦尔德伯爵的跟班;一个月以前,您曾经在加来的那条通往港口监督的乡下别墅的大路上狠狠教训过那位伯爵。”

大家一定会以为米莱狄像通常的妇女一样胆小怕事,马上来调停这场刚开始的争吵,免得使双方的挑衅升级;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她突然往马车深处一靠,语气果断地向车夫喊道:“回府邸去!”

“记不起,”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我可以肯定这张脸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那个年轻的使女用不安的眼光看了达尔大尼央一眼,他的英俊的外貌似乎对她起了作用。四轮马车走了;这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待在那儿,没有任何障碍物把他们隔开了。

“喂,先生,”他对达尔大尼央说,“难道您已经记不起那张正在张口呆望的脸儿了吗?”

骑士刚想策马去追赶那辆马车,可是达尔大尼央已经认出了对方就是那个在亚眠赢了他的马,还几乎从阿多斯手里赢了他的钻石戒指的英国人。他的已经升起的怒火这时更加炽烈了。他追上去拦住他。

达尔大尼央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策马疾驰,终于到了圣日耳曼。他起先顺着十年以后路易十四将在那儿出世的那座独立的小楼的外墙走,然后穿过一条行人稀少的街,左顾右盼地张望,看看有没有他那个英国美人儿的什么踪迹。他又看到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根据当时的习惯,这座房子没有一扇窗是朝街的;他就在那座房子的底层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这个人正在摆满鲜花的平台上散步。普朗歇首先认出了这个人。

“喂,先生,”他说,“您好像比我还要冒失,因为据我看,您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点儿小争执。”

一路上,达尔大尼央又想起了阿多斯刚才对他说的关于博纳希厄太太的那番话。尽管达尔大尼央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俊俏的服饰用品商的妻子已经像他所说的那样,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印象,他准备去地球的尽头找她。可是地球是圆的,它的尽头太多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眼前,他想设法搞清楚米莱狄是什么人。米莱狄曾和身披黑披风的人谈过话,所以她一定认识他。而且,在达尔大尼央的脑子里,第二次绑走博纳希厄太太的人,就是第一次绑走她的人,也就是那个身披黑披风的人。所以当达尔大尼央说他在找米莱狄时就是在找康斯坦丝,他不过是在撒一半谎,甚至连一半也不到呢。

“啊,啊!”英国人说,“原来是您,我的先生。您一定是还想跟我赌点儿什么?”

达尔大尼央和普朗歇跨上马鞍,向圣日耳曼进发。

“是的,您使我记起了我要翻一下本。亲爱的先生,我们来看看,您玩起剑来是不是跟玩骰子筒同样高明。”

“再见,”火枪手一边说,一边做手势要格里莫把刚才拿来的一瓶酒打开。

“您看得很清楚,我身边没有带剑,”英国人说,“您是不是想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跟前逞英雄?”

“好吧,我呢,”达尔大尼央回答,他听了阿多斯这句愤世嫉俗的话,只是露出微微一笑,如果换了别人,非生气不可,“我,我可没有您这样高傲,只要有马我都骑。这样吧,再见了,我亲爱的阿多斯。”

“我很希望您家里有剑,”达尔大尼央说,“不管怎样,我身边有两把剑;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拿出一把来跟您赌。”

“亲爱的朋友,”阿多斯说,“我在我有马的时候骑我自己的马,否则我就用两条腿走。”

“那倒不必,”英国人说,“这类家什我有的是。”

“请听我说,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您别像被人关禁闭似的待在这儿闭门不出,骑上马和我一起到圣日耳曼去溜达溜达吧。”

“那好,我尊敬的贵族,”达尔大尼央接着说,“请去挑一把最长的,今天傍晚时拿来给我看看。”

“那您就跟米莱狄去散心吧,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我衷心地希望能这样,如果这能使您开心的话。”

“请问在什么地方?”

“不,阿多斯,不,您错了,”达尔大尼央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我的可怜的康斯坦丝,如果我现在知道她在哪儿,即使是在地球的尽头,我也要去把她从她的敌人手里解救出来。可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所有寻找她的力气都白费了。有什么办法呢,总得散散心吧?”

“在卢森堡宫后面,对我向您建议的这种散步来说,那是个可爱的去处。”

“是啊,您说得对,”阿多斯说,“我并不认识一个如果失踪了还值得我费劲去寻找的女人。博纳希厄太太失踪了,活该她倒霉,但愿她自己能回来。”

“行,我会去的。”

“我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达尔大尼央叫了起来,“我只是好奇,想弄清楚和她有关的那些神秘的事情。尽管我们俩谁也不认识谁,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女人对我的一生有重大影响。”

“什么时间?”

