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不错,”黎塞留说,“那么您还要什么?”
“我吗,大人,”米莱狄回答,“我什么也不相信,我只是提到了一个事实而已。不过我说,如果我的名字叫德·蒙邦西埃小姐或者玛丽·德·美迪奇王后,那么我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了,可是我现在只不过是个名叫克拉丽克的英国夫人。”
“我还需要一份命令,这份命令要预先证明我今后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合法的,都是为了法国的最大利益而必须做的。”
“这么说,您认为高等法院失火决非偶然,而是另有原因啦?”黎塞留问,他的语气就像在提一个鸡毛蒜皮的问题。
“可是首先要找到我刚才提起过的那个女人,要为自己对公爵复仇的那个女人。”
“没有,因为也许是那些人的地位太高,所以没有人敢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去找他们;没有人会为了随便什么人就去焚烧高等法院的,大人。”
“那个女人已经找到了,”米莱狄说。
“难道有人找到过拉瓦亚克或者雅克·克莱芒的同谋犯?”
“其次要找到将作为天主审判的工具的那个可怜的宗教狂热分子。”
“是的,可是这个女人就成了凶手的同谋犯。”
“那个人会找到的。”
“既然如此,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女人,把雅克·克莱芒或者拉瓦亚克的刀子交在一个宗教狂热分子手里,法国就得救了。”
“好吧!”公爵说,“到那时候才需要您刚才要求得到的那份命令。”
“毫无疑问,”米莱狄冷冷地说,“一个这样的女人是能够遇到的。”
“法座说得对,”米莱狄说,“是我把这个有幸接受下来的使命搞错了,其实只要我以法座的名义直言不讳地告诉公爵,说您已经知道了在大元帅夫人举行的舞会上,他是怎样靠了化装的帮助接近王后的;说您已经掌握了王后在罗浮宫里同意接见一个意大利星相学家的证据,而这个星相学家就是白金汉公爵;说您正在叫人写一部关于亚眠的冒险活动的情节曲折的不长的小说,还附有花园里的平面图和主要角色的画像;说蒙泰居关在巴士底狱,说酷刑能使他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甚至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最后还要说,您持有一封在他的住处找到的德·谢弗勒兹夫人的信,这封信不仅严重牵连了写信的人,而且还牵连到了授意要她写这封信的人。然后,假使我说了这一切,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些我的任务以内的事情,他仍然一意孤行,那么我只能祈求天主创造奇迹来拯救法国了。是不是就这些事,大人,我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吧?”
“那又怎样!”红衣主教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比如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个年轻、漂亮、机灵,想为自己对公爵报仇的女人就行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是能够遇到的: 公爵是个在脂粉堆里过日子的男人,如果他在谈情说爱时立下了许多永不变心的誓言,那么他当然也会因为他永远无法实现的誓言而播下无数仇恨的种子。”
“就是这些,”红衣主教语气生硬地说。
“那又怎样呢?”米莱狄问。
“现在呢,”米莱狄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位公爵对她讲话时改变了语调,“关于法座的敌人,我已经得到了指示,大人是不是允许我讲几句有关我的敌人的事情?”
“在任何时代和在任何国家,尤其是那些因宗教原因而分裂的国家,总是有一些狂热的信徒巴不得自己能以身殉教。请听我说,正巧现在我想到了眼下英国的清教徒正在怒气冲天地反对白金汉公爵;他们的布道人都把公爵称作是基督的敌人。”
“您居然也有敌人?”黎塞留问。
“拉瓦亚克后来受尽了酷刑,法座难道不担心那些偶尔想去效法他的人会因此感到害怕吗?”
“是的,大人;我也有一些敌人,您应该全力支持我对付他们,因为我是为法座效劳才招来这些敌人的。”
“正是,”红衣主教说。
“是些什么人?”公爵说。
“法座想讲的是铁器店街上的那一刀子吗?”
