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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十四章 囚禁的第三天

“他终于问我了,”米莱狄心里在说,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这么大的成绩,高兴到了顶点。

“莫非您认识他?”费尔顿问。

“啊!我是不是认识他!啊,认识!这是我的不幸,我的永远摆脱不掉的不幸。”

“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米莱狄叫了起来,“当我求您惩罚这个应当受到惩罚的人时,您知道我追求的不是我个人的报复,而是我在恳求拯救整个民族。”

米莱狄就像痛苦到了极点似的绞着自己的双手。

费尔顿仅仅是表达出所有英国人对公爵怀有的憎恶感情,甚至连天主教徒也把他叫做敲诈勒索者,贪污分子,腐化堕落的人,清教徒则简简单单地叫他撒旦。

费尔顿无疑感到自己失去了力量,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女囚犯密切地注视着他,追过去,拦住他。

“天主的手已经伸向他,”费尔顿说,“他不会逃脱理应受到的惩罚。”

“先生,”她大声嚷道,“行行好,发发慈悲,听听我的恳求: 那把刀子,勋爵出于不可避免的谨慎心,从我手里夺走了,因为他知道我要用它干什么;啊!请听我把话说完!那把刀子,请您开开恩,可怜可怜我,把它还给我,只需一分钟!我抱吻您的双膝;您看我恨的不是您,天主!我怎么能恨您,我遇到过的世上仅有的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怎么能恨您,也许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人!您可以把门关上,一分钟,这把刀子,一分钟,仅仅一分钟,我从门上的小窗洞还给您;只需一分钟,费尔顿先生,您就可以挽救我的荣誉!”

“是那些异教徒,那些非基督教徒称呼他白金汉公爵的那个人,”米莱狄说,“我不相信在整个英国还有一个英国人需要这么长时间的解释才能辨认出我讲的那个人是谁!”

“您想自杀!”费尔顿惊骇得叫了起来,忘掉从女囚犯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您想自杀!”

“您是指乔治·维利尔斯?”费尔顿说,两只眼睛冒出了怒火。

“我说出了,先生,”米莱狄压低声音喃喃地说,同时让自己瘫倒在地板上,“我说出了我的秘密!他知道了一切!我的天主!我完了!”

“难道适合用这样一个称呼的人在英国有两个吗?”

费尔顿仍旧站着,一动不动,犹豫不决。

“您把谁叫作无耻之徒?”费尔顿问。

“他还有怀疑,”米莱狄想,“我还不够真实。”

“无耻之徒的朋友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从走廊里传来走动的响声;米莱狄听出是温特勋爵的脚步声。费尔顿也听出了,他朝门口走了一步。

接着她大声说:

米莱狄扑过去。

“好,”米莱狄心里想,“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把它叫做一桩罪行了!”

“啊!一句也别说,”她压低嗓音说,“我刚对您说的那些话一句也别对他说,否则我就完了,是您,您……”

“您错了,夫人,”费尔顿一边说,一边脸红了,“温特勋爵决不可能犯下这样大的罪行。”

接下来,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害怕自己的声音被听见,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还惊恐万分地把她美丽的手按在费尔顿的嘴上。费尔顿轻轻推开米莱狄,米莱狄过去倒在一把长椅上。

“这么说,”米莱狄叫了起来,口气真诚得令人难以置信,“您不是他的同谋?您不知道他决定要让我蒙受比人世间任何惩罚都要可怕的耻辱?”

温特勋爵在门前经过没有停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什么事都不想花力气去猜,夫人;我等着别人告诉我;温特勋爵除了当着您的面说给我听的以外,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

费尔顿脸色非常苍白,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以后,他像一个突然从梦中醒来的人那样喘了口气,接着就急匆匆地走出房间。

“啊!他可不怎么隐瞒自己的事,这些计划很容易就可以猜到。”

“啊!”米莱狄说,她又在仔细地听费尔顿的脚步声,费尔顿的脚步声远去的方向和温特勋爵的脚步声正相反,“你终于属于我了!”

“我从来不说谎话,夫人。”

接着她的额头又变得阴沉起来了。

“不可能,您是他的亲信!”

