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您的法国丈夫;我谈的不是我哥哥。而且,如果您已经忘记了,由于他还活着,我可以写信给他,他会在这件事上向我提供一些情况。”
“我的头一个丈夫!”米莱狄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温特勋爵,叫了起来。
米莱狄的额头上沁出一阵冷汗。
“您全都会有的,夫人;请告诉我,您的头一个丈夫把您的家安排在怎样的一个标准上,尽管我仅仅是您的小叔子,我也要用同样的标准来安排。”
“您在开玩笑,”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我没有我的那些女用人,也没有我的那些男仆人……”
“我像在开玩笑吗?”男爵一边问,一边立起来,朝后退了一步。
“您也许觉得住得还不够舒服吧,我的嫂子?您缺什么提出来,我会尽快地吩咐下去给您办到的。”
“更确切地说,您在侮辱我!”她一边继续说,一边用握紧的双手撑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双臂一使劲站了起来。
“难道我要永远住在这儿了?”米莱狄带着几分恐惧地问。
“在侮辱您,我!”温特勋爵鄙视地说,“夫人,您真的认为这可能吗?”
“好!我已经向您保证过,您会给服侍得周周到到,尽量使您满意,而且我们每天都能见面。”
“先生,”米莱狄说,“您真的是醉了,或者是精神失常了;您出去,给我派一个女用人来。”
“是的。”
“女用人往往嘴都不紧,我的嫂子!我不能给您充当侍女吗?这样一来,所有我们的秘密都留在家里,不会外传了。”
“难道他不是您的朋友?”男爵漫不经心地说,“啊!请原谅,我还以为是的呢。不过,我们以后再谈米罗尔公爵吧,现在我们不要偏离谈话已经选定的偏重感情的方向。您说,您是为了看我才来的?”
“厚颜无耻!”米莱狄叫了起来,像有弹簧似的,她一蹦老高地朝男爵扑过去,男爵不动声色地等着,不过一只手搭在他的剑柄上。
“我的朋友红衣主教!”米莱狄叫了起来,她看出温特勋爵在这方面和在其他方面一样,完全了如指掌。
“嗨!嗨!”他说,“我知道您有谋杀人的习惯,但是我通知您,我会自卫的,即使是对您。”
“正是他本人。啊!我明白了,看见他您有点激动,”温特勋爵说,“您来自一个人人对他都应该非常关心的国家,我知道他那些对付法国的军备使您的朋友红衣主教忧心忡忡。”
“啊!您说得对,”米莱狄说,“您给我的印象是您这个人相当卑鄙,会对一个女人动手的。”
“我的兄弟,”她继续说,“晚上我刚到时,看见在海堤上的不是米罗尔白金汉吗?”
“也许是的;况且我能找到为我辩解的理由;我想,我的手不是对您动手的头一只男人的手。”
米莱狄明白温特勋爵是在说谎,因此她更加害怕了。
男爵不慌不忙地用一个控告的手势指着米莱狄的左肩,手指几乎碰到了她。
“不过这件事也再简单没有了,我亲爱的嫂子: 您没有看见您那条小海船的船长在进入锚地时,曾经先派出一条小船,为了得到进入港口的许可,小船上还带着航海日志和船上人员名册?我是港口司令,航海日志被送到我这儿来,我看见了您的名字。我的心对我讲了您的嘴刚证实的事,也就是说,我知道了您冒如此艰险的,或者说,至少在这时候是如此累人的海上旅程的种种危险所要达到的目的,我于是派了我的快艇来接您。其余的您都已经知道了。”
米莱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一头想退到绝境再反扑的豹子一样,一直后退到房间的角落里。
“没有,我感到令人惊奇的是您事先得到通知,知道我来。”
“啊!您想怎么咆哮,就怎么咆哮吧,”温特勋爵叫了起来,“但是不要企图咬人,因为事情会变得对您不利,我预先通知您: 这儿没有事先处理遗产继承的诉讼代理人,没有为了被我囚禁的美丽夫人来找我吵架的游侠骑士;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几位法官,他们会处置一个厚颜无耻地钻到我的哥哥温特勋爵的床上来的女人,一个重婚的女人;这几位法官,我预先通知您,会把您交给一个刽子手,这个刽子手会把您的两个肩膀搞成一模一样。”
“啊!我的天主,没有,”温特勋爵说,表面上显得很天真善良,“您盼望看看我,您来到了英国。我得知您的这种盼望,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我猜到了您有这个盼望,为了让您免受夜间到达一个港口的所有那些麻烦,下船上岸的所有那些劳累,我打发了一个军官来接您;我派了一辆马车听候他的使用,他把您接到这座城堡来,我是这座城堡的司令官,我每天都来,为了让我们双方都有的见面的愿望得以实现,我让人替您准备了一个房间。我说的这一切里面有什么比您对我说的那一切里面更令人惊奇的吗?”