“这就是说您已经爱上这个女人了,就像您以前爱上博纳希厄太太,”阿多斯一边说着,一边不屑地耸耸肩膀,好像是在对人类的弱点表示怜悯。

“六点钟。”

于是达尔大尼央把刚才在教堂里相遇的事讲给他听,讲到他是怎样又见到了那个曾经和身披黑色披风、脸上有伤疤的爵爷在一起,使他老是忘不掉的女人。

“还有,您也可能有一两个朋友吧?”

“您到圣日耳曼去干什么?”阿多斯问。

“我有三个呢,如果他们能跟我一起来赌一局,一定会感到不胜荣幸。”

“德·特雷维尔先生借了两匹马给我去遛个弯儿,我要到圣日耳曼去。”

“三个?太好了!真是太巧了!”达尔大尼央说,“我也有三个。”

“什么马?”阿多斯问。

“现在,您说说您是谁?”英国人问。

就在这时候,普朗歇畏畏缩缩地把头伸进了半开着的门,向他的主人报告说,两匹马已经带来了。

“我是达尔大尼央先生,加斯科尼的贵族,在德·艾萨尔先生的国王卫队服役。您呢?”

他做了个手势要格里莫去拿来第二瓶酒。

“我吗?我是温特勋爵,歇菲尔德男爵。”

“这个达尔大尼央多么年轻啊!”阿多斯耸耸肩膀说。

“好吧,听候吩咐,男爵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尽管您的这些名字都很难记住。”

“可是,像您这样一位英俊而有礼貌的爵爷,亲爱的阿多斯,大概没有一位公主或者后妃能躲过您射去的爱情之箭。”

他用马刺刺了一下马,策马飞奔,顺着通往巴黎的大路疾驰而去。

“至于我,”阿多斯听完他的叙述后回答,“我一点不急,为我提供装备费用的决不会是娘们。”

就像他惯常遇到这一类情况时所做的那样,他直接去了阿多斯家里。

于是达尔大尼央把教堂中发生在波尔朵斯和诉讼代理人夫人之间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阿多斯,并且说,他们的这位伙伴这时候很可能正在为自己筹措装备。

他看到阿多斯躺在一张长沙发上,像他说过的那样,正在等待他的装备来找他。除了写给德·瓦尔德先生的那封信以外,达尔大尼央把刚才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阿多斯知道要去和一个英国人决斗,非常高兴。我们已经说过,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普朗歇向老鸽笼街走去,达尔大尼央向费鲁街走去。阿多斯正神色忧郁地在家独饮,喝的是一瓶他到庇卡底去带回来的那种出色的西班牙酒。他向格里莫做了个手势,要他拿一只酒杯给达尔大尼央,格里莫像平常一样遵照执行了。

他们当即派跟班去找来了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把情况讲给他们听。

达尔大尼央吩咐他到德·特雷维尔先生的马厩里去准备两匹马,他们两人一人一匹,随后到阿多斯家里去找他。德·特雷维尔先生曾关照过,他的马厩里所有的马任何时候都可以供达尔大尼央使用。

波尔朵斯拔出他的剑对着墙壁作冲刺动作,不时地退退进进,还像跳舞似的做出一些屈膝动作。阿拉密斯一直在做他的诗,他把自己关在阿多斯的书房里,请大家在需要拔剑出鞘的时候到来之前别去打扰他。

在塞纳街上,他遇到了普朗歇,普朗歇正站在一家糕点铺的前面,望着一块看上去非常美味可口的蛋糕出神。

阿多斯向格里莫做了个手势,要他去拿一瓶酒来。

要想徒步跟上一辆由两匹奔跑的骏马拖拉的马车是根本办不到的,所以达尔大尼央又向费鲁街走回去。

至于达尔大尼央,他心中正在盘算着一个我们稍后将要看到付诸实行的小小的计划。从他嘴边不时闪现的、照亮了他那张陷在沉思中的脸的微笑可以看出,这个小小的计划将使他有可能经历一次愉快的冒险。

达尔大尼央跟在米莱狄后边,没有让她看见。他看见她登上了她的四轮马车,听到她吩咐车夫驶向圣日耳曼。

金锦营,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为了与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结成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联盟,于1520年在加来海峡省的两个叫吉纳和阿尔德尔的城镇之间的地方会谈,这块地方被叫成金锦营,是因为弗朗索瓦一世以极豪华的排场来招待对方。但会谈后,联盟未能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