“如果他告诉勋爵,”她说,“我就完了,因为勋爵清楚地知道我不会自杀,会当着他的面把一把刀子放到我的手里,他将会看清楚,我的悲痛绝望的表示仅仅是在演戏。”

“我不知道。”

她来到镜子前面,照了照自己,她从来不曾这么美丽过。

“怎么!您竟然不知道温特勋爵对付我的计划!”

“啊!是的!”她微笑着说,“不过他不会对勋爵说。”

“不,夫人,我可以用军人的荣誉,基督徒的信仰保证!”

晚上,晚餐送来时温特勋爵也来了。

“或者是装作不再了解我,先生,”女囚犯面带怀疑的笑容回答。

“先生,”米莱狄对他说,“难道您的到场是我的囚禁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附带条件吗?您就不能免掉我忍受您的探望给我造成的额外折磨吗?”

“我不再了解您了,夫人!”费尔顿说。

“怎么回事,亲爱的嫂子!”温特说,“您这张今天对我如此残酷的漂亮的小嘴唇,不是曾经情意深切地表明过,您这趟到英国来惟一的目的就是让您能够得到和我见面的快乐;这种快乐,您还说,您那么痛切地感到失去了这种快乐,因此您甘心为它冒一切危险: 晕船,暴风雨,被俘!好吧!我就在这儿,该满意了吧;况且这一次我的探望有一个原因。”

“您在说什么!啊!您不了解我!当我谈到耻辱时,您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惩罚,是监禁或者死亡!天主保佑!我才不在乎死亡或者监禁呢!”

米莱狄打了一个哆嗦,她以为费尔顿说出来了。这个曾经体验过那么多强有力的截然不同的情绪波动的女人,有生以来,也许还从来不曾感觉到自己的心这样猛烈地跳动过。

“如果您理应受到这种羞辱,夫人,如果您给自己招来了这种耻辱,您就应该听从天主的意旨,忍受它。”

她坐着;温特勋爵抓住一把扶手椅,拉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慢慢摊开。

“对您讲,不,只对您一个人讲。听我说吧,这总比助长我遭到的毁灭好,总比助长我蒙受的耻辱好。”

“瞧,”他对她说,“我想让您看看我亲自起草的这种护照,从今以后在我同意让您过的生活中充当您的身份证件。”

“去对我的长官讲吧,夫人,”费尔顿说,“我呀,幸好我不担负饶恕和惩罚的责任,天主把这个责任交给了比我地位高的人。”

接着他把目光从米莱狄身上收回到纸上,念道:

“啊!您,您是一个正直的人,”米莱狄急忙跪倒在他的脚边,叫了起来,“瞧,我不能再支持多久了,因为我担心在我需要坚持斗争,公开表示自己的信仰的时刻缺乏力量;因此请听我这样一个在绝望中的女人的恳求。您受到了欺骗,先生,不过我要谈的不是这个问题,我仅仅请求您帮我一个忙,如果您答应,我在这个世界上和另外一个世界上都将为您祝福。”

“‘押送名叫夏洛特·贝克森的女犯去……’地名空着,”温特念到这儿停下来说,“您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可以向我指出,只要在离伦敦一千法里以外,您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好,我接着念下去:‘押送名叫夏洛特·贝克森的女犯去……的命令,该犯曾被法兰西王国司法部门打过烙印,但是在惩罚后被释放,她将长期居留此地,活动范围永远不得超出三法里以外,如有潜逃企图,立即处以死刑。她每日领取五先令作为住宿费和伙食费。’”

“如果您是被定罪的人,如果您是殉教者,”费尔顿回答,“那就更有理由祈祷了,我自己呢,也会用我的祈祷来帮助您。”

“这道命令与我无关,”米莱狄冷静地回答,“因为上面写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姓名,不是我的姓名。”

“罪人,我!”米莱狄说,脸上露出的笑容能在最后审判时解除天使的武装,“罪人!我的天主,您知道我是不是这样的人!请您说我是被定罪的人,先生,这才对;不过,您也知道,天主喜爱殉教者,允许世人有时也给那些清白无辜的人定罪。”

“姓名!难道您有姓名?”