“首先是一个姓博纳希厄的诡计多端的小女人。”
“好吧,您听着!比如说,”黎塞留说,“一六一〇年,威名远扬的先王亨利四世,为了一个几乎跟今天的公爵发动战争的同样原因,即将出兵弗朗德斯和意大利,使奥地利腹背受敌;可是这时候不是发生了一个使奥地利幸免于难的事件吗?为什么法国国王就不能有跟奥地利皇帝同样的好运气呢?”
“她关在芒特的监狱里。”
“假使法座能把历史上这类事件举一两件给我听听,”米莱狄说,“也许我就能跟法座一样对未来抱有信心了。”
“应该说,她曾经在那儿关过,”米莱狄接着说,“不过王后从国王那儿得到了一道旨意,把她转移到一个修道院去了。”
“如果他一意孤行……”法座稍许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我的希望就要寄托在那种能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事件上去了。”
“转移到一个修道院去了?”
“这是可能的,”米莱狄说。
“是呀,转移到一个修道院去了。”
“如果他一意孤行,”红衣主教说,“……这是不可能的。”
“哪个修道院?”
“不过,”米莱狄继续问,这种刨根究底的态度说明她非得把自己担负的使命搞得明明白白不可,“倘若他一意孤行呢?”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严守秘密的。”
“公爵爱得像个疯子,或者说得更确切些,爱得像个傻子,”黎塞留不无辛酸地接着说,“就像中世纪的游侠骑士一样,他发动这次战争只是为了争得他的美人对他望上一眼。如果他知道这场战争可能要以他所说的念念不忘的女人的荣誉为代价,也许还要以她的自由为代价,我向您保证他对这件事会再作考虑的。”
“我呀,我会知道的!”
“可是,”这个刚才被红衣主教当面夸奖的女人接着说,“尽管有了这许多理由,如果公爵仍旧不肯罢休,还是要威胁法国,那又怎么办呢?”
“法座以后会告诉我这个女人在哪个修道院里吗?”
“是的,”红衣主教说,“是这几件事;您的记忆力真好,米莱狄!”
“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当,”红衣主教说。
“法座可以自己判断一下: 大元帅夫人的舞会;罗浮宫的深夜;亚眠的傍晚;蒙泰居的被捕;德·谢弗勒兹夫人的信。”
“好,现在我还有另一个敌人,对我来说,他要远比博纳希厄太太那个小女人可怕得多。”
“最后,您还可以告诉他,公爵大人在仓促撤离雷岛时,把德·谢弗勒兹夫人给他的一封信忘在他的住处没有带走,那封信对王后非常不利,因为它不仅证明了王后陛下竟然爱着国王的敌人,而且还和法国的敌人共同谋反。我对您讲的一切,您已经全都记住了,是不是?”
“是哪一个?”
“太好了!”
“她的情夫。”
“您还可以告诉他,我逮住了蒙泰居;他现在关在巴士底狱,我们在他身上没有搜到什么书信,这是真的;可是只要用用刑就可以使他供出他知道的事情,甚至……他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情夫叫什么名字?”
“我会把这些都告诉他的。”
“噢,这个人法座很清楚,”突然火冒三丈的米莱狄叫了起来,“他是我们两个人的凶神: 在一次和法座的卫队遭遇时,是他保证了国王的火枪手取得胜利,是他把您的密使德·瓦尔德刺了三剑;是他使您的钻石坠子的计划功败垂成;最后还是他,知道了是我绑走了博纳希厄太太以后,发誓要我死于非命。”
“您告诉他,我还知道发生在亚眠的那次冒险活动的细节;我还要叫人把那件事写成一本篇幅不长的小说,情节曲折,有一幅花园的详细的平面图和发生在黑夜里的那场戏中的主要角色的画像。”
“啊!啊!”红衣主教说,“我知道您要说的是谁。”
“还有别的吗,大人?”