米莱狄的眼睛射出像闪电般强烈的光芒,尽管他是个男子汉,而且手上持有武器,面对一个没有武器的女人,他还是感到恐惧挟带着一股冷气一直钻到他的灵魂深处。他仍然继续说下去,不过怒火越烧越旺。
“我听不懂,米罗尔,”她说,为的是争取时间,和逼她的对手说出真相,“您想说什么?在您的话里有什么弦外之音?”
“是的,我明白,在继承了我哥哥的遗产之后,如果能再继承我的遗产,您一定会感到高兴;但是我预先让您知道,您可以杀我,或者找人杀我,但我的预防措施已经采取;我的财产连一个便士也到不了您的手里。您已经拥有近百万的财产,难道还不够富有吗?如果您做坏事仅仅是为了从做坏事中得到无穷无尽和至高无上的快乐,您就不能在您这条毁灭的道路上中途停止吗?啊!听我对您说,如果不是我哥哥给我留下的回忆是神圣的,我一定让您到国家监狱的黑牢里去蹲上一辈子,或者送您到泰伯恩去满足那些水手的好奇心。我保持沉默,不过您也得安下心来忍受对您的监禁。在十五天到二十天以后我将跟随军队到拉罗舍尔去;不过在我动身的前一天,有一艘海船将来接您,我将看着这艘海船出发,它将送您到我们的南方殖民地去;您放心好了;我会给您增添一个伙伴,您一有冒险回英国或者大陆的企图,他就立刻把您的脑袋打开花。”
事实上,这个打击确实直接而沉重。出现在米莱狄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被凯蒂出卖了,她曾经在这个女仆面前,话里不够谨慎地流露出由于自己贪财而对男爵产生的反感,一定是这个女仆把她的这种反感告诉了男爵;她还记起了在达尔大尼央救了她的小叔子性命后,她在狂怒中曾经不够谨慎地对达尔大尼央进行攻击。
米莱狄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双冒着怒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管米莱狄控制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强,她还是禁不住发抖了;温特勋爵在他说最后那句话时,把手放在他的嫂嫂的胳膊上,因此她的颤抖没有逃过他。
“是的,目前,”温特勋爵继续说,“您就待在这座城堡里: 墙壁很厚,门很结实,窗子上的铁栅栏很坚固;况且您的窗子简直可以说是高悬在大海之上: 我手下的人忠心于我,生死与共,他们在您这座房子周围站岗放哨,监视所有通往院子的通道;再说,即使到了院子,您还有三道铁栅栏要越过。命令是很明确的;只要有一点越狱的可疑迹象,不论是迈出一步,做一个手势,说一句话,就立即朝您开枪。如果把您杀了,我希望,英国司法当局会多少感谢我为他们代劳,省得他们自己动手了。啊!您脸上恢复了平静和自信,您在说:‘十五天,二十天,哼,在那以前,我足智多谋,能想出主意来的;我有恶魔般的才智,我会找到牺牲品的。半个月以后,’您心里在说,‘我会离开这儿的。’啊!啊!您试试吧!”
“甚至还是我惟一的继承人,对不对?”温特勋爵凝视着米莱狄的眼睛,跟着问了一句。
米莱狄看到自己的心思被猜中,把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除了焦虑不安的表情以外,不让脸上流露出任何别的表情。
“我不是您最近的近亲吗?”米莱狄用最动人的天真口气问。
温特勋爵继续说:
“哟!多么深的情义,我的嫂子!”
“我不在时在这儿负责指挥的惟一一位军官,您见过他,因此您已经认识他。正如您看见的,他懂得如何遵守命令,因为我知道您这个人,您从朴次茅斯到这儿来的路上决不会不试图引他开口说话。您对他有什么看法?难道一尊大理石像能比他更没有表情,更沉默寡言吗?您曾经在许多男人身上试过您的诱惑力,不幸的是您一直都能成功;但是试试这个男人看,见鬼!如果您能达到目的,我承认您就是魔鬼本人。”
“仅仅为了您一个人。”
他朝门口走去,猛地把门打开。
“这么说,您不辞辛苦越过英吉利海峡,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
“去把费尔顿先生找来,”他说,“您再等一会儿,让我把您交给他。”
“没有。”
在这两个人物之间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寂静,在寂静中传来越来越近的、缓慢匀称的脚步声;很快地在阴暗的走廊里出现一个人影,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个年轻中尉站在门口,等着男爵的命令。
“除了看我,您到英国来,就没有别的目的吗?”
“进来,我亲爱的约翰,”温特勋爵说,“进来,把门关上。”
“当然是来看您。这有什么可以惊奇的?”