“夫人,”费尔顿回答,虽然语气比较温和,但是嗓音还是和刚才一样严肃,“难道您认为我相信我有权利阻止天主创造出来的一个世人匍匐在他的造物主面前吗?但愿不是这样,况且,悔恨对罪人来说是很合适的。一个罪人不管犯下多么大的罪,他跪在天主脚边,对我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有您哥哥的姓。”

“您怎么知道我在祈祷,先生?”米莱狄用被呜咽哽住的嗓音说,“您错了,先生,我没有在祈祷。”

“您错了,我哥哥仅仅是您的第二个丈夫,您的第一个丈夫还活着。把他的姓告诉我,我用它来换下夏洛特·贝克森这个名字。不?……您不愿意?……您保持沉默?很好!您将用夏洛特·贝克森这个名字登记在犯人花名册上。”

“我不喜欢打扰在做祈祷的人,夫人,”费尔顿严肃地说,“因此我请求您,不要因为我而中断您的祈祷。”

米莱狄一直默不作声;不过这一次不是经过考虑假装出来的,而是出于恐惧。她相信命令已经做好了执行的准备,她以为温特勋爵把她送走的时间提前了;她甚至相信当天晚上她就得动身。因此她头脑中想好的一切,在刹那间全都完蛋了。谁知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命令上还没有任何人的签字。

说到这儿,她才假装听到了费尔顿的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脸也红了,好像她对跪着时被人撞见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这个发现使她感到的快乐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她再也无法掩饰。

“复仇的天主!仁慈的天主!您就让这个人去完成他那些可怕的计划吧!”

“是的,是的,”温特勋爵说,他看出她心里起的变化,“是的,您在寻找签字,您心里在说: 还没有完全完蛋,因为这份证书还没有签字;让我看只不过是吓唬吓唬我,没有别的。您想错了: 明天这份命令就要送给白金汉公爵;后天在他亲手签过字,盖过他的印章以后送回来,在二十四小时以后,我可以向您保证,它将开始得到执行。再见,夫人,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门又轻轻打开了;美丽的女哀求者装作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用饱含泪水的嗓音继续祈祷:

“我呢,我将回答您,先生,这种滥用权力,这种使用假名字的流放,是卑鄙无耻的行为。”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她说,“您知道我为了什么神圣的事业在忍受痛苦;因此把忍受痛苦的力量赐给我吧。”

“您更喜欢用您的真名字被绞死吗,米莱狄?您也知道,英国的法律对重婚罪是毫不留情的;让我们坦率地说说明白吧: 尽管我的姓,或者说我哥哥的姓被牵连到这件事里,为了能肯定一劳永逸地摆脱您,我将不怕丢脸,进行公开诉讼。”

她于是跪下来,开始祈祷。

米莱狄没有回答,但是脸色白得像死尸。

在他出去的时候,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她看到费尔顿急忙退到一边,不愿被她看见。

“啊!我看出您更喜欢长途旅行。好极了,夫人,有一句老话说得好: 旅行增长年轻人的才智。说真的!您没有错,生活毕竟是美好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担心您会致我于死命。现在剩下的还有五个先令这件事需要谈谈妥当;我显得有点小气,是不是?这是因为我不愿意让您去收买您的看守。况且您还剩下您的美貌可以用来引诱他们。使用它吧,如果您在费尔顿面前遭受的挫折还没有使您对这种企图感到沮丧。”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费尔顿没有说出来,”米莱狄对自己说,“那就什么也没有完蛋。”

“好,祈祷吧,该死的女人,”勋爵叫了起来,“你的祈祷,因为你落到了,我可以向你发誓,因为你落到了一个决不会饶恕你的人手里,就显得更加宽宏大量了。”

“现在,夫人,再见了。明天我来向您宣布我的信使已经出发。”

“主啊!主啊!”她说,不论手势和声调都温柔得像天使一般,“请原谅这个人,像我本人原谅他一样原谅他吧。”