“我要说的是达尔大尼央这个坏蛋。”
“一天夜里,他化装成一个意大利的算命先生进入罗浮宫,他如何进去又如何出来的详情细节我都知道。为了使他对我的情报的正确性没有任何怀疑,您告诉他,在他那次披的披风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袍,上面画着很多象征眼泪的黑点子,还有一些在两根交叉的骨头上的死人骷髅头。因为万一被人撞见,他可以被当作是白衣娘娘的鬼魂;大家知道,每逢罗浮宫要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时,总会有白衣娘娘显灵。”
“他是条硬汉子,”红衣主教说。
“知道了,大人。”
“就因为他是条硬汉子才更使人害怕。”
“当然可以。您对他说,布瓦罗贝尔和德·博特吕侯爵曾向我报告,在大元帅夫人家里举行假面舞会的那天晚上,公爵曾和王后会过面;这件事我要公开宣布。为了使他确信无疑,您再对他说,他那次来参加舞会时穿的是一套蒙古皇帝的服装,那套衣服原来是德·吉斯骑士的,是他花了三千皮斯托尔从骑士手里买下来的。”
“一定要搞到一个他和白金汉暗中勾结的证据,”这位公爵说。
“我一定得把这些证据给他看看,让他自己作出判断。”
“一个证据!”米莱狄嚷道,“十个我也会有的。”
“会相信的,因为我有证据。”
“这样的话,就再简单也没有了!把证据给我,我就把他送进巴士底狱。”
“他会相信法座的威胁吗?”
“好,大人,以后呢?”
“您用我的名义去找白金汉,告诉他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担心,因为只要他的冒险行动一开始,我就让王后身败名裂。”
“一个人进了巴士底狱,是没有什么以后的,”红衣主教嗓音低沉地说,“啊!见鬼,”他继续说,“如果我除掉我的敌人就像除掉您的敌人那样容易,如果您向我要求的免予处分是为了对付这样的人!……”
“我会严格地执行法座的指示;我在等待法座给我指示。”
“大人,”米莱狄接着说,“货换货,性命换性命,人换人;您把这一个人给我,我把另一个人给您。”
“是的,光明正大地,开诚布公地,”红衣主教用同样的语气接着说,“整个谈判都要毫无掩饰地进行。”
“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红衣主教接着说,“甚至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希望使您高兴,我也看不出满足您提出的有关那个下流胚的要求有什么妨害;更何况您对我说达尔大尼央那个小子是个浪荡鬼,是个好决斗的人,是个叛徒。”
“光明正大地,开诚布公地,”米莱狄用一种难以形容的伪善语气重复着说。
“一个下流胚,大人,一个下流胚!”
“所以这一次,”红衣主教说,“您不必再去骗取他的信任,而是光明正大地,开诚布公地以一个谈判者的身份去见他。”
“把纸、笔和墨水给我,”红衣主教说。
“我提请法座注意,”米莱狄说,“自从钻石坠子事件以来,公爵对我一直有所怀疑,对我总是有戒心。”
“都在这儿,大人。”
“您这就动身去伦敦,”红衣主教接着说,“到了伦敦以后,您去找白金汉。”
这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说明红衣主教正在斟酌那些要写在纸上的,或者是正在写在纸上的话。阿多斯对刚才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到了,这时他抓住两个同伴每人一只手,把他们拉到屋子的另一头。
于是三个人坐了下来,把脑袋凑在一起,侧耳细听起来。
“咦!”波尔朵斯说,“您要干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把他们的谈话听完?”
两个火枪手都是喜欢舒服的,他们各自搬来一把椅子,也替阿多斯搬了一把。
“嘘!”阿多斯轻声说,“我们需要听到的已经全听到了;并且我也不是不让你们再听下去,不过我现在一定要出去。”
阿多斯利用这个时机吩咐两个同伴把门从里面关好,并且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过来和他一起听。
“您一定要出去!”波尔朵斯回答,“可是如果红衣主教问起您,我们怎么回答?”