年轻军官进来了。
“啊!来看我?”温特勋爵泰然自若地问。
“现在,”男爵说,“看看这个女人: 她年轻,她美丽,她拥有人世间的种种诱惑能力。好!她是一个恶魔,才二十五岁,已经犯了那么许多的罪行,您到我们的法院中去看看档案吧,可以看上整整一年。她的嗓音会引起别人对她的好感,她的美丽是引诱牺牲者的诱饵,她的肉体甚至能付出她所允诺的代价,在这一点上倒是应该为她说句公道话。她将试图引诱您,说不定还会试图杀死您。我把您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费尔顿,我设法让您被任命为中尉,我曾经救过您一次性命,您知道是在怎样的场合中救的。我对您说来,不仅仅是一个保护人,而且是一个朋友;不仅仅是一个恩人,而且是一个父亲;这个女人回到英国来,目的是密谋杀害我的生命,我把这条毒蛇抓在手里;好!我把您叫来,对您说: 费尔顿朋友,约翰,我的孩子,保护好我,特别是保护好您自己,不要受到这个女人的伤害;凭您的灵魂得救起誓,好好看住她,让她受她理应受到的惩罚。约翰·费尔顿,我相信您的誓言;约翰·费尔顿,我依赖您的忠诚!”
“我是来看您的,”米莱狄回答,她仅仅是希望用一句谎话来博取听话人的好感,可不知道她的这种回答反而加重了达尔大尼央的信在她的小叔子心里引起的猜疑。
“米罗尔,”年轻军官说,在他的纯洁的目光中充满了他能在他心里找到的全部仇恨,“米罗尔,我向您发誓,一切都将按照您希望的办到。”
“但是,请您亲自告诉我,我亲爱的嫂子,”他说,“您到英国来干什么。”
米莱狄像顺从的牺牲者那样承受着他的这种目光;不可能看到比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更顺从、更温和的表情了。连温特勋爵本人几乎都认不出片刻之前他准备与之斗争的那只母老虎了。
温特勋爵采取和米莱狄相同的战术,他心里想,既然他的嫂嫂使用了,这一定是个好战术。
“决不许她离开这间屋子,您听好,约翰,”男爵继续说,“不许她与人通信;她只能和您一个人说话,不过那还得您愿意赏脸跟她说话。”
“首先,”她说,“讲给我听听,您是怎么让人对我进行如此严密的监视的,不仅事先得知我的到达,而且连我到达的日期、时间和港口都知道。”
“好了,米罗尔,我发誓。”
米莱狄用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夫人,努力去跟天主和解吧,因为您受到了世人的审判。”
“这么说,您还是决定回到英国来了?”温特勋爵说,“可您在巴黎时却经常向我表示决不再踏上大不列颠领土了。”
米莱狄搭拉着脑袋,就像她感觉到自己被这次审判压垮了似的。温特勋爵一边朝费尔顿做了个手势,一边走了出去,费尔顿跟在他后面,出去以后把门关上。
“好,让我们谈谈吧,我的兄弟,”她带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愉快的心情说。尽管温特勋爵在谈话中很可能装聋作哑,她还是决定要从谈话中弄清一些为了安排她今后行动所必须知道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以后,从走廊里传来一个海军士兵的沉重的脚步声;他腰上插着斧子,手上握着火枪,在站岗放哨。
这个推测在她看来可能性最大。她认为别人打算对过去进行报复,而不是防患于未然。然而,不管怎么说,她落在她的小叔子手里,而不是落在一个真正的、精明的敌人手里,总是一件让她感到高兴的事。她估计她很容易就能摆脱她的小叔子。
米莱狄保持同一个姿势有好几分钟没有动弹,因为她猜想也许有人正在从锁眼里观察她。接着她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一种咄咄逼人而又满不在乎的可怕表情。她奔到门口听听,又朝窗外望望,走回来倒在一把大扶手椅里,陷入沉思之中。
她更担心的倒是她以前在伦敦的行动被发现了。白金汉很可能猜到是她剪下了两颗坠子,对这件小小的背叛行为进行报复。但是白金汉不可能对一个女人干出过分的事来,特别是这个女人被认为是出于嫉妒心才采取了这样的行动。
便士,英国辅币。100便士等于1英镑。
阿多斯曾经对她说过几句话,这几句话证明了她和红衣主教之间的谈话传到了外人的耳朵里;但是她再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能这么迅速,这么大胆地采取对抗措施。
泰伯恩,英国泰晤士河左岸小支流。该河从13世纪起就成为伦敦的水源。河西岸有中塞克斯绞架,该河因此而闻名。1300年至1783年绞架所在地一直为刑场。
在温特勋爵关上门,推上一扇护窗板,再把一把椅子移到他嫂嫂的扶手椅跟前的这段时间里,米莱狄陷入沉思之中,她深入地研究各种可能,发现了这是个阴谋,而她甚至一点也没预料到,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落在谁的手里。她清楚她的小叔子是个善良的贵族,爽直的猎人,勇敢的赌徒,追起女人来胆大妄为,但是在搞阴谋方面的能力只有中等以下水平。他怎么能发现她的来到?怎么能让人抓她?为什么要扣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