温特勋爵站起来,嘲弄地向米莱狄行个礼,走了出去。

米莱狄双手合掌,朝天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米莱狄缓了口气;她还有整整四天;四天的时间足够她用来引诱费尔顿了。

“对,对,”温特勋爵继续说,“我明白了;您是希望在这边海岸上获得自由;您是希望乘上一艘大海轮在这绿得像翡翠一样的大海上破浪前进;您是希望不论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洋上,为我设下您是那么善于安排的那种巧妙的小小埋伏。耐心点!耐心点!四天以后,海岸将给您自由,大海将对您开放,比您所希望的还要开放;因为四天以后英国将要摆脱您。”

然而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就是温特勋爵也许会派费尔顿本人去请白金汉在命令上签字。这样一来,费尔顿就从她的手心里逃走了,因为女囚犯要获得成功,必须继续像施展魔法一样施展她的诱惑,不能中断。

女囚犯没有回答。

然而正如我们说过的,有一件事使她放下心来: 费尔顿没有说出来。

“啊!啊!”温特勋爵说,“在演了喜剧,又演了悲剧以后,现在我们又演起什么伤感剧来了。”

她不愿意因为受到温特勋爵的威胁而显得心烦意乱,于是就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米莱狄望着窗外,假装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接着像头天做的一样,她跪下来,高声地做她的祈祷。像头天一样,士兵不再走动,停下来听她祈祷。

这是冬天里的一个相当晴朗的日子,英国的太阳苍白无力,一道阳光从牢房的窗栅栏照进来,带来了亮光,却没有带来温暖。

很快地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比哨兵的脚步声轻,从走廊深处过来,停在她的门前。

中午前后,温特勋爵进来了。

“这是他,”她说。

早上,费尔顿像平常一样来了;但是米莱狄让他安排早餐的准备工作,没有对他说话。因此到了他要退出去时,她有了一线希望,因为她相信他就要开口说话了;但是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把即将从他的双唇间说出的话重新又关进他的心里,走了出去。

接着她开始唱起来了,唱的是头天曾经使费尔顿激动得那么厉害的同一首宗教歌曲。

对付温特勋爵,这就比较容易了;而且头天晚上她已经对自己的举止做出了决定。在他面前保持沉默和尊严,时不时用一个装出来的轻蔑表示,用一句鄙视的话来激怒他,逼他说出一些威胁的话,做出一些粗暴的举动,与她的逆来顺受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对比,这就是她的计划。费尔顿会看在眼里,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但是他会看在眼里。

但是,尽管她的温柔、饱满、响亮的嗓音从来不曾这么悦耳,这么令人心碎,门却一直关着。米莱狄偷偷朝门上的小窗洞看了几眼,隔着紧密的铁栅栏她好像看到了年轻人的一双火热的眼睛;但是不论她看到的真的是他的眼睛,还是一个幻象,反正这一次他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住自己没有进去。

然而尽管拥有这种诱惑力,米莱狄还是可能失败,因为费尔顿得到过警告,哪怕是最小的意外情况也要防范。从这时候起,她注意自己的所有行动,所有谈吐,甚至自己眼睛里的最简单的眼神,甚至自己的手势,甚至可能被人理解为叹气的她的呼吸。总之,就像一个能干的演员刚接受了还不习惯扮演的角色时那样,她用心研究一切。

不过米莱狄在她唱完了她的宗教歌曲以后,过了一会儿,相信自己听见了一声深长的叹息;随后是脚步声,和她曾经听见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相同的脚步声,慢慢地,而且好像极不情愿似的远去了。

另外还必须做到: 应该使他开口说话,这样她就能跟他说话,因为米莱狄清楚地知道,她的最大的诱惑力是在她的嗓音里;所有的音阶从凡人的说话一直到天国的语言,她都能巧妙地加以运用。

乔治·维利尔斯是白金汉公爵的名字。

费尔顿来了;但是还有一件事必须做到: 必须留住他,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必须让他单独留下来;米莱狄还仅仅模模糊糊地看到能使她得到这个结果的方法。

先令,原英国货币单位,20先令为1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