在两个对话者之间,有一会儿变得寂静无声;很明显是红衣主教在字斟句酌地考虑自己要说出的话,而米莱狄正在集中她全部的智慧,以便领会他要说出的话,并把这些话铭记在心。
“你们别等他问起我就先告诉他我去探路了,因为客店老板有些话使我想起路上也许不安全,而且我还得先去跟法座的侍从说两句话。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办,你们别担心。”
“是,大人,现在我们再回过来谈谈您要交给我的使命;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一如既往地不辜负法座对我的信任,所以恳请法座把使命交待清楚,说得明白,以免我出任何差错。”
“当心,阿多斯,”阿拉密斯说。
“马上就去,也就是说在您接受了我的指示以后就去。您在出去时会在门口找到两个人,他们一路保护您走,您让我先走,在我走了以后半个小时您再走。”
“放心吧,”阿多斯回答,“你们知道,我一向是很冷静的。”
“这么说我今天夜里就一定得去啰?”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又重新去坐在火炉烟囱管旁边的椅子上了。
“有一条小船,船员都是英国人,船长却是我的人;这条船在夏朗德河口的拉波安特炮台那儿等你;这条船明天早上张帆出海。”
阿多斯这时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客店,走到护窗板跟前牵了自己的那匹和两个朋友的马系在一起的马,找主教的侍从短短地交谈了几句,使对方相信有必要在回去的路上派出一个前哨;这时他又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的引火线,把剑咬在嘴里,随后像个敢死队员那样,顺着那条通往营地的大路走去。
“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恭听法座的指示,”一个女人的嗓音回答;这个嗓音阿多斯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夏朗德河,法国西部河流,在夏朗德省流入大西洋的比斯开湾。夏朗德河口在拉罗舍尔的南部不远。
“米莱狄!”阿多斯喃喃地说。
即德·谢弗勒兹夫人,因为她的前夫德·吕伊纳公爵曾任法国大元帅。
“听我说,米莱狄,”红衣主教说,“事情很重要;请坐在这儿,让我们来谈谈。”
指1610年5月14日,亨利四世在巴黎铁器店街被宗教狂热分子拉瓦亚克(1578—1610)用匕首刺杀这个事件。在亨利四世被刺杀后,有人指控他的王后玛丽·德·美迪奇参与了这次刺杀阴谋,但无证据。
在沉思和踱步时,阿多斯总是在一段已被截去一半的火炉烟囱管前面来来往往,这段烟囱管的另一端通往楼上的房间。每当他走过来和走过去时,他总是听到有轻微的讲话声,这种声音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阿多斯走到烟囱管跟前,很清楚地听到了几句话,他觉得这些话毫无疑问是很有价值的,因此他向他的两个同伴做了个手势,要他们别说话,自己弯腰站着,耳朵的高度和烟囱管断口的下端相平。
清教徒,基督教新教教徒中的一派,因要求“清洗”国教内保留的天主教旧制和繁琐仪文,反对王公贵族的骄奢淫逸,提倡“勤俭清洁”的生活而得名。
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在一张桌子跟前坐下开始赌钱,阿多斯一边踱步一边沉思。
雅克·克莱芒(1567—1589),历史上刺杀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凶手。
现在,这个人究竟是谁?这是三个火枪手首先想到的问题;随后,看到他们的智力所能提供的回答没有一个能使自己满意的,波尔朵斯于是把老板叫来,向他要了一副骰子。
德·蒙邦西埃小姐(1627—1693)生于1627年,而本故事发生在1625至1627年(围城结束为1628年),因此看来米莱狄说的不可能是她。在法国历史上另外有一位德·蒙邦西埃公爵夫人(1552—1596),她是亨利·德·吉斯公爵的妹妹,是亨利三世的死敌,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她与亨利三世的被刺不无关系;但无人能提供证据。
我们的这三个朋友显然是仅仅因为受了他们的骑士性格以及好冒险的脾气的推动,所以想也没有想到,竟然帮了红衣主教给予特别保护的那个人的忙。
芒特,法国伊夫林省城市,在巴黎西边不远的塞纳河畔。